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日之昼——水晶蓝雪

作者:水晶蓝雪  录入:02-28

周洛书伏在叶思潜胸前,低声续道:

“大概是我十岁的时候,跟我家关系很好的一位叔叔出了车祸,我父母都很伤心,因为他们三个听说是从小一起长

大的朋友。那个叔叔对妈妈和我很好,父亲出差时,他经常到我家来帮忙或是逗我玩。他要死了我也很难过,可是

不像妈妈那样子,我也说不清,反正总觉得妈妈当时样子很奇怪。

“医生告诉我们那个病人快不行了,他最后有些话要对我们说。我们进去时他只是紧紧握着我的手,什么话也没说

。后来他让我和妈妈出去,他要单独跟爸爸说话。”

“爸爸让我和妈妈先到外面等,他一会儿就出来。”周洛书说到这儿,痴痴地笑了一下,叶思潜以为他又要发疯,

脊背一紧。不过他担心的事没有发生,那笑容只是个插曲。

“那是他最后一次对我说话。”周洛书口气愈加淡薄,像在说别人的事,“从那以后,从我十岁到三十这近二十年

里,那个人再也没有开口对我说过一句话。同样,我也再没见他笑过。那个叔叔死后半年,我父母就离婚了,好像

是我母亲提出的。离婚后我和母亲住在父亲给的一套房子里,一开始,母亲四处工作,我一天到晚见不到她,过了

一两年,她干脆不工作了,而且开始喝酒。我很担心,也很害怕,可我不知道究竟为什么我们家会变成这样子。她

喝醉后,只要看到我在身边,就只会说同样一句话,‘要是没有你就好了’……”

叶思潜心里一颤。他自幼家境不好,生父和继父相继去世后,病弱的母亲拉扯着两个孩子该是多么辛苦,可纵然这

样,他从未听母亲说过一句抱怨的话。“要是没有你就好了”,这种话无论如何是不该说的,它对一个孩子的伤害

几乎是致命的。

周洛书从叶思潜身上起来,枕着叶思潜的胳膊仰躺下,目光空茫。

“她总是这么说,渐渐地我真的觉得,父母离婚、家庭支离破碎全是我的错。直到我十四岁的时候,有一天放学回

来,看见妈妈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地上倒着一个药瓶,白色的药片撒了一地……”

叶思潜双眸倏地睁大了,他翻身面向周洛书,直瞪着他的眼。

周洛书只是笑笑。他靠住叶思潜的肩膀,声音缥缈而悲伤。

“母亲吞药自杀后,有两天我的意识一直模糊不清,也记不起自己做了什么。听别人说,我打电话叫来救护车,医

生宣告母亲不治后,我不但没哭,还一阵阵地笑。他们断定我因为母亲自杀精神上受了刺激,就给我打了镇静剂,

又送我去了一家疗养院。”

“我在那里住了三天,意识渐渐清醒过来。护士见我恢复正常,拿了一封信给我,是我母亲的遗书。那时我才完全

明白,我们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周洛书瞥瞥叶思潜疑问和忧虑交织的神色,云淡风清地一笑,当时得知真相的震惊愤恨,多年以后已不复存在,现

在,每次想起来,像痕迹般遗留在心中的,只有挥之不去的苦涩。

“母亲在遗书上说,我的生身父亲并不是考古学教授,而是那位车祸死亡的叔叔。当年结婚才一个星期,父亲就出

国参加会议,母亲很生气也很寂寞,那个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叔叔常常来安慰她,陪她聊天,久而久之,两人有了

感情。后来,两人终于越了……雷池。结果那件事之后没几天,父亲却结束工作回来了……因为这种巧合,我的出

生日期没引人怀疑,但母亲说,叔叔曾经背着我父亲在医院核实过我和他的亲子关系……”

周洛书似是说累了,淡淡地叹了口气,“那个叔叔,我的生父临死前好像对父亲说出了实情,所以父母离婚了,所

以母亲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她在遗书中是这么写的。事到如今,我全都明白了,可还是有一件事不理解。母亲的

遗书最后一句,还是‘要是没有你就好了’,她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还是这个,可我不明白,直到现在也不明白,

明明是他们犯下的错,为什么却要怪在我头上?我如果早知道,会经历这一切,那我也宁愿自己没有生下来!”

