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饭,高凌带着小四来到一座气势恢宏的衙门前,对守门的侍卫吩咐几句便进去了。临进门,小四回头向司擅得意一笑。
远远望去,门匾上“内务府”三个烫金大字,耀武扬威地睥睨众生。司擅出示了自己腰牌也想跟进去,却被拦住:“你只是王府侍卫,没有主子带领不得入内!”司擅陪笑:“小弟是跟十殿下来的。”守卫撇撇嘴:“十殿下关照了,他只带了石侍卫,没说带了你这么号人。你不会是想混进去捣乱的吧?”
“这位大哥,我真的是安疆王府的人,殿下走得急忘了点事,王爷让我来转告,你就行行方便让我进去吧……”司擅好说歹说,连银子塞过去都没能进府门一步,闹得守卫烦了,威胁到:“你再纠缠不清,我可叫御林军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司擅无奈,只好在门口苦等。好在内务府是专为皇家办理各类宫廷杂事的衙门,大内高手众多,倒不怕高凌在里面遭到暗杀。
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高凌二人出来,眼看都过去一个半时辰了,司擅开始焦急不安起来,办什么私事要这么久?忽地想到小四临进门前得意的眼神,蓦地感到不妙,重新去向门房打听:“大哥,请问贵衙可有后门可供进出?我怕和十殿下走岔了。”
守卫不屑地白他一眼:“哪个衙门没有后门啊,你个外地土包子!”
“那请问后门通向哪里?”
“内务府的后门就开在京城最热闹的棋盘大街上,四通八达最是热闹……”话未说完,就发现眼前的“土包子”不见了,不由得低低咒骂一句,回屋取暖去了。
司擅心急如焚,向王府拔腿急奔,一进府门就被马管家拦住:“司侍卫,王爷有令,让你回来后就去翠竹轩院里跪着,听候发落。”
司擅气喘吁吁,急急问道:“殿下回来没有?”
“回来有小半个时辰了,”老马摇摇头,压低声音,“又吵起来了,阿檀,你自己保重。”司擅这才松了一口气点点头,抹一把额头的汗去翠竹轩院里跪了。任务没完成,看来二十军棍的惩罚是逃不掉了,好在殿下已经平安回来,若万一有个什么好歹,后果实在难料。
翠竹轩内,袁峥高凌二人已经对峙了好一阵子。一个急怒交加;另一个横眉冷对。
袁峥板着脸怒道:“我早上说得还不够明白?你为什么非要单独行动?万一再有前天那样的事发生怎么办!”
高凌丝毫不怵,仍不正眼看他:“我不是囚犯!我早就说过,最讨厌你派人盯着我!明天我就满十九岁了!若没学会怎么保护自己,岂能在在宫里活到今天,你既不信任我,又何必找冠冕堂皇的借口!”
袁峥闭一下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又睁开,诚恳地看他:“高凌,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形势不同了,你刚才出去的时候,我亲手杀了张泯,这是他的遗书,你自己过目。我早就相信你了,真的!你也信我一次好不好?不要再和我针锋相对,从今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行不行?”
高凌转头诧异地看他一眼,接过遗书看。张泯的遗言原原本本把容妃如何指使他窃取军机、如何允诺出书以及事成之后的赏赐、密谋的时间地点都交代得一清二楚,最后写道求十殿下看在他已坦白,且是为高凌母妃办事的份上不要连累自己老娘。
高凌看完遗书沉思一下,半信半疑地问道:“他不是一口咬定是我主使的吗?怎么会临死却改口?”
“因为他自知横竖是死,我答应只要他说实话,就不追究他的家人,并给他母亲一笔银子养老。”
高凌想了想说道:“司擅跟了我三天,我一言一行想必你全都知道,而且你亲自来过吏部,我做的人事安排你也都看了,我对王爷你的诚意够不够?”
