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景非鸾听完后竟笑了,颜倪好奇的问:“大王,您笑什么?”
他直笑够了才答:“笑你爹爹呀,天下能为孤求到下签的唯有他一人也。”
“为什么其他人求不到?”颜倪继续问。
“因为他只求了一支签。”景非鸾别有深意的看了颜傅一眼,问:“对么?”
颜傅脸上一热,不自然的别过头去,莫说景非鸾笑他,想想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普天之下,蠢到会把下下之签呈到君王面前,恐怕也只有他会如此。
孩子多日没见亲人,自然要腻着颜傅一番,景非鸾目送那两父子离去后,眼里才浮现几分苦涩。
丧德,痴人,指的不正是他么。
青松影里梦朦胧,看来,不管是影是梦,他所求到的,终究不过是水月镜花。
第十九章
炎国嘉元五年九月。
四王爷景非暮痛失爱妻后,哀彻心肺大病一场,据说,七天后还魂日时,连城下起了冰雹。当时四王爷身着白孝跪地痛哭,军士和百姓们听到他悲痛的哭声时,纷纷也随之流下同情泪。
炎国嘉元五年十一月。
景非暮打着匡扶王室除暴安良旗号兴兵,同年十二月,消息传开后不满当今帝王暴政的人士纷纷加入,队伍短短一月间增加数倍。尚未发兵之前,附近几座城郡却都已率先归降,可谓是一呼百应,上应天意下顺民心。
而在同年同月,挥霍无度的景非鸾为筹军费,竟颁令加重赋税,并将原本三子征一子入伍的政策改为两子征一,致使炎国民怨沸腾。
炎国嘉元六年二月,都城王宫。
华泉宫内烟雾缭绕,池边的人一件件褪去衣裳,削肩细腰,长挑身躯全都一览无遗。缓缓步入池中后,朝他勾了勾手指,唇不点而红,万般风情绕眉梢,那挂在嘴角浅浅的笑意,邪魅得不可一世。
“殿下……”颜傅声音沙哑的喊,似乎有所顾忌。
“嗯?”景非鸾将指尖含进唇中,眼波里荡着疑问。
有一种人,像深山中得道的千年狐妖,无时无刻都充满诱惑,仿佛只为媚惑人心而生。他叹了口气,也褪去了衣裳,将有点颤抖的手覆上,小心翼翼的在那如丝润滑的肌肤上移走。
呼吸渐渐加重,分不清到底是谁在沦陷中坚持,彼此不动声色的压抑着,试探着,像这温泉般表面平静,内里却热浪汹涌。
“先生,一个李道言值得你如此牺牲?”景非鸾幽怨的问,说的正是礼部大臣。
颜傅正在为他擦背的手顿了下,低声说:“臣子乃是国之栋梁,他本无错,殿下更不该赶尽杀绝。”
“呵……这么说孤到是无理了?”景非鸾笑问。
“臣不敢。”颜傅压抑着腹间炽热的渴望,语重心长地道:“殿下登基六年,确实该早日立后,为我炎国诞下子嗣。”
“这是你的真心话?”景非鸾突然转过身,刚才的愉悦已消散,眼睛紧紧地盯着他问。
“是……”颜傅僵硬的答。
“好得很!”景非鸾拨开他的手,踏出水池喊:“来人!”
宦官匆匆而进,低下头去不敢直视赤裸的两人,惶惶不安的候着。
“更衣,然后到幽兰宫召人来给孤伺寝。”景非鸾沉着脸吩咐着。
宦官利索的将衣裳外他身上披,又唯唯诺诺的问:“大王,今晚是传哪个娘娘?还是要先翻牌子?”
“自己看着办!”景非鸾抛下话头也不回的离去。
一脸为难的宦官看着颜傅,故意忽视他的尴尬,跪到地上求:“太傅,传唤娘娘的事奴才实在不敢做主,还请大人指点一二。”
“这……”颜傅慢慢握紧了手,说:“就传进宫不久未曾册封的美人吧,这样不会得失其他的娘娘。”
那宦官忙不停的道谢,然后急忙退下去。
温泉不解的情愁,依旧嫋嫋泛起白烟。颜傅把脸埋进水中,不愿去想刚才还在自己手下的白皙身躯,是否会落入一双更纤细更灵巧的手中,无论那双是谁的手,都应该比他更温柔才是。
远处那片灯火特别明亮的地方,应该就是养和殿了吧,那里应该有一位君王,正在宠幸着他的妃子。颜傅甩甩头,艰难地转过身,朝着宫门的方向行去。今晚的风有点大,吹乱了他的心,为何,会一步一回头?
