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点东西吧,这清蒸鲤鱼很新鲜。”说着,洪舍耘煊将筷子递给他。
洪舍稚仙摇了摇头,“我肚子难受。”
“吃了就好了,听话。”洪舍耘煊拿起筷子,细心挑了鱼刺,一口一口喂他。
吃完了,元宝领着两个小厮送来了一大桶热水,小心翼翼瞧着屋里的情况,见相安无事,才道:“朱公子在院中发了脾气,侍卫大哥不让他入院,便负气出去了。”
洪舍稚仙连忙问:“小信为何发脾气?”
元宝一脸为难看着洪舍耘煊,不敢言语。后者一脸淡定道:“他大概只是闲得无聊了。”语罢,对着元宝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
39.深藏不露
洪舍耘煊转头道:“来。”洪舍稚仙乖乖伸了手臂过去,洪舍耘煊娴熟的脱了他的衣物,将他放进浴桶中,拿了布巾细细给他擦洗身体。
“过来,里面也要洗干净。”说着,对转过头来的洪舍稚仙招了招手。
洪舍稚仙趴在他肩膀上,闭着眼睛。不一会儿就感觉两根手指探入体内,他不由身体一颤。
“乖,不会再难受了。”见洪舍稚仙趴在他肩头并不回应,他也就没再多说,给他擦干了身子,换上衣衫,才抱着他躺下。
“明日开城门,我已经吩咐开仓放粮。”洪舍耘煊忽然开口,似乎也是知道洪舍稚仙不高兴了,特意道,“你让朱红信帮你偷来卷宗?”
洪舍稚仙知道瞒不过,只得点头,“皇兄不必担心,东西都还了回去。路昭只为求财,想要抓到背后的人,我却有一个万全的主意。”
“哦?什么主意?”
“路昭恐怕并没有见过真正的幕后之人,即使抓来拷问,也并没有多大用处,此人杀了便罢。明日也不必开仓放粮。我们大可坐等对方来找我们。”
洪舍耘煊沉默片刻,忽然轻笑一声:“你是觉得,路昭此人小心谨慎,可能并不同那些人碰头?”
“嗯。因为据城中捕快所说,此地从未有过抢劫官粮之事。但是我们一路走来,许多地方都缺粮,若是连茶叶都有人劫,为何粮食却没有人敢动手?只有一种可能,那边是这些粮食,根本就从未到过城里。”
洪舍耘煊顿时会意,“你是说,这些粮食在到达城中以前,就已经被交易,卖往别处?”
“嗯。”洪舍稚仙眼神颇为认真投入,倒是没注意身边人眼神中的温柔和怜爱。“真的是路昭派人去杀人灭口的吗?还是对方派来的人,只是杀不了路昭而已?”
“路昭的身手在玖之上,对方若不想打草惊蛇,确实无法轻易杀他,另外,我们住在此地,外面也有影卫时时守备。而路昭并没有胆子在我们面前杀人消灭证据,况且我们若想杀他,不需要什么证据。”
洪舍稚仙听他这番话,自然明白他心中早有打算,却也并不打算细问,只是问:“我们何时启程?”