袁峥点头:“是,我真的没想到你做事如此细致和深谋远虑,实在对我有极大助益,谢谢。”伸手轻轻握住高凌手掌,不料高凌一个退步从他掌握中不着痕迹地挣脱:“王爷,既然你也相信我了,那么从明天起,司侍卫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再跟着我了?”
袁峥刚刚轻松的心情立时又低落下去:“你说来说去怎么还不明白,除了第一天去户部,后来我真的没让司擅监视你,现在是你不信任我!”
“我只有这一个条件,只要你答应,我立刻相信你的诚意。之前的一切不愉快我绝不放在心上,你把内务府拔给我的三十个宫女太监都退回去的事我也只当没发生过,而且保证春暖花开之际,我们就可以顺利去西疆,好不好?”
“不好!其他事都可依你,只这件事不行!之前我亏待了你,要我怎样赔礼都行,只是不能让你单独外出!”袁峥坚决不妥协。
“我有小四陪着。”高凌急了。
“石小四忠心有余,智谋不足,我不放心。”
“袁峥,你心口不一,不必找这种借口!我也信不过你,你给我出去!”高凌有些气急败坏。
“你讲不讲理?还是你有什么计划不可以让我知道?”袁峥疑心又起,高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要瞒着自己?
“和你个烂人没道理可讲!滚!”
好心喂了驴肝肺,袁峥气得拂袖而出。一出门就看到跪在院子中央的司擅。司擅刚才又急又怕,奔回来出了一身汗,内衣半湿,现在跪在寒气逼人的青石板地上也有好一会儿了,听着屋里两人的争执隐隐约约传来,心情复杂。寒风阵阵中,小猫脸已经冻得发青,嘴唇发紫,却还保持着直挺挺的身姿一动不动。
看到袁峥出来,司擅大声说道:“属下未能尽到保护殿下之职,按律应责二十军棍,请王爷责罚。”声音虽大,却掩饰不住冷得牙齿打战的咯咯声。袁峥一阵心疼,事出有因,不能怪他,刚想叫他起来,忽然又心念一转,出口的话成了:“好,你既知罪,就不必多费口舌了,来人,家法伺候!”很快过来两个家丁,各举一根长棍,往司擅身边一站,只等王爷一声令下就要执行家法。司擅一闭眼,老老实实往地上一趴。
安疆王冷冰冰一声:“行刑!”两个家丁刚要举起棍子,就听袁峥身后传来一声大喝:“住手!”袁峥不禁有些计划得逞的小得意,只是面上丝毫不敢带出来。
高凌急急从屋里冲出,险些被门槛绊到,小四及时拉了他一把。高凌大声质问:“王爷,司擅犯了什么错要挨打?”
袁峥回过身去:“本王要他贴身保护你的安全,他却连你去了哪里都不知道,严重失职,难道不该接受处罚?”语气不带一丝温度。
“你……是我故意甩开他的,他并没有错,不该受罚。你不要把气撒在他身上。”安疆王军纪严明,是出了名了赏罚分明。高凌心中打鼓,急得脸都涨红了,却没看到袁峥背在身后的手悄悄做了个手势,两个家丁见了,无声无息退下。
“王爷,司擅他没有失职,我很平安不是吗?”高凌紧盯着袁峥脸色,想找出他心软的蛛丝马迹来。袁峥故意不看他,仍是铁青着脸。
高凌汗都快下来了,十年前见过的棍刑和几天前听过的侍卫挨打的惨叫声交替在脑海中闪现,让他声音发颤:“王爷,别打他,求求你了,看在……看在你们共同出生入死的份上,这次就算了,好不好?”
