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傻话了,你作假瞒得过在场的哪一个?就算瞒过了别人,也能瞒得过自己么?”
“可是……”
“傻瓜,王爷他根本不想要我的命!”
“啊?”
“你想啊,”施晋桢像以前一样轻轻拍着周阿根的背,“王爷真要杀我一个小小总兵,用得着摆这么大的排场,兴师动众地落人口实吗?会让我自己挑对手吗?不说别人,刚才给我疗伤的薛先生只会粗浅武功是不是?还有站在王爷身边的小校尉,下盘虚浮,功夫也不太高明,对吗?前方军情紧急,你们马上就得起程,我也不能跟去,既然要打一场,我又何不借此机会看看你现在到底有多大的出息,你再上战场我也好放心。所以这结果是我自找的,你就不要再自责了。”
周阿根还在想施晋桢说的小校尉到底是哪个,却听他问道:“你后来使的那些厉害招数都是谁教的?我怎么没见过?”
“是,是王爷亲授,还有,岳副帅也曾经指导过一些。”
“哦,怪不得。”施晋桢点头,面上流露的神色不知是放心、伤感、遗憾、轻松还是几者皆有。周阿根还沉浸在师兄逃过一劫的喜悦之中,又听施晋桢语重心长地吩咐:“阿根啊,王爷待你不薄,我也放心了。以后师兄不在……身边,没人再宠着你了,要学会照顾自己,多多保重,跟着王爷好好建功立业,替师兄完成报效疆场的心愿。”
周阿根连连点头:“是。我听你的话。师兄,我扶你进去休息。”
两人刚要进屋,身后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周阿根,王爷叫你去左花厅开会。”
“是!”周先锋答应地爽快,然后歉意地看了看施晋桢。
施晋桢微笑:“快去吧,不用惦记我,记着我刚才的话。”目送周阿根飞奔而去的背影在转角处消失,施晋桢脸上的笑意再也维持不住,勉强向来传令的那个“王爷身边的小校尉”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请等一等。施将军,我有话要和你说。”
五品校尉对二品大员,话说的虽客气,却是不容反驳的语气,也许是在安疆王帐下横惯了,根本没把其他官儿放在眼里,哪怕官职比他大得多。施晋桢本不想理会,但一贯的好脾气却让他停了脚步:“有事吗?”
“施将军,你接下去有什么打算?可以告诉我吗?”
以下对上,问得几乎是无礼的。施晋桢深呼吸,忍着手臂阵阵剧痛回答:“施某并非贪生怕死之人,王爷总该容在下写封遗书吧。”
“为什么写遗书?你刚才不是给阿根分析过王爷不会要你命了吗?”
施晋桢惨然一笑:“我哄他的。我自己挑的对手,比武输了,就得接受规则。你若没有其他事的话,恕不奉陪。”
“等等,王爷看比武看到一半就离开了,他不知道你输了,也没说要你死。”
“施某宁愿做个言而有信的死人,也不愿成为贪生怕死的小人!”
“好!好一个视死如归的忠信将军!名不虚传。七哥的爱将果然令人钦佩!”小校尉笑容满面地鼓掌,“王爷让我给你带一句话:今天不曾有过任何比武之事,你们师兄弟切磋武艺,他没兴趣知道结果。”
施晋桢还在震惊于那句“七哥的爱将”,听了这句话,嘴张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喃喃地问道:“你,究竟是谁?”
小校尉的笑容如春风拂面:“我是高凌。”
十皇子阻止欲大礼参拜的总兵官:“施将军,此地不是讲话之所,能找个地方谈谈吗?”
