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时候他只消把自己的目标定位成“把小烈男搞定”就能面不改色心不跳了,但是现在呢,就那天晚上池觅给他的那些安慰,他以为两个人其实是可以像其他情侣那样,正常地、做些心灵交流什么的,依偎在一起互相取暖的娘娘腔桥段,也不是不可以有。
他还以为,池觅是喜欢上他了呢。
也许根本就没有那回事,就算在床上含情脉脉得能把人酥死,池觅心底里应该也是不待见他的。
在很多人眼里他就是为富不仁,不把人当人看,妄想用钱买下一切。他又不是傻逼,怎么可能有这种弱智想法,他只是碰到真正喜欢的……不知道该怎么做而已。
结果池觅也这么看他。
凭昆然把自己摔在沙发上,往靠垫里蹭了蹭。
这边的池觅紧紧攥着手机,脸都青了。
“开工开工,都别愣着啊。”旁边的领队拍了拍手,池觅看他一眼,那眼神嗖嗖往外冒着冷气,把那领队看得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呢,池觅就自顾自去练走台了。
池觅在为一个英国牌子的秋装发布选拔做准备,他走向后台的时候,默默在心里计算了下时间,他跟凭昆然已经好了快半个月了,而夏天已经走到尾端,如果这次他被选上了,就要在初秋赶赴英国。
他本来还隐隐有些芥蒂,谈不上多么不舍,但是想到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好几个星期见不着凭昆然,甚至比他们在一块的时间还要久,就觉得不太愿意。其实凭昆然算得上他的初恋,在这之前他连女生的手都没碰过,就迎面撞上了个情场老手,偶尔的一念闪过,他也会觉得,如果不是凭昆然之前死缠烂打,他是不可能会喜欢上个男人的。
池觅看着前一个模特走下来,就摆正了肩膀朝着明亮的T台走过去。
由于尚处在步法选拔的阶段,池觅身上穿的也是便装,但是他一走出来,那种自傲清冷的气质,好像那简单普通的几块布料,完全遮挡不住。而且难得的是,他在比起其他模特远远短得多的训练期内,已然掌握了台步要领,并且毫不拘谨,更像是在对待一条平坦悠闲的小道,旁人的目光丝毫不用入眼。
带领这次选拔训练的领队站在台下,惊艳的同时,暗暗在心里决定了人选。
池觅在T台尾端停顿后流畅地转身,背影笔直平坦。
但是他其实满脑子都在想着,不管怎么说,他确实是喜欢上个男人了。
“让他们先呆着,见机行事,这个你还来问我?!”凭昆然对身旁一路跟着汇报工作情况的OL说,语气里已然难掩怒气,把那穿着十厘米高跟鞋正小腿酸痛的女性吼得差点泪盈眼眶。
“算了,总之这几天你先看着,有情况再来通知我。”凭昆然捏了捏眉心,拍拍OL的肩,正打算往前走,一抬头,就迎面对上了正在拿毛巾擦汗的池觅。
凭昆然愣了一下,移开了目光。
池觅站定在原地,凭昆然就这么擦着他肩走过去了。池觅拿着毛巾的手紧了紧。
他训练的间隙出来想到自动贩卖机买水,没想到会碰见凭昆然,他本来以为那个人是专门到这个楼层来找他的,心里还有些高兴,结果凭昆然竟然对他视而不见!