“我所有的袍泽兄弟都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难道所有人犯了错也都可以不受罚?那样军纪何在?号令何从?你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安疆王铁面无私,毫不通融。
给胃痛的自己熬粥、为小四求情、果断杀马救人、脱护甲给自己……一幕幕过往,最难熬的日子里仅有的暖意绝大部分都来自这个趴在冰冷的地上等着挨打的青年将军,怎么忍心见死不救!高凌涨红的脸慢慢发白,眼一闭咬牙道:“算你狠。袁峥,你赢了,我答应你让他跟着我,不会再设计甩掉他,你放过他吧。”语声无力。
袁峥暗中长出了一口气,对司擅说:“既然殿下为你求情,看在他的面上,这次就先记着,再有下次,两罪并罚。起来吧,好好侍候殿下。”
“谢王爷,谢殿下。”司擅哆嗦着站起身来。
小插花:
后来,袁峥和高凌在草原的蓝天白云下赏花散步的时候,高凌想起这件事,问袁峥:“如果当时我没给司擅求情或者没答应让他贴身跟随,你会不会真打?”
袁峥邪魅一笑,露出满额头褶子:“当然打,言出不行的话以后就没有威信了。”
高凌瞪他一眼:“不信!我看你宁可自己挨打也不舍得打你那些好兄弟,摆明了是钓我上钩的!我怎么就上了这个恶当呢?”一脸的追悔莫及。
袁峥哈哈大笑,一把搂了他入怀,在他臀部轻拍两下,热热的呼吸喷在他耳边,轻声道:“小傻瓜,我现在也打你了,疼不疼?你的精明上哪去了,嗯?”
高凌一扭头在他厚厚的唇上轻咬一口以示惩罚,然后干脆找了个舒服姿势窝进他怀抱,顺便再奉送白眼一枚:“平常心平常心,你个烂人!”
第32章
袁峥走了,司擅跟在高凌和小四后面进了屋子,突来的暖意让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赶紧捂住嘴站到角落,尽量离开高凌视线。小四看了高凌一眼,见高凌点点头,于是去小火炉上坐着的水壶里倒了一杯热水递给他。司擅感激一笑:“谢谢。”伸出冻得通红的手接过来边捂手边喝,一杯热茶下肚,面上才恢复了点气色。高凌说:“司侍卫,害你受连累了,今天我不打算再出门,你放心去换一身衣裳吧。”浓浓的无奈。
司擅揉揉通红的鼻尖,勉强笑笑:“殿下,属下是王府家将,如今也是您的手下,您不必因为属下和王爷闹不愉快……”脑袋低下去。
高凌摇摇头:“不关你的事,我不是讨厌你。先去把脏衣服换了吧。”说完不再看他,取出一张银票塞给小四:“小四,你很久没休过假了,我现在有司侍卫保护,所以给你七天假,先去给你爹上上坟,然后给你娘买点过年吃穿的东西,让她不要着急,我会想办法让她出宫,等初三她生日,我再去宫里看她。你好好玩几天再回来。这钱算是过年红包。”高凌有些无力地坐下,情绪低落。
小四急了:“主子,我不要这银子,你别这样,我陪着你哪儿也不去。内务府那帮狗眼看人低的奴才,总有一天会得到报应!你犯不着为这事儿着急难过。”石小四也无精打采,刚才内务府的那帮官儿抬出秦氏的招牌,说是宫中人员的出入都由皇贵妃娘娘作主,他们不敢僭越,更不能作主在宫女永远离宫的凭证上签字,哪怕她是十殿下的奶娘!还说如果殿下实在想念奶娘,何不入宫看望,或者干脆去求皇贵妃娘娘放人出宫呢?那有恃无恐的嘴脸实实气人,却又让高凌和小四无可奈何。
高凌阴着脸:“小四,你不必劝我,去收拾一下东西,出府去吧,要是你也不去看奶娘,她会更担心的,记住不该说的别和你娘说,免得她胡思乱想。”
“好吧。你自己小心保重。我尽早回来。”小四又对一头雾水的司擅说:“我主子的安全就交给你了,要有什么事儿我回来饶不了你。”司擅点头:“你放心,我对王爷怎么样,对殿下也怎么样。”
小四点头:“谢谢你。以前有对不住之处,你大人大量,别放在心上。”
司擅促狭地眨眨眼:“我可没被你困在屋里一天……”见小四瞪着眼一脚扫来,赶紧跳开:“好好好,我不提了,唉哟~~”假意揉屁股。
小四恨恨地收回脚,其实根本没使上力:“我回来再和你算帐!”出门而去。
司擅过来:“殿下,睡一会儿吧,今晚您和王爷要陪老夫人守岁,需养足精神才好。我先下去换衣服,有事您尽管吩咐。”
“我出府会叫你,今天你不必再来了。”
“这……”司擅不知所措,“那么属下在门外伺候,有事的话您就叫一声。”
“出去!”
