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儿臣者母妃也。”没了外人,高蕴扯松衮袍领口,神情却严肃起来,“母妃,兵部那些不成器的东西被袁峥打发回来了,儿臣打算借机整顿军务。”
秦氏点头:“是个好机会,不过你要吸取高凌的前车之鉴,小心着别让你父皇有顾忌,有什么想法先请旨再定夺,慢慢来,反正也不急于这几日工夫。”
“是,儿臣明白。不过户部之事,请母妃也放手让儿臣试试身手。”
“也好,你天雷舅舅也不成器,我在后宫之中总是不太方便,你有什么手段先使出来,母妃看看能不能行。礼部王尚书一直保持中立,如果你能抓住兵部和户部,其他几部便掀不起多大风浪来。”
“谢母妃。”高蕴大喜,忍了良久,终于可以一展鸿图了,不知自己比起十弟来,是好是差?
“蕴儿,你先把计划说说,母妃看看合不合适。”
“是。”
正事说完,秦氏正吩咐宫女备膳,高蕴忽然想到什么,凑到秦氏耳边:“母妃,儿子还有一事求您。”
“说吧。”
“楼兰刚刚安定,但是其他邻国仍然虎视眈眈着,儿臣要做一番事业,西北须得安宁,暂时还要仰仗袁峥手中的兵力才行,因此十弟的母妃和奶娘必须平安,所以……”
秦氏笑笑:“母妃明白,只要她们老老实实地,暂时没人敢动她们。”
“谢母妃。”
次日,金銮殿,朝会。
有官员奏报:“皇上,安疆王袁峥不顾皇命,将兵部二十多员将军俱都退回京城,完全没有将皇上和太子放在眼里,该当斥责!”
高蕴出列:“安疆王率兵重创楼兰,并达成停战通商协议,西北已安定,如今阳明朝国泰民安,百姓盛赞父皇仁德有道,能驾驭如此忠勇之能臣,真乃有道明君!袁峥功勋卓着,不奖反惩会令父皇被误会为识人不善,臣子们妒贤嫉能以致委屈有功之臣。更何况捷报刚传来之时,皇上已下旨嘉奖过,你要陷皇上于出而反而之例吗?”
好多官员赞同:“太子说的是。”
高蕴继续上奏:“但是,保证西北安宁本是安疆王之责,如今袁峥只是尽了本份,且西疆军中伤亡颇多,又耗费大量粮草,我朝损失甚大,因此功过相抵,此番之事不奖不惩才是。”
皇帝这才微微颔首。
高蕴偷看一眼皇帝神情:“父皇,至于袁峥淘汰的将官,都有其不足之处,儿臣已仔细看过对他们的详细评估,前几日在营里也都一一考核过,评价所言实事求是,没有任何贬低他们之处,这些人也俱都承认自身不足以与西疆诸将并肩,武功意志甚至连十皇弟都不如!将熊熊一窝,为将无能,如何带兵?武备不足,国势堪忧,儿臣心急如焚,欲重新制定一套练兵计划,请父皇恩准。”说完从怀里掏出早已写好的奏折呈上。
秦氏昨夜已与皇帝通过气,此时大致看了一遍高蕴的练兵计划,点头:“皇儿,朕给你半年之期训练锐键营三十万兵马,如有明显效果,再下旨全国改制。”
“谢父皇!儿臣明日便着手此事。”
皇帝微笑:“你尽管放手去做。不过呢,皇儿另有大事要紧。礼部尚书!”
“臣在。”王睿垣出列。
“王爱卿,天下平定,太子的册妃大典你准备得如何了呀?”
“启奏皇上,礼部得知西疆捷报之日已开始准备大婚庆典之仪,只等皇上定下日子,便可具体实施操办程序,普天同庆。”
“好!钦天监送上的五个日子,朕选定为明年三月初六,春暖花开之际!届时广邀各国贵宾见证我阳明太子与太子妃的白首之喜!一定要办得隆重,让天下人等见识我泱泱大国的气派!”
