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猴道:“不能。”
蓝玉田吃瘪地说:“真的不能么……哎,我也知道这个要求有点过分,那么换个简单点的……内个,你能不能、能不能……抱我一下?”
皮猴皱眉道:“没有那个心情。”
蓝玉田道:“就是单纯的抱一下,不需要脱衣服那种的。”
皮猴道:“……那也不大好吧。”
蓝玉田就很失落地垂下头,不死心地道:“那么至少能稍微……让我靠一下吗?”
皮猴沉吟半晌方道:“那就靠一下吧。”
蓝田玉欢天喜地地在黑暗中凑过去,摸到皮猴温暖的胸膛,小心翼翼喜滋滋地贴上去。
过了一会,皮猴道:“蓝公子,你靠好了么?”
蓝田玉道:“嗯……要说好,其事还不是很好,再靠一会好么?人家一辈子一次的念想呢,我得把此刻复杂而微妙的心理活动好好品味下啥的。”
皮猴坚决地推开他,无情道:“黏糊的人不可爱。”
蓝田玉道:“好好,我知道你又烦了我,我走……濑将军,我……我能不能和你求一个来世?如果有来世的话,你可不可以不喜欢小三八喜欢我?”
皮猴道:“那种东西,不存在。”
蓝玉田哭道:“既然是不存在的东西,那你许给我好不好?”
皮猴不耐烦地道:“画大饼的事我做不出来,你随意吧,我不能许诺什么。”
蓝田玉道:“你只要允许我喜欢你就行。如果有来世,我还想再喜欢你,你……你长的太好看了。”
结果他最喜欢的果然还是那张脸。
蓝田玉走后,地牢里平静了下来,然,很快就又不平静了。
天牢的大门嘎吱推开,一人悠悠走进来,叹息。
皮猴熟悉这声音和气息,全身肌肉都绷紧了,然,不想先开口搭理人。
过了半晌,对方低声自语道:“若你当初喜欢的是他,是不是现在会好很多。”
皮猴冷声道:“是。你这堂哥和你不一样,难得的是个有情人。我是瞎了狗眼才会看上你。”
蓝小山道:“……今天是新帝大婚的日子……我想你听到这个消息大概会不开心。”
皮猴冷笑:“谢谢你专程来看我不开心,不过你来这无非是来看我如何落魄的。”
蓝小山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从前祸起萧墙时你曾单方面和我约定,有朝一日拨乱返正江山一统,就与我正式结为连理……到今日婚姻和事业双丰收的却是你的政敌……我是怕你心里难过,来陪你说说话。你便是怨也要找个人来骂着出气。”
皮猴冷笑:“蓝公子,你真是太高看自己了。若到今天我还会为了没有和你缘定三生而难过,那我还算是个人吗?你也不值得我骂,骂你只会让你好受点罢了,脏了我的嘴。滚!”