池觅回过头,看到凭昆然走进了自己的训练室,他想了想,折返了回去。
走进门时,凭昆然正站在训练台上,他旁边站着领队,正在跟他说什么,看来凭昆然来这层楼的目的仅仅是谈工作。这时候领队看见池觅进门,就忙伸手指了一下他,又附耳对凭昆然说了什么。
凭昆然第二次把目光移向了他,池觅不自觉地绷直了背,但是对方再一次地,只将目光在他身上停了半秒,就自然地移开了。
池觅火了。
他等着凭昆然跟领队说完话,走出训练室后,跟了上去。
凭昆然大概也渴了,走向了茶水间。
茶水间是一个单独空间,有饮水器和自动贩卖机,凭昆然在机器面前站定,往里面投了币,叮咚一声,罐装咖啡推送出来,凭昆然正要弯腰去拿,自己的饮料却被另一只手接住了。
凭昆然被吓了一跳,抬眼看过去,就看见池觅拿了咖啡,直起身来看着他。
他觉得太阳穴跳了两下,有些一时失措,忙镇定下来,直视着池觅,等对方开口。
结果池觅也不开口,只是看着他。
凭昆然看看青年手里的咖啡又看看青年硬邦邦的脸,终究是没法子了,只好说:“你小子想干嘛,抢劫啊。”
池觅板着的脸有一丝松懈,神情里竟然透出委屈来。
“干嘛跟我冷战。”
这句话把凭昆然噎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池觅,青年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语气里过于明显的委屈意味,一时间脸有些红。
“总之你没必要装作看不见我。”池觅红着脸说。
“我见着你烦。”凭昆然说着,偏过脸去。
池觅的瞳孔缩了一下,随即有些恼羞成怒地上前一步,扳过男人的肩膀:“你什么意思?!”他在心里已然有些慌乱,凭昆然可不要想在他身上来喜新厌旧的那一套,他会宰了他。
“我就没见过你这么让人堵心的!”凭昆然挣开池觅的手,人已经激动了起来“老子整天拿热脸贴你冷……那什么,老子整天对着你献殷勤,你以为我欠你的啊!哪个不识相的敢给我凭昆然脸色看,他不是想在这行里没法混就是想找死了!你小子还连老子送你门上的礼物都甩脸不要,我就不知道你哪来的清高劲儿!老子又不是在包养你,老子是心疼你,不然老子还一大早亲自跑车行去挑啊!”
池觅愣了愣,手放了下来。
“起开起开,见了你就烦,我知道你小子打一开始就不待见我,我难为你了成不?你也别他妈跑我跟前叫屈了,我不惹你了行不行!”
凭昆然推开挡在面前的池觅,就想走人,池觅从怔愣中回过神来,一把抓住了男人的肩膀,把人直接掼到了墙上。
凭昆然被震得头一晕,睁开眼睛就想招呼池觅,却看到青年过于愤怒的眼神,给吓的一时不敢动作。
“不惹我了是什么意思?”池觅一字一顿地问。
“……什么?”刚刚一通愤懑的发言完全是情急,具体说了什么凭昆然还真一时想不起来了。
池觅忍耐着吸了口气,“我告诉你凭昆然,我既然要跟你交往,就是抱着真心实意的,这才几天,你就敢跟我说你没兴趣了,你小心我宰了你。”
凭昆然一激灵,寒毛倒竖,池觅从来没让他感觉危险过,但是这一刻,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看上了个人格分裂,这一会儿冷脸一会儿羞赧一会儿说要宰人的,要不要这么折腾他啊。但是他的条件反射并不是示弱,他是强势惯了的人,所以他直接吼了回去:
“我操!你小子毛都没长齐就来威胁我!你够胆啊,我……”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噤了声。池觅按着他的肩膀,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等等,你刚才说,真心实意?”
池觅别开眼,点了下头。
“真心实意是什么意思?”他愣愣地问。
池觅愕然地转过脸来看着他。
“不是不是,”他也觉得自己这问题问的太蠢了,但是他真的有点头疼了“你的意思是,那什么,你是真的……喜欢我咯?”
“这个我不是早就说过了么。”结果池觅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操!你那时候说的是‘好像’,何况你他妈翻脸比翻书还快,我能信你?!”
池觅看他炸毛的样子,怔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笑了开来,凭昆然正被池觅那瞬间绽放开的笑容晃了眼,青年就把脸埋到他的脖子里,笑着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昆然。”
凭昆然觉得脖子一酥,不会动了。
“那你有没有好好反省?”池觅的声音在他耳边问。
“反省什么?”他翻个白眼。
“你有没有把我跟其他人当成一样的,拿那些东西来讨我欢心?”