“是,殿下请移步末将的居所,那里清静。”施晋桢看看闲杂人等渐渐多起来的场院,引着高凌向后院走去。
施晋桢的寝居处甚是清幽,竹木错落而种,墙上还爬满了色泽青翠的爬山虎,和前院庄肃气氛大不相同。屋里也没有华丽的摆设,除了较为宽敞和一些必须的办公用具之外,二品大员的一切用度和一般战士也并无多大区别。高凌不由对面前清瘦有礼的年轻将军又添一层好感。
施晋桢有些歉意:“殿下,此处寒酸,委屈您了,请坐。”
高凌阻止他拖着伤臂想沏茶的行动,往椅子上一坐:“这里很舒服,我喜欢。噢,你也坐。”
施晋桢依言坐下。高凌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放在桌上:“这个是西疆军中最好的金创药,生肌止痛最有疗效,王爷特地让我给你送来。”
“多谢王爷和殿下,末将受之有愧。”
高凌笑了:“施将军的难处,王爷和我都知道,你也不必自责;王爷一向看重阿根,所以,你对他的爱护和教导,我们很感激。阿根在京城见到王爷后,第一件事就是替你说话来着,你们师兄弟感情之深令我羡慕。”
施晋桢面上神色不动,眸中却波涛汹涌,心里更是五味杂陈:“殿下,末将只是遵照师父遗愿照顾小师弟罢了。阿根说过王爷是世上待他最好的人,他年纪小,心又善,吃亏上当也是难免,王爷宽宏不责怪他,末将……感激不尽。”
“周阿根的事,你尽可放心。”高凌换过话题,“只是这五万人,王爷是必定要带走的,不知施将军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谢殿下关心,末将……已厌倦官场倾轧,准备辞了这总兵之职回家乡过安稳日子。”
高凌想了想:“这样也好。如果过阵子施将军伤好了,还愿意继续报效朝廷的话,西疆随时欢迎你。”说完从袖袋中掏出一只绣着四爪飞龙的杏黄色锦囊来,“这是我的信物,凭它进安疆王府没有人会拦你,另外,王爷还要我转告你一件事,令师弟、七哥麾下的吴珂年将军因伤辞官而去,太子哥哥也没留住,听说他现在就住在你们学艺的山下,独自一人过日子,他虽落下腿脚不利索的旧伤,不能再上阵厮杀,但并不碍日常行动。”
施晋桢眸中忽然闪过一丝亮色,喜悦和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他本不想接代表皇族身份的锦囊,但是看了高凌真诚清澈的眸子,又道了谢接过:“自从吴师弟离开太子爷后,末将多方打听也没有他的消息,今日方得知他无恙,真是太好了。”
“施将军不必客气,你们师兄弟都是值得尊敬的人。”高凌站起来告辞,“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养伤。”临出房门,又回头吩咐:“记着,在人前,我只是王爷身边的小校尉,名字叫萧白。”一笑而出。
施晋桢对着他修长清俊的背影一躬到地,久久不曾直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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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晋桢为安疆王准备的落脚之处,比自己的寝居舒适得多。半个月没好好清洗收拾了,高凌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换了件质地柔软的袍子,感受着四肢百骇涌上的慵倦走进卧室。袁峥刚刚商议完军务回来,战袍还没来得及脱,正捧着施晋桢上呈的文书细看。
下人送上热气腾腾的晚膳,不怎么丰富,六个菜,却清淡而爽口,很适合长途奔波后疲乏的身体。
高凌轻轻抽掉袁峥手中公文放在一边,又去解他战袍和铠甲绊绦:“等会再看,先陪我用膳,我饿坏了。”
袁峥笑笑,亲手替他乘汤布菜:“多吃点,然后早点睡,明天带你看士兵操练。”
高凌咽下满口饭菜:“明天不走吗?”
“明天要将施晋桢归还的五万人重新编整,还要看看皇上硬塞给我的人马到底能熊到什么样,反正到自己地盘了,不急在这一天,顺便也可以休整一下。算日子,岳崧派来接应的人也该到了,等汇合后再决定下一步。我已经派周阿根连夜出关接洽了。”一口咬下半个馒头,“你见过施晋桢了,谈得如何?”
