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错,本公子有赏!”
“赏啥?”石小四眼冒星光。
“赏你替本王清理庭院的机会!”小四吐吐舌头,皱起苦瓜脸不吭声了,他看得出来,高凌心里不痛快。
司擅去请袁峥了,高凌叫住去拿扫帚的小四:“好了好了,我开玩笑的,你们俩去把剩下的点心吃了。小四,特使说奶娘现在挺好,你不用担心。”
“嗯嗯。”石小四塞了满嘴吃食,眉开眼笑。
袁峥和高凌商量了一阵,提笔写谢恩折子。先是谢过君恩,一番繁琐八股后再详述“战况伤情”,再说明楼兰因惧于圣上龙威,不得不把袁岳作为停战的条件安然送回;自己乘此机会要求楼兰不再纠缠于太子高蕴欲纳公主为妃之事,不再要求阳明王朝低头认错,且恢复邦交往来……西疆也已同意与楼兰互通商埠以示诚意……
写完再看书桌另一边的高凌,也正好完成给父皇的“密信”。高凌信中诉说西疆胡汉杂居,民风剽悍,地产贫瘠,民生艰苦……又说远来西疆路途之艰辛,控诉袁峥对自己处处防范,自己为了不被带兵之人轻视,与普通官兵一同苦训,日子过得痛苦不堪。真可谓字字血泪。并告之父皇,袁峥之弟已平安归来,自己见他袁氏一家骨肉团圆,触景生情,极其思念父皇母妃和太子哥哥,求父皇看在夫妻、父子情份上,对母妃宽容厚爱,儿臣将竭力完成父皇所托以报君恩,只是暂时还急不得,请父皇宽限时日云云。用词恳切,书中字字思念,句句牵挂,令见者伤心,闻者伤怀。
袁峥看完,再看高凌强装的笑脸,神情之中落寞之色清晰可见,忍不住抱住他亲吻鬓角,却无法用言语安慰。倒是搂着他腰的高凌笑了:“我没事,这些话是应付父皇的,你别当真啊。”袁峥还是不想松手,高凌苦笑:“三三快要来了,你再不放手会刺激到他!”袁峥又亲他额头一下,这才放开他。
高凌请了袁岳一起来荷田居吃午饭。袁岳吃惊地看着书桌上两人墨迹未干的文章,袁峥拍拍他肩头:“这叫官样文章,以后有空,多跟高凌学学怎么处理政务。”袁岳点头。
高凌手指醮了清水在“密信”上洒上几滴,洇化了几个字,看着极像滴落的泪水。然后仔细叠好,封在蜡丸里交给小四:“今晚天黑以后,你去驿馆悄悄把这个交给京城来的特使,记得千万不要惊动其他人。”又吩咐了一些可能遇到的情况如何处理,小四点头下去了。
秀才们的试卷水平参差不齐,文章好、有见地的极少,还有些人的字丑得简直像鸡爪扒拉的,就连府学的学生也没好到哪儿去。看得两人大皱其眉。商量之后决定过几日对府学先生们也进行一场考试,择优留任,宁缺勿滥。并且今后每隔一段时日,由高凌和袁岳轮流给这些先生们和学生们讲学并考核。
袁岳在府中呆了三天没出去,便听说楼兰使团回国了,同一天,京城特使也走了。又过了几天,边境重兵撤离。袁峥也撤回了大部分驻兵进行换防,又去了军营重新重新布置边关驻守事宜。高凌这边政务渐上轨道,倒开始有了一点闲暇时间,本想也去军中转转,看袁岳人前强装无事,独自黯然神伤,日渐憔悴的样子又不放心,有空便陪着谈天说地,似乎要尽快弥补十年未见的空缺。袁岳心中感激,亦是尽力帮着高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也好让他轻松些。二人心照不宣,配合默契,倒也瞒过了老王妃。
这日午后,两人在假山石亭中边品茶边下棋,享受难得的惬意时光,侍卫来报:“楼兰公主派了使者来访。”袁岳下意识地要回避,听侍卫说了一句“使者说是有事相求三公子”,不由自主看了一眼高凌。高凌也是一愣,吩咐道:“有请!”
