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也不强迫,等到菜肴凉透,叫人撤了,仍旧安安静静陪着刘协。
盛夏近秋时节,天黑得晚,戌时过半,天才擦黑,船只靠近江夏。
陆逊在下头忧心忡忡的样子。
孙权看陆逊欲言又止,才起身下去。
陆逊低声道:“主公,江陵的消息虽然还没传来,但前方探报江夏盘查严密,入夜后不许船过,施然道柴桑那边有船接应,是否下船换车马过江夏?”
孙权道:“现在在江夏的,是刘琦么?”
陆逊点头:“正是刘琦。”
孙权道:“刘琦近来长进了,倒是麻烦。”
想了想道:“江上如此,岸上必也如此,若用马匹驾车,更惹眼,且马车车舆狭小,不易藏人,还不如就在船上,明早一开关便过,我估计荆州快船最快也要到明日巳时才能把消息带来。”
陆逊道:“诺。”
江夏岸上江上营寨连绵,巡查频繁,孙权索性就让船只立即靠了岸,岸边没有村落码头,是块野地,刘协即便叫喊起来,也无人理会。
孙权不怕刘协闹,熏香不是非用不可时便不想用,多点时间让刘协想清楚比较好。
其实要是为了妥当,让刘协一路睡到建业才好。
孙权忍得住一时,却忍不了太久,刘协早些想通,便可早些吃到嘴里。
要是别个,孙权不在乎用强,可刘协……到底还是下不去手,只怕刘协把他看成曹丕一样的人。
万一刘协惧怕他也惧怕到如斯地步,非他所愿。
他还盼着日后每一天都可以与刘协听琴对弈、耳鬓厮磨。
那绳子孙权十分放心,刘协发觉外边没有一直监看的卫士,便知道自己肯定是拿绳子没办法了。
等孙权愿意解开的时候,肯定已经离开了荆州。
刘协左思右想,对曹丕,可以吹枕头风,对孙权,难道要献身?
就怕献了身还不得脱困,白搭。
曹丕还有活得像人的时候,这个孙权却是在刘协一开始见到时,就成人精了。
心思缜密无双,只怕是天下间最难骗的人!
刘协要是真的表现出顺服的样子,只怕孙权防范更严。
苦思无计,正烦躁,孙权忽然问:“饿了?不用膳的话没力气的。”
刘协忽然想起高闪避抵抗药效那事,回过头,瞪孙权。
刘协生气时那样,曹丕都克制不住,何况孙权?
孙权微微笑着走近,坐到刘协身后,伸臂揽住。
刘协绷着身子,但没挣脱开去。
孙权一看,干脆把另只胳膊也上了,把刘协整个人搂在怀里。
刘协挣了一下,没挣开便放弃了。
第九十七、九十八章
孙权耐着性子劝慰:“我知……猪儿心里还存着天下,四百年的大汉,别说过去,即便将来恐也没有这般国祚绵延的,要放下来实在很难。”
刘协扯着衣袖,孙权看刘协把手背都绞得浮起青筋来,伸手握住道:
“何进引董卓进京,那时候起,汉室已经无救了。”
何进为了杀几个宦官,居然召外臣入京,把董卓给惹来。
孙权这么说,是想叫刘协好受些,何进其实只是最后这把火,最初的原因,却早在桓帝之时就已埋下,党锢之祸时,桓帝几乎把朝野内外有气节的大臣斩杀一尽,使宦官权势遮蔽朝堂。
刘协生父在位二十一年,不短了,却纵容宦官与外戚争权夺利,举国上下被搅得乌烟瘴气,各地割据。
真的根究源头,刘协这一辈子的苦难就是被先皇们注定了的。
他唯一的优势恐怕只有身为先帝幼子这一点。
无可替代,得以保命。
将刘协的手置于掌中把玩,孙权道:“曹操坐拥半壁江山,猪儿就是有了荆、益两州,怎能与曹操为敌?天下已是这样,猪儿能断言谁是忠心可用的?安知其人不是效仿曹操,行傀儡之道?”
孙权把手与刘协的手十指交错,展开,刘协手指分开,身子抖了一下。
孙权抑止住骤然粗重的呼吸——还不是时候。
正要放了手,走开去,刘协忽然道:“你同曹丕一般的,视朕为玩物尔!”
