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料陆逸云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便说道,“不必。他就交给我吧。”
狄兰生等人都深知陆逸云与越星河之间有着一段难解爱恨,众人面面相觑,继而轻叹了一声,却无人敢出面阻止。
慑于陆逸云身上所散发出的魄力,李参将心中虽有不满,但是也只好勉强点了点头。
“呃,这……那么国师大人您可小心了。”
跟随在陆逸云身边的四武堂精锐在看到他果真大步要迈进问天宫之时,仍是忍不住站了出来。
“谷主,让我们随您进去吧?”
“这是我和越星河私人之间的恩怨。我不希望任何人插手,如果……我没能活着出来,那么要怎么对付他都由你们。”
陆逸云一边说话,一边将脸上阴沉的青铜面具取了下来。
面具之下,那张绝代风华的容颜已是明显地沧桑了不少,而那张总是神色温柔亲和的面容也显得郁郁寡欢,阴霾孤寂。
外面的厮杀声一早就静了下来,当越星河看到浑身是血敖鹰义无反顾地提着刀走出去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男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此时,一串沉稳的脚步声响起,既然敖鹰已经不可能再回来,那么如此平静走来的人,只可能有是那个人了。
轻轻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越星河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抹自己都说不清楚的笑容。
这个时候他应该笑吗?
他的肚子里终于还是怀上了那个人的孩子,虽然之前他已隐隐察觉对方索求无度地缠着自己必有阴谋,可是……那时候他是多么贪恋这种久违的温情与激情,居然蒙蔽了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不愿多做追究。
甚至他还幻想这不过是对方单纯地想再要属于他们血脉的健康孩儿,而不是令自己身怀有孕,在关键时候反倒成为的累赘。
“越星河,你还坐着干嘛?我既然来了,你就该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拔你的武器吧。”
陆逸云缓步上前,慢慢抬起了拎着宝剑的手,静默地指向了背对自己而坐的越星河,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刀就放在越星河的手边。
听到陆逸云冷漠得骇人的嘶哑嗓音,越星河又是一阵大笑,只不过他的嗓音早已是变得更为沙哑。
“陆逸云,你孤身前来,是想与我一决死战吗?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
“哈哈哈……只可惜,为了我们的孩子,我不能和你动手。”
说完话,端坐着的越星河终于站了起来,他一手抚着自己的肚子,一手撑在桌沿边,缓缓地转身面向了陆逸云。
几乎就在那一瞬间,他看到对方淡墨色的眼中闪过了一丝震惊的色彩。
“呵,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如你所愿,我这个自甘下贱雌伏你身下的男人,到底还是又怀上了你的孽种啊……”
越星河用自己的碧眼冷冷地鄙视着逐渐露出惊愕神色的陆逸云,嘴角已满是讥讽。
陆逸云手中的剑仍是没有放下,他沉默了片刻,这才说道,“我以为你会打掉它。”
“打掉它?!我才死了一个孩子,你叫我怎么忍心再害死另一个孩子?!虎毒尚且不食子,可你呢?你劝我放出十八那个小贱人,却由他害死了我们的孩子,陆逸云,你如何对得起可怜的阿傻?!”
越星河咬牙切齿地冷笑了一声,碧眼中的目光扭曲得近乎怨毒。
他恨啊,他恨陆逸云到了那种地步仍是一心要和自己作对,甚至不惜毁了他们之间唯一的牵绊,更是毁了他十多年来坚持的信念。
若非想着那个与自己灵犀相通,一脉同源的孩子,他或许在地底石牢早已是弃世自尽了。
陆逸云没有说话,可是他的目光却变得更为黯淡悲切,他转开了眼,似乎不敢再与越星河的对视,而他手中的剑也终于放了下来。
“霍风大势已去,甚至连霍青殿下亦被霍朗处死,而他肯定也不会饶过你的。你死在我手上,也总比死在酷刑之下要好。”
越星河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傲慢地看了陆逸云一眼,嘴角这又慢慢浮现出了一抹苦笑,冷硬沙哑的嗓音却渐变软弱,“陆逸云,我现在还怀着你的孩子,可你口口声声却是要我死!哈哈,老实告诉你,墨衣教已灭,我也没打算继续苟活人世!不过……我不愿让我肚子里的孩子无辜受难。我只希望能留下一丝血脉在这世上,不至让我越家绝后,那样我即使死也瞑目了。陆逸云,就算我求你,让我能把我们的孩子生下来,只要能让我生下这孩子,之后就算要活剐了我,我也心甘情愿!”
