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扯开布结一看,大吃一惊。
桌边的人也都愣住。
刘协得意洋洋,端着酒碗笑道:“这是宫里最值钱的几样!每一样价值连城!都给你,酒给朕!!!”
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放出满屋温煦的柔光,把油灯的光完全压住,照出包袱里另外的物件。
赤红如血的珊瑚珠铺在最下面,不见一丝瑕渍的羊脂玉璜,做工精美绝伦的金丝银缕发冠,还有一只翡翠麒麟,麒麟嘴里含着一个金珠,这四件都拿一只只小袋子单独装了放在里边——
刘协笑眯眯指着麒麟道:“据说是雕琢之前,金液流入翡翠上的裂口,凝固在里边弄不出来,工匠突发奇想,将其雕成口衔金珠的麒麟。”
吕布认识这些东西,这些是郿坞里董卓最值钱的藏品,郿坞抄没后送入宫,竟被刘协带了出来。
那珊瑚珠上雕了四面芙蓉,花瓣纤毫毕现;羊脂玉触手生温,放开半天再去摸,都是温热的;发冠上的金丝银缕每一根都只有头发粗细,编出腾云基座,上面盘着二龙戏珠,龙身上的鳞片都清晰可见!
众人俱各无语,刘协又把后来倒的一碗酒给喝光,扯着吕布的衣服要酒。
“卿若不敢要这四件,朕还有!”
众人囧囧望去,刘协拉开点衣襟,露出细致的颈子道:“看!”
那根小细脖子上挂了不下几十根各种珠玉的项链……
众人拜倒……
果然很英明,逃命时居然还带了金银细软。
吕布暗道:难怪觉得小皇帝比平时重了好多,还以为吃胖了。
刘协“哗啦哗啦”地把项链取下来,转转颈子道:“轻了好多哇!”
……
吕布难得聪明,站起来把刘协提进内室,众人听到“叮呤当啷”一阵乱响。
吕布道:“吃饱了就睡觉!”
刘协脆响脆响地叫:“朕要喝酒!”
又是一阵乱响,吕布拿着两手的东西出来,全是亮闪闪能闪瞎人眼的珠宝首饰,往那小包袱里一扔,包不住了——
陈宫默默将跛脚桌上刚刚铺的布,众人嫌脏丢开的那块,递给吕布,吕布将所有东西兜进去,系起来提了入内。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不止那小脖子上挂了,敢情全身上下还有不少啊!
第二十章
以为刘协睡了,众人在外吃肉饮酒,压低了声音说话。
没想到过了一会,刘协趿拉着鞋子跑出来。
吕布黑了脸要提人,刘协却不看他,盯住陈宫说:“徐州不可去!”
吕布住手,陈宫“啊”一声,望刘协。
刘协跑门外捡了根烧得半截成了炭的木棍,在屋里地上划了一条线,然后点点线的右面:“我们现在此处,函谷以东,再往东走,就是洛阳城废墟,继续向东过去是曹操占据的兖州,而后才是徐州。”
陈宫站过去看,点头。
刘协道:“袁绍占了北方冀州、青州,更往北,是幽州公孙瓒,从这里往南是荆州刘表,往东是袁术,卿说徐州乃四战之地,不错!陶谦治下,徐州富足也不错,可是徐州四通八达,无天险可凭,无沃野可资,若是诸侯互相攻伐,徐州哪里还有良田可供耕种?”
