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穆坤平视,司徒尊轻轻柔柔地摇了摇头。
「爷爷……对不起!」
「迦、迦王,怎可如此说!我、我如何受得起!为你分忧,为你尽忠,这本就是我等应尽之责,分内之事!」穆坤惶恐不已握着司徒尊的手抢驳道,「迦王千万、切莫如此说啊……真是折煞老朽了!」
「穆坤爷爷,您才是,切莫再如此说!」安抚着激动的穆坤。
扶着受伤的穆坤找一处干净的草地坐下,司徒尊弯身蹲低,再一次正色的开口。
「如同爷爷深受父辈影响,我也一样!爹爹还在世之时曾教导我,大月一族,每一个族人都是我的家人!我们血脉相连,同出一系!皇族一脉,绝非是为受大家爱戴而存在,而是为了……保护我们的家、我们的亲人!」
温柔地覆盖着满是皱纹的手上,仰起头看一眼伫立在穆坤身后的后生一代,目光再次落在穆坤同样满是皱纹,沧桑脸上。
「爷爷,你们的风骨值得所有人敬佩,但比起尽忠职守,我更希望你们能够多为自己而活,我想……先祖们必定也是如此!」
「迦、王……」感动地语不成句,穆坤老泪纵横地呢喃着。
耳边的话,句句都说到他们心坎里,晏菲等人不约而同齐齐对着司徒尊行礼。
「此次的决定,是我个人的任性,所以,我很抱歉,连累到爷爷您……」真诚地笑,如春风般温暖,可狡黠地眨眼依旧令人忍俊不禁,「不过,话虽如此,我可丝毫未有打消下水的念头喔!」
「哈哈、哈哈啊,果然还是如此啊!」微微一愣,穆坤忍着手臂上的痛,放声笑道。
或许,就是因为有这样的主,才会有他们这般誓死效忠!
当年誓言世代守护大月王的先祖们,胸口也是如同他此刻这般温热如火吧!
这是感动还是动容?
抑或只是折服于那浑然天成的王者气息,他们早已分不清了,也无法压抑。
望着谈笑若定,睿智聪慧,将皇族一脉那种飘忽且难以捉摸的特性,发挥到淋漓尽致的司徒尊,在场的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触。
真是让人不得不感慨,血缘关系,当真是何其之玄妙……
连那份拿定主意后,便决不更改的固执己见,都一模一样!
难怪少爷会说,与司徒小子相处越久,内心便越会越受牵制,变得犹豫不决!
静静站着,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的靳伯,忍不住心中暗忖着。
而同样站在一边默然不语的蓝志轩,则是默默地漾起一抹了然于心的浅笑。
「好了,准备下水吧!」
一声令下,以独门闭气之法护住胸口一口真气。
司徒尊回身掏出两粒青青绿绿,赋有一股特异奇香的药丸递到靳伯与志轩面前。
「寒潭水冷,吞下吧,可助你二人抵御寒气,以防积寒成毒!」
微微一愣,志轩毫不犹豫地拿起其中一粒,想也不想丢入口中。
靳伯却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视死如归般一鼓作气闭着眼眸一口吞下。
「穆坤爷爷,那么岸上……便交给您了!」
「是,迦王放心!」齐声回复。
恭敬的回答尚且回荡在耳边,便只听“扑通!扑通扑通!”连续三声如水的声响。
水面并未激起过多的波浪,很快又恢复平静。
可司徒尊、蓝志轩、靳伯三人已然消失于寒潭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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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尊勇往直前寻求真相的同时,冷傲竹亦同驰风来到展末年被软禁的小岛上。
如同某人一瞬构思的剧本相同,二人顺利的释放了被安置在那里多日的展末年,而后者也是毫发无损,依然中气十足。
只是,当冷傲竹想要对展末年解释南海神宫与中原的冲突皆乃误会之时,结果却并不太成功。
兴许是因为中原之地,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传统思想实在太过根深蒂固,所以不论冷傲竹如何说明,展末年始终还是无法认同,坚持己见。
不但破口大骂南海神宫乃邪魔歪道,直叱冷傲竹受司徒尊所惑,更指司徒尊绝非正道,乃是妖物,妖邪的化身。
而一路始终陪同在冷傲竹身侧的驰风,此行对他而言,可谓如同煎熬!
对展末年的狂言,他一忍再忍,忍无可忍还需要忍,当真是忍字头上数把刀!
