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茗摆放好东西,给二人倒茶,止淮对她道:“你去请三小姐过来。”翠茗应了一声,没有立刻走开,在一旁站了一小会,见他没有别的吩咐,才走出屋子。
不久止颖就来了,春桃跟在她身后。她一进门,看到一个陌生的青年,不禁微微红了脸,先冲嘉鸣笑笑,然后走到止淮身边,叫了一声,“大哥。”
止淮拉住她的手,向她介绍道:“这位就是你的新老师,林嘉鸣。”
嘉鸣站起身,微笑道:“三小姐。”
止颖礼貌道:“林先生。”
嘉鸣亲切道:“三小姐还是叫我林大哥吧。”
止颖便轻轻点点头,也不出声。
止淮摸摸她的头,宠爱道:“不用害怕。嘉鸣既是我的朋友,也是你二哥的朋友,你就把他当做你的大哥。”
止颖抬头看了嘉鸣一眼,又看向止淮,点点头,身子却更向止淮怀中靠去。
嘉鸣见状,微微一笑,对止颖道:“三小姐,我们这就开始吧。”
止颖很开心的“嗯”一声。她扭头对春桃说:“你回去伺候三太太吧,我这里没有需要你做的事。”春桃应一声,就走了。
止颖坐在书桌前的活动椅上,翠茗给嘉鸣搬来一张靠背椅,放在书桌的另一边。止淮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坐在沙发上看起来。
屋中只有嘉鸣低沉的讲解声,偶尔响起止颖认真地提问题的声音,止淮不时抬头看他们,看到他们认真的样子,不觉笑笑。他出神地望着嘉鸣的侧脸,浓黑的眉毛,黑白分明的眼睛,挺直的鼻梁,饱满的颜色偏淡的嘴唇。从侧面他能看到嘉鸣的耳垂很厚,他听人说过,这是有福气的意思。
因为是第一天,嘉鸣怕讲太多的东西,止颖无法接受,所以只过一个钟头他就停下了。止颖长长舒口气,嘉鸣关切地望着她问:“怎样?”
止颖此时没有了拘谨感,笑道:“林大哥,你讲得太好了,很容易明白。谢谢。”
止淮听到,放下书走过去,站在止颖身后,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拍一下。
二人都抬头看了他一眼,嘉鸣对他道:“令妹很聪明。”
止颖听到,心中很开心,脸颊微微发红,抿嘴笑笑,没有说话。
止淮也很高兴,用手捏一下止颖的肩,以示鼓励。他对嘉鸣真诚道:“谢谢你。”
嘉鸣站起身辞道:“那么我走了。”
止淮忙道:“我送你。”
嘉鸣点头道:“好。”
止淮唤来翠茗,吩咐她送止颖回去,他则去送嘉鸣。到了公馆门口,嘉鸣让他回去,他却提出再陪嘉鸣走一段路,嘉鸣同意了。
二人并肩缓缓走着,此时天色还没有完全黑透,天地间笼罩在朦胧的灰色之中。
止淮忽然想起晚饭的问题,后悔没有他留在家中吃饭。“你还没有吃晚饭吧,我请你吃馆子吧。”
嘉鸣急忙摇头道:“不要,不要。我还是回去再吃吧。”
止淮随口玩笑道:“你怕什么,我又不是要吃你。”
嘉鸣也笑道:“就怕你不敢吃。”
嘉鸣毫无它意的话令止淮的心脏猛地一缩。
第十一回:看戏而来惊遇险
雨总是忽然地来,哗哗地狂下一阵子,又忽然走了。嘉鸣上完课,止淮送他回去的路上突然下起雨来,二人急忙跑到街边的一家门檐下躲雨。轰鸣的雷声在远处炸响,灰暗的天空似被扯出一条裂缝,又瞬间弥合。街上的行人四下乱跑,纷纷寻找避雨的地方。