高凌把大致经过说了一遍:“谈得还算愉快,他识时务懂道理,不点也透,还是个好人,只是可惜了。”
“是可惜了。”袁峥用筷子点点一旁的公文,“施晋桢文武双全,能把我袁家军管理得服服帖帖,还总结了一系列带兵经验集结成册,的确是个人才。你有没有说让他来我帐下带兵?”
高凌白他一眼:“七哥看重的人,岂会这么容易收买?他能看在家国大义上,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把人马还你,便已仁至义尽,你也太过贪心了。”
袁峥叹气,高凌给他夹菜:“我把锦囊送他了,他大概会去找他师弟吴珂年,不会再出仕了。对了,你怎么知道他要找吴珂年的?”
袁峥苦笑:“自从周阿根来京城王府后,为了替施晋桢讲情,一有空就在我耳边唠叨师兄们从小怎么样怎么样,对他有多好,你去部里了倒还好,我在府里啊,烦得我好几次都想把他嘴封了!”
高凌想想周阿根翻着三白眼,支支吾吾却又不屈不挠的紧逼样儿和安疆王的无奈样,笑得全身直抖。
“小心别呛着。”袁峥一脸哀怨地等他笑个够,伸手过去替他把嘴角沾到的馒头屑抹去,放到自己嘴里吃了,正色道:“施晋桢太过正直良善,回乡下种种地或者做做小买卖,都会比当官快活得多。”
高凌点头:“你早就决定放过他,今天的样子是做给父皇看的吧?”
“不是。”
第89章
“你早就决定放过施晋桢了吧?”
“不是。进关之前我还没决定到底要不要饶他一命,不过我实在没想到他敢私自把五万人还给我,他敢在大堂之上反驳我、敢挑周阿根比武,我才决定放过他。实话对你说了吧,他很清楚在场人的武功高低,他当时要是挑了你或者薛刚,那么不管比武结果如何,他都死定了!他要是纵容周阿根手下留情,也同样活不成!”
高凌被他话中的寒意激得收了笑意,低头默默吃饭。这样的袁峥是之前从未见过的:执掌生杀大权,一念定生死!这是何等的霸气,心思又是何等的缜密难捉摸!却又转瞬便能为曾经的仇人安排好一切。男人的万千柔情、英雄本色尽显无遗。这个人,是我这辈子与之并肩的,上天待我真是不薄!
下人撤走残羹,高凌亲自去沏了一壶香茗,捧着茶壶进来的时候,袁峥又已坐在灯下翻看文件。高凌走到后面,往他背上一趴,双手搂住他脖子,脸贴着脸:“袁峥,以前你说的那个计策需要岳崧接应,现在楼兰国是真的犯境,我们直接奔赴边境就好了,为什么仍然要接应呢?”
袁峥放下手中纸笔,摸上搂着自己脖子和胸口的手:“兵分两路啊。我带七万人直接去和孙贺会合,你带五千人慢慢走回家,至于岳崧派来的人,留下来训练兵部的少爷兵。”
高凌一愣:“不,我要和你一起去前线。”
“三三在乌鲁木齐等你呢。”
“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
袁峥拍拍他手背:“打仗不比行军,太辛苦,不是你该受的罪。”
高凌沉了脸站起来,却被袁峥顺势拉进怀里抱住:“乖,别任性,我舍不得你吃那个苦。”温暖的厚唇在他脸上不停地轻啄。
高凌窝到他怀里:“其实你是怕我出危险,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在后方看不到摸不着的,会有多担心?”抓了袁峥左手抚摸他手腕上圆圆的疤。
袁峥只觉得心底酸酸软软的,嘴上却只能冷硬:“真打起来,我没工夫照顾你,更不能保证你的安危。高凌,你就让我安下这个心好不好?”