算吧,这不是他该留念的地方。
穿过那道拱门吧,再走完这段长廊,看到了吗?那一对威武的石狮,那朱红色挂着铜圈的大门。
过去吧,再也不要回头了……
幽黑的天际中,突然,一颗流星飞疾而过,莫明的,让他想起了景非鸾抚着琴,流下泪水的模样。看啊,这颗带着遗憾陨落的流星,多么像是天空在悲泣啊。颜傅再也无法迈前一步,忽觉得心里发疼,似被剜了一块肉般,再看一眼养和殿的方向,猛地转身快步往回跑去。
快到时,忽然看到有人正面朝他奔来,颜傅猛地收住了脚步,差一点儿就和那人相撞。
“是你?”他有点惊讶的问炎毅,看清了他惊慌失措的表情后连忙问:“殿下怎么了?”
没想到炎毅见到他后眼睛几乎发亮,一把拽起人就往回跑,一会儿已经来到养和殿门外,颜傅还没明白发生什么事,就被他一把推了进去。
红色的帘缦一幅幅的挂着,隐约看到床边有个人影,倏地,一个香庐迎面而来,差一点儿就把他砸到。
“滚!”景非鸾歇斯底里的吼声传来:“听到了没!都给孤滚出去!孤谁也不要!都滚得远远的!”
颜傅怔了怔,不明白景非鸾为何会发如此大的火,从来即使再生气,也都是阴冷的笑着,为什么这次会如此激动。
“快滚!再不滚孤诛你们九族!孤已经说过了,无论是男人女人都不要!孤只要他,只要颜傅……孤只想要他……”见到帘子后的人还不动,景非鸾骂得更凶狠了,可话到了最后,竟变成细细的哽咽。
颜傅心里头又一阵发疼,喉头酸溜溜的。
他上前揭开帘子,看见景非鸾靠在床上,眼光氤氲,发丝散乱,有几缕粘着脸颊,中衣开着,看得见雪白的脖子,两根纤细的锁骨随着急促呼吸起伏。他的手攥着深红色的丝绸床单,上头绣的繁花也被他攥得扭曲,他手抬起来,却不知要抓向哪里,落下,还是攥着床单绞。
虽然炎毅没有向他说明情况,但是一看便知,是药力令到景非鸾变得如此暴躁。他难受得在床上徒劳挣扎,撕扯着床被,唇瓣也已经被咬破,恐怕再继续下去会被药力折磨至死。
看清了是颜傅站在帘子旁,景非鸾便不动了,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哆嗦的手在床上摸索着,终于,找到了一个小小的瓷瓶。可是因为颤抖的关系,瓶子里的药丸洒了满床,他立刻丢开手里的瓶子,在被单上胡乱的抓拿着。
“颜傅……别以为孤非你不可!”终于,景非鸾抓到了满手的药丸,自言自语地道:“不就是和女人做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把她们都叫进来,孤就现在就做给你看!”
