潘筠摇晃着他的手,握在掌心:“说也奇怪,原来打定主意一辈子不再穿了,但真的穿上去,反倒觉得轻松点。”
说着,略摇头,笑。
走了片刻,潘筠说休息一下,于是两人就停步,在一株树下面席地而坐,趁着兴致好,奢侈地准备假装不在到底,
把一下午的时间挥霍出去。
起初离开宫廷的时候,孟知年不怎么想说话,后来被潘筠逗着,就会渐渐说一些。但不管潘筠怎么问,他的口气总
是淡淡的,好像曾经历过的那些情形,并没有什么可以挂心。秋林之中有微微的声响,高大的银杏树在微风中枝叶
摇摆,还有偶尔的鸟鸣。
孟知年听着这些声音,神情很平静。
潘筠道:“等你病好了,也不要急着回去。还是在我这里住吧。”
孟知年道:“住你这里,烦死你。”
潘筠笑了:“无所谓,反正我是金刚不坏身,兵来将挡。”
孟知年微仰起头,道:“像我这样的人,生死也是棋局中的一步。我不想连累别人,尤其是少明。不过这阵子,还
是多谢你了。”
潘筠侧头看他,斑驳的阳光落在那张脸上,淡薄得几乎透明。他已不太会注意孟知年的容貌有多好看,这五官,这
眉眼,在他心底里只是一种情绪。而此刻,他觉得鼻子发酸。
潘筠道:“你早就是我的人了。”
孟知年略笑:“是吗?不见得。”
潘筠也笑,笑了几声,孟知年伸手摸他的肩膀,摸到脸颊上,道:“我真想看看你的脸皮有多厚。”
潘筠慢慢地拥住他,低头贴着他淡色的唇瓣,亲吻着。于是说话声没有了,只有林中万物细腻的声响。这样温存亲
热的,几乎叫人不适应,叫人难为情。忽然之间,两人都有些急切起来,那始终存在着的疏远因为这样的触碰而轻
轻消散。他们索求着对方,像是彼此点燃。也许是太过想念了,那个人,他的身体,他的感觉,在漫长的想念中已
经变得有些模糊。
潘筠把罩衣解下来铺在落叶上,把孟知年揽倒下去,长久细致地吻他,一直抚摸到他身下敏感的地方,耳鬓厮磨着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放肆过了,就算有些突然,那又怎么样。
孟知年搂着那人的脖颈,示意更深入一些,而潘筠仍是吻他,停下后,就坐在他身边,把手伸给他握住。孟知年躺
了一会儿,把潘筠拉到自己身前,那人并没有反抗。
孟知年轻声道:“快点。”
潘筠看到他的神情,忽然觉得有些难过:“回家吧。”
孟知年笑起来,笑得很开怀:“就这里,就一次。”说着,他摸到潘筠腰间。潘筠按住他的手,而后又松开了。
潘筠道:“就一次不行,先欠着,以后慢慢还。”
孟知年低低笑着:“好。”说完舒展开双臂。
潘筠说:“难受吗?”