二人贴着门站着,堪堪躲过大颗的雨珠。嘉鸣感叹道:“好大的雨,不知何时才能停。”
止淮道:“很快就会停的。”
嘉鸣看着地面,道:“不过才下了这么一会,就已经有积水了。”
止淮低头看去,不觉皱眉道:“像这样下下去,一会怎么走回去,即使坐洋车,也是湿的。”
嘉鸣却兴致很好地说:“自然是踏水而回。”
止淮一愣,怪道:“你又不是小孩子。再说,那样不是会把鞋弄湿吗。”
嘉鸣朝他穿的皮鞋望一眼,笑道:“把鞋脱掉就是了。”
止淮更是惊讶,“光着脚吗?”他摇头,“那更不妥,一不小心会受伤的。”
嘉鸣挥手,毫不在乎地说:“那有什么。也不一定就会受伤。”
止淮摇头笑道:“我真羡慕你,像孩子一样单纯。”
嘉鸣哈哈笑道:“你羡慕我吗?我还羡慕你呢,年纪轻轻,就这样成熟稳重。”他说完,换了劝慰的口气说,“不过,你还是应该乐观一些。我看到你总是一副心事很重的样子,我很担心你的身体。”
止淮闻言,心中涌上一股暖意,轻轻一笑,叹息道:“我自然也希望能和你一样,可是我做不到。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尽量不去麻烦别人,可他们却总要为难我,不肯放过我。”他觉得没有人了解他,没人肯体谅他的苦衷。
嘉鸣看到他俊秀的脸上露出苦闷的神色,衬衣领子外露出一截细细的颈子,精致的喉结随着说话上下滚动,他就忽然地有些心疼这个年轻人。他不知道压在这只单薄的肩膀上的负担有多重,他不了解积在这颗纤细敏感的心中的阴云有多重,自以为是地劝道:“无论如何,你总该尽量放宽心。”
止淮不想继续谈下去,自嘲道:“似乎每次一聊到我,总是这种不开心的事情。”
嘉鸣笑道:“那么就不说了,我们说些开心的。”
止淮道:“那就只好说你了。”
嘉鸣乐道:“可以,那就说我吧。”
止淮反而取笑他,“你有什么好说的?”
嘉鸣见他虽然笑着,然而眼中的苦闷之色仍然没有消失,心中微微发痛。嘉鸣转开话题,“那么就说止阳吧。你大概还不知道,他们的戏后天开始就要在傅盛大戏院上演了。”
止淮惊喜道:“真的?那太好了。”
嘉鸣道:“中间遇到很多困难,然而最终还是被他们克服了。”
止淮忽然道:“那我们一起去看看。”
嘉鸣点头表示同意,“好。止阳给了我几张票,让我约朋友一同去看。”他说到这里,突然奇怪地问,“怎么,止阳没有向你提过吗?”他说完就后悔了。
止淮听到他的话,心中有一丝失落,他觉得止阳现在越来越疏远他。
嘉鸣急忙道:“也许是忘了吧。”
止淮只好点点头,却不说话。
这时雨已经小了很多,淅淅沥沥地下着,嘉鸣便道:“已经小多了,我们走吧。你不要送我了,还是回去吧。”
止淮低头看一眼,指着积了一层水的地面问:“你打算怎么走回去?”
嘉鸣弯腰脱掉鞋袜,卷起裤腿,将长袍下摆拉起,把鞋袜夹在手臂和身体中间,得意道:“光脚走回去。”
止淮看到他毫不顾忌的踏进水中,朝自己挥手告别,转身大步走了。他望着嘉鸣的背影,发现这个像孩子一样的男人有着很宽厚的肩膀。
开演当日,众人都很紧张,止阳害怕自己上台后,因为紧张忘记台词,直到开演前还在拿着剧本背台词。徽贞在后台找到他时,见他穿着戏服,一面背台词,一面做着各种表情和动作,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
止阳不满道:“你笑什么?”
