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扫过来的时候,禾可仍旧是“笑得稀烂的”。
情到深处无怨尤,酒入愁肠,化作黯然与心伤。
他喝得烂醉如泥。
彭雨扶着他踉跄着艰难地挪步,嘴里直骂,“你个鬼崽子,酒量不好还偏逞强。”
小华接了电话刚赶过来,没一会儿就又有个人直冲进来嚷嚷着,“他又喝醉了?彭雨你也不说说他,这样下去身体
怎么受得了——”子涵的话没能说完,他在卧室的入口处差点儿和从卫生间端着热水毛巾低头急走过来的小华撞成
一团。
“涵哥,你来了。”小华一脸担心的表情。“是彭雨告诉你的吧,”娇小的女子口中还客气着,“这么晚打扰你真
不好意思。”
子涵比他们都大了几岁,平日里有什么事也比较热心,加上他和禾可关系好同事们都知道,彭雨便给他去了个电话
。
喝醉了的人此刻正躺在床上,银灰色衬衫、深色西裤早已皱成一团——他们本来是去参加台里新一季广告商洽谈联
谊会的——禾可的脸泛着不正常的红,眼睛虽闭着眼皮却有轻微的跳动,除了象个孩子似的嘴里嘟囔着什么之外,
其他的倒是挺安静。
“醉相还不坏。”彭雨在边上没好气地说完又甩着手道:“重得要死……”
小华拧了热的帕子帮禾可擦脸,两个大男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帮忙脱掉他的外衣并将一切弄妥当。
彭雨看着子涵阴沉沉的脸色,笑了笑说:“我们本来也没喝多少,后来他——”说到这里彭雨朝床上那人的方向看
了眼,“……不晓得发什么神经,替台领导挡了好多杯。黎好还问我,他是不是心情不好。”说完又幸灾乐祸地补
上一句,“那家伙也醉得走不动了。”
小华的手停了下来,看看彭雨又看看子涵,迟疑着想问什么却又有些难堪的样子:男朋友有心事自己却不知道?
子涵斥了彭雨一声:“别瞎说。”转头对着小华低声道:“我想可能最近太累了吧,节目压力大……”他突然有点
不敢直视眼前女子的眼睛,那善良的眼中是全然的信任。
床上的禾可突然不安似地动了起来,小华忙体贴地凑他耳朵边柔声问他诸如“怎么了?”“是想喝水吗?”之类的
话,子涵站在那儿,看着女子用充满爱意的手抚过那人的眉眼、脸颊,他死命地掐着手指,才止住自己可能会冲上
去的举动。
原来“知道”和“看见”是这样完全不同的两种感受呵。
小华喂禾可喝水,子涵他们俩一边一个帮忙扶着,男子呛得直咳,咳得撕心裂肺的,眼角挂着的分不清楚是泪还是
汗,那狼狈的样子连彭雨都看不下去了,何况是他呢?心里象被剜出了一个洞,有什么在汩汩地流出来,脸上却还
要强作镇定。
他把空出来的那只手伸到后面悄悄地轻抚那人的背,一下又一下,隔着薄薄的衣衫透过来的那份温暖灼痛了他的心
。
第八章
……
贺军眼瞅坐着的禾可只顾发呆,便硬拉了他去酒吧看表演。
仍是那家蓝调酒吧。
后来的场面很是混乱。他们遇到了汉森及其朋友。双方起了些口角,有人在劝,有人在起哄,有人在拍手叫嚷,许
是酒精的作用,许是重金属摇滚乐让人情绪过激,总之所有人的行为都有些失控,当几人扭打成一团的时候,禾可
脑子里还有些迷糊。
再后来是子涵来了。
子涵拉走了汉森,禾可搀着贺军,那人走前对着他说了句什么,男子觉得耳边嗡嗡直响完全没听清,只记得那人皱
着眉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他看着子涵随其他人渐行渐远,感觉自己有些摇摇欲坠。
子涵很恼火——今天简直是他的晦气日。下午录制节目极不顺利,状况频出,倒象是所有的事情都和工作组对着干
。录制快结束时他突然给现场观众跪下了,他心里觉得很感激大家,坚持坐在台下那么久仍保持着秩序井然还一再
善意配合着台上的互动,观众毕竟不是主持人,人家不是吃这碗饭的,谁愿意拖着几个小时看一些零碎的重复?