使者竟然又是位姑娘,穿着楼兰宫廷女官服饰,身形较一般女子高挑得多。两人都一眼认了出来:是澄华公主的贴身女侍,芳名朱砂儿。
朱砂儿行礼后奉上国书:“睿郡王爷,我们公主殿下亲赴月氏,已与月氏王取得与西疆通商的共识,这是文书,请过目。”
高凌大喜:“公主行事利落爽脆,真乃女中丈夫也!”
小朱砂不卑不亢道谢:“公主命奴婢此番前来另有一事相求于三公子。”
袁岳不得不开口,语声干涩:“但请姑娘吩咐,只要我做得到……”
朱砂儿微微一笑:“公主已答允月氏四王子入赘楼兰,但四王子的母妃玉体微恙,现住在远离国都的行宫休养,无法亲见公主玉容,但是公主对月氏宫廷画师不满意,回楼兰又路途太过遥远,因此想就近请三公子为公主殿下画一帧小像,不知……”
袁岳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地答道:“好……”话出口才略略清醒,看了身边高凌一眼。
高凌对公主终身已定也较为震惊,安抚地看了一眼袁岳,同时心中也松了一大口气。就听袁岳问道:“朱砂姐姐,不知月氏国四王子性情如何?”
女官尚未答话,高凌已抢着回答:“四王子今年二十有一,尚未娶妃,因母家不显继位无望,但性格敦厚,少有树敌,从未卷入宫斗党争,属于大智若愚的那种人。”
袁岳点点头,面无表情:“公主想要何种形式的画像?”
朱砂儿眨眨眼:“公主说了,全凭公子作主,奴婢只要拿到画像就行。她如今仍在月氏处理一些事情,待奴婢将画像送去便要回楼兰了。”
袁岳点头:“姐姐稍等,我马上动笔。”袁岳手执画笔一气呵成,似乎公主的芳容早已深刻于心,根本无须回忆,不到一个时辰,泛着墨香的画像便诞生了。画中少女明眸琼鼻,娉婷婀娜,紫罗轻裳,长裙飘逸,神情中不觉拒人千里的高贵,却富年轻姑娘的纯真娇美。画得鲜活,栩栩如生。
呈哲看得心中长叹,无可奈何;小朱砂却喜笑颜开,满意非凡。
又亲手装裱完成,袁岳似乎用完了全部精神,无力地坐倒。
小朱砂小心翼翼地卷起画轴收好:“多谢三公子,此画,公主一定满意。不知您可有东西要我送还公主?”
袁岳下意识地摸摸怀中贴身衣袋,芙蓉鸡血石正静静地躺在那儿。咬咬牙把手放下:“没有。”
“那,可有什么话要奴婢带到么?”
袁岳深呼吸,压下胸中翻腾的酸苦滋味,强笑道:“请姐姐转告公主殿下,袁岳祝她……和四王子……福寿安康,百年好合。”最后几个字,已是声音暗哑到几乎无法听清。
朱砂儿完成使命笑着拜别,袁岳才借口累了回了自己院落。高凌吩咐侍卫们在小王爷屋外严密守护,但是不得打扰他,并派人立即通知袁峥此事,请他回府。
军情已缓,袁峥着家的日子越来越多,不再像前阵子十天半月才能回来住一晚,第二天又急着赶去城外军营。连带副帅岳崧也得以经常回府尽孝,顺便日日来王府串门。
原来王府与侯府毗邻而居,老王妃后院花园子里那个不起眼的小角门便是通向岳崧所住的院子。袁氏兄弟和岳崧小时候常常在一起疯玩,嫌绕到双方府门太远,便走捷径翻墙头。可是两位王爷世子,一位侯爷世子,天天爬墙,传出去委实不好听,两家大人一合计,干脆把相邻的院墙打通以方便往来,于是才有了这道门。袁岳告诉高凌:“我们两家可亲了,崧哥待我娘也孝顺,只要在家,晨昏定省地,比我哥还上心呢。不过我们俩不在的话,你可别轻易从小门去岳府,崧哥有两条土蕃赞普送的藏獒,见了生人凶得不得了,万一没拴好可糟了。有一回红桃顺着没关好的角门溜达去了那边,也幸亏它那时候还挺灵活,被狗追得躲在树上两天没敢下来,差点儿饿死,把我娘心疼得后来天天喂许多好吃的给它,就胖成现在这样了。”