一语说罢,越星河见陆逸云神色纠结,干脆撩了长袍扶着肚子跪了下去。
“算我替咱们的孩子求你了,你如今身为国师,向霍朗进言延我数月死期想必也不成问题,你难道真要我肚里这无辜的孩子与我一起共赴黄泉?!它是无辜的啊!”
其实,陆逸云一直对阿傻的死深感亏欠,他没法忘记那个短暂的一生却总是过得那么伤心的孩子。
这十多年来,自己自诩秉持公正,将越星河囚禁地下,可代价却是伤害他们一家人,尤其是那需要亲情关爱的无辜孩儿。
“越星河,你不肯听我劝说,一意孤行,方会落到如今这地步,是!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有意设计的!它也的确是最为无辜的……”
陆逸云俯下身使劲扶起了越星河,突然惨然笑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执意想生下这个孩子,你不就是想让我后半生陷入悔恨与痛苦之中吗!即便如此,我也不能弃公理天道不顾,你怎样对我恩将仇报,我可以不计较,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协谋叛乱,祸国殃民!越星河,我会上书请陛下宽限你数月死期,你也放心,孩子我一定会好生安排照顾,决不让他以后走上你这般的邪路!”
越星河吃惊地看着陆逸云,他没想到对方倒也是把自己看了个通透,竟将自己内心最深的想法尽数说了出来。
不过,既然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那他也没有什么可再说的,只是嘴角隐现了一抹桀骜不驯的冷笑,他知道,自己死后,陆逸云必定无法获得安宁,就算对方知道自己是在报复他,也只能顺水推舟成全自己。
“来人啊!将这魔头拿下!”
陆逸云提气一喝,早在外面待命的风华谷紫衣卫和四武堂的属下们立即冲了进来。
众人看到跪在地上的越星河先是一惊,但随后便意识到这魔头已然束手就擒,当即便上前用玄铁镣铐将其手足锁住。
狄兰生瞥到越星河腹部隆起,亦是一惊,他刚要发问,却见陆逸云神色颓丧地说道,“将他好生看押,莫要伤了他肚子里的孩子。”
“孩子?!”周遭诧异的声音顿时响起。
越星河有些难堪地低着头,轻轻地咬住了唇,他没想到陆逸云居然不为自己做丝毫掩饰,看样子,对方或许也是心灰意冷了。
陆逸云点了下头,转眼看了狄兰生,说道,“狄堂主,我把他交给你看管。这一路奔波,我怕他肚子里的孩子会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妙手回春,也好便宜行事。”
狄兰生扭头瞪了瞪越星河,他不用问也知晓对方肚子里那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陆逸云之前说过他消失的那段时间乃是被越星河掳走,而越星河身为绮罗族人本是有着男子亦可怀孕产子的特殊体质,那么这个孩子自然是……
“放心吧,谷主,我会看好他,和他肚子里的孩子的。”
狄兰生拱了拱手,上前摸了摸越星河的脉搏,叫过自己直属的百草堂侍卫低声在他耳边仔细吩咐了一番。
而与此同时,面色冷峻的谈天音也走了上来,他身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护法,自然有着绝对的发言权。