陈宫道:“徐州只是首务,而后还得徐图他处。”
刘协摇头:“太险!虽说用兵不惧险,险中求胜是为上策,但朕看卿不止是想在诸侯之中谋一立足之地,卿之想,是为天下。”
陈宫那一点酒弄出的醉意已经彻底去了个干净,抱拳对刘协道:“愿闻陛下详情。”
刘协道:“中原灾患连年,庄稼收成一不好,就像留县这里,一遇灾祸,百姓自己都吃不饱,粮饷更加吃紧,要发兵,粮草先行,中原之地兵祸连年、灾患连年,田地荒芜,百姓流离失所,徐州之地,不过百里,就算全是良田沃野,只能供应一方诸侯,想要统一全国,徐州……”
小脑袋深沉地摇了摇。
陈宫向地上画得乱七八糟的“地图”看了一阵,又把刘协看了一阵:“皇上的意思是……”
刘协把棍子一伸,点到遥远的西南去。
“益州!”
陈宫吃惊,望着刘协的棍子一点一点的,头也跟着一点一点的。
刘协道:“益州乃粮仓也,国之粮仓,欲得天下,先据益州,欲取益州,先夺汉中!非此不可在数十年内平定河山。”
陈宫道:“诸侯都盯着中原,倒把如此丰美之地忘到九霄云外!是啊!当初秦始皇统一六国,就是靠益州一州之粮保得数十年征伐不至后方难续。”
刘协道:“取汉中,袁术虽离汉中近,可袁术目光短浅,他看不出汉中有多少价值如何会发兵来抢?刘表为人持重,轻易不兴兵,更不会来,其他坐拥几十万兵力只有袁绍、曹操,那两人互相盯着,更是不敢轻举妄动,一动就可能被对方占了老窝,且汉中偏远,他们要打,也要筹谋数年,有了汉中,我们再缓缓谋取益州,将来出,可北上,也可向东,退,则有天险,根基放在成都的话,万无一失。”
陈宫惊叹:“皇上说的这是、这是十全之策啊!!!我们已过函谷,再忽然转道南下,靠这铁骑的速度出其不意,汉中不难得手!”
武将们虽听得不是十分清楚,但也明白其中利害,看陈宫都拍手赞叹,一时把惊佩的目光都投向刘协。
刘协一把抱住陈宫大腿,仰脸道:“吕奉先心怀不臣之心,不给朕酒喝,爱卿不会同他一样吧?”
原来……刘协是为了向陈宫要酒吃,才琢磨出了以上计策。
吕布不给酒,连陈宫都帮着刘协要,最后好说歹说,要来半碗。
再多的,吕布宁可倒了都不愿给刘协。
刘协满屋找,将军们都把酒藏到外面去,他找不到,只得扁嘴把那半碗喝了,然后进了内室,倒在榻上立即睡着。
陈宫看他呼吸均匀,已然熟睡,才和吕布走出来。
众人悄声问:“皇上睡了?”
陈宫点头,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把藏的酒囊翻出来,也不敢再喝了——免得误事,都跑到余烬未熄的火堆边,热着剩下的肉,继续吃喝说笑。
陈宫低头好一阵,抬头道:“你们说明天皇上醒了,还记不记得自己出的攻取汉中的主意?”
吕布道:“肯定不记得。”
陈宫说:“我想不明白,喝了酒头脑昏聩,怎么想得出这样长远、大局的计策?”
吕布道:“肯定不是喝醉了想出来的,看皇上的样子,早就有这想法了,只是不知道想不想告诉我们,今日是喝醉了,才把肚子里的东西漏出来。”
陈宫问:“有此计划,还要带我们落草为寇,难道耍我们玩?”
几个将军,连带吕布都摇头:
“不像,一说落草那么高兴,哪里是哄人的。”
陈宫搞不懂了,这么大点孩子居然搞得他云里雾里拎不清。
吕布拍他:“别想了!他是天子,大概想的跟我们不一样,我本来打算在这里停留一阵,等先生做了安排,再看下面怎么走,既然先生也觉得好,那就事不宜迟,明天便转向西南,直取汉中!”
陈宫听得豪情顿生:“好!下次喝酒,我们就要在汉中郡喝!”