高凌看看脚边经常不可一世的肥猫,想到京城的时候它居然报复在小奶狗身上,不禁哈哈大笑。
岳崧常来串门,最让尚清和小四高兴的是:岳副帅还总带着个新任跟班儿——陆光宗。陆小将军如今成了岳副帅的心腹,不仅随身侍卫偶像,还被带回侯府得到岳崧亲授刀法,一时心满意足,见了高凌几人更是说不出的亲切和感激。
出于内疚和心疼,袁峥这阵子对弟弟关怀倍至,变着法儿令他宽心。这天午后,高凌和陆光宗他们叙旧去了,兄弟两人对坐着磕瓜子,亲亲热热地说着离别半年间的事,听袁峥说到高凌肩负的“皇命”和他多年的苦心经营,惊得一愣一愣地,忽然恍然大悟:“哥,怪不得这几天我看高凌好像有些不大痛快,肯定是皇上又在催了,至于我……公主有了好归宿,我也……替她高兴,我不会做傻事的,你们尽管放心。你还是多陪陪高凌吧。”
袁峥心里一紧:“他没说,我也没听说又有京城信使来啊,难道是陈铿那边的消息?”想想很有可能,“你也去荷田居和他们一起玩吧,我去书房看看。”
书房里整齐有序,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有。袁峥悄悄叫了尚清和小四来问,他们俩也说没有信件来,陈铿也没传来消息,不过这几天高凌背着人的时候也确实精神不佳,也许是真的记挂着在京的亲人,因为再过没几天,便是万家团圆的中秋佳节了。
第123章
被子散发着太阳的香味,松软暖和,掩盖着两人激情后仍纠缠不清的肢体。高凌显得有些慵懒,任凭袁峥在他脸上轻啄细吻,闭着眼伏在他怀里不动也不说话。袁峥一手搂着他后背,另一手在他腰上腿上轻轻抚摸,微笑着问:“是不是刚才弄疼你了?怎么像肥猫似的不愿意动弹?”
“没有。”高凌仍闭着眼,缓缓摇头,散乱的黑发蹭在袁峥胸口,有些发痒。
“那么……是有不开心的事?”
“没,我只是有点累。”
“那就早点睡觉吧。军营整顿得差不多了,余下的事我已经交给孙贺全权处理,没有大事,我就在府里陪你。”
高凌抬起头,在他唇上蜻蜓点水似地亲一下,又窝进了袁峥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双手搂得更紧了些:“袁峥,我真搞不懂,楼兰公主既然已经答允了月氏四王子的求亲,为什么还来招惹三三?”
袁峥皱眉:“也许是报复我吧。不过也好,可以让三三早点死心。”
“只怕没那么容易。”高凌叹气,“他不肯把公主送的礼物退回。”
“当然不容易。就拿我们来说吧,你我相处才一天,你就把我送的礼物珍藏了整整十年;三三和公主可是整整相处了一个月!哪有那么快就忘记的。”
“你个烂人!”想起把小刀转送司擅时的情况,高凌心里涩涩地不是滋味,咬一口坚实的胸肌,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以前的事不许再提!”