上下打量了眼傲气不改的越星河,深知此人狡猾阴狠的谈天音是吃够了越星河的苦头,也亲眼看着陆逸云为了这人陷入了如何不堪的境地。
对于一匹恶狼,最开始就该拔了他的爪子和獠牙。
“谷主,我建议废了此人的武功,否则谁也不敢保证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第101章
邵庭芝被俘之后,狄兰生已嘱人灌对方喝下了散功药,而其他墨衣教凡被生擒的要员也一律都被一剂散功药废了武功。
只不过现在他们面前这人虽是墨衣教首恶,可腹中却孕有一子,如若用散功药的话,只怕那霸道的药性必会伤及他肚中的孩子。
想到这一点,又想到陆逸云方才对自己的叮嘱,狄兰生也不能不谨慎。
“右护法,您所言甚是,只不过他此时已有孕在身,若是用散功药的话,只怕孩子会……”
谈天音皱了下眉,又转身面向了陆逸云,他恭敬对陆逸云揖了一礼,这才说道,“谷主,此时非比寻常,越星河是怎么样的人您想必最是清楚,若这次再放过他的话,谁也不能预料会发生什么。”
越星河一语不发地看着那些当着面讨论自己的人们,他缓缓将碧眼投向了陆逸云,却看对方的面色一直都保持着寒冰一般的状态。
陆逸云沉默了片刻,冷冷地看了眼神色逐渐有些急促的越星河。
越星河之前一直在密室修炼问天诀,而且似乎已颇有所成,若非他此次因为有孕在身不敢轻易动武,再加上风华谷与朝廷军联手的压倒式势力,或许自己也没那么容易逼进墨衣教。
但是一旦不小心提放,那么自己也说不准越星河到底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哈哈哈哈!陆逸云,不用你纠结!既然你们这么怕我,那么我便主动提个建议吧!”
越星河见陆逸云似乎在废掉自己武功一事上并无意反对,一时也是心如死灰,不过他到底还是怕一碗散功水毁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建议?你说。”陆逸云目光微微一沉,嘴角却勾起了一抹淡然的笑意。
越星河这么狡诈的人,怎么会心甘情愿被废去武功呢?他倒要看看对方有什么好“建议”。
碧眼死死地逼视着陆逸云,越星河抬起被锁在一起的双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锁骨处,突然讥诮地笑道,“陆大谷主,你完全可以让你的属下如当初那般用吊断之刑弄断我的锁骨,让我彻底成为一个废人,反正我也是要死的人了,有没有武功也没差。当初余左护法没把这事做完,现在你们可以继续了。”
“哼,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就是怕你到时会反悔啊!”
谈天音恨极了对陆逸云忘恩负义的越星河,他一改往日的宽厚,当即便冷笑着点了点头。
说完话,谈天音转眼看向了狄兰生,似乎是想获得他对越星河建议的认可。
看见谈天音,乃至陆逸云的目光都转向了自己,狄兰生顿感压力巨大。
要废掉越星河的武功,又不伤及对方肚里的孩子似乎只有此法了,不过此法对越星河本身伤害巨大,伤筋断骨之后若还要他继续产子,只怕性命难保。
“狄堂主,你看呢?”陆逸云轻轻地问了声。
“还问什么!我都不怕,你还怕什么!来吧,就在这儿,废了我的武功,也了结你们一桩心事!”
