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毕,拉起颜倪,朝着码头的方向扬长而去。
第十六章
这两个“丢人现眼”的男人回到了画舫以后,一个坐站在船舱里喝着茶,一个耷拉着脑袋跪在甲板上,完全没了刚才打斗时的气势。景非鸾把颜倪抱在膝上教他下棋,连看也不看一眼他们两人。
渐渐的,原本正在优雅端着茶盏的颜傅,心里生出一种尴尬来,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却微微有点心虚的感觉。另一个,即使主子无视他,炎毅依旧直挺挺的跪着,整个时辰下来丝毫不动。
终于,听到景非鸾问:“你何错之有?”
颜倪以为他是在问自己,结果甲板上的炎毅立刻抬起头,抢先答道:“臣错在一时冲动,没有请示过大王便拔剑,请大王责罚属下。”
景非鸾走到甲板上,修长的手指一划:“下去。”
炎毅立刻起身,然后二话不说跳下了船。
“上来。”景非鸾又说。
那浑身湿漉漉男人爬了上来,刘海贴在额头上有点狼狈。
“下去。”
“扑通。”一声,只留下一大滩水渍在甲板上。
“上来,下去……”
“扑通……扑通……扑通……”
只有景非鸾的命令和水声回荡在甲板,颜倪刚开始乐了,还觉得挺有意思,但依旧没完没了的样子让他笑不出来了。他的爹依旧端着茶,看似面无表情波澜不兴,但细再看一会,便会发现他的茶盏里早已空无一物。
“好了,去开船吧。”景非鸾也累了,甩了甩手算是饶过了他。
炎毅气喘吁吁的应着,无怨无悔的走向船尾。
月色甚美,圆得没有一点儿缺陷,岁岁年年累积得茂盛的芦苇,沿着河道随风而荡,那一点点零星的绿光在夜色中时隐时现,是萤火虫留下的轨迹。
“小人儿呀,不懂愁呀,为看佳人爬枝头,瓜子脸呀,柳叶眉呀,淡淡一笑女娇娥……”大好的夜色作祟下,景非鸾抚着琴悠悠唱起曲来:“那年花呀,百里香呀,谁家小姐待闺中,少年郎呀,日夜思呀,只盼美人多眷顾。”
同是听曲的两人,炎毅抱着剑认真听着,颜傅却是一脸凝重,只因为这首曲子出自他的故乡,前半段听似欢乐,可后半段却是……
“相思泪呀,难绝断呀,只恨门户难相对,披霞帔呀,上花轿呀,默默垂泪嫁他乡,少年郎呀,愁白头呀,依依不舍三百里,山崖下呀,草木深呀,与君双双把魂断……”
弦断,声止,原本朗朗的夜空也变得哀怨,一滴泪无声的淌落到腮旁。
莫说是颜傅,就连炎毅也未曾见过他的泪,两个大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倒是景非鸾抹了下脸说:“你们俩干坐着干吗?拿酒来,陪孤喝几杯。”
见到两人还是不动,他又说:“去吧,难得出了宫,就别那么拘谨了,今晚孤想跟你们说说心里话。”
炎毅利落的摆好酒和桌凳后,又回船舱拿了件披风,轻柔地给景非鸾盖上,那理所当然的体贴和动作,细微又难以言明的默契,让颜傅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来,陪孤干一杯。”景非鸾举起杯。
两人也豪气的应和,仰头一饮而尽,描着金边的瓷杯刚落下,炎毅的身子也跟着倒在甲板上,颜傅惊了下连忙起身查看。
只见景非鸾不慌不忙地放下杯,说道:“无妨,他一沾酒就这样,睡一觉就没事了。”
颜傅把人扛进了船舱里的榻上,景非鸾为他拉起了被子,然后将那凌乱遮盖住眼帘的刘海拨开,目光温暖而柔和。炎毅的体质虽然不能喝酒,但也起码三杯才会不醒人事,如今一杯便倒,想必是因为连日来操劳再加上他一番折磨。
见此,颜傅也明白了些什么,一种苦涩由心而生。
坐回甲板,夜风还是那样轻微,景非鸾刚才片刻的温柔已不复见,换上的为他所熟悉的阴冷和邪佞。
“先生,说说你对孤的看法吧。”景非鸾说。
颜傅捏着杯沉吟了会,抬头说:“喜怒无常,残暴不仁,虽有才华却胸无大志,看似无害却眦齿必报。”
