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罪臣柳大要面圣
由于这是允琦登基以来的第一次月查,被抓包的不但要面圣,在这之前还要在都察院的大堂里等自己的堂官来领,领导下属一起见老板。
堂官不来的,就算这个人没了,直接削职回老家。
速度最快的就是吏部,老尚书不在,我弟又年轻腿脚快,一会儿就到了。
“吏部几个?”
薛靖从一旁的小桌子后抬起头,道:“三个。”
我弟的不动声色地一声喊:“都跟我走!”
于是立马有三个从人堆里钻了出来,跟在他屁股后面低着头走了。
大家不住感叹——这就是效率啊!
就这时张简也来了。
“薛总宪!工部的都哪些呀?”
薛靖正在写东西,头也没抬,道:“人太多,不记得了。”
张简一脸愤恨:“难怪今儿都没人当值!”
他狠狠地扫了四周一眼:“工部的都给我站出来!”
转眼间唰唰唰,七个人站了出来。
“怎么这么多?”张简立刻挪步道薛靖旁边,一手搭着对方的肩,用商量的口气道:“我们都这么久的交情了,你怎么都不饶两个……”
薛靖立刻把他的手一打:“去!——公私分明,快把你的人带走!”
张简讨了个没趣,一脸不乐意,结果后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张尚书,工部这么多人犯事儿,一会儿面圣记得带好锅盖——”
姜瑞年慢吞吞地踱步进来,“兵部的统统站出来跟我走!”
他话音还没落,啪啪啪一大票子人站了出来,以吕林打头数数竟有十余个!
张简一脸好笑地看向姜瑞年,姜瑞年自觉丢脸,怒道:“你们这些个闲得发慌的,我不要了,统统留在这里喝西北风!——
兵部的人立刻一拥而上,纷纷讨饶。
我表弟气头上,不理,扭头就走!
身后一群人呼啦啦地追上去求饶。
姜瑞年埋头猛走,就当没听见,可跨了几步,又停住了。
他看到了文明芝。
文明芝立刻钻到我背后,于是他又看到了我。
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你!——你居然去青楼!!——”
我和文明芝都连连摇头:“我没有!我没有!
“滚!——”姜瑞年怒道:“你当时怎么跟我说的?怎么说的?”
“我还真相信你了!——往后给老子滚远点!——”
呃……我也开始思考我当时跟他说了什么?以至于他喊着让我滚远点!
张简在后头阴阳怪气地笑了两声,不过又立马被我表弟瞪回去了。
姜瑞年前脚刚走,张简就招招手道:“都出来跟我面圣去!早死早投胎,哎,我可说好了,一会儿万一打板子,只要打完了能下地,还得给我干活!”
说着他还拍了拍其中一个年轻人的脑袋,有些怒:“老子手头就你们这些人,就不能争气点?”
没多久,霍仪也来了,苏白和文明芝都扑上去,结果被霍大肚一手一个耳朵扭着拖了出去。
就这样,我等啊等等啊等,光禄寺的走了,鸿胪寺的也走了,大理寺的也走了。
眼看着快剩下我一个人,赶忙问薛靖:“你们有没有通知老司正啊?”
薛靖说通知了。
我说:“那他怎么现在还不来?”
薛靖说:“我觉得他不会来。”
我大惊:“为什么?”
薛靖停下手中的笔,一脸悲天悯人的表情:“他腿脚不好,又爱躲事,你才进行人司多久?照他的性子,是不会为你出头的。”
我突然觉得这辈子真是倒了血霉,要不怎么摊上这么个不负责任的上司呢?
我说:“那我不是要革职回家了?”
薛靖道:“要是太阳落山他还没来,我带你去。”
我突然感激涕零,我这辈子都没觉得他的形象有这么光辉灿烂过。
“薛薛!你真是个大好人!”
薛靖道:“不过这次被查到的人都要降两级。”
“我怕,你已经没品阶降了。”
我掰了掰手指头,顿时欲哭无泪。
不过,欲哭无泪的还在后头。
因为——冯荣来了。
我从来不曾想到,我跟他在他回来后的第一次见面,会以这个方式。
我现在不但犯了错被抓包,还刚刚从我娘的擀面棍下逃生,左边脸都是肿的!
他进来的时候,我差点想往薛靖的桌子底下钻。
不过他眼睛尖,已经看到了我,我只能嘿嘿一笑,大个招呼:“冯尚书——中饭吃了没?”
他淡淡一笑:“想请我?”
我傻笑。
薛靖奇怪地看着他,道:“我这儿没礼部的人。”
果然,还是薛呆子教得好啊!
冯荣道:“我来带他去面圣。”
我乐了。
我这个没人要的娃可终于找到归宿了!
但转念一想,不行!