孟知年摇头,于是潘筠将他的衣裳略解开些,做着这些的时候,内心若有海潮翻涌。真正看到,他觉得孟知年的身
躯与从前并没有太大的变化,露在阳光下的部分,泛着细腻的光泽。潘筠触摸着这身体,一寸一寸地,仿佛在辨认
与回忆。他的手按到孟知年的左胸,略停了一会儿。
孟知年笑了,也许有些不舒服,他拉住潘筠的手腕,移到自己腰腹上。潘筠的手掌很暖,慢慢地探入私密的地方,
带来火热的感觉。因为不知道接下来那人会做什么,孟知年觉得非常兴奋。
他想,就算死掉也没什么。死在这种时候,反倒比较好。这样想过之后,一切就都不在乎了。
过去的话,潘筠不常会用嘴来服侍他,也许不太习惯,后来两人渐渐非常亲密了,才有过几次。孟知年感到背脊有
些凉,正想挪动一下的时候,身体被温热地包含住,从顶端没入了一些,又再深入一点。黑暗中,许久的枯寂之后
,这刺激变得格外强烈,不仅仅是肉体的快感,他几乎不能忍受,手碰到几片银杏叶,紧紧抓成一团。
潘筠舔吻的动作不太熟练,偶尔吮吸的时候,孟知年的身子还是要禁不住微微颤抖。他觉得愉快,不用再隐忍,又
感到莫大的痛苦。他想要抓住潘筠,不管是哪里,要抓到一点。
潘筠注意到他的反应,于是停下来。
还是回家吧,潘筠说。
不。孟知年喘息了一下,略侧过身,说话的声音并不响,但却很固执。潘筠过来,用手臂固定着他的身体,又把他
上面的腿屈起些,这样就不用太费力。交合在一起的时候,孟知年微微动着腰身,让他更深地埋进自己身体里。两
人都感到异常兴奋,彼此的呼吸浊重可闻。潘筠抱着他,稍微地动了几下,然后渐渐用力。
他喜欢孟知年的身体,抱着的时候,和抱任何一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在过去他怀拥过不少的女人,有时为责任,
有时为应景,却只有在抱着一个男人的时候,他感到莫名的踏实和心动。
这光景几乎像在梦中,银杏叶子美好的形状深深刻入脑海。缱绻欢好,恩爱如初,但又已经不是从前。
孟知年说,别离开我,你别离开我……
潘筠总是担心他着凉,又有点担心少明过来找,很快地就把两人的衣裳都重新结好。孟知年仍不太动,慢慢地,伸
了个懒腰。
潘筠已经迅速地把痕迹清理掉,恢复成郊游的样子。这个地方虽然偏僻,但终归不是家里,他总不太放心。
孟知年说,累死了。
那赶紧回去歇着,你有没有觉得怎么样?
孟知年歪了一下身子,说,挺好啊。他脸上浮出柔润的血色,神情满足地说出这话,看起来颇诱人。
潘筠就没去纠正了,走吧,要不要我抱你。
孟知年忽而警觉地避了一下,坐起身来。不用。
潘筠笑了,按着他,要过桃木梳子,把他发间的玉簪抽开,重新慢慢地梳理。
潘筠说,你这些年禁宫里住着,跟以前家里比怎么样?
差不多吧。就是人多些,规矩也多些。
潘筠说,你还没跟我一起住过吧?以前那些几天的,都不能算。
孟知年道,那这次也不能算。
潘筠说可以算,反正总是留给你的。
留什么?
潘筠笑着说,你晚上睡哪里?
孟知年晚上睡在潘筠身边,他没得选,潘筠带他睡哪就得睡哪。那睡房是主人的房间,是新的,没有另外的人睡过
。家里只有一个孩子,对那个孩子,潘筠还没有多说什么。
两人都沉默了片刻。孟知年想,这大概不是真的。就算一时是真的,以后也有可能不是。
对他来说,没有想象过自己和潘筠,和潘筠的孩子一起生活会是什么样。他觉得不会有那样的机会,他们一直都只
是在和彼此相处,不是彼此的生活,人情世故,所有的圈子。过去琼玉在世,潘老夫人也在世的时候,孟知年一直
回避着那些。除了感情,他和潘筠什么都不谈。
潘筠说,并不是一定要他依附自己,如若不久病体痊愈,住在哪里只看欢喜。
孟知年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鬓角,梳得挺平顺的。他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却没有回答潘筠的话,只是隔了一会儿,
微微地笑。
潘筠给他梳着头发,梳好了以后,轻轻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绿萝山庄的家丁找过来,可能也是因为潘筠这个人平素脾气太好,朋友很多,要打听住在哪里并不困难。但竟然连
这处新居也被挖出来,不免令人惊讶。
家丁说,小姐叫人掳走了,老爷着急万分,请潘先生一同去拿个主意。
拿主意,罗家老爷一向都是大包大揽的,其实就是让潘筠过去出个力。不是山贼,也不像盗匪,罗小姐只是不见了
。
一来一回,大概是两天的时间,连带处理问题,估摸着最快三天回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话不仅指着徒弟,潘
筠义不容辞,只好快快收拾行李。
潘筠对孟知年说,珠璃明天会过来的,家里还有少明,有事只管吩咐他。有人来找你,假装不在好了。
孟知年听得笑了,我没那么娇贵,知道怎么应付。你去吧。早点回来。
潘筠心里非常不舍,把他送回睡房,给他找出琴来放在手边,见他果然无事的样子,才随家丁出门去了。
二十 月圆
假装不在不是个太好的办法,孟知年想。
潘筠走后的这个下午,有两批人先后求见。都是不得不见,不得不答复的,最后,毕秋庭也以私人的名义来拜访。
少明问,还放不放他进来?孟知年觉得这孩子似乎也很照顾他,于是笑了一笑:你一个人拦得住他吗?