“如果我没生下来,我根本不必受到这种指责,根本不必承受独自一人的辛苦,不必忍耐在外公家寄人篱下的寂寞

。他们做了错事,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可是我呢?他们有为我想过吗?”

他们可以怨恨我的存在,而我,又该怨谁呢?

情绪喷发的周洛书眼角溅出了泪花,叶思潜抬掌,轻柔地为他拭去。

原来,这个看似生活富足又任性骄横的人,有着这样一段难以言说的痛苦往事。

原来,这人复杂纠结的脾性以及他给人的捉摸不定的感觉之下,埋藏着如此沉重而悲苦的根。

叶思潜感到自己今天似乎被周洛书传染得也失控了,他对这人表现出的温柔令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不过现在没必要

计较这些。他伸手轻抚周洛书的脊背,试图安定他的情绪。她知道,只有原原本本道出胸中所有的块垒,周洛书才

能真正从过去的梦魇中解脱出来。

“你恨吗?”叶思潜问。周洛书呆了片刻,淡淡地吐出两字:

“我恨。”

叶思潜无言地听他继续说。

“我恨他们,更恨我自己。我恨自己明明在没有亲情的环境中长大,却还是会想念那些曾经是我父母的人;我恨自

己明明被我叫了十年爸爸的人抛弃,他要死时我却还是会难过……我恨,我好恨……!”

泪水再度汹涌地从高声叫喊着“恨”的人眼中喷薄而出,不规律的喘息也变成了抽泣。叶思潜想起,他刚刚得知周

洛书的父亲死亡的时候,周洛书并没有流泪;而他记得周洛书说过,他母亲死时他也没有哭。叶思潜猜想,周洛书

这两次恸哭,大概比他出生以来三十年所流的泪还要多吧。

像上次一样,叶思潜又一次把周洛书抱入怀中,这一次比较自然,叶思潜此时只是单纯地试图安抚他。周洛书则不

可气地借用了他的怀抱,双臂环住叶思潜的脖颈,头埋在他胸前肆意地宣泄着伤痛。

第十七章(上)

像是阴沉的天空压抑多日后总会有一场暴雨,藉由父亲去世,周洛书深埋于心中多年的苦楚和积郁终于伴随着痛痛

快快的哭泣发泄了出来。母亲死后,未成年的周洛书被寄养在外公家,除了外公外婆和舅舅一家人,叶思潜是第一

个分享他这些往事的人。知晓了别人的秘密于叶思潜而言并不是什么兴奋的事,但至少有一点还是值得欣慰的,那

就是周洛书的心情总算渐渐雨过天晴了,他用不再歇斯底里但却依旧怅然的语调给叶思潜讲述回安市后发生的事。

“我本来以为,他能活得更长的。我去医院看他,他还特意把他的妻儿介绍给我。他好像是和我母亲离婚不到三个

月就跟现在的妻子结婚了,生了两个货真价实的儿子,就是肖青柏和他弟弟。”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肖青柏自称与周洛书是兄弟却不同姓,周洛书冠的是母姓。

“当年口口声声说爱我母亲的人,离婚后立刻就娶妻生子;本来很疼我的父亲,一转眼就成了陌生人。”周洛书轻

笑一声,分不清嘲弄还是自嘲,“当律师这么多年,这种事见得多了,也就不惊讶了。”

亲情,一直以来都被标榜得太高,事实上却是一种极为廉价的东西。建立在非血缘关系上的亲情,其中究竟含有多

少水分,没人说得清。

“不过,我没想到,他最后还想着我这个跟他没关系的人。”少时,周洛书又无谓地笑着开口,“事后听他的遗孀

说,那人一直叫我的名字,所以她才急着让肖青柏来,让他在弥留之际见上我一面。其实,”他顿了顿,又接着道

,“一年前肖青柏就来过,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他说爸爸想见见我,他好不容易才打听到我在这儿。不过我没跟