只有自己心里明白——最近工作和生活上的种种压力令人窒息,工作强度和以前比已经算小了,他上次病过之后身
体已大不如前,高处不胜寒,稍不慎就会栽跟头,伴随着知名度而来的除了荣誉感更多了份惶惑,聚光灯下的他必
须要保持最佳的状态,唯有尽力做到更好——那个出格的举动权当是发泄了。
苦笑一下,子涵无端想起从前做剧务时的日子,又累又没钱却穷开心,想起了他的第一个搭档——那位已为人妻的
典雅温婉的女子,也想起了禾可——现在藏在他心里的那个人,想起那人始终纯净的眼神,想着那人眼中一直不曾
褪去的纯粹与天真,让人看了忍不住想呵护在手心,永远留住这份美好。
子涵抹把脸,才走出大楼就接到了电话。等他赶到酒吧就看到那一团混乱……幸好场面还不算太糟。
其他人倒也罢了,当他看到禾可脸上那种茫然却隐隐有些疯狂的神情时忽然觉得一阵无力,还有那个贺军,听汉森
说完打架的缘由,男子真是愈加烦躁。
汉森和他在节目里配合得不错,他也很欣赏这个活力四射的大男孩儿,嘴甜心直,乌溜溜的眼珠子透出股顽皮可爱
劲儿。因为汉森是台湾人,只身在外,平时大家就对他格外关照些,何况是今天这种情况,子涵只得先送汉森回去
,走前又不放心地特意叮嘱禾可一句:“记得上药啊。”
贺军靠着禾可,半边身子都挂那人身上,朝自己抬了抬手,看了就让人来气。想到明天小报上可能出现的消息,他
又是一阵头大。抬脚就离开了。
深夜,禾可拖着步子回了家,才转过屏风,坐在客厅里的人便起身慢慢走过来,半边脸隐在光线的阴影里看不真切
。
“怎么这么晚?”子涵的声音里没什么起伏。
男子略有些吃惊地看着他,蹙着眉,倒象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子涵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上前说:“给我看看伤哪儿了?”
禾可不动声色地挣脱他的手,直接就往洗手间走。
“站住,你还有理了?”子涵一把拖住他,瞧他呲了声又放轻了些力度道:“坐下来我给你抹点儿药。”
禾可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任他动作。子涵手执棉球和碘酒,领口敞着,浓密的头发在灯光下黑得发亮,俊朗的脸上
酒窝惹隐若现,一边上药一边调笑着说了句:“这才乖。”
见男子全无反应,他抹药的手故意施了些力,禾可一抖,子涵微不可闻的“哼”了一声,说:“这会儿知道痛了?
”停了下又补一句:“幸好没伤到脸。”
子涵的头凑得近了些,有几绺碎发调皮地擦过禾可的手臂带来痒痒的触感。
“他……伤到脸了?”男子的语气不咸不淡的,黑色的睫毛忽闪了一下。
“……你早点休息吧。”子涵说着话把他卷起的袖子细心地放下来又一并将装药的盒子收拾好,表情透出淡淡的温
柔,说:“明天咱们还有节目要录呢。”
“……他没伤到脸你就这样了,要真伤了哪儿你还不得打人啊……“禾可一边说一边看着自己蓝格子衬衫的袖口。
子涵拿外套的手顿了下,回头道:“我怎样了?我劝架还劝错了?”声音里有隐忍的情绪,过一会儿又笑了笑低声
道:“别这么小家子气,好吗。”说完转身又走。
“你的意思是我们故意招惹他的?”禾可的话中渐渐有了丝火药味儿,眼睫也抬了起来。
“我们?”子涵干脆不走了,转个身看住他:“你是说贺军吧……哼……你可别学他的艺术家脾气,今天的事儿如
果被记者看到乱写对你没好处,你在这行做了这么久,怎么也和那些人一样毛躁呢?”
“贺军怎么了?谁毛躁了?我们在那儿看演出看得好好儿的,是他们先来招我们的,”禾可突然有些激动,“你以
为我愿意打架?”
