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的人都离开之后,县衙这边送葬的人也收拾收拾准备离开,秦灿落在后头,催促颜三可以回去了,但颜三还站在那里。
秦灿走了两步回头,见颜三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两个杯子,然后蹲下身,用手挖开两座坟堆间的泥,将杯子埋进去后,把泥土小心盖上。
「这样……就不怕找不到了……」
风将他很淡很轻的声音传到秦灿耳中,秦灿嘴角微微一弯,然后转身当作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走了没两步,就见两只样貌不起眼的菜粉蝶,扑扇着翅膀从他身边飞过,翩跹起舞,形影不离……
蝴蝶杯的事情算是水落石出。
某日秦灿清早起来,看到颜三在院子练剑,心想自己既然已经接受了岑熙的死,那么颜三未来如何,自己无暇去约束,便打算让颜三回去山寨,估计他也更愿意待在那里。
但是有了这个想法之后,秦灿心里却又生出几分不舍得,他想也许是因为自己怀念岑熙的缘故。
颜三在听了秦灿的意思之后,倒是出乎秦灿的意料,并没有立马蹦着去收拾收拾了回山上,而是默不作声地看着自己片刻,然后开口,「你真要我回去?」语气里竟还带着几分不悦。
秦灿想,会感觉颜三不太开心这一定是自己的错觉,「是啊,你是黑云九龙寨的颜三当家嘛,回去不正合你的心意。」
颜三又沉默了一下,然后道,「上次你说要给我取个名的,你还没取。」
他不提秦灿倒还想不起来,不过上次只是随口一说。
「其实颜三这名满好的,大家也都熟悉了,还要什么其他名字,又不是像阿二他们本来那些那么难听。」
但是颜三一直看着他、看着他,什么话都不说地看着秦灿,直看得秦灿背脊一寒,暗道:这位祖宗,你这气势不上战场杀敌真是太浪费了。然后缩到书桌后面展开纸,研磨。
取什么好呢?
总要和他比较配的才行。
颜山贼?
会被乱刀砍死的吧?
颜黑?
不被乱刀砍死也要被塞进猪笼里滚下山吧?
到底什么比较好?
秦灿绞尽脑汁苦思冥想,才觉得自己真是给自己找麻烦。
「想个名要那么久?」颜三显然有点不耐烦。
秦灿用笔杆子戳了戳了头皮,瞄到悬在颜三腰带上的那块绶带鸟纹样的玉佩,突然眼睛一亮,「有了!」低头刷刷在纸上写下一个字。
颜三伸过头去看,但他自然是看不懂的,问,「这个什么字?」
「这个字念璟,音同风景的景,是为『光华四射的美玉』之意。」秦灿笑着回答,有点洋洋得意之色。
颜三从桌上抽过那张写了字的纸,然后喃喃着念道,「璟……颜、璟……颜璟……」
念了几遍之后,他嘴角扬了起来,「这名字好听。」然后将那张纸卷了卷就去开书房的门要出去。
秦灿叫住了他,「哎,你还没说你什么时候回去,我派人送封信去山寨,好让人来接你。」
颜三回道,「谁说我要回山寨了?而且你不知道黑云九龙寨的规矩吗?我现在已经不能回去了。」
说完便走了出去,远远的还能听到他的声音传过来,「颜璟……颜璟……」
秦灿站在原地发愣。
不能回去,这是什么意思?
不久之后秦灿才从阿大那里知道,黑云九龙寨的山规里有一条,山寨里的人其实都没名字,大家都是随便叫的,但若是有人帮你或者自己给自己取了个正正经经的名字,那么从有了名字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是黑云九龙寨的人了……
此为获得新生之意。
——正文完——
番外:偷心
那个时候,半夜被他拖着陪他喝酒,自己突发奇想地问他。
「你这辈子偷过的最值钱的东西是什么?」
那人回过头来,淡淡一笑。
「在我眼里……那些都分文不值。」
阿大的日子一直过得很平淡。
他总是在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起来,不论前一晚多晚才躺下。
晨起练功是每个习武之人必做的事,但阿大这么做还有一个原因,在山寨里的时候不想荒废了自己的功夫,又不愿让人看见自己练的拳法猜到自己的身分,所以才起得这么早的。
打完一套拳,然后再去井边冲凉,这个时候阿二他们估计也起来,于是县衙的后厢房就开始有些吵吵闹闹了。
不过这种吵吵闹闹,阿大并不反感,大多时候他会站在一旁看着,偶尔会因为发生的事情太好笑而嘴角轻弯一下。
那个时候,以为自己再不会回到县衙,再不会当捕快,但因缘际会,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干回了自己的老本行,只不过没有以前那么的威风凛凛。
不过他不在意,因为他现在是阿大,而不是铁拳神捕武正山,但要做的事情其实差不多的。
阿大不是一个要求很多的人,他觉得在经历了那些事情之后,自己还能在这个小县衙里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已经很好了。
只不过偶尔走在街上,他会时不时抬头看向上方,总觉得似乎缺了什么。
来到青花镇上不到两个月,他遇到了那个人。
他没想过自己还能遇到他,但又不否认自己是抱着什么期待而留在云龙山、留在冀州的,只因那个人曾经对自己说过……
这里又穷又偏远,但这里的山川大气,江河辽阔,这样的山,这样的水……最能养出包容天下的胸怀。
阿大的记忆里,除了自己破获的那些案子,剩下最多的就是关于这个人——
半夜回到自己的房间,发现床被人大大咧咧的占着,不然就是睡得好好的,耳边传来「喀哒」一声,睁开眼就能看见某个人轻车熟路的翻窗进来,然后他知道自己是没得睡了……
那个时候他不住在县衙里,而那个人最中意自家的屋顶,每每肚子里的酒虫开始闹腾,就爬上他家屋顶喝酒,顺便捎上他。
又或者自己带着人巡街,总要提防着天上会不会无缘无故掉些什么东西下来,先是石头和暗镖,后来是醉仙楼的桂花酿和街头老张家的烧饼,偶尔大方一点,丢个红烧猪肘下来,晚上就有下酒菜了。
有时候,一起喝酒的时候,他会想,自己是捕快,而他是个贼,为什么自己不趁着他醉了把他绑了直接送进大牢?
