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老家时,父亲已经去上班,母亲看到尚吾跟诚突然出现则吓了一跳。
诚比尚吾先洗澡。他的身体比想象中还要脏,让他感到羞耻。由于在那种废墟中交合,衣服满是泥土。而且他照镜子时,看到身上到处都有尚吾留下的吻痕。见到母亲时他很内疚,心里有股罪恶感。他与尚吾之间的事是秘密,不能对任何人说起。
虽说回家途中几乎没有人,但尚吾黏着他让他有点担忧。如果这种关系曝光,不只他自己,尚吾也会有大麻烦,但尚吾完全没说「要保密」这类的话,不晓得尚吾到底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话说回来,尚吾之前就很溺爱他,就算现在尚吾抱住他,也没有人会觉得奇怪,就这点来说还真是得救了。
「好啦,我知道,对不起啦。」
诚用浴巾盖住头和身体,回到别舍的房间。尚吾正在跟人讲手机,他看到诚走进房间后,苦笑着走向诚。
「哇!」
「我今晚就回去,明天一定会去工作,不会再给你添麻烦。」
尚吾用肩膀夹住手机说道,同时用浴巾帮诚擦干湿发。从通话的内容可知对方是经纪人,诚松了一口气。
「那就这样。」
尚吾结束通话、将手机收进口袋后,边擦着头发边把鼻子凑近,闻着诚的味道。
「你好香喔。」
「哥也去洗澡啦。」
诚抽身躲开尚吾的碰触,又担心尚吾是否会误解而抬眼看向尚吾。
「我知道,在这里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尚吾笑得无奈,接着轻敲诚的头,说要去洗澡后便走出房间。诚不想在老家跟尚吾太过亲昵,而尚吾也能谅解,他这才放心。虽然他跟尚吾发展成特别的关系,但他不想让父母知道,也认为不能让父母知道。兄弟相爱毕竟是禁忌。
诚有点沮丧,他让浴巾继续盖在头上并打开墙边的衣柜。母亲准备的衣服领口较低令他不安,要是吻痕被发现就糟了,所以他改拿出薄的高领衫换上。今天阳光很强,穿这件衣服稍微热了点,不过也没办法。
用吹风机吹干头发后,诚到主屋吃迟来的早餐。他从昨天就没吃东西,早已饥肠辘辘。从浴室出来的尚吾也很饿,头发都还没弄干就拼命吃早餐。
「对了,得打电话给朱实。」
待吃饱喝足、心情放轻松之后,诚想起之前完全遗忘的爱理。虽然很无情,但他脑中都是尚吾的事,连一通电话也没打给爱理。
「听说爱理又回村里……」
诚喃喃说道,母亲则神情哀伤地垂下头。
「你好像已经知道了,我就告诉你吧。你们就算用强硬的手段,也要把爱理带离这个村子。老实说……我们也不晓得该怎么处理那个地方。以前……明治初期时,因为军方命令而种植大麻是一切的开始。种植一些大麻后出现了新品种,因为长在食鬼沼旁边,所以被称为食鬼草。没有人用科学方法调查过所以也不太清楚,不过食鬼草并不是对每个人都会造成影响。实际上村里也有人完全没异状。」
诚惊愕地听着母亲的话。
「可是,也有人被影响太深而变得不正常。前几天我看到爱理摇摇晃晃地往沼泽走去,我有阻止她但是她不听。食鬼草是村子的秘密,所以扯上关系而死去的人大都被暗中埋葬。丰喜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诚的心漏跳一拍,然后转头看着尚吾。
「丰喜也是对食鬼草上瘾的其中一人。如果他的遗体被解剖,让村子的秘密曝光就糟了,所以大家都隐瞒真相。不过他在沼泽溺水让我们有点惊讶就是了……」
「……」
诚带着沉痛的表情低下头。虽然为时已晚,但他很后悔自己对丰喜的事一概不知。小时候他们还开心地一起玩呢,丰喜是因为去了沼泽另一边才变疯癫的吗?