“慢!”高蕴跨前一步,“父皇,儿臣的婚礼不用铺张,不必超出当年父皇您大婚之例。有了太子正妃的名义,南越国想必也不会计较这些。倒是您的陵寝一度因连年大战,国库空虚而进展缓慢,如今可以让户部与工部联手重新加快进度。”
皇帝心头大喜:“蕴儿果然纯孝!”
户部尚书秦天雷乘机启奏:“太子英明,皇上陵寝所需之银,户部一定立即拨付。不过您是一国储君,大婚之事如若寒酸,会令各国轻视……因此两件大事须得并重……”
高蕴眉梢一挑:“高尚书,修建皇陵和我大婚各项事宜如果都要大办,总共需要多少银子?你户部现在能拿出多少来?刨去现在到明年开春国用的,还能有多少盈余?够不够应付突发事件?你大致说说。”
“这个,这个……总之够了就是。”高尚书支吾了半天,说出的数据含糊不清,连皇帝都大皱其眉。
王睿垣腆腆肚子:“皇上,太子殿下早已考虑到户部的苦处,早在夏季之时便已委派原户部所属,现任太子府詹事的付轩大人与现任户部侍郎王乾共同清算出两项大典的用度,列出详细清单,已于上月中旬送至户部,但至今还没有收到高尚书的回复。”
皇帝面色不佳:“高爱卿,你这些日子都在忙些什么呢?如此大事竟敢一拖再拖!”
秦天雷跪在殿中,汗如雨下:“臣……臣……忙于西疆大战之后方事宜,一时昏了头,请皇上恕罪。”
工部尚书徐大人也出班奏道:“皇上,户部是国之命脉,事务最是繁杂,西疆战乱忽起,十殿下又随军而去,高尚书经验不足,匆忙间接手整个部务,一时间忙不过来也是情有可原。”
秦天雷刚向徐某人投去感激的目光,就听徐尚书接着说道:“以臣之见,不如找些经验丰富的人多为高尚书分忧,也就不至于耽搁了大事。”
秦天雷心头大怒,好你个姓徐的,明着帮我说话,感情是想让人分我的权啊!不由得恶狠狠瞪过去。
皇帝皱眉沉吟间,徐尚书凑到秦天雷耳边轻声道:“高兄,别误会,户部干练的能吏可不少,你又何必事必亲躬,只要让他们做事,你隔段时间查收便可,你是主官,功劳还不是你的?”
秦天雷恍然大悟,抬头看高蕴,只见太子殿下正向自己微微点头,不由心头大定,磕头道:“徐大人说的是,户部六位侍郎都有多年历练,行事干练,处事得当,臣的确应该多向他们请教。”
高蕴这才说道:“父皇,高尚书既已知错,便会积极改正。而且天下刚定,人事不宜有大变动,原户部官员熟悉部务,若有新手加入反而更为不佳,因此……”
刑部、吏部两位尚书与其他重臣也纷纷赞同。
皇帝这才开口:“秦天雷虽有渎职,但情有可原,仍然主理户部,但须罚俸三月,以正视听。户部六位侍郎与之共同管理部务。”
皇帝退朝。官员们三三两两向外行去。一向风风火火的高蕴今日却不急不燥,几位老臣暗翘拇指:不愧是我阳明朝皇太子啊,比几个月前稳重多了。
官儿们走得差不多了,秦天雷才垂着头向殿外走去。高蕴轻唤一声“舅舅慢走!”大步跨到他身边,并肩而行。“舅舅,刚才的事,你生气啦?”歪着脑袋打量秦天雷。
“哪里哪里,臣岂敢。”秦天雷挤出一脸假笑,略弯了弯腰。
“哈哈。”高蕴伸手揽住他肩头重重拍了拍,“不就三个月俸禄嘛,等会外甥叫人给舅舅舅妈提前送中秋礼来。”
秦天雷心头总是不痛快:“太子爷啊,这不是几个银子的事,一旦皇上不满我,撤了这尚书之位可怎么办?”
