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和虞老大他们说完事,一回头,就见颜璟的座椅是空的,想他估计是觉得闷了,所以趁着他们不注意跑出来透气。
问了下山寨里的兄弟,回说三当家往后山去了,便寻了过来,结果走到这里一看,就见那祖宗失了魂似地一个劲儿往山里头走,真把秦灿吓出一身冷汗来。
他连叫了两声都没反应,便急忙跑上将颜璟拉住,没想到他的反应像是一直都无所察觉,直到被自己拉住了才猛然清醒过来,接着露出一脸的茫然,彷佛不知道自己之前做了什么。
颜璟被秦灿推着走了两步,却是停下脚步不肯再走,「笨猴子,我刚才有种感觉,那种感觉就好像在朱府的地窟以及傅晚灯的石室地道里的感觉一样……很熟悉,很亲切……隐隐的,好像有什么吸引着我。」
秦灿回头看了眼那溪水流出来的树林深处,然后转回来看向颜璟,皱眉,「莫不是被什么脏东西给迷了吧?你也不是没见过,大狐狸眼一眨,嘴角一弯,阿丁他们整个就没了方向。」
他可不想待在这个大白天都感觉阴森森的地方,云龙山深处什么都有,谁知道会不会突然就蹦了出来,于是拉着颜璟继续往回走。
但颜璟走了两步又不肯走了,似乎不怎么同意他这个说法,肃敛着表情,摇头,「我觉得这是两回事……」
「是不是两回事,回去县衙找大狐狸来试试看就知道了……我们遇到的怪事已经够多了,不差这一件,不过就朱府地底下的那玩意儿和傅晚灯那个老不死的,估计这世上也没第二个人能遇到了……我们这也不知是叫运气好还是运气背。」
说到朱府地下的东西,颜璟眼睛一亮,一把拽住秦灿的胳膊,突然跑了起来,「你不说我还忘记了,有样东西要给你看!」
颜璟拽着秦灿一路跑回了自己房间,进了房后将门一关落下门闩就开始解腰带。
秦灿是想快点离开那里,但没想到颜璟不知道又怎么心血来潮用跑的,可自己的体力哪里能和他比,这一下跑得他差点气都喘不上来。
靠着门板,老牛一样「呼哧」、「呼哧」了半天,才刚回过气来,抬起头来正想问颜璟什么稀罕东西这么急着要给自己看,将要出口的话却在喉咙口止住,随着「咕嘟」一声吞咽,又落回了肚子里。
颜璟已经脱了外面的黑花箭袖,正在解中衣的衣结。
秦灿睁大了眼睛,心里好像有个小人在那一个劲地敲着鼓。
这位祖宗,您能别总是这么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成不成?好歹给我点暗示,不然,我怕自己的小心肝早晚会承受不了……
想归想,看到颜璟解开中衣褪了下来,露出圆润的肩头,秦灿再次吞了口口水,眼睛紧紧盯着颜璟眨巴眨巴了两下,下一刻一个狼扑从后面抱住了颜璟,脸埋在他颈项间,双手在他胸口乱摸,激动得胡言乱语起来。
「好祖宗,好亲亲,这最后一件留着让我来,这才有情……哎呀呀呀——」
一声惨叫之后,秦灿捂着肚子弯下腰,颜璟收回胳膊肘,转过身来,大概是觉得秦灿的举动让他很匪夷所思,「你做什么?」
秦灿被问的一愣,「做什么?不是你让我做什么,现在反过来问我?」
在看到颜璟眼一瞪,捏着拳头抬手的时候,立马乖乖闭嘴。不过暗地里依然免不了嘀咕两句。明明自己说有东西让我看,关门脱衣服,等抱上去了却又打人……自己才要问他做什么吧?!