孙权皱眉,刘协的手被他捏得泛白。
“你若能比他强上半分,朕……随你去江东。”
孙权一喜:“当真?”
刘协不答言。
孙权故意问:“臣十分愚笨,请皇上明言,强上哪半分?”
汉朝衣服斜襟右衽,样式虽然变化不大,但细节处纷繁多样,且织造发达,绣染工艺不下几百种,帝王家最是突出这些精细技巧。
刘协身上穿这件衣袍,襟口一圈起绒锦,染黄色,绣日辉,一掌宽的衣襟上用了十几种刺绣方法,把本来单调的颜色绣出若干变化,跟孙权穿的颜色一样,都是白衣,却在细处彰显无上尊荣。
因绣纹繁复,襟口微有硬度。
被孙权整个儿抱住后,双肩一勒,襟口往上耸,几乎擦到刘协脸颊上去,孙权眼睛一低,便瞧见里边的薄薄绢衣和勾出残影的锁骨浅凹处。
衣服上熏过香,夹着刘协自身淡淡的汗味,十分勾人。
细看的话,刘协颈子上一层薄汗。
是了,这种时节,还被孙权抱了这么半天。
孙权眯着眼睛,歪头凑近,胳膊把刘协衣服往下蹭,鼻尖碰到刘协颈子上……
渐形升温的房间里,刘协微恼道:“原来朕还是高看了卿,卿与禽兽何异?”
孙权猛然醒觉,急忙撒手退离,吭哧着想说话,说不出来,只得揭开盖板走了下去。
刘协听着脚步声“咚咚”的,孙权下楼,下面好些人奔跑来去。
从上了这船,孙权还是头一遭走下来。
这船在甲板可见那一层,船楼一层布置成个可供睡觉做饭的地方,起的也是障目的作用,甲板下、底舱之上还有一层,站不直身,透不了气,却能藏刀兵在此处,陆逊跟施然,还有几个亲卫做了百姓装扮,白日里就他们几个在甲板上来去,负责开船等事。
说起来也挺可怜的,陆逊和施然往日在江东是可以陪着孙权进食的,现在孙权扔下他们,他们不敢逾矩,只好跟亲卫们同食,船行匆促,只有粳米和咸菜可吃,至于不多的时鲜果蔬和鱼虾,都是给刘协准备的,先前刘协拒食,冷掉的饭菜撤了下来,两个索性坐下来解决,反正天热,冷的也可以吃。
哪知孙权居然跑了下来。
幸好,孙权看到也没说什么,径自走到船舷边吹风。
陆逊不说,不代表别人不说,施然一看见孙权,便满脸惊讶道:“主公!”
孙权不悦道:“怎样?”
施然傻兮兮道:“皇上打得也太狠了吧!?”
孙权愕然,陆逊猛给施然打眼色,施然这才明白,两个忙找事情做。
孙权把脸摸了摸,发觉肿起老高,想到自己这一天一直这样在他们面前,甚至还自以为丰姿俊朗地陪着刘协,顿时火大——
“我不说,你们便不会命人做来?食这些残羹冷炙做什么!?我几时薄待过你们,要你们这般委屈!?”
陆逊偷偷瞪施然,都是你不长眼色!
施然那个冤,低声道:“主公没薄待我们,我们只是觉着浪费……”拖着陆逊,要死一起死!
孙权怒道:“你们要食便食,先备点清淡爽口的菜肴送上去,真是我不说,你们便不会想!皇上哪里受过罪,才被我接到便要挨饿,你们是想让我也被天下人指着鼻子骂奸贼吗!?还不速速准备!!!”
未免站在这里再招孙权的骂,陆逊跟施然只好也加入其它人,去给刘协准备膳食。
孙权站那里,就跟个黑心监工一样,要不是陆逊后头拿了一瓶膏药给他消肿用,不知道还要怎么折腾他们。
——东吴的都督们,红颜薄命~
当然周瑜已经不算在内了,有前主公疼着,日子滋润着呢!