我现在犯了事儿,允琦肯定在气头上,再看到是冯荣带我去面圣,我还要不要活命了?
我立刻说不用不用,我跟着薛呆子去就好。
薛靖突然一脸“你真不识相”的表情,道:“其实我很忙。”
你!你都忙了一天了!
于是冯荣一脸温和地看着我,道:“走吧。”
由于犯错误的人太多,直到我们去,大理寺的人还跟着他们头儿跪在长清殿外头。
冯荣跟王充说了会儿话,过来跪在我旁边,轻轻道:“三军的人在里面,不要急,慢慢等。”
嗯!我连连点头——
我不急,我不急……
就这时,大理寺卿突然粘了过来:“这位是冯尚书?”
冯荣看着他,礼貌地拱拱手:“在下冯荣。”
大理寺卿一下子激动了:“你还记不记得,翰林院的时候,我偷懒,你替我抄了一个晚上的公文?”
冯荣笑道:“不记得了。”
大理寺卿:“……”
“不过我记得你家的李子很好吃。”
大理寺卿感慨得差点抹眼泪:“冯兄——你果然只记得别人的好啊!”
他一把拉过冯荣的手,紧紧握住:“我是越来越觉得左都御史还是你合适啊!”
我心里暗中嘀咕:那是因为他管都察院的时候从来不月查吧!
就这时,里头突然传来了铁剑出鞘的声音!
紧接着几声惨叫!
我看到大理寺卿身后两个犯了错的下属都在发抖。
门吱嘎一声,缓缓打开——
陆曼凌一脸杀气,手持长剑,从里头走了出来。
大理寺的两个小官立刻钻到了自家长官身后,大气不敢出。
然后在他身后,五六个头发散乱的三军小兵互相扶持着跌跌撞撞地跟了出来。
我看着他一路煞气地离开,不禁心中一寒:“戾气好重!”
大理寺卿点头:“小侯爷这些天一直这摸样。”
我点头,我说:“我要有了这样的老婆,也只能这摸样了。”
话音刚落,六双满载疑惑地眼睛唰唰唰地朝我看来——
就在我尴尬地想找条缝儿把他们都埋进去的时候,新竹走了出来,客客气气地对着大理寺卿道:“大人,该您了。”
大理寺卿刚要起身,两个下属立刻扑过去一人一条手臂的抱住:“大人!——大人千万不要砍我们啊!我们上有老小有小中间还有母老虎,我们一个人养着十几口人啊——大人!——”
“蠢货!”大理寺卿勃然大怒:“那叫割发代首!——没文化的东西!——我怎么就摊上了你们这种下属——看看人家礼部,一个被抓的都没有,你们害臊不害臊?”
说着他站起身,朝地上的两个人屁股上各踹了一脚——
“给大人我开路!——一会儿回皇上话的时候都给我老实点!”
没多久,这两个人又哭哭啼啼地被拖了出来,据说是降了两品还要罚半年俸禄。
新竹一脸淡然地看着我跟冯荣,请我们进去。
我腿软,站起来的时候差点摔了,冯荣一把扶住我,温和地说:“别怕。”
我对着他连连点头。
我点头的意思是,我不怕,我就恐惧罢了。
允琦一见到我就一声冷哼:“柳行人——还以为今儿见不到你了——”
我说怎么会怎么会,我说:“司正不来,我就只能在都察院等,这一等就等到了这时候。”
他瞥了一眼冯荣,酸溜溜道:“等不到司正有什么关系,现在不是给你等到宝了?”
还没等我额头冒汗,他就冷冷地问:“醉月楼的姑娘如何?”
“挺漂亮的!”我话音还没落,就见他脸唰得一下子黑了,立刻道:“不过我一个都没碰过!”
“没碰过?”允琦瞥了我一眼,道:“你不碰女人,去青楼干嘛?”
我说:“皇上明鉴,我是去打酱油的!”
允琦绷着脸挤出一丝笑:“我看你是去买盐的。”
“对!对!买盐的买盐的!”
我想,管它买什么,只要不是去嫖,就好!
结果允琦“啪”地一掌拍在桌子上,大怒:“我看你是闲得慌!”
我哆哆嗦嗦地趴到了地上去,我说:“皇上皇上,我真没去嫖!我要骗了你,就让天公打雷轰死我!”
我一边说着一边扭头朝门外看了看——
嗯!好天气!
我转回头,用自我感觉哀怨无比的眼神看着他。
他也瞪着我,一字一句道:“明天去工部司务厅报道!”
我!
我还没开始痛哭流涕,冯荣突然开口道:“皇上,臣觉得柳行人有冤。”
允琦奇怪地笑了一下:“跑青楼跑多了,哪有不被抓的道理?就算这次冤枉了他,也是他自作孽!”