颜傅冲上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那些差一点进入景非鸾口里的药丸再次洒了一床。
“殿下,够了!。”颜傅哀伤的看着他。
他的眼睛像水,柔柔的将他渗透,他的手掌似火,仿佛能穿过他的皮囊,让那热力直触骨骼。景非鸾不懂,为何这个人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轻易的让他溃如散沙,再也无法摆出强硬的姿态。
“真的够了,臣知道,你已经很努力了……”颜傅捧起他的脸,怜惜的轻抚唇上的伤口。
当颜傅的手,轻轻地放在他肩上,慢慢搂住他时,景非鸾终于无法再做任何抵抗。他的身子滚烫,眼神迷离,抓着颜傅的衣服,只知在他身上胡乱磨蹭,连中衣也挣开了,露出大片雪白的胸膛。
接下来,是一整夜的缠绵,景非鸾像个索求无度的孩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攀上去,紧紧勾住他的颈,仿佛恨不得将他拖下地狱。颜傅一次次的给予,甚至将自己推至堕落的地步,他毫无怨言,纯粹的只想让彼此解脱。
红色的大床一片狼籍,衣衫零落得到处都是,汗水混杂着特殊的味道,弥漫在寝宫内,春色无边。带着哭腔的呻吟,急促的喘气声,交织成原始的旋律,澎湃激烈得犹如末日。
无法停止,他们像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无法看得见希望和明天。只有纠缠,惟有纠缠,才能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
原来,当快感到达无法承受的颠峰时,竟是那么像死亡。
日升,月落,天际泛白之时,颜傅拖着疲惫不堪的步伐走出养和殿。刚踏下台阶,一把凌厉的青锋便横在颈上,毫无防备的他只能看着持剑的炎毅。
“如果你再让殿下伤心,我会亲手杀了你。”炎毅警告着。
见他恍恍惚惚的神态,炎毅一把揪起他的衣襟,痛心地道:“狼心狗肺的东西!你给我听清楚,再有下一次,我一定会将你的心挖出来,看看到底是不是黑的!”
颜傅苦笑了下,扯开了他的手,继续向前走去。他毫不在意迎上剑锋的举动,逼得炎毅不得不收回了剑,只能站在台阶上愤恨地咬着牙,看着他越走越远。
颜傅什么都可以答应,可惟独这件事,偏偏只有这件事,他无法做到,所以,也无法承诺他什么。
第二十章
炎国嘉元六年四月。
景非暮正式发兵,炎国迎来史上最大一场的内战,由于他仁德兼备勤政爱民的口碑已早在民间流传。于是,大战连连告捷,不少城池主动开门献降,许多有能之士纷纷向其投诚。形势可谓是军威神勇兵锋正劲,一路直下,直逼炎国都城而来。
仗未打到,都城内却上至王宫,下至百官,都已人心惶惶。
此时,景非鸾可算得上四面楚歌,王位更是摇摇欲坠。敌人的大军攻占了要道,不日便可兵临城下。但他却犹在梦中,不思安危,反而日日醉酒笙歌,听信巫师的谗言,不惜重金打造了一座高达数十丈的塔楼,用于祈福消灾。
颜傅想不到,他小看了一个人,这人将炎国最后一道防线,负责都城安宁的禁卫军训练得如此强大。每个军士都目光坚定,挺胸接受检阅,大有泰山崩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势。
“太傅看得满意吗?”炎毅冷冷的问。
“很好,我会向殿下如实禀告。”颜傅藏起心中的惊讶,不动声色地说:“我这就进宫复命,先告辞了。”
他急匆匆的离开了禁卫营,但却不是朝着王宫的方向去,而是朝着自家府邸。刚检阅了禁卫军的他忧心忡忡,都城的城墙巩固,防线算得上是铜墙铁壁,加上有如此强大的队伍驻守,就算景非暮如有神助,恐怕也难以在短时间内攻进都城。而他,最不愿意的就是看到生灵涂炭,更不想因为战争,让繁华的都城最后成为一片废墟。
无论如此,都必须阻止这场悲剧发生,颜傅笃定的想。
“少爷,少爷!”老管家叫住了心不在焉的颜傅,对他说:“少爷,那位贵客又来了,说是来接小少爷进宫的,正等你回府呢。”
他匆忙朝着客厅而去,老管家又叫住他:“那客人等得不耐烦,然后去了书房,小人没敢阻拦……”