徽贞忍住笑,道:“我自然是在笑你了。我没想到你也会紧张成这样子。”
止阳将剧本丢在桌上,不安道:“你不要取笑我了。我一想到万一到了台上忘记台词,就觉得害怕极了。”
徽贞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安慰他道:“你放心,你不会有问题的。我相信你!”
徽贞坚定的口气让止阳的心逐渐镇静下来,他冲徽贞点点头,道:“是的,我应该相信自己。”
徽贞又道:“你只要把你自己想成你所扮演的角色,你就不会忘记了。”
止阳感激道:“谢谢你。”
徽贞笑道:“不用谢。”
这时有人过来提醒止阳赶快准备,徽贞就道:“那么我去前面了。”
止阳冲她的背影大声说道:“结束后来后台找我,我们一同回去。”
“好的。”徽贞扭头对他笑道。
试演十分成功,来看的人也越来越多。止淮和嘉鸣在第三天时,和厚存夫妇一同来了。戏还没有开场,然而戏院里已经坐了很多人,众人看到,都十分高兴。他们找地方坐了,嘉鸣提出去后台看止阳,郤兰却觉得止阳马上就要上台表演了,还是不要去打扰他,等散场了再去也不迟。
此时,止阳一般人正在后台紧张地准备着。他们昨天收到了警局的通知,命令他们停止演戏。这群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并未把这件事看得很严重,决定今天继续演下去。
戏院外,穿着制服的警察正严阵以待。只要戏一开演,他们就要冲进去抓人。在戏院里的观众中间,也混杂了几名穿便衣的警察。而来看戏的观众,包括止淮他们四人,都完全没有觉察到。
时间逐渐逼近,幕布缓缓向两边移动,戏院内响起热烈的掌声。一人神秘地走出戏院大门,走到一辆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前,轿车的窗帘慢慢拉开,他们迅速地交换一个眼神。
戏院里,台上的演员正卖力地表演着,台下的止淮却越看越心惊。这时他终于明白,为何止阳会瞒着自己。原来他们表演的这个剧,竟然是讽刺当局腐败无能,并且攻击旧制度的。
他不禁暗暗念道:“太大胆了,太大胆了。”
忽然一群警察闯进来,他们冲到戏台上,跑进后台,见人就抓。惊慌失措的观众,纷纷向外跑。戏院内顿时乱成一团,喊声四起。
厚存紧紧护着郤兰,嘉鸣用力拉住要往戏台上冲的止淮,在他耳边急急地劝道:“你疯了!你现在过去有什么用!不过让他们多抓一个人罢了。我们先走,回去慢慢想办法。”
止淮挣不开嘉鸣的手,焦急地望着戏台上面,他眼看着警察将挣扎的止阳按倒在地上。
厚存也忙劝他:“嘉鸣说得对,我们还是先回去,然后慢慢想办法救人。”
止淮知道他们说得对,可是他又实在不能就这样扔下止阳不管,仍是不肯走。“你们先回去,我再看看情况。”
嘉鸣情急之下,只好指着郤兰道:“你不走,我们也不放心走。可是你看郤兰,继续留在这里会出事的!”