“呵呵呵呵……”愉悦的笑声逸出,那弯起嘴角的眼底却毫无笑意:“颜傅啊颜傅,孤真是越来越喜欢你,普天之下,也只有你一人敢当着孤的面大放獗词,但是……”
那看似柔弱的手突然掐住了他的咽喉,景非鸾倾身上前,两人的脸几乎碰到了一起:“但是你也亲也所见,孤有多么残暴不仁,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将他当宝,不喜欢的时候,在孤的眼里不过是蝼蚁,颜傅啊颜傅,包括你在内,孤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东西。”
震撼了下,颜傅竟有点忐忑难安的感觉,却不是因为那只掐住他咽喉的手,而是不知道自己何时会在这个人心中变成蝼蚁。
突然松开了手,景非鸾捧住他的脸,喃喃自语的道:“颜傅,你何时能懂孤?孤若是有一分心软,便安不了这天下,那孤所喜欢的人,也必将遭受牵连,你懂么?”
语落,便以吻封缄,在他哀伤却又温柔的目光下,颜傅无力拒绝。
衣裳,一件件剥落,像那褪去的壳,还原生命本身最美的姿态。肤如凝脂桃腮红,眉眼如画笑涡荡漾。微微翘起的红唇一张一合,迷离的眼里水光粼粼,十指插皆进发鬓间,含娇细语,如莺初啭。连那风儿都醉了,放肆的撩动着青丝,贪婪的膜拜着他的美,何况是早已心绪不宁的颜傅。
拥抱,亲吻,抚摩,一切的动作娴熟得让他心惊,颜傅从没想过有这么一天,他会和一个男人共享鱼水之欢。没有强迫,没有下药,只是赤裸着身躯站在他面前,用似水般的眼波看着他,如初生婴儿般脆弱又完美。
手指像着了魔,无法消停地探索着,指尖探入那紧窒而温暖的地方,便清楚的看到,他白皙的肌肤上浮起一层淡红,在月色下更是芬芳迷人。
“进来……”微微弯下身抓住船栏,景非鸾将腿打得更开:“进来,我想要你……”
明明放荡到接近无耻,可那眉目含情,双颊微红的模样,犹如迎着风绽放的蒲公英,用无怨无悔的姿态去盛开。
颜傅板过他的身子,让两人面对着面:“殿下,臣……”
一指贴在了他的唇上,景非鸾双腿缠上他的腰,轻声说:“叫我鸾。”
“鸾……”像是被催眠般,不由自主的挺身,刺前。
景非鸾双手抓住栏杆,一双腿缠架在他的腰上,整个人离了甲板,飘逸的黑发像瀑布,半空中划出唯美的幅度。今夜,他们之间没有君臣,没有距离,呼唤着那个只属于他的名字,一次又一次,索取着,贪恋着。
那双清明的眸子,因为情欲而变得幽深,像是一片汪洋,他情不自禁地陷进去。汗湿的头发贴着颜傅的脸颊,感觉格外的奔放,他的脸颊也会因为喘息而通红,嘴唇湿润而性感,诱惑着他主动环住他的脖颈细细舔舐。他急促的呼吸,澎湃的心跳,都在说明着这个男人正被自己所吸引,没由来的,景非鸾感到满足。
明知道只是暂时的,也许天一亮,他又是那个清高的颜傅。但即使这样,也曾拥有过他的狂野,只属于景非鸾的狂野。
“嗯……啊啊啊……”景非鸾听到那最后的呻吟,沙哑而淫媚,像是充满绝望的哭泣,却又饱含着刻骨的欢娱。方知道,原来竟有人令他疯狂到如此。
颜傅抱紧他的身子,更深更用力的贯穿,带着些恨,还有些怨,但更多的,是身为男人的渴望和本能,一股脑门的,全心全意的,都倾为一注。
坚硬的牙齿啃在了他的锁骨上,那么疼,景非鸾却笑了,湿润的眼睛凝视着他。呵,原来颜傅也有如此孩子性的一面,这也是属于他的。
夜,一点一点的褪去,天还是灰蒙蒙的,冷清又迷茫。
景非鸾裹在披风里,静静的靠在颜傅的胸前,姿势如此暧昧,若有人看到,定会以为是一对情人。
“疼吗?”颜傅抚摩着他锁骨上的牙印问。
不明白当时为什么那么冲动,只想着占有他,甚至是在他身上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可事后,他后悔了,因为这个印记,注定让刚才的缠绵不是一夜柯梦,它会延续到未来,证明着他们之间曾有过的疯狂。
“疼,但却希望它永远不会消失。”景非鸾望着天边说。
“为什么?”