刘协喝了那两碗半酒,夜里尿急要上茅厕,看吕布等人睡在外间屋里,都席地而卧,不好走出去,那窗沿就在榻边,翻出去就是了。
于是翻窗出去,跑到墙根撒了一泡尿,刚要再爬进屋里睡觉,忽然被不知哪里窜出来的人捂住口鼻。
刘协吓得酒醒,要叫,出不来声,张嘴便咬!
那人吃痛,也不出声,牢牢抱住刘协往荒废的园子深处跑,角落里竟有一道小门。
过了小门左绕右绕的,不知从哪里钻出了县府,又在田畦边跑了一截。
刘协看再往前要进树林,吓得更是不住挣扎,那人骂了句:“扭什么扭!?”
前方传来马蹄声,有人喝问:“什么人!?”
刘协知道是吕布军中巡逻的兵士,更是使足了力想掰开那人的手,头上一痛,心里想:弑君啊……靠……
晕过去。
巡逻队的转过来,就见留县的县令站在路边。
“军爷好!我是本县县令。”
带头的兵士喝道:“深更半夜,你在此鬼鬼祟祟做甚!?”
县令道:“本县地方小,从来没来过那么多人,有些百姓没见过世面,十分害怕,下官便去安抚一下。”
带头的兵士道:“吕布将军治军极严,从来不许下面人劫掠百姓,你且告知他们,不用害怕!”
那县令点了点头:“下官知道了。”
他让在路边,巡逻队便过去了。
等兵士们走远,那县令才走到篱笆后面,抱出一个孩子匆匆向山中去。
走了约半个时辰,忽然有人问:“何人!?”
县令忙道:“是我!”
林中出来几人,连火把都没点,但月光明亮,模糊能看到最前面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穿着一身山中猎户的衣服,他身后几人也是如此。
县令道:“你真有银子给我?”
青年道:“孩子呢?”
县令侧过身,让几人看到自己身后背的孩子。
那青年道:“这就是吕布军中的孩子?”
县令点头:“正是,那一群将官都睡在外间,倒让这孩子独个儿睡里头,不知是何道理?”
那青年道:“我也不认得他,但我家主人认得,你随我来,要真是,自然有你的银子。”
县令疑惑:“你该不会要骗我罢?”
那青年一挥手,几人拥上,把县令嘴里塞了东西捆上,然后一人背了孩子,扯着县令往山林更深处去。
翻过两条山沟,林木渐渐稀少,露出一条大路来,月光下只见路一侧黑黝黝的。
几个人走下去,坡滑,滚落了一些土石,发出声响。
路上有人喊:“来者何人?”
那走在最前面的青年喊:“主公,是我!曹仁!”
路上的影子动了几个,那一片黑黝黝的竟然全都是人,顺着路蜿蜿蜒蜒看不到尽头。
走到路上,有人点了一支火把,照出火光范围内的几匹马和马上之人的面目来,其中一人,赫然便是应该在兖州的曹操!
曹仁走过去行礼,拍着身上的草叶露水,挥手让后面的人把那孩子背上前来,说:“末将闻他身上一股子酒气,想是喝醉了,倒省力,一路不哭不闹的。”
曹操跳下马背道:“抱过来我看!”
等人抱了过来,曹操伸手,却顿了一下,神色居然有些紧张。
待拨开孩子脸前的头发,曹操看了看道:“火把拿近些!”
另几个人也跳下马来,又点了一支火把,亮了很多。
曹操再去看,眉毛顿时跳了好几下。
曹仁问:“主公?”
后头一个——荀彧,也问:“是吗?”
他们问的声音都很低,似乎怕惊扰了深沉的夜色。
曹操忽然拍手大笑:“天助曹某!竟得来如此简单!!!”
手臂一伸,把那孩子亲手抱了,抱过怀里又看,笑声却戛然而止。
曹操摸了一把那头发,摊开手掌一看,满手的血!