郤兰被人撞到,趔趄了一下,厚存慌忙扶住他。止淮见状,朝台上望一眼,见止阳正被押着往下面走,只好狠心道:“好吧,我们走。”
嘉鸣怕他又反悔,一直拉着他到了戏院外面才松开手。
戏院大门处本来有警察守着,却被朝外涌出来的观众冲开了,止淮和嘉鸣他们就混在这些人中间出了戏院。
四人站在戏院对面的街道上,这边街上站了许多人在看,众人悄声议论着。从戏院里出来的人越来越少,到了最后就只见警察押着人陆续地从戏院里出来。不足半个钟头,警察都走光了,站在街上看的人也逐渐散去。又过去几分钟,戏院里的工作人员开始四处走动,收拾残局。
方才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戏。
第十二回:设宴同去强应酬
四人心情沉重地朝厚存家走去。厚存小心地扶着郤兰,郤兰受了惊吓,脸色苍白,厚存不时担心地看她一眼。嘉鸣陪在止淮身边,他见止淮紧紧抿着唇,眉头皱起,知道他心中焦急。想起止阳的处境,他不觉暗暗叹口气。
到了厚存家,厚存扶着郤兰送进里屋去休息。嘉鸣自顾自地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止淮不想坐,进屋后踱到床边,望着院子里的地面出神。里屋传来厚存安慰郤兰的低语,嘉鸣站起身去里面看郤兰了。止淮仍然一动不动站在窗前。
很快嘉鸣和厚存一同从里面出来,嘉鸣看到他依然站着,就走过去温声劝道:“止淮,你也坐下休息一会吧。”
止淮看向他,摇头道:“我不想坐。”
嘉鸣看到他满含担忧的目光,不由叹道:“你不要任性,你应该珍惜自己的身体。你看起来很疲惫,还是坐下休息一会。我们慢慢来想办法。”
厚存也帮忙劝道:“不错。止淮,你应该听嘉鸣的话。”
止淮感激地望了他们一眼,皱眉道:“想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
嘉鸣不由分说,将他拉过去,按坐在一张椅子上,嘱道:“你坐下来,我们一起想。”
止淮拉住正要走开的嘉鸣的手,抬头望着他,无措地问:“嘉鸣,难道你也不清楚他们究竟演什么样的戏吗?为什么没有人劝阻他呢。那样的戏,那样的戏……”
嘉鸣愧疚道:“我知道他们在演什么戏。”然后又愤愤道,“但是我没有料到警察竟然会因为这种事就抓人。”
厚存插进来说:“我们不要再提以前的事了。无论如何,事已至此,还是尽快想办法救人吧。”
嘉鸣在止淮手背上轻拍一下,然后抽出自己的手,走到一边坐下。他顺着厚存的话道:“不错,目前救人要紧。”
止淮心中很乱,他又担心又生气,此时听到他们的话,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他知道现在只能去向父亲求救,他自己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我只有去找父亲想办法救止阳了。”但是他知道父亲的脾气,一旦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非常的生气,但止阳毕竟是他的儿子,他不能见死不救。但是即使他现在不说,很快也会有人通知父亲的。
嘉鸣和厚存是完全没有一丝能力去救人的,他们听了止淮的话,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止淮平复了心情,站起身道:“那么我现在就去。”说罢,就匆匆地朝外走。厚存和嘉鸣紧跟着站起身,送他出门。在门口,嘉鸣叫住止淮,嘱咐道:“若是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请一定告诉我们。”
止淮感动地点点头,道:“好。”
止淮急急去了公司,他问到劭德正在经理室,便直接推门进去。劭德听到门声,讶然抬头看去,却见止淮神色焦急地走进来,皱眉不快道:“你有什么事?怎么进来前也不敲门。”
止淮忽然间感到泄气,他又失了向劭德求助的勇气,但转念想到止阳的安危,只好硬着头皮道:“爹,止阳出事了!”
劭德闻言,猛地站起身,瞪着止淮厉声问道:“他又怎么了?”
止淮快速地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讲了,劭德听完,怒气填胸,伸手在乌木办公桌的桌面上使劲地拍了一下,抬起手时将一叠文件扫到了地上,立即办公室里想起“哗哗”的纸张翻飞的声音。
劭德盛怒,指着门口骂道:“他竟然做出这种事情来!我不要管他,就让他在监狱里自生自灭好了!你给我出去!我不要再看到你们!”
止淮听了,一股冷意传遍全身。他朝前迈一步,望着劭德求道:“爹,你不能不管他呀。”
劭德气得大口喘气,忽然头一阵发晕,跌坐进活动椅中。止淮见状,吓得叫了一声“爹”,急忙绕过办公桌,冲到劭德身边,担心地问:“爹,你怎么了?”
劭德抚着胸口,长长舒了几口气,才疲惫地道:“我没事。你快去德顺福订一个单间。我们晚上请孟金甫,请他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