刘协略吃了点莲子羹,孙权放心下来。
慢慢的,刘协会懂的。
肯吃东西,就是好开端。
因为脸上没消肿,孙权不好意思再去刘协面前晃,命陆逊上去燃了香,等到大约刘协没了知觉,才上去,依旧同塌而眠,只怕热坏刘协,脱了刘协外袍抱着入睡。
第二天卯时一到,陆逊便命开船,到天微亮时,这条船已经混入等着过江夏关卡的其他商船中。
陆逊仔细,近关卡后到船楼上看了看,熏炉里香料刚灭了一会,药效还能持续几个时辰。
陆逊刚离开,刘协睁开眼睛——
江夏荆州军水寨中停着一艘狭长的快船,设计师是诸葛亮,诸葛亮这样蚂蚁般勤劳的人,从南阳回来,到去益州之间这么点时间,便捣鼓出它来。
蔡瑁改了一条出来试效果,没想到这么快派上用场。
小皇帝被劫的消息此时刚刚传到刘琦这里。
刘琦急出一头汗,本想立即封锁江面,不意随船来的兵士呈上陈宫的书信。
孙权玩儿“金蝉脱壳”那晚,曹昂和陈宫乘船到了江陵,本来军情紧急,赶着要见刘协,撞上这事。
陈宫道:江东船舶技术发达,且两地间有长江航运便利,孙权没有理由放弃优势选择陆路,必定走水路过江夏,收到消息后万勿大张旗鼓封锁江面,需谨慎查找,免得逼急了孙权,使刘协涉险。
刘琦一想果然如此,忙下令水寨内外、关卡两边一切照旧,把寻常收税查船的人换了他自己的亲卫,再利用换防时机,替换上了精锐兵士。
为方便一艘一艘的细细查看,明令是搜查夹带私盐,比往日通关过卡的时间延长了数倍。
足足一个时辰,这条藏着天子的船才靠近关卡处,跟其他几十条船挤在一堆。
陆逊觉得不对劲,可是这时候想要换船或者登岸已经来不及了,只好煮了解药效的药汤给孙权服下,叫醒了孙权。
“……主公,怎么办才好?恐怕是刘琦知道了。”
孙权听完甩甩头,先回头看卧榻里侧睡着的刘协。
刘协沉沉睡着,看样子要醒还早得很。
孙权回头道:“其他船跟上来了吗?”
陆逊点头:“都到了,前面四艘,其他都在后面,随时准备策应。”
孙权道:“这船过卡时,命后面几艘佯做调头,还有,刘琦既然要搜私盐,你命人看看周围商船,肯定有夹带私盐的,见关卡要查,这些商人必定畏惧惶恐,你派人悄悄买上两袋,等兵士上来,塞几吊钱,交出私盐,刘琦要找皇上,私盐不过是个幌子,真藏了盐的船必会放过。”
陆逊松了口气,笑道:“还是主公有办法。”
突然,刘协的肚子“咕噜噜”叫起来——
孙权吃惊,也不避陆逊,倾身掰过刘协下巴,以吻试探。
刘协牙关无力,被孙权轻易侵入。
陆逊忙背过身去。
孙权肆意吻了一阵,忽然出其不意地抓住刘协被袖子盖住的手。
刘协手指自然蜷曲,孙权才放下心,将刘协唇瓣蹂躏得鲜艳欲滴后,方满足离开。
“伯言,煮点稀粥来。”
陆逊忙退下,隔一会送上一碗稀粥。
孙权先加了靠枕,让刘协靠高些,再亲口含了粥哺食过去。
喂下大半碗,才罢。
刘协一身汗,不是热的,全是冷汗。
好容易听到孙权离开,才敢睁开眼睛。
孙权明知他不喜欢粥食,却在以为他昏睡时喂粥食,真去了江东,照孙权这脾气,刘协不喜欢什么,孙权怕都要憋着刘协接受下来,变成喜欢,那样,才称心如意不是?
过了一会,听得到外面有人高喊:“后面有船调头!!速速拦截!!”