“这不是没撤吗?”高蕴满不在乎,“有母妃在后宫撑着,你怕什么?在朝堂上,我这个太子爷总不能太过维护你,以免落人口实。”
“应该的应该的。”秦天雷心中大石落下。
高蕴话锋一转:“舅舅,你回户部准备一下,明天工部和礼部便会派人来协助你办公,我府上也会派个詹事来,这几个都是我的人,你尽管放手让他们做,不会有人抢你功劳的。”
到底是自家人,贴心啊。秦天雷点头如捣蒜:“臣知道了,一定不会加以掣肘。”
第126章
太子府。
高蕴一脚踏入书房,便迫不及等待地脱下朝服,换上轻软舒适的袍子。侍卫禀告:“太子爷,工部侍郎林大人和礼部派来的马大人正候着呢,要不要宣?”
“快快,叫进来。把付轩也一起叫来。”
高蕴十分兴奋,比他更兴奋的是随后蹦进来的马小晖:“太子爷,我可见着您了!”那神情跟找到失散多日的父母的小孩子也差不了多少,惹得付轩等人会心而笑。
高蕴拍拍他肩头:“嗯,不错,胖了点儿,看来王尚书把你喂得挺好。”
马小晖不好意思地嘿嘿直乐:“您也知道的,王大人喜欢请人吃饭,他府上厨子又好,我每次不多吃儿对不起他嘛。”
高蕴哈哈大笑:“对对对,下次我也去吃!”
说笑完毕,高蕴正色:“你们三个,明天去户部报到,查清国库帐实,和欠债未还官员的名单,有我在,你们不必顾忌那些有的没有的,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是!”
付轩想了想:“太子爷,我们官卑职小,如果高尚书横加阻挠……”
高蕴拍拍他肩头:“付轩,你是十弟推荐给我的人,有才学更有胆识,我也从没把你当外人看待。十弟如今远在西北,你也不想他费尽心力创下的局面被无能的主官败坏吧?”
“臣只对朝廷忠心,不管是十殿下也好,太子您也好,只要是利国利民之事,一定不遗余力!”
“好!果然有骨气!你是户部出身的,应该清楚哪些官儿有能力,有真才实学,你不必管他们现在官大官小,用我太子府詹事的名义,尽管提拨起来用,尸位素餐的,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高尚书要是有异议,让他来找我说。”
“是!”
付轩和工部侍郎领命而去,马小晖被留下。高蕴勾着他脖子:“出了一趟远门,感觉如何?”
马小晖假装陶醉:“我阳明王朝江山如画啊!”
高蕴叹了口气:“是啊,江山如画,可惜创业难,守业更难。”
马小晖小眼眯眯地安慰他:“咱兵部的人马比起西疆军来是有点差距,不过太子爷宽心吧,安疆王对您应该并无异心,十殿下也对您记挂得紧。”
高蕴故意选了个带青色的桔子剥皮,塞了半个到他嘴里:“我从来没担心过这个,小凌吃了不少苦,他身体还好吧?”
马小晖两颊被撑得鼓鼓地,使劲咽下果肉,酸得呲牙咧嘴:“您放心,十殿下虽然黑了点瘦了点,精神头还是不错的。”
高蕴看着他的表情就想笑:“那就好。小晖啊,付轩和林侍郎去户部是干实事的,你的主要任务是给我查出哪些人贪贿行贿以权谋私等等,记得不要打草惊蛇,找到证据直接上报给我!”
“是!”
“等这事儿办完,你就可以回太子府了。”
“真的?太好了!”马小晖一蹦三尺高地欢呼,激动得小脸通红。被高蕴乘机把另半个桔子也塞进了他嘴里,酸得立刻皱起了眉。高蕴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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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西山兵营练兵场。
太子高蕴一身戎装,高踞点将台。台下如云的将士执戈而立,鸦雀无声。
头顶乌云滚滚,眼看一场暴雨将至,高蕴宏亮的嗓门在滚滚雷声中清晰可闻:“你们都算是天子近卫,京城的安危全系在你们肩头,如此军容不整,武功差劲,比偏远边疆的兄弟们还差得远,拿的饷银却比他们高出不少,害不害臊啊!”