冯荣道:“皇上,据臣所知,柳行人已经很久没有去过青楼了。”
“你知道的还真多!”允琦看了我一眼道:“柳行人,你的上司没有来,所以原本你是要革职的,现在降两级保了月俸,还不快谢恩?”
我抬头看了看他的脸色,一脸要把我生吞活剥的怒气,连忙趴下谢恩,拉着还要替我辩解的冯荣跑了。
回行人司的路上,我碰见了司正,他正猫着腰在地上找东西。
我往前一凑,道:“大人,您找什么呢?”
他头也没抬,道:“快替我看看,地上有没有一个铜板?”
我看了看天,又看了看他,道:“大人,天上没下铜板雨吧?”
他抬起头,见是我,一愣:“你回来了?”
我点头:“我回来了。”
他道:“你怎么回来的?我正要去都察院带你面圣呢!”
我说:“大人,您这个‘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他脸不红气不喘:“早上。”
我说:“您早上出了行人司,结果都下午了才走到这里?”
他一脸为难,道:“我这不是掉了个铜板么?你也知道,我们这一行月俸少,一个铜板还要掰开来花。”
我认同地点点头,道:“不过往后我的月俸就更少了。”
“你去面过圣了?”
我说:“是呀!”
“皇上怎么罚你了?”
“降两级,调工部司务厅。”
司正琢磨了片刻道:“从九品,唉……听说穷得连丫鬟都养不起啊!”
我说:“大人,自打我进了行人司,我都不考虑丫鬟了。”
司正笑了,道:“听说你小子在都察院喊冤枉,现在连降两级,委屈么?”
“委屈!”我说:“不过总算不用罚俸,还总对得起我这双跑遍六部的腿。”
司正道:“回来了就好,快跟我回去,有个腿让你跑。”
他说:“原本我都不想去都察院,可转念一想,你是行人司腿脚最勤快的,要这时候不保你,以后谁替我跑腿呢?”
我:“……”
我说:“大人,明儿我就去司务厅了。”
司正大笑:“你去不了!——往后呀,你还得再行人司待着!”
咦?他怎么知道?
难道,他看出来允琦会心软?
司正接着道:“我觉得,张简死都不会让你进工部。”
番外:文三三的烦恼
1.
文三三最近很烦恼。
第一,他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周围都是陌生的人,还要做那么危险的事。
第二,虽然他很想撂摊子走人,可朝廷已经发了话,说他犯了错,要是不能在江西有所贡献,就直接扔刑部大牢吃窝窝头。
第三,他在这里,唯一熟悉的人,却是死对头,姜瑞年。
其实他和姜瑞年也不是生来就对不上眼,只是各司其职,一个管钱,一个管要钱。
要知道,文三三是正宗四川名门文家三少,祖传的一身铜臭,爱钱胜过爱自己,他八岁生日的愿望就是把国库的银子都扫进自己腰包里!
多么伟大的志向啊!
于是很多年后,他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按照他大哥文连城的话来说,找他去管国库,就如同找群耗子去管粮库!
这不是给自己家里招贼么?
不过一个月后,大家又开始佩服这只耗子了。
因为他已将国库当做自己的私库(当然,这点皇上还不知道),每天矜矜业业朝里头堆钱, 只要伸手讨债的人一上门,管你是哪个部的,直接开门放狗轰出去!
短短的几个月间,他上穷碧落下黄泉,只为一块小铜钱,横眉冷对千夫指,从此良知是路人。
于是在帝都,出现了离谱的一幕。
按说年底,大家要结月钱,还有奖金,拿好了就可以回家过年,吃得饱饱睡上一觉,精神倍儿棒,才能开始新的一天。
结果文明芝太抠,他说国库的钱不能动,要留着以防大灾。不过他也知道大家要过年,所以从仓库里每人拨了两斤花椒。
当然啦,花椒也是分等级的,尚书级的就拿的多一些好一些,八九品的就拳头那么点,还得仔细兜着不能掉了,全家的年货呀!
发俸禄的当天下午,帝都大街一字排开,清一色京官,摆了摊子卖花椒,好面子的就猫在后头,让下人抛头露面,品阶低的也只有亲自撩袖子上场,扯嗓子吆喝。
就这么一下午,京官威仪就这么被扫得一干二净。
第二天,御史摩拳擦掌递弹折,宫里的纸头都被写没了!
更有甚者跑到文府直接撞门大骂,弄得当朝次辅脸色很难看,抬不起头,从此不爱出门。
当然,他没少教训这个儿子,一根鸡毛掸子揍成了擀面棍,文明芝捂着屁股决定从此改邪归正。
他第二天就把银子补齐了,于是天德帝既往不咎,把弹劾他的折子统统拿去垫桌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