这样既不会有人占了自己的床,也不会时不时要上房顶修补被他踩坏的屋瓦,更不用走在路上还要担心天上会掉个什么砸到自己。
不过他向来随意,转念的时候就寻到了理由,因为自己时常不在,床空着也是空着,自己的轻功也不是很好,多爬爬屋顶有助锻炼,而总是从天而降的那些酒,真的很香醇……
那个人喝得醉醺醺的时候拍着他的肩膀道:人生得一知己,夫复何求?
人生得一知己……
但自己从不占人床铺,也不喜欢在别人家的屋顶上喝酒,更不喜欢用酒壶和烧饼当暗器……这样也算知己?
不过自己不介意分享他的喜好。
他一直记得那个雨天,大雨瓢泼,江水掀起的浪在堤坝外翻腾,仿佛一头饿极了又虎视眈眈的猛兽,就等着面前的阻碍露出一丝缝隙,然后就能长躯直入……
哗哗的雨声伴着惊雷,倾泻的雨水冲淡了那个人嘴角挂下的艳红,他抬手抚着胸口然后一直看着自己,地上是那块被盗走的鸣雨石,然后他看见那个人就这么看着自己,眼底有什么碎裂开来,当那些破碎的东西都化为粉末的时候,那个人转身踉跄着脚步离开了。
他看着他的背影很久,有种想要将他拉住的冲动,但他没有那么做,只是默默捡起地上的鸣雨石,包好了,转过身,和那个人离开的方向背向而行。
他想着,如果他还来占自己的床,就让他占好了,如果他还是喜欢爬自己的房顶,就让他爬好了,如果……
没有如果,因为云中雁再没有出现过。
从那天开始,他就觉得好像缺了什么……
所以当他看到「阿二」在破祠堂里撕下脸上易容的面具,露出那张分外熟悉的容颜后,心里那被压抑下来的所有的一切都涌了上来,挡也挡不住。
他想告诉他,那一天,自己不该对他出手这么重,那一天,自己是想留住他的,那一天……
那个时候,他不知道,那一天的那一眼,就是分别,所以当自己看到他又要转身的时候,便再也不敢放手。
「我不说,我怕再也见不到你……」
当这个人不在身边的时候,他才明白一个人抬头望月时会感到寂寞,一个人独自小酌的时候,再好的酒都失去了醇香……
那天在那个破祠堂里,他们两个久别重逢,打了一架,叙了一下旧,然后滚作了一团,抵死缠绵,也不管是在何地是何时候,只想着将这个人变成自己的全部,再也不分开,再也不要让他从身边消失。
当情潮褪去,两人默不作声各自整理衣衫的时候,那个人突然抬头,「你还有样东西在我这里,要不要拿回来?」
他想了想,然后笑,「你要喜欢就留着好了,云中雁偷去的东西,哪有还回来的道理?」
那人撇开头去「哼」了一声,衣襟没有拉平整,露出的胸膛上留着几个齿痕,让他面红耳赤了一下。
那人嘀咕道,「明明是你硬塞给我的……」
是、是、是……
反正这样东西,很早之前就不在自己身上了。
这日之后,那个人又总是来占自己的床铺,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自己睡的是通铺,阿二他们也被他半夜翻窗进来的举动给吓得不轻……
然后县衙虽然刚翻修过,不过屋顶估计禁不住他的折腾。
还有……
「阿大!」
抬头,一个黑影直扑面门。
他抬手一挡,接了下来,原来是个小小的酒坛子,而那人正坐在酒楼上面,笑如昨日。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