“我是想讨你欢心啊,跟其他人有什么关系。”他疑惑地回道。
池觅在他肩上静了一会,然后他感觉到青年又笑了起来,接着对方的脸挨着他的,慢慢移上来,他还想开口说话,却被吻住了嘴唇。
那时候凭昆然心里闪过的想法是:难道这就把事情解决了?
谈恋爱果真不是个事儿!
第十六章
正当凭昆然思考着“在茶水间来一场”到底要不要紧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这种在亲热的时候手机响的戏码来不及被唾弃,凭昆然到底觉得公司里的茶水间太淫乱了,便忙推开池觅,接了电话。
池觅看着男人说话的嘴唇还是湿漉漉的,心情不错,就乖乖等在一旁。但是凭昆然一边讲电话一边将担忧的眼神转向了他,挂了电话以后,语气不乏紧张地对他说:“你哥来了。”
池觅暗自握了拳头。
“你确定要留在这,对吧?”凭昆然又问他,神情认真。
“当然。”
“那好,这事儿我去解决。”
漂亮话已经抛出去了,凭昆然只有硬着头皮走进办公室,他十分清楚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人——池家当家。就连远在他城的自己都听过这个男人的传闻,政界里有一堆靠他吃饭的人,商界也同样,并且他恐怕是全国范围内最具血腥色彩的黑帮头目,那些悬人头的古代示威警戒的手段,或者把某个大人物搞残的威慑力,这些都是真事,凭昆然此刻难免不想起这些传闻来,背脊不由自主地有些僵硬。
他走进门,就看到一个仰靠在椅子上的男人的背影,那人身边还端正坐着西装革履的眼镜男,凭昆然瞟了一眼,觉得大概是律师。
“不好意思,久等了。”凭昆然笑着走到他们的对面,在自己的办公桌后坐下来。
“不久不久。”那惬意地靠在皮椅上的男人直起身来,凭昆然便看到一张与池觅有几分相似的脸。
只是更为英挺,面部的线条比起池觅要硬朗得多,眼睛很大,但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可亲,反而在被那双眼睛看着的时候,会莫名觉得对方是狠戾的,哪怕他什么表情都没有。
“池先生上次来的时候,我有事没能亲自迎接,害得你还再跑一趟。”
“没有的事,我也需要准备准备,上次只是打个招呼,这次咱们谈正事吧。”
凭昆然看着池远,不动声色。
池远笑了出来,那种开朗的笑出现在他脸上,只会让人觉得不妙罢了,果然池远的下一个动作就是把一沓文件摔在了桌上。
凭昆然看了一眼封面,发现是跟池觅签的合同。
他自不必问这种只有甲方乙方能持有的合同怎么还会多出第三份来,池远想弄到的东西还不是手到擒来,他甚至懒得去怪罪自己的属下,随便一个小职员,面对池远这种根本没有胆子周旋的人物,哪能不战战兢兢?
“这是你们跟我弟弟的合同,没错吧?”
“上面不都签著名字呢。”凭昆然笑着回道。
“行,你还有心思贫,”池觅扯起一个笑来“我也没打算跟你来硬的,我怕没几分钟你就得拿去筛糠了,你们既然是干白道的,整天拿这些文件说事,我也入乡随俗,就跟你讨论文件。”他说完,递了一个眼神给身旁律师模样的男人,就又往后靠进了椅子里。
而那人果然是律师,开始语调平稳地罗列合同中的不平等条款。玩笑了,当初拟这份合同就是为了威胁池觅,说白了就是欺负,但是当初池觅已经扳回这一城了,特别是现在,谁都没有再想起这份不平等条约,却被池远拿来做了文章。
这恐怕是凭昆然栽得最丢脸的一次,以前拿来随意潜规则别人的手法,被池家兄弟轮番上来击破,而且都轻轻松松,他都觉得他被羞辱了!