他去。”

“因为我觉得没必要,那人后来不过是一个跟我母亲离婚后出于义务定期付我生活费的人而已。长大后我考上了新

城的大学,工作以后把母亲留下的旧房子卖了,搬到新城,再也没跟那人见面,我想不出他见我的理由。”

“结果,你知道这次出了什么事吗?”说到这里,周洛书突然按捺不住似的笑了出来,把个叶思潜惊了一下,周洛

书情绪的多变令他又生出些担忧,“我告诉你,我那冒牌爸爸死后,他老婆竟然要我在家人前摔火盆!你说可笑不

可笑?那人只是要见我又跟我说了些话而已,他老婆竟然就擅自把我升级为他家长子了?哈哈!想起来就好笑,我

那时候差点当场笑出来……”

望着周洛书笑到快要流泪的脸,叶思潜只觉心里酸涩难当。那笑容背后深埋着什么,他心中了然。

周洛书轻喘着止住笑意,“不好笑吗,思潜?”

叶思潜不知该作何回答。有种冲动想要再度抱住他悉心安慰,却已不似他悲愤哭泣时那般自然。叶思潜心中油然生

出危险的信号,那是一种仿佛即将踏入深渊的预感,鉴于此,他不得不立刻拉开与周洛书的距离,停止任何安慰他

的举动。

周洛书最讨厌的三个阴霾无雨的白日过后,下了一场暴雨,雨后放晴的天空一碧如洗。天气转好,“父亲事件”在

周洛书心上投下的阴影渐渐消退干净。重回事务所,虽然所长与同事们并无微词,但告假太多,周洛书心里过意不

去,于是当即集中精力投入自己延宕下的工作,恢复通讯后接连收到成映帆询问自己行踪以及邀约出行的电话,周

洛书都无暇理会。

叶思潜也一如既往在有泽果子店上班,每天按客人需求进行着中西和式点心的交替创作,偶尔还搞搞革新。生活和

工作看起来仍然十分新鲜有趣,但叶思潜心中却会间或产生一种莫名的隐忧:他开始害怕与周洛书单独相处的空间

。这种恐惧不知是从何时开始产生,但叶思潜确信,他在自己对因父亲离世引发伤痛的周洛书倾心安慰的期间急剧

扩大了。

这种感觉并不同于被周洛书强暴的记忆回溯之时的颤栗,也不同于即将搬来与周洛书同住时的不安,而是……一种

不明缘由、难以言喻的焦灼。有时,叶思潜甚至不敢正视周洛书的脸,偶尔察觉到那纤弱背影流露出不经意的落寞

,叶思潜的心都会无端悸动上一阵子。

叶思潜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回事,却觉得这状况委实不太妙。他没有多少好对策解决这个问题,只得尽量避免与周

洛书目光交会,与此同时,更加频繁地与梅雨婷联络——当然,他绝不会承认也不可能告诉梅雨婷,他突然变得殷

勤加倍,很大程度上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去思考与周洛书相处时那种微妙的感觉。

星期天,周洛书坐在阳台的落地窗前,心情愉悦地欣赏窗外的景色。暑气暄盛的七月,难得有今天这样凉爽宜人的

天气,葱郁的枝叶晕染了纯净无色的阳光,行人三三两两走在树荫遮挡的人行道上,一派说不出的平和安详。

好心情不仅仅源自风景,重要的是今天周洛书和叶思潜的轮休日恰好撞在了一起,更何况今天是星期天!想起来,

从“同居”生活开始以来,两人一起度过的周末屈指可数。

如果是普通的恋人,星期天应该会想要一起到哪里玩玩吧。不过周洛书不喜热闹,也无甚讲究,要他来选,他还是

宁可呆在家里,悠闲宁静地度过这一天。

因为叶思潜在,平淡无奇的休息日也变得格外惬意。

不期然地想到自己与叶思潜之间不伦不类的关系,周洛书心头顷刻闪过一丝失落。

他喜欢叶思潜,渴望他接近,想要被他所爱。这种感觉不是一朝一夕的,什么时候开始,他也说不清。

是与叶思潜重逢,看到他神采奕奕的笑脸那一刻,还是……第一次在人潮中发现他,接触到那坚韧得令自己无端感

到熟悉的眼神的瞬间?