“好好,不提不提。”袁峥安抚地抚摸他后脑,“明天,我们带三三出城散心好吗?老在家里呆着,我怕他闷出病来,出去走走,说不定就放下了。”
“好。”高凌不但没意见还很期待,在令人安心的怀抱中很快便去会了周公。
袁峥和高凌微服出游不带侍卫,袁岳本来也不想跟在他们后面碍眼,奈怎高凌无论如何拖了他一起出门:“我一路从京城走来,风景看够了,你哥呀,其实是想带你出去走走散心,他好不容易才有空,别拂了他心意,啊。”袁岳这才点头,临上马把一直跟在高凌脚边转悠的红桃猫抱在了怀里。
自京城随军西来,又立刻投入了繁忙的政务之中,高凌还从未有空好好欣赏西北壮美的景色,对于去哪里并无意见。袁峥作主,一行三骑,乘秋色正浓,往城外行来。
金风送爽,果穗飘香。一路美景让高凌大饱眼福。城外草原上丰美的牧草已略略发黄,大地上已经星星点点地缀着淡淡的金色。天高云淡,阳光柔和地撒下,羊群、马群像一簇簇野花点缀其中,时而能看到白色的毡房飘着缈缈炊烟,骑着马儿的牧民悠闲走过,一切的风景都让人感到轻松惬意,所有的烦恼和心事都在风中消散,心胸似也开阔许多。
路过小小村庄,小河在绿树的掩映中从村子旁蜿蜒淌过。淡淡的水汽在树林上空形成一条袅袅的白绸带,飘荡在村庄与大山之间。远处的雪峰、森林、草地、蓝天白云……仿如世外桃源。远远看见一处陡峭的悬崖,山壁的岩石在阳光的照射下,五色斑斓、娇艳妩媚。高凌惊奇地瞪大了眼:“太美了!”袁峥用马鞭指点着:“这就是西疆最美的山崖之一,叫做五彩滩。”高凌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赞叹不已。
此行目的地是天山。行至山脚,天色已晚,三人在山下小店歇了一晚,第二日才上山。主峰北面是四季白雪皑皑的山峰,高耸入云。山间重峦叠嶂,山林尤如画屏。不同的植物群落层次分明,色彩各异。如今正是万木争辉最美的季节:金黄、殷红、墨绿各呈异彩。林中灌木叶茂,枯叶朽木上苔藓、野草遍生。林间空地草甸如菌,山花鲜艳。看得高凌目不暇接。
天山之巅有瑶池,传说穆天子曾在池畔与西王母欢筵对歌,留下千古佳话。立足高处,举目远望,一片片金黄碧绿的海浪,此起彼伏,那一泓碧波高悬半山,就像一只玉盏被岩山的巨手高高擎起。沿岸苍松翠柏,怪石嶙峋,含烟蓄罩;环山绿草如茵,羊群游移;更有千年冰峰,银装素裹,神峻异常,整个湖光山色,美不胜收。风静波平,湖水似一池翡翠,碧绿喜人。透过山间缭绕烟雾,雪峰、青山若隐若现,恍若隔世。
高凌深深呼吸着沁人的空气,闭目叹道:“本公子年未弱冠,却已找到终老之地!”
真的还是孩子心性,袁峥略觉好笑地问道:“有这么夸张?”
“恩!”高凌用力点头,“原来西北的景色这么美,不输江南。”
袁岳抱着猫笑笑:“各有千秋吧,老天爷公平,没给西疆富饶的土地,却赐予了江南没有的壮丽和宽阔。”
袁峥似乎没听出弟弟语气中的落寞,戏谑道:“下回,带二位施主去火焰山看看当年孙猴子大战牛魔王的所在。”
高凌故意打趣他:“不知大师从何而来啊?”
袁峥配合地唱个诺:“贫僧自东土大唐而来……”还不忘做个尖嘴猴腮的鬼脸。
高凌“卟哧”笑出声来:“啊呸,你个酒肉和尚!”这回连袁岳也笑了,手一松,红桃猫乘机跳下了地,抖抖毛跑到了高凌脚边蹭着撒娇。
已是未末时分(下午三点)。山路崎岖,马只能走到半山腰,三人是步行上天山峰顶的,高凌倒没什么,毕竟那三个月的苦练不是假的,袁岳就不行了,坐倒在石头上,面上现了疲惫之色。袁峥解下背上包袱,取了水袋和干粮递给弟弟,让他补充体力,就听高凌惊叫一声:“怎么月亮已经升起来了?”
抬头望去,果然在明媚的阳光中,一轮明月出现在瑶池对面,缺了一小块的银色轮廓清晰可见,看上去比在平地上要大上一圈。波光粼洵的水面之上,此刻日月同辉。
袁峥不由分说拉了高凌跪下,面朝东方磕头,大声道:“儿臣遥祝母妃千秋寿辰,日月为证,愿母妃平安康泰。”随后拿出早已备下的两只玲珑小酒杯,倒上酒,和高凌一人一盏:“高凌,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你活得开心,母妃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