“姚州路程不近,是要尽早上路。只等两日后朝廷的消息送来。这些百姓不得不妥善安置。”
洪舍稚仙点了点头,面上也有了些睡意,侧过身闭上眼也就没再说话。
洪舍耘煊看了他一会儿,欲言又止。话到了嘴边,却终究咽下,只抬手替身边人理了理面颊边零落的碎发。
他原本以为洪舍稚仙是要闹一闹别扭,使一使性子的。然而,睁开眼睛到现在,他确实只字不提此前的事情,若不是当时他哭的太伤心,他都要以为洪舍稚仙是乐意的。
枕边披散的发丝透着一丝冰凉,他安然闭着眼睛,说不出的恬静乖巧。然而若是一如往日一般对他皱一皱眉头,瞪一瞪眼睛,或许他此刻还能稍稍心安。
他越是这样懂事,安静,却越是叫他不安。
洪舍耘煊下意识伸手将他搂紧,自从离开皇宫,他几乎没有办法安然入眠,这种焦躁慢慢随着洪舍稚仙看清这尘世而越发不能把握。
窗外月色一如往常清冷凉薄,洪舍耘煊凄然的想他们早已是飘零的两片叶子,只有依靠在一起才能苟活。
洪舍稚仙渐渐如梦,洪舍耘煊轻轻掀了被子,出了院子。
他眉间堆了许多忧愁,在回廊外停下,抬眼,却见一个魁梧身躯出现在池塘边,正是那顺路捡回来了修罗。
他背对着月光,隐去了面颊上狰狞的纹络,借着月色去看,倒颇有些粗犷豪气。他正在练功,一套拳法,虎虎生风。
洪舍耘煊看了一会儿,唇间略微带着些笑意,一个纵身越过回廊,轻盈落在池边。
修罗顿时收住拳风,转身看向洪舍耘煊。看到他一身雪白中衣,负手而立,面上依稀带着温和笑意,月光之下,显得越发温润和煦。举手投足,一举一动,都是无法言喻的尊贵超尘。看到这样的洪舍耘煊,修罗表情略微有些僵硬。
“我常常见你彻夜练功,你都不休息?”
修罗抬眼去看他的衣襟,平日里,洪舍耘煊一身衣衫一丝不苟,如今一身中衣衣襟略微散乱,带着些随性,更添一分潇洒纵情的味道。
半晌,修罗用一种浑厚到有些苍凉的声音道:“睡着之后,常常被梦魇住,不如练功。”
洪舍耘煊微微一愣,挑眉思索了一会儿,“你都梦到了什么?”
修罗不曾想他对自己的事有兴趣,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都是些打打杀杀的情境,有时杀人,有时被杀。”
洪舍耘煊点了点头,温柔一笑,“或许是你以往的记忆,记忆还在,只是你无法想起。即使如此,失忆不失为一件好事,至少日后,你也可过上安宁的日子。”
修罗身子略微一震,张了张嘴,“安宁……”
“仙儿的话,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若是他日你想要离开,我们都不会阻拦。只是你应该也看得出,仙儿很喜欢你呢。”
修罗垂下头去,却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洪舍耘煊忽然道:“既然都是无法入睡,不如你我切磋一番?”
“好。”
洪舍耘煊笑了笑,对他拱手道:“点到为止。”
两人此番比试,若是有心人看来,必然是要感慨震惊一番。如此两个武功路数全不相同的人,一个轻灵如电,一个坚如磐石,各自凭据一身奇特武功,百招之内,几乎都无法碰到对方身体。
洪舍耘煊旋身一脚,直指对方风府大穴,修罗不闪不避,肩部一抖,竟是一身移穴的功夫,洪舍耘煊借力翻身连出三掌,指尖姿势各有不同,分别打在修罗两肩以及幽门附近。
修罗浑身一震,连退数步才稳下脚步,抬手捂住胸口,顿时咳嗽起来。
洪舍耘煊顿时收势,连忙道:“你还好吧?”