蓝小山道:“若胜的是你和昭康,说不定我真的会和你成亲,进入你们濑家生活,毕竟我个人的力量和意志在权势滔天的大将军家面前如螳臂当车。无论什么时候我只会选择让自己活下去的那条路认真地走下去。然后我会好好侍奉你,照顾好一家子上下老小,融入你的家庭族亲之间,和你过上安稳的日子。时间久了,也许我就会忘了当初的不甘和恐惧,人相处下来难免产生感情,有了感情一切都可以原谅,不好的也淡忘被好的代替,忽而一生相偕老,最后和你葬在一处,牌位入祠堂,受后人拜祭……如果是那样的话,也是不错的一生呢。”他呢喃着把人生的另一种可能娓娓道来,最后归为一声叹息。
没有如果的事,他们的结局就在这地牢里无情地陈列。
皮猴没有打断他的话,他忍不住被那种残忍的假设吸引住了,连呵斥咒骂的话也没有说出口。
他无法否认直到现在还无法彻底放下蓝小山这个事实,即使他那样对待自己,在最关键的时刻给自己最无情的背叛。
然,他若在此刻不说点啥的话,感觉好像也很向往似的,那就把自己陷于可悲可耻的地步了。
“我真是庆幸能看清你的真面目,就算是身陷囹圄也好过一辈子被你蒙在鼓里同床异梦……我宁可死,也不想要你的虚情假意。”
蓝小山道:“我知道你是要我的真情,可是如果我不给,你可否会放过我?——你不会。你从小受尽宠爱,想要星星月亮濑大将军也会给你摘下来。我只不过是你千方百计想要弄到手的玩具,不到手不罢休。你想要,我只能给,给不了真心,只能给假意。”
皮猴道:“我很奇怪你为什么总把我想的那么不堪?我可否在身体上精神上虐待过你?我确实曾经失手把你推下过楼梯,但是当时我生病心情不好,也不是故意的,伤了你我也难过,为此离家十年自我惩罚。长大后我再遇到你,可否伤害过你,可否你不喜欢我直接说就好,我会放你自由的!为什么你口口声声把自己说的好像全天下就你是最可怜?!你这样子真的很难看!我不再喜欢你了!你也不要再来这里得瑟了,我很不耐烦看到这么丑的你,我已经把你从心里连根拔起了。”这是他长久以来对蓝小山说的最好的一段话。
说完之后,他累感不爱,再也不想说一个字,关闭了和蓝小山的一切。
天牢的狱卒吃肉喝酒享受着帝王大婚的福利,有点熏熏然地叨咕:“怎么今天来看濑皮猴的人最后都是哭着走的?”
第六章
泰清元年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因皇帝大婚而推辞的斩杀活动于帝都午门外菜市口举行,引得万人空巷。
砍头,乃是民间最爱看的热闹戏码,且此次斩杀的乃是朝廷诏书中的“乱党”,以前大将军濑玖家的公子濑貔侯为首,更是千载难逢的好戏。
正义与真理在此处没有意义,普通百姓看宫廷政变如看戏文,只要每日吃饱穿暖食色性也都能满足,他们不在乎坐在高位的那个人是哥哥还是弟弟,也不在乎大将军是忠义还是忤逆,这天下谁坐都是坐,反正总有人来出面管理他们,总有人在菜市口枭首。
头一天夜里就有人在集市上占位,只为了行刑时能在前排近距离观赏血溅五步的激情场面!
更有人蒸好了馒头等着沾血,散布出谣言说濑玖乃是武魁星转世,他的儿子就是小魁星,其血沾过的馒头有肉白骨活死人的奇效。于是与早有人买通了刽子手,就等一口热乎的。黑市价也把那馒头炒到了一百两银子一个,家里有病人的人家卖房子卖地等着这口馒头捏。
二月初一入夜,天牢里警备森严。
负责驻守的并非京畿卫戍军团,而是泰清帝特地从他曾经率领过的北方军团中召进京中担任。怕的是濑玖在军中威望过高,会有人冒险劫狱。
皮猴把负责驻守的某地方军团将领叫过来,他虽然身陷囹圄,然,贵胄气派仍在,将死之人更不会摧眉折腰,那将领也是听着濑玖的故事长大的,对他还有几分客气。
皮猴把随身带的最后一块玉佩丢过去,道:“这个是给你,劳烦将军一件事情。”
将领不敢收着玉佩,怕沾上什么事端。
皮猴道:“不是什么犯上作乱的事,只求你一样,今晚我怕少不得来些不想干的人聒噪。你且帮我把好牢门,无论是谁一律不得放进来见我就好。”
将领道:“濑少将军明日就要驾鹤西归,难道今晚不想同亲朋故旧叙旧?”