男子看了看他的脸色,眉宇间浮上几分倦意,叹口气低声说:“我知道你最近为了节目的事儿心里不痛快,但人家
只是跟贺军开了个玩笑——”
“闭嘴吧你——”禾可直接吼了过去。
两人互瞪着对方。
“那是玩笑话?他们说贺军象个女人,还——”禾可咽了下半截子话,“你不在现场你不是当事人你有权力说这话
吗?”喘口气突然冷声道:“原来你早知道了。”
禾可觉得自己很憋屈,子涵居然以为他是为了发泄情绪才和汉森他们打了一架,别说不是为这个,就算是,也不可
能在那种场合出手弄得大家那么难看,竟然还把贺军也扯了进来。贺军因为个儿不大又生得秀气,非常忌讳别人说
这些,可是子涵的口气却那么不以为然。
禾可很想无视还杵在那儿的男子径自回卧室,全身骨头跟散了架似的没半点力气——多少年没打过架了——还是那
年和子涵一起……想到这儿,想到那人身体不好别气出好歹来,便硬梆梆丢了句“你回去吧。”就转身走了。
好半天听见“砰——”一声巨响,用力之大简直象是和那门有深仇大恨似的。
禾可闭上眼,把自己埋进羽绒被褥的深处。
第九章
第二天贺军给禾可来了个电话,电话那端的声音听上去似乎心情还不坏。
“你是不是被打傻了。”禾可笑着说。
“欠揍吧你。”那边也笑着回了句,“对了,今天汉森居然找到了我的画廊还送来个花篮,说是代他朋友道歉的。
”
“他人是不错。”
“他也这么说你。”那边停了会儿,冒出一句:“谢谢。”
“……”
两人又随意闲扯了几句。
“你们……吵架了?”贺军冷不丁说出句没头没脑的话来。
“……没啊,你嫂子还说要请你——”
“切——”那边一声“再见。”把电话挂了。
禾可苦笑了下,以贺军的聪明和细致可能看出了些什么,但再好的朋友间这种事情……也难说,加之自己本来性格
里就有些个别扭劲儿。
他和子涵去吃火锅,起先笃定地叫了份儿鸳鸯双色锅,接下来呢,他是一边担心长坨一边又舍不下那半边红油油锅
底的麻辣口味儿,嘴里一面吃一面又要念叨几句,对座那人会哭笑不得地说:“你烦不烦啊。”看他眼巴巴的样子
又软声道:“好了好了,只吃几口没事儿。”一面夹了些菜放他碗中。
……
风灌进了领口,亚麻衬衫的衣角被吹起来,一下下轻轻拍打在身上,禾可站在高楼上眺望着远处的车流人影,感觉
自己的心就如同他此刻所处的位置一样:悬在半空里没着没落的。
年底的时候,子涵接受台里任命成为了脱口秀节目新的制片人。所有人都兴奋莫名,大家希望节目又重新找回过去
曾有过的那种熟悉的感觉。
接手后的第一期节目大伙儿甚至悄悄拾掇出一个新的化妆间,打算给子涵来个惊喜,工作组一片新气象。
那天排练的时候,禾可在对台词时忽然说了句本子上没有的话,他眼睛看着子涵,说:“我们去晒晒月亮吧。”这
其实是他们平日里的玩笑话,本身也没什么可笑的,却有份独属于两人世界的亲昵。
大家只顾在一边乐着,稍近些的觉他二人间气氛怪异,也并不吱声儿。
见那人不接茬儿,禾可又说了一遍。
他的声音温柔得好象能滴出水来:仿佛是春天第一缕风拂上你的脸颊,风中挟着花儿的呢喃、草儿的软语、露珠儿
的欲落还羞,甚至带着股蜜一般的香甜味儿,交织出一片情人间特有的暧昧。
……我们,去晒晒月亮吧。
……别这么怄着了,好吗?我们……还跟从前一样吧。
这后句话当然只能搁在心里说,这几天禾可偶尔看到子涵把手放在肝的部位紧拧着眉,心里就难受得要命,递上水
去那人也喝了,只是半个字也不说。
正当他要锲而不舍地重复第三遍时,子涵忍无可忍地瞪了他一眼道:“绊哒脑壳吧你真的是。”那掀眉的表情和身
后沙发上搁着的涵涵公仔一模一样。
大家都笑开了去。禾可笑得尤为灿烂。有心有情的两人,有什么结是解不开的呢。那时候的他这么想。
……
……你那天真是把我气死了……子涵边说着话边咬了他一口。
……你还不是……一样……
……还敢说……我咬死你……
……
禾可感觉自己化成了一汪水,只能仰着脸轻喘……
满室旖旎。月儿娇羞地藏起半边脸。
第十章
过完年组里就忙着策划情人节那期的特别节目,人人累得不行却又甘之如饴。
那天的节目现场气氛尤其得好,浪漫又温馨,看到那些情侣发自内心的爱意,尤其是听到一对老人讲述他们相濡以
沫的故事时,大家都被感动了,子涵与禾可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两人之间的那个约定。
子涵曾在受邀作一档访谈节目嘉宾时谈起脱口秀这个节目、谈起和他合作了六年的搭档禾可。
他说:“我跟禾可有个约定,”说到这儿他略顿了顿,低垂的眼中迅速闪过某种情绪,快得让人捕获不及,抬眸见
那位以知性着称的女主持人正带着惯常的鼓励意味的微笑望着自己,子涵便接着道:“我和他有个约定,就是希望
能把我们这个节目做到70、80岁,直到我们俩拄着拐杖上场……”
……
想和你携手走过漫长的人生,这世间最浪漫的事情不是“我爱你”,而是在一起,和你一起站在这个舞台上,和你
一起播种欢笑,收获成长,和喜爱我们的观众一起分享智慧,感受快乐,共同渡过属于我们的分分秒秒。
……
身着粉色西装的禾可还在那天的节目现场以款款的深情念了一首情诗:
如果我们相携的过去是一首诗,
那么亲爱的我已经拥有了一本厚厚的诗集。
如果我们相爱的回忆是一滴水,
那么亲爱的我已经拥有了一座满满的秋池。
时间缓缓的流淌,
那些泛黄的回忆早已攥紧在我的左手,
亲爱的请永远不要放开我的右手。
看着那人的样子,子涵在台上时就已移不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