因为擅自喜欢上一个人而让自己的心破碎殆尽,周洛书再也无心相信更无力尝试爱这种虚幻的东西。他在泥沼般的

昏黑中沉沦过,就像苦闷得无法呼吸的人用鸦片寻求解脱一样;他甚至想过干脆就那样从天台上直坠于地摔个粉身

碎骨,只为麻木僵死的身心能够求得刹那的疼痛……

爱不是洪水猛兽,也不是毒药鸩酒,但他周洛书却无福消受,即使有真爱,也无缘得偿。

与叶思潜相遇本是茫茫人海中微不足道的偶然,可周洛书却对他出了手。事后他也曾百思不得其解,那一瞬的目光

交错,为什么倏忽间就产生了想要那孩子的念头?就算他在自己眼里与那个人多么相似,但是自己的心应该早就被

那个人杀死了不是吗?怎么还会因他而产生波澜呢?更何况,他们两个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人!

骤然腾起的无法解释的占有欲,让周洛书忍不住以为这只是个笑话。然而,面对成映帆,坦言自己另有所爱的周洛

书,心中独独剩下怀疑。

怀疑自己对叶思潜的执着和欲望的成分,怀疑自己重新爱上某人的可能性。

怀疑的结果,是确认。他最终,还是不得不向自己真实的心境妥协。

也许,是被折磨得还不够惨,受的伤害还不够深……周洛书徒剩苦笑之力,非得要死一次才能彻底罢休吗?

目光流连在楼下的街道,追逐着拎着大包东西往小区里进的某个人,周洛书颦起的眉峰舒展了开来。

这人,自己都说了要跟他一块儿去买东西了,他却死活不同意,那拒自己千里之外的样子令周洛书一头雾水。

之前明明那么温柔地安慰过人家……方才让人觉得有了转机而稍稍安心,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周洛书唇边浮出微笑

,这么对我,我可是很难过哦。

第十七章(下)

忽然,房内响起一阵手机铃声。不是自己的手机,周洛书起身四处搜索,在叶思潜房里找到了声源。原来,叶思潜

出门买东西没带手机。手机一直响个不停,响了一分钟后断掉,片刻又响了起来。

周洛书思忖,这人大概找思潜有急事。干脆接起来,反正思潜也快上来了,可以直接交给他,省得它一遍遍地响。

周洛书于是接起了电话,未等开口,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女声:

“想不想我?”

周洛书一下子愣住了,这种亲昵而暧昧的打招呼意味着什么,不用想也知道。下意识地把手机拿离耳边,看到屏幕

显示的来电人名叫“梅雨婷”。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碎片徐徐沉落、湮没,眼前、心中的世界立时豁然清明起来。

一直以来率性地把叶思潜绑在身边,毫无根据地认为他属于自己的周洛书突然感到自己可笑无比。他凭什么相信叶

思潜不会有别人?凭什么因为自己喜欢他,就要求对方同等地喜欢自己?自己的后知后觉令周洛书啼笑皆非,他明

明看到过的,叶思潜在超市工作时与女孩子嬉笑谈天的那一幕。这个梅雨婷说不定就是当时那个女孩。他早该清醒

,叶思潜跟自己扯上关系只是遭到强迫而已,他的性向不会变,他喜欢的,始终是女人!

刹那间,一股难以名状的恨意袭上心头。当初撞见叶思潜与女孩在超市里说笑时,周洛书还未清楚地意识到对叶思

推书 20234-05-21 :陌上花开缓缓归 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