高凌的脑袋埋在他肩窝,良久之后才传出一声闷闷的:“好,我保证不以身涉险,你放心吧。”
袁峥长出一口气,若高凌再坚持,自己恐怕会心软。抚着怀里人半湿的黑亮长发:“高凌,到家后帮着三三和沈捷廷治理西疆,我保证你忙得没工夫想我。”
“烂人!我要忘了你,省得牵肠挂肚。”
回答他的是深长的吻。高凌挣脱出他的怀抱,大口呼吸空气:“烂人,今晚有床了……”话未说完早已满面红晕。
烂人笑着来搂人,被轻踹一脚:“先去洗澡,臭死了。”
当臭烂人变成香烂人摸进被窝的时候,迎上来的是全身无遮无掩的十皇子。袁峥一如既往地温柔和小心翼翼,反倒是一向脸皮薄的高凌有些急不可耐,催着袁峥进入,不停地挺动身躯迎合他的力度和速度。甚至跪在床上主动尝试平日极少愿意承受的体位。当袁峥第二次在他体内尝到欲仙欲死的滋味后,捉住了依旧在自己身上点火的手:“够了,高凌,别这样,你早就累坏了。来日方长,我们以后还有好几十年呢。”
高凌的黑眸湿漉漉,发际也湿漉漉,光滑紧致的皮肤上挂满晶莹的汗珠:“袁峥,我不能陪在你左右,所以你要记着我,早点回来。”
“傻瓜。”袁峥心底刹时便软成一滩水,紧紧抱住年轻赤果的美好身体,“你早就刻在我心头,永不相忘!”
高凌用力回抱他:“袁峥,我知道现在我没资格跟你上战场,去了也会成为你的累赘,所以让我跟着少爷兵们一起训练一阵子好吗?等你凯旋,或许会有一个不一样的高凌在等你。”
“这……”袁峥犹豫,“训练很苦,会委屈到你。”
“我不怕。别人能承受,我也能。”
“……好吧。”
“还有,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身份,包括岳崧派来的教头。”
“都依你,行了吧。”
十皇子笑得欢畅,赏了烂人响吻一个。烂人摇摇头,抱着小混蛋去清洗,还没走到浴桶边上,却发现怀里的人已经会周公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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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安疆王把完璧归赵的五万人和自己带来的五万人统统拉到演武场演练战阵,惊喜地发现自己下属的将士们战斗力竟有增无减,相比之下,兵部的两万多人布阵速度慢上一倍有余,对袁峥的指挥意图也贯彻不到位,单打独斗更远不是西疆军的对手。气得安疆王冷笑连连:“就这水平也想去和楼兰打仗?你们不怕死,本王还要给皇上和太子留点面子呢!”一番冷嘲热讽的挖苦奚落,听得兵部众将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却无言以对。
甘宁身为太子亲信,又是此次同来西疆的兵部品级最高的将军,心中实在不服,跨出队列:“王爷,我们赶了半个月的路不曾休息过,您的兵马以逸待劳,这不公平。”
袁峥眉毛一挑:“你也算打过仗的人,我且问你,不说和你们一起行军的这部分人,我们去打仗,难道还要和敌人商量,我们刚急行军了多少天,累坏了,等我们缓过劲来,布好阵势,你们再进攻行不行?”
西疆众人大笑,甘宁面红耳赤地退回队列。安疆王紧接着宣布:“明日本王带人奔赴战区,至于你们,”一指兵部人马,“留在这里,会有人来教你们如何在战场上活下去,并打败对手的。”
好几个将军面现不服之色,袁峥歪歪嘴角:“若有不服本王决定的,尽管回京好了,没人会拦你!那个那个,叫鲑阳戈的,你翻什么白眼,啊?想想刚才对练,我的兵把你们收拾成什么样子了!等你们有资格了再来和袁某叫板吧!”一甩战袍走了,留下兵部众将怒气冲冲却无可奈何。
司擅赶上袁峥,悄悄问道:“王爷,今天殿下怎么没来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