因为主子少,安疆王府的年夜饭相比其他王公贵族的府第冷清了不少。老夫人发话:“就算在京城,也是在家里,就不要管那些劳什子规矩了,和在西疆时一样,大家一起吃个团圆饭,热闹热闹吧。”于是马管家、悠然、司擅等心腹家人也都落了座,倒也其乐融融,减了高凌不少尴尬。
袁峥在席间几乎可算是殷勤备至,不断给母亲和高凌夹菜。碍着袁母,高凌不好扫他面子,只照单全收,两人都刻意地哄老人家高兴。袁母见孩子们关系比之前改善不少,颇感欣慰。随着外头传来烟花爆竹的声响以及下人们的欢呼声,袁母却神情失落起来:“看你们俩和和乐乐地,我打心眼里高兴,可惜三三不在,也不知道西疆怎么样了。上回信里说今年连日大雪,希望不要成灾才好。唉,连年征战,又得不到多少朝廷的粮草供给,百姓的日子太苦了啊……”
“娘!”袁峥赶紧夹了一筷子菜过去,“这个羊肉嫩,您多吃点,暖身的。三三在西疆有岳崧和沈捷廷照顾,不会有事,您尽可放心。碰到事儿正好锻炼他的处事能力,老躲在我背后也不是事儿。估计是天寒地冻地,路上不好走,所以信来晚了,您千万别着急……”眼角余光扫到高凌不自在地别开了头,赶紧也夹了一块羊肉过去:“高凌,处理民政方面你是好手,等回了西疆,你得好好帮我,这些年光顾打仗了,民生之事我实在不在行,要不是父亲的几个老部下帮着打理,准得后方大乱。”
高凌点头:“我会尽力的,王爷放心。”
正说着,忽然有人来报:“西疆信使到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人人都激动不已。袁峥不敢和母亲抢信,老夫人拿了三三的信,眯着眼睛看了半天,不给伸长了脖子的儿子,却递给了高凌:“小凌啊,娘老眼昏花了,都看不清写了些什么,你给我念念吧。”
高凌并不推让,接过就念,袁峥也不阻止,这封本来就是家信,从信封的形制和暗记上就能看出来。
袁岳在信中表达了对母亲和兄长的挂念之情,以及未能亲身经历哥哥大婚的遗憾,并说非常高兴能和高凌成为一家人,祝他们白头偕老,并希望能早日团圆,和高凌重叙旧谊。念着念着忽然没了声音,脸却憋红了。袁峥疑惑地拿过信来看,原来是袁岳在信里告诉高凌哥哥的一些糗事:比如微服私访时,路过一个立了大功的将军家所在的乡村,进去看望他的父母,却被一群土狗和大白鹅追着咬,不好杀百姓养的家畜,战场上万人敌的安疆王只能爬到树上大声呼救;比如征兵之际,兄弟俩玩心大起,换了小兵的衣服混到新兵营里,结果听到老兵们给新兵吹嘘:咱王爷英勇无敌,那长相特别地威武,身高九尺,眼若铜铃,光脖子就有半尺长……看高凌偷偷瞄自己下巴以下肩膀以上部分,袁峥哭笑不得:“这个小混蛋,真会埋汰我,等回去再收拾他!”
袁母在一旁接茬:“他还没把你赌输了男扮女妆的事捅出来呢,够厚道了。”此言一出,连悠然都掩嘴而笑,司擅更是趴到桌上,笑得浑身发抖。高凌莫名其妙,但想像皮粗肉厚的袁峥穿上女装的样子,却也忍不住噗哧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