管家还未说完,便不见了他的身影,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回来了?”景非鸾托住头眯起眼睛,坐在椅子里双脚翘到书桌上,手里捻着一张纸,意味幽深的看着他。
“殿下……”颜傅竟然被他看得有点心虚。
“寒夜清雨后,悠悠魂梦杳,多美的诗呀,想不到先生原来也有柔情似水的一面,那不知道在梦里,你寻到了想见的人没?”景非鸾问。
颜傅有点无措的低下头,说道:“殿下,请还给臣。”
“好呀。”景非鸾爽快的答应,将手中的纸哗啦啦撕成好几块,然后揉作一团塞到他手里:“还给你。”
说罢,便不再看他,朝书房外走去。颜傅抓着一团废纸,楞了楞,随后便跟上去。景非鸾见他跟来,不禁越走越快,像赌气似的,最后索性小跑起来。颜傅口拙,明知道他生气,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也加快脚步紧跟着。
两人一前一后,一个跑一个追的穿过了庭院,景非鸾看到有一道小门,便拉开门闩,却一不小心踢到门坎,眼看着整个人就要扑倒在地。颜傅一惊,连忙上前拽着他的手,景非鸾站稳后挣了几下,却发现他紧抓着自己不放。
“殿下别生气,臣……臣……”颜傅蹙着眉头找不出适当的语言。
景非鸾气得踩了他一脚,作势又挣扎起来,颜傅一急说道:“你别气,臣以后不写了。”
“嗯哼。”景非鸾斜着眼瞄他。
“殿下……”颜傅无奈地喊。
见他手足无措的模样,脸都红了起来,景非鸾才放过了他:“脚疼,背孤回去。”
颜傅连忙摇头,但在他阴沉的眼神中不得不妥协,认命的转过身,背朝着他蹲下。景非鸾嘴角不易察觉的翘了下,趴到了他宽厚的背上,双手揽紧他的肩膀。颜傅背着他越走越快,在下人一片惊讶的眼光中,他几乎连脖子都涨成红色,有种恨不得找个坑跳的窘迫。
“颜傅。”景非鸾把头埋进他颈后,呢喃着:“以后无论孤跑了多远,你一定都要来追,知道么?”
一股酸痛的感觉在心里泛开,颜傅放慢了脚步,轻轻地点了下头。
景非暮大军围城之日,刚好是五月初五,往年应该热热闹闹松花江边,莫说龙舟,就连一只小船也看不到。整个王都犹如死城,被数十万大军围得水泄不通,景非暮围城后放出话来,限三日之内开城投降,否则便大举进攻。
都城内人心惶惶,百姓纷纷想出城避难,可八万禁卫军严阵以待,没有君王的白虎令,连一直麻雀也无法飞得出去。
三日之期眨眼即到,最后这一夜,宫门大开,不少宦官宫女,嫔妃贵人都纷纷夹带着包袱出逃。原本奢华的王宫,处处都是凌乱的痕迹,花园中平时被照料得完好的名贵花卉,如今像杂草一般任人践踏。
那座朝东面花重金筑造的高塔,红色的砖墙被一层层金色的檐盖隔断,沿着螺旋式的阶梯往上迂回,便可来到塔顶。最顶上那一层,四面没有砖墙,只有几跟柱子将金色的瓦顶撑起,由下向上看去,就仿佛是一座凉亭筑在了塔顶上。
景非鸾坐在雕栏上,双脚悬空在塔外,他怔怔的看着四处搜掠的人们,心里不由难受起来。到了此时此刻,别说这些奴才,就连颜傅也是另有所图的。
一旁的石桌上酒菜已凉,颜傅在心中反复思量了许久,才开口说:“殿下,请将白虎令交给臣。”
“孤还是赌输了。”仿佛早有预料,景非鸾苦笑了下,说:“你持着白虎令打开城门,然后再献给景非暮,那便是头等功臣了。”
他的话像一阵风,将笼罩在两人之间的迷雾霎时拨开,一切终于明了。颜傅大感意外,因为从景非鸾语气听来,应该早已知道他和四王爷密谋造反,但却一直忍而不发,直到今时今日才将事情挑明。
“孤愿意用一代江山,换你一世相守,可到头来,你还是一心向着别人。”景非鸾叹了口气,压下心中的酸楚,将怀里的白虎令掏出来,问:“颜傅,孤再问你一次,跟孤走好么?”
颜傅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重重的朝他磕了三个响头,抬起脸时额头上已经一片殷红。千思万绪涌上心头,没想到景非鸾为了他,会做到如此地步,心脏像被绞紧了似的,痛得他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