四周还有铁索摩擦之声,这船一定是进了关卡了。
刘协刚想爬起来呼救,孙权又回来了。
对刘协放心,孙权持一卷竹简坐在灯下看着,恰好背对着卧榻。
这般危急时刻,他倒镇定,果然不是常人。
孙权身后,刘协轻手轻脚爬起来,外袍不在身上也有好处,那就是衣带上系的玉佩等物也不在身上,动作轻点的话,什么声音也没有。
要不是孙权脱了他的外袍,取下他的发簪等物,刘协也想不到这办法。
那黄玉簪子约莫十寸长,刘协估计了一下,用它在米袋子上戳一排洞是完全可以的,等米漏出来,上面的米袋应该会倒塌,即便不倒,空点地方也成,只要扬声高喊,马上就可以叫外面兵士知道他在这里!
要不是米袋隔音效果太好,刘协连江上波涛声都听不太清楚,直接喊的话,先不说孙权在旁边,外面未必听得到。
孙仲谋好不厉害,如果别人藏了刘协,肯定把船伪装得丝毫不引人注目,孙权偏偏钻人心的空子,用私盐来掩盖更大的秘密。
而且两计并出,在有可疑船只逃走的时候,这条船越发得好过关。
要不是刘协靠着饿肚皮能自己醒转过来,刘琦怎么可能搜得到人?
刘协赤足小心翼翼的走出,趴下身子,伸臂——
船上木头“咯叽”声里,簪子扎开米袋的细微声音倒是没传到孙权耳朵里,但米粒落在木板上,恰恰在地毯外边,刷刷的不停。
刘协知道糟糕,忙下猛力,把米袋扯出一条长口子,簪子尖都折断了。
他身后孙权惊觉,一看便扑过来,把刘协按在地毯上——
刘协要叫,孙权手快,一掌牢牢捂住。
“唔唔!!!”
孙权惊出汗,按紧了刘协,完全想不明白:刘协怎么醒的?
前船正在受检,马上就要轮到这条船,前后的船都被隔开,这时候,便是想强行突围也万不可能!
孙权刚刚在下面远远看到刘琦亲自站到了关卡上,要是给刘协叫出一声半声,刘琦岂能不觉!?
只要过了江夏,转眼便可以到柴桑,已是扬州地界,一切便都无忧了。
这当口,怎么能出事!?
刘协挣扎得厉害,孙权往刘协口中塞了汗巾,才摸来衣带把刘协双手拉到背后捆紧。
“猪儿!敢不听话!?是你自找的!”
声音压得虽低,其中威胁却满布杀意。
果然吓到刘协,刘协挣不脱手,躺在孙权身下,头发散乱铺陈开,“唔唔”几声后放弃了,颤着身子不再动弹。
孙权拨开挡住刘协侧脸的头发,就见一颗水珠子从刘协眼中滚出来,落到地毯上去,不由心软。
“乖乖听话,我以后不会再这么对你的,懂吗?我心里,把你放了十年了,你这般……我就好受吗?啊?以后,我会事事顺着你,不叫你吃一点苦,受一点气,只要你肯……如我爱你这般,一半,足矣……”
刘协脸向下,侧面也不叫孙权看见。
孙权起身,弯下腰,准备把刘协抱回榻上去。
刘协竟然还不死心,居然爬起来不管不顾地朝外挣。
孙权忙一步站到刘协身前挡住。
看到孙权的位置,电光火石间,刘协没有像常人那么想——他没有试图绕过,反而拼尽全力,低头合身撞到孙权身上。
孙权虽然习过武,毕竟不是专门的武将,不用上阵杀敌,仅是强身健体之用,身板没有多壮实,被撞得后仰……
孙权刚开始还以为刘协急怒之下,失去理智。
等身后堆砌的米袋翻倒,孙权才明白过来刘协是故意的。
商船地方小,不像战船,战船船楼外还有过道,给兵士奔跑行走用,打起来的时候四面八方都可以射箭和防御。
商船船楼贴着船舷,孙权这一倒,直通通掉进水里,“噗通”、“噗通”、“噗通”好几大声~!连人带几个米袋一齐掉下江水!
刘琦本在注意远处调头的船只,脚下慢慢查验的三条船已经不甚在意,哪知其中一条忽然有人落水,那船上几人奔到船舷边去看,一看到落水的人,均大惊失色,有一个慌忙中喊“主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