颜璟将身上的中衣完全褪下,正对着秦灿,「我让你看这个……」
秦灿的脑袋转来转去,就是没把视线落在颜璟身上,颜璟有些不耐烦地走过去,伸手捏住秦灿的下颚,逼他对着自己,脑袋没办法动,秦灿的视线在颜璟颈脖那里流连了一下之后,就往上挪,往上挪,最后盯着屋顶不动。
颜璟忍下揍他的冲动,道,「叫你看你就看!」
「不打我?」
「不打!」
秦灿背脊贴着门板,听了他这话,这才把视线又一点点地挪回来,才扫了一眼,又马上瞥了开来。
颜璟对他彻底没了辙,沈了口气,抬起自己的手臂,伸到他眼前,「别玩了!不想看的话就把眼珠子挖出来!」
被这样威胁,秦灿总算服贴了,嘴里小声叽叽歪歪着,将视线扯了回来,落在那条横在自己眼前的手臂上,一手摸着下巴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仔细打量了一遍,道,「嗯,不错,肤质细腻,肌肉匀实,可以上架子烤了。」
啪!
嘴贱的下场免不了就是挨上一拳头。
「你难道没有看出来,我在朱府地下受了那么多的伤,还掉进那种黑色的液体里,结果我非但没有像那些人一样痛苦而死,而且身上的刀伤愈合也出奇地快,甚至连疤痕都没有留下。」
这么一说,秦灿也开始意识到了其中令人不解的地方。
这次没再玩笑,而是仔细检查了颜璟的身子,秦灿发现不仅是那天在地洞里被暗器以及刀剑伤到的地方,甚至连岑熙过去留下的伤痕都消失不见了。
但明明众人亲眼看见那些掉进黑色液体里的人,惨叫声有多撕心裂肺,死状有多痛苦凄惨。
「我看到你又爬了上来,就以为你当时并没有掉进去,因为那个平台用圆木凌空架出来的,就想你当时可能是躲在平台的下面,落进尸坑里的只是你的衣服。」
颜璟穿回中衣,正系着衣结的手停了一下,摇头,「我确实掉了下去,也以为自己是死定了,但发现想象中的恐怖事情没有发生,除了尸坑里的味道,以及触手可及的都是残缺的尸体……」
颜璟闭了下眼睛,纵然过去过着再如何肆意纵横、刀口舔血的日子,在那种情况下,让他也生出了不适与恐惧。
「刚掉下去的时候,我的意识有点混乱,很多奇怪的画面充斥在脑海中,但当时那个情况顾不了很多,等了一会儿,发现其它人的恐怖情况并没有出现在自己身上,因为失血而混沌的脑袋莫名清醒了一些,我听到许干生在上面和陈培元的对话,平台下方没有人注意,就从那里爬了上来……」
因为在朱府发生的事情太多,且大多都是无法用常理解释,秦灿光是收拾那些事情写折子上报朝廷就花了不少时间。
当时看到颜璟没事,自己几乎也像是死了一回又活了过来,本来心里是有疑惑的,但由于自己的身分问题,颜璟和自己闹了情绪,便也没有办法追问,之后也就没放在心上,毕竟能看到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人好好的在那活蹦乱跳的,比什么都让人释然。
「你说你掉下去的时候,脑中浮现出很多奇怪的画面,你还记得有哪些吗?」秦灿问道。
颜璟用力回想了一下,「只是一闪而过的画面,现在有点记不太清楚,隐隐约约似乎看到了一棵在皎洁月光之下参天入云的大树,还有一些奇怪的人影……」
秦灿见他皱着眉头努力回想,不觉有些心疼,便不再强求他回忆,「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也许只是之前的一些记忆片段。」
于是颜璟皱紧的眉头舒展了一些,「那么,那种黑色的液体,到底是什么?」
秦灿想了一想,道,「晚灯离开前,和我说了三件事。」
颜璟穿回衣服,在桌边坐了下来,「哪三件事?」给自己倒了杯茶,看样子是要听秦灿慢慢说。
「第一件是关于我在阿义房里找到的,以及小桃给我的那本册子,他说按照他的所学,那本册子里前半所记大多正确,但最后一页上关于三珠树的记载却完全错误。
「第二件是关于那不明来历的黑水的,他说当年他在督工修建石室的时候就发现过,似乎是存在于云龙山地底的,不过当时要挖到很深才会有,他在石室里醒来从地道离开的时候,那条地道里也还没有那种东西。第三件事,是关于你的……」
颜璟有些惊讶,「我的?」
「对,晚灯说他知道上古有个叫『有扈氏』的部落,以你身上的刺青作为图腾,他猜想你也许是那个部落的后人。」
「哦?你的意思是,透过这个刺青也许可以找到我的亲人?」
「也许可以,也许不能。」
「为什么?」
问完,秦灿的回答却有些迟疑,低着头来回踱了两步,「因为……」
颜璟被他这一吞吐把急性子给逼了上来,追问道,「有什么不能说的?」