见陆逸云那架势当真是要废了自己,越星河气极亦是恨极,脸上那道曾被余九信鞭伤的伤痕也显得狰狞了许多。
“回谷主,如果不想直接伤害到他肚里的孩子,又要废了他的武功,恐怕只有此法了。不过此法亦非完全安全,若期间他忍痛不住挣扎过甚,孩子亦是有危险的。而且,他受此重创,身体必然极度虚弱,待到产期只恐有性命之忧。”狄兰生实话实说,他无奈地看了眼陆逸云,一时也拿不准对方心中到底在想什么。毕竟当初在风华谷的时候,他亲见陆逸云是那么深爱着越星河,宁可自己受尽委屈,也要保他不死。
“不必犹豫了。我死不要紧,只要孩子能生下来就好。”
激动过后,越星河也慢慢平静了下来,他低头抚了抚自己的肚子,脑海里渐渐有些麻木,他总想自己既然和陆逸云已走到如此水火不容的地步,那么……他总还是要留点什么下来的,也不枉他也爱过那人一场。思来想去,自己的确亏欠陆逸云不少,最初要害对方的是自己,忘恩负义的也是自己,这十多年来,他虽然被囚禁于风华谷,饱尝痛苦,可他也知道在地面上的陆逸云也从未比自己好过。
陆逸云双目微微一睁,他好像是在看陌生人似的对越星河打量了好一会儿。
“成全他。动作爽利些,别让他受太多苦。”匆匆留下这句话,陆逸云转身便走出了人群之中。
没有人在此刻欢呼雀跃,就连谈天音也觉得这气氛有些太过压抑,他扭头看了眼陆逸云孤绝的背影,也不知自己这么做到底对不对。
因为他实在不知道陆逸云在经历了再一次的背叛与伤害之后,是否还会对越星河有情。
越星河被人扶着躺到了一张长桌上,手足也分别被绑紧在了桌脚上。
他抬头看了看自己隆起的腹部,忍不住轻轻念叨道,“宝宝别怕,爹爹不会让你有事的。”
这时狄兰生也走了过来,他拿了一块毛巾在手中,示意越星河张开嘴,然后塞进了对方口中。
“你可好好忍住了,如果叫喊和挣扎得太厉害,你肚子里的孩子会有危险的。”
越星河微微颔首,这才仰了头,平静地闭上了眼。
拿着短刀走过来的谈天音此时也不由有些佩服越星河的胆气,他原也以为这魔头会想尽办法逃脱制裁,可没想到对方却会如此坦然面对一切。
“放心,我不会让你很痛苦的。”
谈天音出手替越星河点了几处大穴,既是替他止血,亦是替他减轻一些伤害。
越星河连眼都没睁,只是喉头轻轻滑动了一下,轻轻地溢出了一声哼笑。
极为锋利的剔骨刀很快就准确地扎进了越星河的肩胛,比起当初的吊断之刑,谈天音的刀法要更为利落痛快得多,几乎是一瞬间,他就挑断了越星河的肩胛骨,并直接截断了一节取出,以免对方日后伤口长合恢复功力,他的手法极为犀利,整个过程中一片多余的血肉也没有带出来。
被生生剜去骨肉的剧痛,以及武功就要失去的悲凉让被绑在长桌上的越星河还是忍不住浑身一颤,但他很快想到狄兰生的叮嘱,还是硬生生忍住了心里和肉体的双重创痛,只是沉默地咬紧了口中的毛巾。
站在一旁围观的风华谷众人,不少都是第一次见到那个曾在谷底被囚禁了十余年的大魔头。
关于越星河的传说他们听过太多太多,也深信此人是个无情无义残忍冷酷的恶魔,可此时此刻,更多人的却是忍不住对他心生了一丝敬佩。
两边的锁骨都被割断之后,越星河这才缓缓地睁开了眼,他吐出了口中的毛巾,英挺的面容逐渐充满了凄楚之色。
狄兰生正忙着用药替对方止血和包扎,忙乱之中,他不经意间瞥了眼因为剧痛而显得神色怔忡的越星河,对方的碧眼之中不知为何蒙上一层水汽。
被废去武功之后,越星河手上的镣铐也终于卸了下来,可在谈天音的坚持下仍是给他脚上拴了条脚镣,以防他逃跑。
因为越星河有孕在身,狄兰生有许多药也不敢给他喝,只能让他自行慢慢地恢复伤口。
在狄兰生的马车里躺了三天之后,忽然有人前来传话,说是要把越星河带去陆逸云那边。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陆逸云会有此要求,可狄兰生也没有任何理由阻止,更何况他也希望陆逸云能看在孩子的份上对越星河好一些。
倒是越星河听到这个消息后只是冷冷一笑,全不在意。
陆逸云所乘的马车宽大而奢华,乃是风华谷谷主专用之物,里面甚至能摆放下桌椅,床榻,不亚于上房。
赤裸着上身的越星河被抬进来之后,陆逸云指了指铺了毛毯的矮榻,让人将他直接放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