沼泽彼端——莫非跟健太的失踪有关?
「妈,健太……」
「对了对了,还有八寻。」
诚开口想问母亲是否也知道健太失踪的真相,然而母亲几乎在同时露出挂心的样子说:「你们也多注意八寻比较好。」
「咦?八寻……」
不知为何此时会出现八寻的名字,诚疑惑地反问。
「八寻可能也快对花上瘾了,我有时会在村子里看到他。」
「在村子里……咦?」
「大约是一个月一次吧,我偶尔会看到他。那孩子不是很高大吗?就算他躲起来我也马上就知道是他。」
诚茫然地睁大双眼,向尚吾求救似地回头看他。
八寻回村子里了吗?但他明明说几乎没回村子啊。每个月一次算是非常频繁,诚还以为八寻只有新年时才会回老家。
「我……我打个电话给八寻。」
这么说来,昨天他打电话给八寻时也没人接。不祥的预感在心中骚动,诚用手机打电话给八寻。铃声空虚地回响,最后转进语音信箱。诚留言叫八寻跟他联络,也打电话给爱理和朱实。爱理当然没接,不过打给朱实时,只等半晌就联络上了。
「朱实?我回到村子了。」
『真的吗?刚才爱理的奶奶正巧打电话来,说爱理从昨天就没回家!』
朱实的大嗓门连尚吾都听见了,他轻蹙眉头站起身,接着取下父亲挂在墙上的车钥匙,朝玄关走去。
「我去沼泽找她,她有可能是全身无力昏倒了。」
「等一下,我也去。」
诚跑到尚吾身后,对手机另一头说「我现在跟我哥去找她」之后便结束通话。
「你会有危险,给我待在家里。」
「对啊,诚,你最好别去。」
「不要,我也要去。」
诚毅然拒绝制止他的两人。尚吾轻轻咂舌,摸乱诚的头发。
「那你带个毛巾之类的,免得吸到香味。」
诚乖乖遵循尚吾的指示,从叮咛他小心的母亲手中抓过毛巾就跑出去。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希望没发生什么事才好。
尚吾开着父亲的车。诚凝望他的侧脸,决定说出沉默迄今的事。
「哥,其实我一直梦到健太死掉的样子。」
听见诚的表白,尚吾吃惊地看向坐在助手席的诚,皱起眉头。
「这样啊……」
「我很害怕是不是自己杀死健太,可是我跟八寻提起这件事时,他说他也梦到了。我们还说彼此都被奇怪的恶梦困住实在很笨……」
车子在崎岖的路上加速前进。尚吾状似苦涩地看着前方,叹了口气。
「十三年前,你们在玩的时候不小心到了沼泽另一边。」
这突如其来的话令诚震惊,转头看向尚吾。
「大概是被父母禁止,所以让你们这些小孩子觉得像在冒险吧。后来你们闻到那股花香,每个人都出现异样,而健太的运气不好。你梦见的并不是梦,应该是当时的事紧紧附在你的记忆深处吧。」
得知那不是梦,诚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原来全身是血的健太并非他幻想出来的。
「是我第一个发现身体不适的你们,所以背着你跑去通知爸妈。当时村人决定由一小部分的人去救出意识不清的孩子们,再隐瞒你们去过沼泽的事实。你们全都发高烧,又被父母蒙骗,所以才会以为自己没去过沼泽。或许是一想起来就害怕的心理作祟,让你们接受了父母的暗示。」