秦灿轻声叹息,回过头来,「你没进过学堂,也难怪你不知道……伐三苗,又以治水名扬天下的禹帝,将各个部落联合起来成为一个联盟,而盟主具有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权力。
「禹为了让自己的家族能一直将这个至高无上的权力控制在手,虽然提名了!陶和伯益作为自己的继任人选,另一面却暗中培植了自己儿子启的势力。当禹死后,伯益继任,启利用手中的势力处死了伯益,宣布自己继任盟主之位。
「这一举动破坏了一直延续下来的『禅让制』,有扈氏一族因夏启杀益夺位,竭力维护『禅让制』,被夏启以『威侮五行,怠弃三正』为由发兵征讨,两方战于甘……」 说到这里,秦灿停了下来,颜璟不由紧张得攥紧手里的杯子,「后来呢?」
秦灿望着他,缓缓续道,「……有扈氏被灭。」
喀嚓!
颜璟手一抖,将手里的杯子捏了个粉碎。
秦灿大约是料到了颜璟会有这样的反应,见他手被茶杯碎片划开了就没有知觉,只是眼睛瞪着身前愣怔出神,便走到一旁取了布巾过来,小心取走他手里的茶杯碎片,然后用布巾将他的手缠了一缠。
「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和你说这些事情……」
颜璟回过神来,抬头看向秦灿,「那你现在又为什么要告诉我?」
秦灿答道,「如果你真的是有扈氏后人,我觉得你有权利知道……」
颜璟听了,轻点了下头,但那表情又像是没有完全明白过来,之后便陷入长长的沉默里。
秦灿知道这种事情任何人一下子都很难接受,双亲离世、孤苦无依,山寨里大多数人都是相同的身世和遭遇,小酒酿他们就是没了爹娘的可怜孩子,但这和灭族却是完全不同的。
且启灭了有扈氏,将俘虏罚为奴隶,其它部落见此都不敢再有所反抗,纷纷归顺于启,自此启建立夏王朝。
故而这天下有部分是灭他族人的后裔,有部分是眼看着他们被灭族而见死不救,反而倒戈相向,斥起违背规律,倒行逆施……举目皆是有着灭族之仇的人,这种滋味,必定不会好受。
秦灿本想自私一些,但纠结之后还是决定告诉他,正如同他说的,颜璟有权利知道,但自己也会好好安抚他的。
让人把晚饭送到颜璟房里,秦灿便离开了,让他一个人静一静。
抬头望天,浩渺的苍穹无边无垠,笼在夜色里的云龙山,总给人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同时因为那些道听途说以及亲身经历过的,又让人不由联想到一些惊悚诡秘的东西。
秦灿总觉得云龙山里还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自己还有岑熙以及颜三也许曾经已很接近这个秘密,但不知道为什么活下来的人,全都失去了那一部分记忆。
而且,朱府发生的那些事情,看似已经结束,但还有太多没有解开的疑团,说不定其实这只是一个开端。
秦灿一边思忖着,一边往自己屋子方向走,走到半路,遇到了阿大,阿大走近他,用着不让旁人听到的音量,小声告诉他。
「大人,阿雁在小山坳村发现了一些东西,您要不要看一下?」
秦灿点点头,「好。」然后便跟着阿大下了山,去往小山坳村。
在路上,阿大告诉秦灿,因为秦灿在白石镇碰到云中雁后请他帮了那个忙,让一直都闲不住的云中雁猜到秦灿可能在办什么案子。
大约是在县衙一直白吃白喝有些过意不去,又或者是想帮阿大一把,也有可能是云中雁实在没事情做,总之虽没秦灿的吩咐,但云中雁还是悄悄跟着人家去了小山坳村。
以云中雁的轻功,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入寻常百姓家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但事实却和他想的相反,他不仅没能进入到小山坳村任何一户人家家里,甚至还没走近就差点被埋伏在村子周围的机关陷阱给射成刺猬。
「你是说,那村子周围有机关和陷阱?」但秦灿想起自己第一次跟踪虞老大去那里的时候,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阿雁绕到了村子后头,那里有几间看起来像是没人住的荒宅,他想从那里进到村子里,结果没想到……」阿大答道,「而且那些机关非常精细,不像是普通猎户设下用来防山里野兽的。」
这确实可疑,山里人家做个陷阱防一下山里的野狼#子情有可原,何况他也见识过云龙山里的野狼,凶悍无比,力气大得惊人,甚至青花镇上过去都有野狼在山里找不到吃的、会下山袭击人的传闻。
但是按照阿大的描述,云中雁遇到的,绝对不是猎捕野兽这么简单的陷阱,而一个座落在山间的小山村,为何要布置那样的机关?