少明说:“拦不住我就把你藏起来。主君,你想躲在哪里?”
孟知年笑出了声:“让他进来。你到自己房里去。”
毕秋庭是抱着蝉儿来的,屏退了左右随来的侍官,边走边审视。这里的一切朴实无华,但又很可亲,若敏锐一些,
就可以嗅到属于私人空间的气息。
孟知年坐在前厅侧边的椅中,白而修长的手中托着一管水烟,手腕被深青色常服的袖边覆盖着,再旁边,是一副与
客用略不相同的茶盏,茶色很深。他的样子清贵闲淡,神情放松,听着脚步声,微微向那个方向侧过头。
不久之前,未及崭露头角的新政像一颗流星一样划过天空,留下一道凄艳的痕迹。这是孟知年登位至今最憋闷的一
次失败,不是败给别人,而是败给自己。他对这失败并不讳莫如深,非常平静地接受了,并着手安排善后事宜。
退居白梅林的这阵子,因为心情灰暗,他几乎忘了笑的感觉。经历过这一场双重的劫难,他在身心俱疲之中时常想
,维持现状没有什么不好。这殿上到底与他同心的人并不多,每个人都要保证自己的利益,强去做了怎样,不去做
又怎样。天道轮回,结果不就是如此。
虽然这样想着,仍然勉力排解,支撑着身体适应突然而来的改变。这几乎是一种自然反应,这样的时候,不自救,
没有人能够救他。
毕秋庭将蝉儿放下地来,那孩子就跑到孟知年腿边上,扒住他。孟知年碰到孩子,犹豫了一下,没有伸手去抱。他
都不记得蝉儿是什么时候会走路的了,一直想要疼爱,但总也疼不好。
“坐吧。下人不在,只好劳你自己倒茶了。”
毕秋庭并不介意,自从金辇中偷按一掌之后,他对孟知年压制他的不满消解了几分,好似还有些歉意。虽然将孟知
年压垮是他的目的,但现在,还欠一件事。
“你真打算住在这种地方?”毕秋庭道。
孟知年托着烟管,平常潘筠不让他抽,这时就舍不得放下了:“你都看到了。”
“不再回宫了吗?”
孟知年略笑,另一只手牵着孩子:“你巴望我不回去?”