“停下停下。”凭昆然无奈地抬手示意,那律师停下来望着他们。
“池先生想说什么?要我终止这份合同对吧?不然你们逮着这些明显过头的霸道条款能把我告得裤子都没得穿不是么?”
池远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完全抢了自己的台词。
“行啊,平头老百姓我肯定是不怕的,但是池先生你要是来告我,恐怕法官都是你发工资的吧,我无话可说。”凭昆然一边说着,一边打开自己的抽屉,从里面拿出那份合同的正式文件,摊到桌面上给池远看了,然后掏出打火机,沿着纸角,点燃了那沓纸。
池远终于露出了诧异的神色,凭昆然忍不住想笑了,他疼池觅,被摆一道就算了,但是池觅以外的人来他面前耀武扬威,他就算心里打哆嗦,也绝对是不能输了脸面的。
“你什么意思?”池远皱起眉,那双大眼睛眯起来,终于真正透出危险。
“我只能说池先生你找错了对象,我可以不拴着池觅,我也不敢栓,所以你找我算账会很轻松,但是你的目的是带着你弟弟回到那个并不适合他的环境里,这恐怕还要问问他本人的意愿。”
池远更深地眯起眼睛来:“呵,站到一块去了?”
凭昆然沉默地与他对视。
“我弟弟资质有那么好?让你这样费心留着。你是肯定了他不会走才敢烧了合同吧?收买人心……我那种未经世事的弟弟自然玩不过你们这种老狐狸。”
凭昆然正想说什么,办公室的门却被人推开了。
池觅竟然就这么走了进来,凭昆然想站起身,却被他抬手示意坐下。
凭昆然只得坐了回去。
“哥。”池觅在池远身旁站定,轻轻喊了他一声。
“这里没你的事。”池远连看都不愿看他一眼。
凭昆然看到青年捏紧了拳头,默默镇定了一会儿才又开口:“你上次问我想要什么,那时候我不知道,现在我想清楚了。”
“我要留在这。”
池远嚯地转过头来,瞪着池觅:“池家辛苦培养你那么多年,不是让你来卖皮相的!”
“诶诶”凭昆然想插嘴,却发现两兄弟间剑拔弩张,根本没有空隙,只好又缩回来。
“不管你能不能理解,我不会回去,这点你早应该看清楚,毕竟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违抗你们了。”
“放屁!我也不想跟你费口舌,还管你同不同意,早就应该绑了走人!”池远说着,掏出手机来,似乎是准备叫人。
凭昆然慌了,他猜想得到池觅大概是带着手下来的,到时候要真的来几个人把池觅捆了走人,他上哪找去!
结果在他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的时候,池觅居然飞速地起手,一记手刀就劈在了池远后颈上,接着又窜到已经吓呆了的律师身旁,同样劈昏了对方。
凭昆然在一旁看得触目惊心,半晌才想起来问:“现在怎么办?”
池觅最终带着昏迷的池远回家了。
“如果不回一趟家,这事是解决不了的,我想在这里安定下来,不是东躲西藏。”
当时凭昆然看着自己的手,心里终于盖上来沉重,他垂着眼说:“行,你去吧。”
池觅在他对面静默了一会儿,然后凑上来亲了亲他的嘴角:“嗯,你等我回来就行。”
“嗨,”凭昆然有些不自在地挥一下手,“别搞得像演电影似的,回去好好跟你家里说,我这边可是还等着你回来走秀的,英国那场秀的人选已经定下来了,你有份。”
“嗯。”
然后池觅就走了。
凭昆然知道青年要去第一次面对多年来压制自己的桎梏,他不能为他考虑太多,他根本无从考虑。他也第一次有了这种怅然的感受,不能为一个你想要帮他分担的人分担,这感觉怪憋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