许多人羞愧地低下了头,尤其是被安疆王退回的那些将军们。
豆大的雨点开始洒落,有副将劝高蕴回营避雨,却被严历的目光瞪得灰溜溜退缩下去。举着黄罗伞盖上来的亲兵被高蕴一脚踹翻,黄伞翻着个儿滚下了台。
“兄弟们都淋着雨,我高蕴和大家同甘共苦,谁要是受不了,尽管卸了盔甲去休息!留下来的,给我把头抬起来!好好地练,干出点样子来,别让人把你们看扁了!我高蕴的兵没有孬种!有没有不愿意吃苦的?现在就站出来!”
“没有!”台下声如霹雳,盖过了隆隆雷声。
高蕴满意地笑了,高举手中三尺青锋,大吼:“开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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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京城,秋意正浓。太子高蕴坐镇兵营亲自操练近卫军。近三年浴血征战中得到的经验和反思令他受益匪浅,即使没有了袁峥等一干良将的指点,操练起这批人来也还是游刃有余。太子殿下以身作则,没多久,军中面貌已是焕然一新。
此时的西北大地却早已入冬,纷纷扬扬的雪花给天地之间披上一层洁白的纱衣,荷田居院落中错落的花枝木叶宛如琼枝玉树,分外皎洁。
空地上,袁峥和岳崧在比武,刀剑撞击的清脆声音打破一院寂静,围观的丫鬟侍卫们的叫好声亦不时响起,人人脸上泛着兴奋的红光。
室内却温暖如春,厚厚的波斯地毯上,红桃猫快乐地打着滚,爪子搂着一个颜色艳丽的毛团正玩得不亦乐乎,丝毫不受两个主人严肃话题的影响。
巨大的书案上摊着地方官报上来的近期的政务,高凌正耐心地向袁岳讲解税赋增减对百姓民生和朝廷府库的影响,以及如何适时调整税率,怎么样才能使百姓真正受到实惠等问题。高凌告诉袁岳:“只有百姓们富了,才是真正的盛世,藏富于民,让百姓过上好日子,比铜钱锈在府库里更得人心……”
袁岳认真地一一记下:“哥说府里不养闲人,让我多学着点,以后好帮着你们分忧。高凌,你今天教的这些和澄华说过的倒是有相似之处。”
高凌翻个白眼:“什么闲人,个烂人又信口胡说!”喝口茶润润嗓子,“不过西北和中原民情大不相同,我以前的经验也不能生搬硬套,得看情况才行,倒是楼兰,地理和民风民俗和西疆都差不多,楼兰很强大,他们的政务处理方式倒是很值得借鉴一下,你该多跟公主请教。”
袁岳点头:“我知道。不过还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回来呢。”说着便情绪低落下去,“高凌,以你看,我和澄华……哥真的答应了吗?”
“应该是吧……只要公主的母后和皇兄同意,你哥大概不会再反对了。”高凌的口气并不确定,公主在西疆住了不到一个月,便被楼兰太后派出的宫人接了回去,公主临走只是来王府道了个别,什么话也没留。两人独处时高凌曾私下问过,袁峥只是皱眉不语,问的次数多了,才轻叹一声:“两难之事!”不等高凌回话,立即便以实际行动堵了他嘴,待一吻结束,便更无询问的机会……
袁岳忐忑地点头:“我喜欢的是耶律华,不是公主,入赘不入赘的无所谓,反正袁家又不只我一个男丁。但是哥这些年也不容易,我只是不想让他不高兴。”
高凌安慰他:“你哥是怕你受委屈!你快乐了,他才高兴呢。婚姻大事,儿戏不得。”
袁岳眨眨眼,认真地说:“我还是羡慕你们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