毕秋庭哈哈笑了一声:“怎会。你不理朝政,糊涂若此,殿上百官难免窃窃私议。再说,这世间轻薄情意,你竟也
会相信吗?我听说的时候,还以为他们在说笑话。”
孟知年淡声道:“随他们怎样说。我暂且不会回宫,三才馆的事务交由你把持,我的意见都告诉过你,不到必要的
时候,就不要到这里来问我了。”
毕秋庭瞧着他:“哦?我对你这屋子的主人越来越感兴趣了。”
孟知年笑了声:“何必谈及这些,若我活到白头,你岂不是会失望?我会让你得到你要的东西。”
毕秋庭略摇头:“这个承诺太虚无缥缈,我与你,可不是孟太师与皇甫君的关系。”
孟知年道:“你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
毕秋庭暧昧地笑了,并没有回答。
孟知年曾想,当初允诺卢玉盘嫁给毕秋庭,未尝不是一件残酷的事。为利交者,利尽而交绝,为势交者,势倾而交
疏,为色交者,花落而爱渝。身处在这样的关系中,何等无趣和悲哀。
但事实证明也未必尽然。卢玉盘与这人愉快地相处了很长时间,甚至反叛了孟知年,将影子组织的情况泄露给星罗
宫,造成极大的麻烦。孟知年不得已将她秘密处死,由此也失去了一个极好的眼线。之后为了修补这件事,毕秋庭
花费了不少功夫,他常来常往地讨好孟知年,但似乎只是对此感到遗憾,仿佛卢玉盘究竟怎会叛变,都是与他无关
的。
潘筠安然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正是晌午时分。少明在院子里玩耍,似乎一切都还平安。孟知年在房里睡午觉,他听
见潘筠走进睡房的声音,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潘筠放下剑,除去外袍,又将什么纸制的包裹放在桌上,倒茶喝了一口。瓷杯轻轻碰了一下茶壶,衣袖擦过桌沿,
隔着帷屏,孟知年听到这些声音。停了片刻,潘筠走近床边,揭开帐幔的一角。
“吵醒你了?”
孟知年说不是,身子动了动,摸到潘筠的袖子,半旧的衣服有柔软干燥的感觉,果然跟听到的一样。
潘筠道:“今天中秋,晚上蒸月饼,我带红糖回来了。要不要吃栗子?”然后回转身去拿了纸包来,剥出一块栗子
送到孟知年嘴边上。
孟知年用手接过去,吃了两块就不想吃了。潘筠说,栗子是补脾胃的,多吃一个吧。
孟知年笑着,还是想吃潘筠蒸的月饼。虽然有人在准备着,但还是要潘筠自己去弄有意思。
那有什么问题,月圆人团圆,一起来吧。你的桃木梳子给我,家里没印子,要画些如意团圆的图案上去。
团圆如意啊……孟知年心想着,顺手往怀里摸出梳子来,在手里摩挲了一下。他想到蝉儿,可惜那天就被毕秋庭抱
走了。那孩子孤孤单单的,没了母亲,也不知有没有人真心待他好。锦衣玉食疏远冷淡地养着,过上几年,会连怨
都谈不上了吧。
或许是同样的心情,或许是看出些什么,潘筠在下午的时候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手里抱着个孩子,身后跟了几
个侍官,没跟进门,具体蹲在哪里了潘筠没去在意,反正,能把这宝贝少君带回来就是了。
孟知年非常意外,他没想到潘筠能有这样的手腕,说抱来就抱来了,一点都没耽搁。潘筠把蝉儿抱在怀里,拍拍背
脊,又拿糖葫芦哄着。那孩子果然也不太难哄,而且不爱哭,见生人的时候,总是笑着的。
孟知年想,潘筠在江湖中甘于沉寂这么多年,也真是非常难得的淡泊。他并不觉得那人的本心是如此不问世事,但
许多年聚散离合,也大略能够猜到这其中的缘由。
孟知年想,若是没有发生过那些变故,若是所有人都还在,这府邸中该会更热闹。他这边有孩子、云痕、父亲,也
许可以算上皇甫九渊,潘筠那边,也是孩子、妻子、母亲,上面老的,下面小的,数起来一串一串,月饼也要多蒸
许多。
有一些人不在了,因此他和潘筠才能亲近如夫妇般地相处,甚至与彼此的家人保持微妙的关系。但也不全是因为那
些人不在。人世间的事原本没有一个定数,这样走或那样走,都有可能殊途同归。
潘筠说,你的孩子总算给我抱到了,真不容易。
蒸月饼的空,他回到房里来拉孟知年,发觉熏香燃了一整天,于是打开窗来通风。厨下已经开始弥漫起蒸月饼、蒸
包子的香气,天暗一些就差不多,若再能看见中秋的明月,就没有遗憾了吧。
孟知年任他开窗,仿佛正在出神:“你很想抱他?”
潘筠道:“你的孩子,当然要抱抱。少明小的时候你不也抱过。”他对蝉儿,隐约总觉得亲切,也许是预见那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