这惊人的事实令诚只能哑然看着尚吾。尚吾一直都知道在他们身上究竟发生何事,那么,若是他早点跟尚吾坦白说出自己的恶梦……诚很懊悔,为什么要怀疑自己是否犯罪而不敢启齿。
车子行驶到禁止进入的地段前,诚和尚吾下车向沼泽走去。今天天气很好,理应很热才对,但走在小路上时,诚却感到令人打寒颤的凉意。只有这一带又暗又阴郁,仿佛被世界遗忘一般。
「捂住鼻子,不要闻到香味。」
尚吾走在前头,在通往沼泽、尽是岩石的路上前进。这附近有许多高耸的树木遮蔽了天空,使道路一片昏暗。诚用毛巾覆住口鼻,继续前进以免跟丢。
不久两人到达食鬼沼,周围看起来更加凄凉。沼泽水面今天也很平静,反而制造出深不见底的诡谲气氛。
「哥……你常来这里吗?」
得知十三年前发现他们的人是尚吾,诚心中蒙上阴影。幼小的他能在荒校找到尚吾,但根本无法独自前去沼泽。想到尚吾连他也不想见时可能都是来这里,他就觉得悲伤。
「听说我妈……在这里自杀,所以我常来这边。」
尚吾眺望着沼泽,流露出深刻的情感。那表情不知是哀恸抑或看开了,让诚难过不已。
「我妈好像也对花上瘾……我只有模糊的记忆,不过小时候的我什么都不懂。即使现在知道她的言行举止很奇怪,但当时的我并不知道她疯了……」
尚吾含糊其辞地说着,踏在狭窄木板上。
「我懂事之后,才知道我妈不正常……其实我每天都很害怕。周遭的人常说我很像妈妈,所以我一直认为等我长大后,一定会像我妈那样发疯。」
「哥……」
他都不知道尚吾怀有这样的恐惧。诚的声音颤抖,拥住尚吾的背。
尚吾的苦恼深不可测。他会觉得尚吾很脆弱,一定是因为他发现了尚吾一小部分的烦恼。
「诚……」
尚吾对身后的诚苦笑,手叠上圈在腹部的手。
「是你让我得到救赎。」
他牵起诚的手,在手背上印下一吻。
「咦?」
「你真的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孩,也没察觉我心中的烦恼,每天都把我耍得团团转。也庆幸有你,让我一心一意对你付出爱情、照顾你,所以才能保持理智。你想想,在我思考着自己可能会疯掉的时候,你就在旁边因为尿布湿了而大哭,我根本没空钻牛角尖啊。」
「那、那是……」
诚因尚吾举的例子脸红,表情也僵住。尚吾转身轻柔地拥抱诚。
「我说过吧?我是因为有你才能平凡地长大。这是真的,只要有你在,我就不会走偏。」
「哥……」
诚将脸贴在尚吾宽阔的胸膛上,重新感觉到生为尚吾的弟弟真是太好了——能够支持着这个人,成为他的心灵支柱。
诚环绕在尚吾背后的手用力收紧。
「不过我高中的时候,在别的方面的确是快疯掉了。」
尚吾放开诚无奈笑道,并继续往前走。
「什么意思?」
「因为那时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竟然对小六岁的弟弟产生情欲,因此只好利用别人解决性欲,也不挑对象。曾经有被我劈腿的女生们在学校大闹,结果校长把我叫去……」
尚吾将这件事当成笑话,但是诚一点也笑不出来。原来这就是当时尚吾那么冷淡的原因吗?