“因为它是你留下的东西。”
颜傅别过眼去,心里一点愧疚,他能给的东西那么少,就连一个牙印也如此吝啬,终会随着时间慢慢消散。
“我和炎毅,谁比较重要?”颜傅犹豫再三问了出口。
景非鸾蹙起眉头想了很久,才说:“炎毅,如果没有了他我会死。”
炎毅于他就像是亲人,是最后的一道阳光,无论多少人憎恨他,诅咒他,甚至是侮辱他,始终只有炎毅,一成不变的用生命去维护他。
看到颜傅复杂的表情,他轻笑了下:“但是,这世上只有你能令我疯狂。”
远处的霞光慢慢变成金红色,像是被烧着了一样,颜傅指着岸上的山坡说:“想看日出吗?”
景非鸾点了点头,便感觉到一阵动荡,原来是颜傅抱着他,用轻功跳下了画舫,直接奔着那座山头而去。把头埋进臂弯里,不让想让他看到自己微翘的嘴角,还有发热的脸颊。
“好美……”站在高处眺望着天边的景非鸾呢喃道。
在他的期待中,太阳慢慢地露出海平面。开始,只是一条细细的红线;接着,又像个害羞的孩子,露出细细的、红红的眉毛;慢慢地,又露出月牙般的笑脸。这时山脉下的松花江,也被染上了一层金灿灿的色彩,从下望去,仿佛是一条粼粼飘动的绸缎。回过头去看,他们的画舫变成一小点,安然的静坐在河面上。
“原来已经那么远了。”景非鸾有点感慨的说。
颜傅始终一语不发,只是回了他一个笑容。
在他们回去的路上,已经眯起眼打盹的景非鸾突然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睁开眼时,他们已经落入了一个被泥墙包围的洞穴里。尘土一下扬起来,他捂着嘴咳嗽了声,看到颜傅也是沾了一身泥土的狼狈模样。
“殿下,没事吧?”颜傅看了看他,蹙起眉道:“不好,这怕是猎人挖的陷阱。”
景非鸾下意识的抬起头,只见陷阱外已经覆上一层沙网,从下望去,足足有两三丈的深度。陷阱里空间狭小,彼此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并且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味。颜傅挽起袖子,尝试用轻功跃了几次,都无法接近洞口。
景非鸾抱膝坐下,有气无力地道:“别试了,留点力气等人相救吧。”
“殿下,这可是荒山野岭,哪来的人?”颜傅担忧的说。
“那就干脆等死吧。”景非鸾像是不在意,闭起眼继续打盹。
无奈叹了口气,颜傅也坐了下来,抬起头看着明亮的天空,眼神飘渺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转过头看了看已经睡着的人,他不禁暗暗称奇,虽说临危不乱是帝王应有的作风,可景非鸾也未免太随遇而安了点。
而他们……真的能撑带有人来救么?