濑玖道:“命都不想要的人还啰嗦那些劳什子做什么,我只想死的清净一点。”
将领掂量了下那玉佩,收起来,道:“既然如此,本将军就帮少将军你最后一个忙。希望你一路走好。”
这一晚虽然刑场附近因为占位而热闹非凡,然,重要的演员濑貔侯的天牢却果真清净,一个外来人都没有被放进去。
濑貔侯喝着搜门将领好心送来的酒,慢慢地回想自己失败的一生,心渐渐被掏空了。
因为空,所以平静。
喝得微醺,他便躺在稻草上和衣而睡。
不知睡了多久朦朦胧胧间他感到有人走近他的牢房,这让他十分不满,盘腿做起,大声喝道:“谁?!不是说过不要来打扰我清净吗!”
来人沉默半晌,放道:“我们终究还是想来看看你。”
皮猴大惊,尽管是在黑暗中,他还不至于人不出他爹濑玖的声音。
他颤抖着声音道:“爹……是爹吗?!”
石壁上的火把突地跳起来,亮堂堂地照着天牢,出现在皮猴眼前的果真是他亲爹——濑玖,以及他生父白旭梅。
皮猴一下子跳起来,“你们、你们怎么来了?……不对,你们去哪里了?!那天早上你们房间的床上就剩下两根羽毛,头一天晚上你们的房子里还散发出紫色的光什么的,都说你们是羽化成仙了,到底是怎样?!”
白旭梅冷静地回答了他的问题,道:“那些不过是故布疑阵,当时我日观天象,算出京中有异动,为避祸遁世,不得不掩人耳目做了些安排。”
濑玖上前拉住皮猴摩挲着他乱蓬蓬的头发,道:“我儿吃苦了。”
皮猴甩开他的手,道:“既然你们已经走了……现在又回来干什么?!”
濑玖道:“皮猴你毕竟是我们生的,怎么会真的不管你,孩子,我们是来接你的。”
皮猴难掩心中的激愤,道:“你们来晚了,或者说来早了!明天正午去菜市口见我好了!”
濑玖道:“我儿!休要说些气话,你道士伯伯说的,世易时移,我们濑家盛极必衰,而匂王气势如虹,他命中注定要坐拥天下数十年,开创一个太平盛世,天道如此。我若留在世间参与皇室内斗,也许暂时来说昭康帝会占上风,然,两年后我就在乱军中中流矢,三个月后伤口溃烂去世。接下来就是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五年后,泰清帝一统江山,而你仍旧会到这天牢里,等着菜市口砍头。我儿!既然已经通晓天命为何还要逆天而行?唯有避世修行范本归真放是正道。”
皮猴沉默半晌,突然笑出来,从呵呵变成哈哈,直笑得如癫痫发作般浑身瘫软癫狂跌倒在地。
天牢里回荡着这夜枭一样恐怖的笑声,半晌方散。
皮猴从地上爬起来,盘腿而坐,道:“淑芬和慕白、圆蛋现在可安好?”
白旭梅道:“他们都好。淑芬已经随她族人回到西域逊亚马故国复国,不久将登基做女王。圆蛋和慕白没来得及和她一起逃走,然亦藏身于安全地带。”
皮猴道:“藏在哪里?”
濑玖道:“他们在他兄弟小康候的府上,那个康侯乃是大公主和谢相之子,断然不会受到这次政治风波的影响,难得他在这个时候肯顾念名义上的兄弟情收留圆蛋他们……你这孩子可见还是放不下亲情的,你同我们走,以后还能常常同他们见面。”
皮猴摇头,换了个姿势跪下,缓慢而坚定地给濑玖和白旭梅磕了三个头,冷声道:“今生能为父子,算是一段缘分,然,这缘分到了尽头。我从小到大给二老添了很多麻烦,所幸,聚少离多,那些彼此的折磨和痛苦也是有限。”
濑玖落下两行泪,“儿啊,你……我纵使能看透生死命里,然,就只有你这一个子息放心不下。你别跟为父的置气了,随我们走吧好吗?”