他知道尚吾很受女生欢迎,然而现在的他没办法一笑置之。他很生气,狠狠在尚吾背上打了一下。
「好痛,对不起啦!通常这种事是不该说出来的,我可能有点兴奋吧。因为我从没想过你会成为我的,不禁变得多话,抱歉。」
尚吾抓乱头发向诚道歉。
「我想让你远离这个村子。」
尚吾恢复真挚的表情,轻声说道。
「这里是个封闭的异世界。快点找到爱理他们,一起回东京吧。」
诚闻言点头,加快脚步前进。
两人往沼泽的另一边前进,走到杂草丛生的地方时,才总算有点阳光照耀道路。诚用毛巾遮住半张脸,尽量不闻到那股花香。也许是毛巾奏效了,即使来到之前三人产生异状的地点,诚的意识依旧清醒。不过一直隔着毛巾呼吸让他有点喘不过气,但仍努力撑着,希望能尽快找到爱理。
「找不到……」
诚跟尚吾在附近找来找去,但别说是两人的身影,连一只动物都没看到。或许栖息在这附近的所有动物,都知道这里很危险吧?有时还会在草丛中看到鸟的尸体,形成一幅荒凉的风景。
「要是他们在更前面的地方就糟了……」
尚吾的脸上出现阴霾,看着远方。
「你回去沼泽那边,我到前面找找看。」
尚吾微微抬起下巴命令。
不过诚无法只是等待,因而用力摇头,表明自己也要去。
「如果又出事我可不管你。」
尚吾用性感的眼神揶揄道。诚的脸都红了,但仍是跟在尚吾身后。
两人走了片刻,向下走到满地石头的道路。这里有条勉强可供人通行的路,可知有人在使用。路面渐渐变平坦,诚又看到写着「前有悬崖,危险」的告示牌,但尚吾连看也没看就继续前进。
忽然,他们来到一个开阔的地方。
诚不禁被震慑住,呆立在现场。
眼前是一大片鲜艳的红花。花的高度大约有五十公分,细细的茎让人印象深刻,随风摇曳的姿态迷幻着观看者的视觉。这就是食鬼草吗?它们盛开得十分漂亮,气势磅礴,有如火红的血海。诚感到一丝寒意,不禁缩起身子。
在花海彼端,有一栋临时搭建的小屋,看来像是组合式的简易建筑,前方有长椅可让人坐下。
诚看到一对男女坐在那里。
「八寻!爱理!」
诚马上看出远方的身影是他的朋友,因而暂且将毛巾拿开,呼唤两人的名字。
「等一下,诚!不要动!」
诚先行向前跑去,想确认朋友是否没事,但尚吾严厉的斥喝让他吓得停下脚步。尚吾紧紧抓住诚的手,走到一整片的食鬼草前。
「你不能越过这里。」
尚吾踢了脚边几下说道,无奈的诚站在原地,再次大喊:「八寻!爱理!」
高大的身影对诚的声音做出反应,轻轻动了。
不可思议的光景跃入视野——八寻起身的同时,靠在他身上坐着的女性便缓缓倒在长椅上,好像失去支撑的傀儡一般。
「八……寻?」
诚感觉不对劲,蹙起眉头。他并不是因为被尚吾制止才不敢动,而是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地不想再接近八寻。尚吾则带着保护意味站到诚的前面。
八寻摇摇晃晃地朝两人走近。他拨开食鬼草,慢慢走向诚和尚吾,然后在相距约三公尺的地方停下脚步。
看见尚吾的背紧绷起来,诚不禁屏住呼吸。
「……是你下手的吗?」
心想着尚吾在说什么,诚望向僵硬地倒在长椅上的爱理。顿时他失去血色,抓住尚吾的手。
横倒在长椅上的爱理全身无力,似乎承受不了重量而滚落地面——爱理并非失去意识,即使远远看也知道她整个人都僵直,样子很可怕。
「头好痛……」
近在眼前的八寻不是诚认识的八寻,他用失焦的眼睛看诚和尚吾,呻吟着胡乱抓头。
「你们可以……帮我把爱理……丢到沼泽里吗?」
八寻结巴地说,诚听了起鸡皮疙瘩。
——他到底在说什么啊!
诚害怕地高声呐喊:「八寻!你在说什么!你是怎么了!」
诚的叫声很尖锐,八寻突然回神似地睁大双眼。他总算看清来人是诚和尚吾,只见他因惊吓而猛打哆嗦。
「诚……尚吾哥……」
八寻用略微清醒的眼神看着两人,表情扭曲且双手发抖。
「诚……对不起,我……我做了无法挽回的事……」
八寻泪如雨下。
「早点知道就好了,我……我……」
他激动地抓头说道。
「什么?你在说什么?八寻,你把爱理怎么了?」
可能是因为对八寻呼喊,诚也吸进一些花香。由于是在这种近距离,香味强烈到使他头晕,但他仍用毛巾盖着脸,张开双腿尽力站稳脚步。
「——是我杀了丰喜……」
这出乎意料的表白让诚不敢置信,全身都紧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