第二十一章
曹仁吓了一大跳:“怎么回事!?”回身招手,叫人把那县令拉过来。
曹操却顾不得问罪,抖着手将一根手指放在孩子口鼻处,感到鼻息后才呼出口气,对旁边荀彧说:“快马传令曹昂,备下马车和大夫,大军回师!我们这就走!跟他路上汇合!”
荀彧道:“不若借此良机,把吕布杀了。”
曹操道:“我只想到小皇帝能跑,肯定要跑过关东来,没料到还有个吕布跟着他,吕布带的人不少,我却只带了这些骑兵和几千步卒,胜算不大,还是算了。”
荀彧道:“就是因为吕布带的人不少,要是等他占据了地方再要打,就不容易了,而且现在他没有防备,正是最好的时机。”
曹操想了想:“这样,找人装成豫州军,把吕布往袁术那边引,让他们斗去,我现在最要紧的不是杀吕布,而是把天子带回许昌去,有了天子,再来十个吕布算什么?”
“诺!”荀彧应了转身自去吩咐。
曹仁怕被责怪,急道:“我在山上等,那县令说吕布住在他家里,他知道有小路进去,可以避人耳目,去的人多了反而怕惊动人,他一个人去把……偷出来的,我见到的时候就这样了,我以为喝醉了才……”
曹操摆手:“行了!”
让人拿开县令嘴里塞的东西,问道:“他头上的伤怎么来的?”
那县令早在听到曹仁的名字时,腿肚子就在转筋了,这会抖得筛糠一样道:“下官……下官,不!小人不知他是什么人!曹、曹将军猎户打扮,给我银子要买我县里一个孩子,小、小人怎么知道他就是曹将军,小人路上碰到巡逻,这孩子闹得实在厉害,这才……”
曹操哼道:“这才拿石头把他打晕,是不是!?”
那县令看曹操脸色十分糟糕,知道完蛋了,双腿一软,跌在地上,嘴皮子抖抖嗦嗦,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曹操道:“爱财没什么,可是我最恨那些做人奴才、臣下,却背叛主子的人。”
曹操将手指向交给别人抱着的孩子,对县令道:“你这个县令,为了一点银子,把当今天子给卖了!你死是活该!”
那县令听到这话,瘫做一团。
曹操命人堵了县令的口,拖到隐蔽的地方杀了,全军燃起火把,即刻赶回兖州。
火把连绵,竟是上千人的骑兵。
两山之隔,留县里还一片平静。
刘协是被头疼疼醒的,周围还摇来晃去。
刘协眯眼想了半天,才想明白在一辆马车里,车子行进很快,所以颠簸得很厉害。
隔了会,头疼得厉害的刘协被颠得晕车了,拍车壁喊停车。
马车又驰行一截才停下,外面的人打开车门,刘协钻出去,趴到车前大吐。
有人拍着他的背,还递上饮水。
刘协漱口吐了,抬起头僵住。
曹操笑得一脸花开地说:“陛下,又与臣见面了!”
好半天,把曹操脸上的每根汗毛都看清楚,刘协才揉揉眼睛问:“朕做梦了罢……怎么会梦到曹孟德?”
曹操凑近笑:“臣前阵子听说李傕带兵把长安围了,想起陛下很能跑,而且不管在哪里都能跑,长安乱成那样,比当年十八路诸侯进逼洛阳还乱,陛下不跑就怪了,是吧?看,臣知道陛下会跑过来,早早来等,这不就等到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刘协垮了小脸看着曹操,曹操万分得意地伸出手掌在刘协眼前晃,手心托着一点碎银子。
刘协:“?”给他钱,让他跑路?
曹操笑道:“那留县穷得连县令都没布补衣服上的破洞,臣给了他点银子,他就在夜里去把陛下给偷出来了,臣已经杀了他,一两银子没花换来了无价的天子!!”
笑了一会问:“陛下不想说什么吗?”
刘协掉头钻进车里,闷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头上被打得挺厉害,刘协进了车里就捂着头,心里想:陈宫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