秦灿将脑中的疑问搁到一旁,继续听阿大讲下去。
云中雁吃了一记闷亏,不过这一下,倒是挑起了他的好胜心,早年他名声在外的时候,还没有他不敢上的刀山不敢下的火海。
次日晚上,云中雁准备齐全再闯了一次,这一次倒是被他给摸了进去,然后他发现那几间看似没人居住的荒宅里,有一间堆了好几个大箱子,他便打开箱子想看看里面是什么,结果……
「里面是什么?」秦灿见阿大不再说下去,心里那不好的预感强烈了许多,忙追问他。
「是官银。」另一个声音替阿大回了。
秦灿回头,还没看清楚站在那里的人影,就有什么飞向自己,下意识地伸手一接,只觉沈甸甸,摊开手掌借着月光一看,是一锭二十两、底下烙了戳印的银锭。
云中雁走了过来,「那屋子里有五、六箱这样的银锭,我前面看到他们有人出去,接着又再往回搬东西,这次很多,但是看他们留在地上的脚印,发现今晚他们搬回来的东西,似乎并不太沈。」
为了安全,阿大没把秦灿带下去,他此刻所站的位置是在一个半山腰上,从这里正好可以看清楚底下的小山坳村。
那是一个只有十来户人家的很小的村子,村口几户人家亮着灯火,后面几幢宅子漆黑一片,有点点火把的亮光来来去去,像是夏夜里的萤火。
「大人,这些人会不会是乌巍的人?而他们搬的这些东西……」
「押运军饷物资这么大的一个车队,整个边关驻地十万人过冬的棉衣和口粮,就凭这些人……远远不够。」秦灿看着下面,喃喃自语。
能搬回来这么多物资,显然车队应该创伤很大,但却没有传来丝毫的消息,也没有人发现大量受伤的官兵或是官兵尸体,只有一具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脚上是官靴的尸体顺着溪水漂了下来,但云中雁从他们那里拿来的又确确实实是官银。
这其中的矛盾,说不通。
阿大沉默了一下,突然问道,「大人,你是不是很早就怀疑小山坳村有问题?」
秦灿看了他一眼,露出心里藏着的秘密被点穿的无奈,「你怎么看出来的?」
「庙会那天,大人离开白石镇后回了一趟县衙,属下猜大人回县衙是去翻县志的。」
秦灿没有否认,「是的,我那天确实回了一趟县衙去翻县志,因为我印象里,小山坳村在很多年前就因为所处的位置不够方便,年轻人和别村镇的人通婚后就不再回来了,于是村里人口日趋减少,最后将小山坳村荒废掉了,所以那天跟着虞老大发现小山坳村突然又有人住了,且县衙没有登记,我就觉得这些人的来路有些奇怪。」
「但是大当家……」阿大没说下去。
秦灿知道他要说什么,「我看得出来虞老大对那姑娘是真心实意的,所以我还没有告诉他小山坳村的古怪,但是……我也没想好要怎么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