修罗摇了摇头,“你胜了。”
洪舍耘煊顿时失笑,“你原本也打不过我。我方才下手重了,若不是你身体和内身功夫特殊,或许已经死了。不过你方才若是没有试图挡下,而是后退的话,我伤不了你。”
“……”修罗顿时怔住,半晌点了点头,抬手看着自己的手掌,“我似乎……从来没有退让过。你说得对。”
洪舍耘煊顿时失笑,“人都是血肉之躯,趋利避害乃是本能。”
“……”
洪舍耘煊见他一脸疑惑不解,却也没有替他解释的意思,而是举起手来,他一双手很少握剑,骨节分明,十指修长,和他的人一样,看起来干净清爽,是一双漂亮的手。
“我自从幼时开始学功夫开始,就知道,再高的武学,若是拿来屠戮,都是枉然。人不需要天下第一,只需要有能力用这一双手,保护自己最珍视的东西便够了。”说到这里,洪舍耘煊抬起头,对他淡淡一笑,“早些休息吧,练功无法让你摆脱梦魇。”
洪舍耘煊放下手,转身缓缓离去,一身白衣因为洒满了月光而显得有些莹然,直教人觉得眼前的人不是真人。
带着这种依稀梦中的错觉,修罗立在池边许久,才转身朝回廊另一边的小院走去。
动了动筋骨,洪舍耘煊叹了口气,直觉的越发难以入眠。然而推开门,却叫他微微一愣。
洪舍稚仙呆呆坐在床榻上,不知正在想些什么。见他进门,他才猛然转过头来看着他。
洪舍耘煊顿时嘴角勾起一抹笑来,“怎么了?哭什么?”他走到榻边,揽臂将洪舍稚仙搂进怀里,轻拍着他的背脊,柔声安慰,“做恶梦了?别怕,皇兄在这里。”
洪舍稚仙揉了揉眼睛,吸了吸鼻子,便将脸埋进他怀里,闷声道:“嗯……”
“梦到什么了?”洪舍耘煊想到这是今夜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也不自觉苦笑摇头。
洪舍稚仙抬起头看了他一会儿,却摇了摇头。
洪舍耘煊立刻了然,他必定是梦到了父侯离去时的事情,那时他们兄弟二人相依而眠,洪舍稚仙也时常睡梦中哭醒,年幼的弟弟哭的肝肠寸断,身体也不大好,往往哭了半夜就发烧,连哭的力气也没有。
“你在想什么?不能对皇兄说说?”
洪舍稚仙抬眼,犹豫了片刻,摇了摇头,“皇兄说不让再提爹爹的事。”
洪舍耘煊有些无言以对,然而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道:“你梦到爹爹了?”
洪舍稚仙侧头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才道:“嗯。现在想来,我只是有些奇怪,这些年来,为何爹爹从来不肯回来看一看?是因为不想,还是不能?”
洪舍耘煊顿时皱眉,陡然抬高声音,“他既然从未将你我放在心上,你便无需再想。更不需要梦到,你只需要乖乖听皇兄的话,不要胡思乱想。”
洪舍稚仙被他这样的反应弄得有些手足无措,微微有些诧异,也不敢再多说。
洪舍耘煊翻身上榻,摸了摸他的手,略微有些冰凉,便道:“不要再想了,闭上眼睛乖乖睡觉。”
洪舍稚仙偷偷侧头去看身边的人,洪舍耘煊已经拥着被子闭眼躺下。他心中忽然升起一个疑问:皇兄何以对此事如此敏感?
这种敏感甚至让他焦躁不安。一直以来他似乎都在回避这个问题,一味让他不要多想。难道……他有事隐瞒?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洪舍稚仙忽然打了个冷颤,他下意识转身挤入对方怀里。
洪舍耘煊睁开眼看着他,然后习惯性将他拥进怀里,轻声道:“睡吧。”
洪舍稚仙直觉的这一声温柔至极,他顿时安下心来,将方才的年头挤出脑海。他闭上眼睛,鼻尖是他最亲近的人身上特有的气息,这让他安心,很快便睡意来袭。
40.白发人
两日之后,一队人马悄悄进城。
“都收拾好了?”洪舍耘煊坐在堂上,手里的折扇慢慢摇着,面上若有所思。
“是。”元宝连连点头,“只等着启程了,朱公子和小公子二人买了许多小玩意,咱们只怕一辆马车装不下那么多东西了。再加上那两只小老虎长大了不少。”
“嗯,你且自己看着办。”
元宝点了点头,便退下了,走到门外,却见两个高大男子匆匆走了进来,走到门里就听二人跪地喊道:“属下参见王爷!”
元宝顿时一惊,顿了下连忙走走开了。虽说心里明白这几位身份必定不普通,然而亲耳听到这位主子竟是贵为王爷,不由还是有些惊讶。
何况,这位若是王爷,那另一位岂不是……
元宝顿时吓到,随即就有些慌乱起来。原来那些传言竟都是真的?!