第十七章
炎国虽然四季如夏,但对只裹着一件披风,又呆在潮湿阴又冷陷阱里的景非鸾来说,到了夜晚变得有点难熬。膝盖处的旧患又痛了,在饥饿和缺水的状态下,他不由咬着牙缩成一团。
“殿下,你怎么了?”察觉到他的不妥,颜傅伸手碰了碰他的脸,却被炽热的温度吓了一跳。
“殿下,殿下?”轻轻的拍打着他的脸。
景非鸾似梦似醒的睁开眼,在幽黑的陷阱里,只能隐约看到他的轮廓。嘤咛一声,他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原本微微抖瑟的身躯渐渐平复下来。
“撑着点,我们一定会得救的。”颜傅边抱紧他边打气。
在黑暗中露出一个他难以看到的苦笑,景非鸾不在乎的说:“别抱太大希望了,人是无法和命运抗争的。”
没想到他如此悲观,颜傅说:“殿下,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应该抱着希望,凡事逆来顺受是不对的,这世上除了自己以外,没人能够帮你。”
“是么?”景非鸾顿了下,抬起头迎向那双熠熠发亮的眼眸:“颜傅,别逞强了,你也有无法做到的事,孤身为万人之上的君王,亦同样如此。”
“殿下也有无法做到的事?”颜傅问。
“嗯,是的。”景非鸾顿了下,声音又轻了些:“你无法救你的妻子,孤无法救自己。”
接下来陷入了沉默,只有草丛里的昆虫鸣叫和风声传来。在柳意意去世后,两人仿佛心有默契般都刻意不提,但今夜,却被景非鸾突然挑起,颜傅除了沉默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时间很漫长,犹如水滴穿透石层的过程般缓慢,等他们被猎人发现并救出陷阱时,已经是三日过后。
那生死与共的三天里,因为空间狭小,两个人不得不以互相拥抱的姿势渡过。饥渴让他们筋疲力尽,不知不觉十指渐渐扣在一起,虽然没再交谈,但用这种方式感觉对方的存在。景非鸾的情况比较糟糕,到第二日神志已经不清,原本丰盈的唇变得干裂而惨白,获救时已经不省人事。
他唯一记得的,是那温暖的怀抱,有一双手总是厌不其烦的在他膝盖上揉搓,有一把声音总在耳边不停的念叨。话语说多了,一开始是唠叨,但经过重复再重复的诉说后,便慢慢成了真理。
在那绝望而黑暗的陷阱里,景非鸾竟开始渐渐相信,相信自己会得到救赎。
于是紧紧抱着他,仿佛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般。
再睁开眼,望到是红色的帘帐,闻到的是悦人的檀香,身子陷入柔软的被褥里,仿佛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而已。梦醒,他又回到了奢华的宫殿中,不光是在陷阱里的那几天,就连出宫后的事也如梦一场。
原来,三日不过眨眼间,跨过去了便是坎,跨不过,便是劫。
原来,一心想玷污颜傅的他,却反而被其净化。
红色的龙凤香烛,红色的纸剪双喜字,红色的头冠礼服,一切都红得哀伤,红得那么轰轰烈烈。按炎国礼数,男子之间成亲,为夫者头叉金簪,表示顶天立地,为妻者手执锦帕,意喻荣辱与共。
成亲并不是出自景非暮本意,对他来说甚至是忍辱负重,他做好了一切面对嘲笑的准备,可却万万没想到,执着锦帕的人竟不是自己。
新房内,那人支撑着头,将本应该交杯的酒独自喝光,烛光将他深沉的眼眉映得明明昧昧,难以猜到他在想着什么。朱红色绣着鸳鸯的手帕,静静的躺在桌上,证明着这个自我又霸道的男人,已经成为他的妻子。
景非暮尴尬的坐在床边,有点难以适应这种沉默,见他起身,便自觉的褪去衣裳,却没想到正在解腰带的手被他握住。
“忙了一天你也累了,安歇吧。”郝赫躺到床上抱着他说。
“呃……”景非暮应了声,却在心里松了口气。
男人之间的情事,他实在难以接受,每次和郝赫同床,也都是抱着交易的心态,尽量说服自己只是一场买卖。
“我明天要去办点事。”郝赫突然说。
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喷在自己颈后,景非暮僵了下,不自然地问:“什么事?”
“以后你就知道了。”郝赫显然不愿意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