濑貔侯道:“并非置气。若如你们所说我濑家乃是天下祸乱的根源,那么,唯有我一死方能天下太平,我一死方能以谢苍生。”他苦笑摇头自嘲,“试问古近几人能活到如此地步——死了比活着用处大,我特么就是个多余的渣,还是死的好死的好……儿今不孝,生无所恋死无所惧,但求一死避世。我是不信什么来世的,也无法报答生养之恩,就当是我欠着你们的。你们就当白生了我,从此世上没有这么个人——二位请回吧。”
他背过身去盘腿而坐,闭目,“今生做别,永世不见。”
濑玖就要哽咽劝说。
白旭梅止住他道:“皮猴,你要晓得,你我父子命犯七冲,在一起便会声出无限烦恼事端。你从小为我吃了不少苦……然,你毕竟是我的孩子……罢了。你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没有人问你的意见,但是至少你走的时候是自己的选择。我尊重你的选择。”
须臾灯火俱灭,濑白二人悄然而来悄然而去。
第二日一早,宫内来人,由大内太监鱼贯进入天牢,伺候濑貔侯沐浴更衣。
太监宣旨道泰清帝顾念与濑貔侯的同窗之谊,特许他临刑前一顿好饭之外更额外赐沐浴更衣梳洗,让他容光焕发英俊潇洒地走一遭。
皮猴跪谢天恩,领这新帝最后的恩情。
泰清元年二月二,午门外菜市口,人山人海,馒头飘香。
濑貔侯枷锁披身在囚车里一路被运来此处。两旁人们争相目睹这绝世公子的俊荣。这里面还有人记得几年前他从东海征战归来打马游街御前听封的英姿,转眼不成想就成了个断头野鬼。然,即便是赴死,濑貔侯也留给人们一个俊美无俦的美姿容。
到了刑场一切就位,濑貔侯被脱下一身华服,露出白色干净的中衣,性感地一塌糊涂。
不少妹纸及妇女落下了同情及悔恨的泪水。
恨不睡他未死时。
正午,监斩官黑脸丢下签令牌,大喝一声“斩!”
身着红衣的侩子手手起刀落,咔嚓一声,一颗精美的人头落地,血喷出来。
数万人发出喝彩声,山呼海啸,如同看完夜晚烟花灿烂闪过的一瞬。
第七章
濑皮猴只觉得脖子一凉,天旋地转,然后他缓缓睁开眼,给了这个世界最后一瞥,他看到人群骚动不已,有人欢呼有人落泪,然而这些都只印到他眼眸上,无法落到心里——他的心脏被留在几尺外的躯干上。皮猴最后缓缓闭目,和这个世界彻底告别。
……
“少爷!少爷你怎么了?!”
是谁在悠悠地呼唤他?他是少爷么?谁家的少爷?……很累,很烦,难道死了也要受这尘世烦扰。他深吸了一口气,大喝一声:礼物米恶龙!
惊喜的声音传过来:“少爷你醒了!”
被这么近距离地轰炸还能不醒么?皮猴没有办法,悠悠醒转。
入眼,是几张似曾相似的大脸,再看过去四周的环境竟也是熟悉得不得了……这是哪里?……不对,在那之前更重要的是……我不是死了么!……不是被拖到午门外菜市口给砍了头吗?!难道头又接回去了?!不能够啊!……那么是道士伯伯搞的事?——濑皮猴的头脑仍旧昏昏沉沉的,拼命地思考着这些。
旁边那些强势围观他的人似乎松了口气道:“少爷你吓死我们了,快快躺好歇着。”
皮猴前几个问题还没想清楚,又发现一个紧要处——怎么这些人都这么庞大?看起来好像巨人似的,而这房子也是高屋广厦高大得不合比例,这床也未免太宽,那桌椅板凳无不按照巨人的尺寸,他简直到了一个巨人国……不对!还是有什么不对!
心中一动,他缓缓举起手摸自己的脸,然,在摸到之前他就看到一双孩童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