堂中洪舍耘煊见二人进来,连忙起身,“出门在外,不必拘礼。”
那二人对视一眼,也不敢稍稍耽搁,连忙道:“将军已经到了城外,只是毕竟也有三千兵马,怕是隐瞒不了多久。”
洪舍耘煊笑了笑,摇头道:“不必隐瞒。你二人拿着这封信函回去,交给孔将军。切忌,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封信的存在。”
“是!属下誓死送达信函!”
二人拿了锦帛包裹的信函离去,转眼便消失在夜色中。
次日清晨,马车早早便上路,洪舍稚仙心情极好,在马车上一直问个不停,朱红信觉得他太吵,便道:“什么都要问,笨死了。”然后窝在一堆靠垫上呼呼大睡。
洪舍稚仙愣了一会儿,片刻之后,朱红信爬起来看着他,眼睛盯着他手里的各色糕点,都是看都没有看过的。
“你在吃什么?”朱红信凑过去就伸手自己去拿。
洪舍稚仙笑了笑,没说话。自己倒是一块也没吃。
朱红信将一块小兔子形状的糕点一口吃掉,吃下去才觉得有点怪怪的,倒是香味逼人。
“这是什么糕点?味道有些怪怪的。”他吮了吮手指头,又拿了一块。
洪舍稚仙认真看着他道:“前几日你教我炼毒,后来多了几味材料,我便让人加在这糕点里,以免浪费。”
“……”朱红信面上冷汗顿时下来了,前几日给的那些材料多数都是极其罕见的毒药,什么蝎尾,七彩蜈蚣,蛇毒……随便一味都能要人命。
朱红信虽说从小炼毒,但是并不代表不会拉肚子……
“你是故意的!难怪你不吃!方才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洪舍稚仙歪着头疑惑的看着他,“你问我了吗?”
“……”确实没问。
“还有,小信你不是百毒不侵?”
“我是百毒不侵,但是吃了你的这些东西也是会拉肚子的啊!”
“哦……可是为什么吃了蜂蜜和槐花会拉肚子?”洪舍稚仙疑惑的看着他。
朱红信愣住,顿时明白自己被面前这个外表纯良的家伙骗了。
刚松了一口气,便听洪舍稚仙忽然一拍手,“啊,我知道了。吃了赤龙涎大概会拉肚子。”
朱红信顿时黑了脸,扑上去掐他的脖子,“你竟然感给我吃这么恶心的东西!”
所谓赤龙涎,是一味比较难得的材料。西域有一种小型蜥蜴,身上披着赤红色的鳞片,因而得名赤龙,这种蜥蜴口水中含有数种毒素,毒性很强,但是经过高温之后,便会失去毒性,反倒成为极好的解毒药引。这赤龙涎便是这种东西,说来确实有些恶心。
洪舍稚仙成功让朱红信没了睡意,嘴角带着笑,看着如此乖巧。然而朱红信心里告诫自己:这家伙只是长得乖巧。
两人闹了一阵,就觉得马车一阵颠簸。洪舍稚仙掀开车帘往外去看,顿时一惊。
不知何时,他们已经上了一段小路,原本的两辆马车,此时只剩一辆,六和玖一左一右在车旁护卫,却见不到洪舍耘煊和修罗的身影。
“这是怎么回事?”朱红信也趴在窗边,只是丝毫也没有一点紧张的表情。
这时,玖靠了过来,“回二公子,大公子为保二公子周全,特意命我二人护送走小路。”
“修罗与他在一起?”洪舍稚仙皱眉问。
“修罗引人注目,自然是要同行。”
洪舍稚仙点点头,转头对朱红信道:“他们走另一条路了。”
朱红信思索片刻,忽然压低声音道:“你大哥只怕是还有些事情要做。我们也小心些,这个东西送给你,兴许还能救你一命。”说着,便从袖中拿出一只木制的奇异小哨子递给他。
洪舍稚仙接过,好奇的看了看,上面有三个小孔,样子倒有些像吃完了以后的桃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