可驰风之所以能如此忍不作声,实乃事出有因。
全因临行之前,主子司徒尊再三叮嘱他,先祖皇陵一行恐防有变,因此决不可让同行的冷傲竹瞧出丝毫端倪。
他的任务不仅需看好冷傲竹,不让对方擅自不自量力地跑去报仇,亦也不可在中原随意结下仇怨。
若非如此,驰风又怎会如此容忍,漠视他人如此言辞侮辱最敬爱的主子!
「喂,如何了?姓展的……睡了?」
顺利送展末年回到中原,此刻身处于百越最豪华的客栈内,驰风瞧着小声合上门步出房间的冷傲竹,不屑地撇撇嘴。
没有料到驰风会在门外等候,冷傲竹显得有些惊讶。
微微一愣,下意识地反身确定房门已然关上,这才轻轻地点头。
「嗯,展伯伯颇感疲累。」
其实,展末年的情况并不太理想,不知是否是连日来被封闭的气门之故。
此刻尽管穴道被解,但司徒尊闭穴的手法相当奇特,似乎会在初初解穴时抑制体内真气的流动,使得内力运行不顺畅。
「哼,是吗?年纪大了吧!」想着展末年一路来对主子口不择言的羞辱,驰风黑着俊脸耸耸肩。
耳边充满讽刺意味的话语,冷傲竹无意回应,也不准备继续这个话题。
默默地举步返回为方便照顾展末年而入住的隔壁天字二号房,思绪却始终停留在南海某一小岛上,笑着对他挥手言别的某人身上。
「驰左使,接下来……你预备一直随在下护送展伯伯返回山庄吗?」
踏入房内,顿了片刻,冷傲竹面色凝重的转过身,毫不意外尾随他入房的身影出现在身后。
定定地凝视着,捕捉到忽而一僵神色,心中有一种“果然如此”之感。
而驰风确实未料到冷傲竹会突然有此一问,难免露出一丝惊讶。
只是,短暂的惊讶过后,对于眼前这个被主子所重视,更证实同为一族同胞的男子,他心里的芥蒂也早已不复存在。
「那么你呢?送展末年返回啸剑山庄之后,是要留在那里继续当你寄人篱下的冷氏遗孤呢?还是……就此放下一切,随我回南海神宫见主子,做一个真正大月氏的后人?」
面对冷傲竹的疑惑,双手交叉在胸前,驰风毫不避讳地不答反问。
事实上,比起拐弯抹角的旁敲侧击,向来不善言辞的他更喜欢直来直去的直接道出内心所想。
「欸、我……」像是风水轮流转一般,前一刻审视的目光顿然变为惊愕。
避开眼前过于直率坦锐的双眼,冷傲竹无言以对地陷入沉默。
倘若南海才是他应当归去的故乡,那么曾经养他育他的中原,又算是什么?
往昔的恩情,是否当真可以一并斩断,他有些犹豫,也有些不知所措。
但心中却仿佛有一种声音,催促着、期盼着、眷恋着那个颠覆他的生活,将他的一切彻底改变的那个人……
——司徒尊!
第五十九章
遁入蔚蓝色的海底,零星的清澈辉光随着更深的潜入渐渐化为黯沈。
寒潭的冷有些超乎想像,透过皮肤沁入心扉,浑身犹如被无数尖针直刺入骨,痛到咬紧牙关也难以忍耐。
皱着细眉,司徒尊勉强在水中回头。察看紧随其后的志轩与靳伯,隔着暗色的水光,他隐隐可见到二人煞白如纸的面容。
在如此寒冽的海水中,即便是如他这般体质亦是如此难捱,可想而知随他入水的志轩、靳伯的感受,想必也是艰难无比。
心有所虑地继续往前游着,司徒尊思索着应对之法。
蓦然,视线一晃,见到后方的志轩似乎有什么想说般,不停地伸着手指着前方。
下意识的回头,但未及看清前方,便忽然觉得水的浮力顷刻间自身边消失!
脚下一空,身子骤然不停下坠……
「唔!」瞪大凤眸,本能地旋身稳住身形,脚下却有一种“脚踏实地”的怪异真实感!
镇定心神凝眸一看,果然,他正直立着,双脚也是真的踏在平坦的石板地面。
难以置信地垂眸,看着水滴沿着指腹、滑过指尖,慢慢滴落。
这是何种状况?他不是应该在水中吗?
纵使,身体已然冻得几乎失去知觉,但一瞬跌出海水的违和感,如此真实,他甚至还可以感觉到一缕徐徐的凉风自耳边吹过。
大感惊奇的仰起头,自头顶处,尚可见到被阻隔的海水,潺潺流动的波痕。
那么,此处真的是海底?
终于,对现状有了初步的认知,但未及细细思量,司徒尊便乍然惊见与他一般坠落的志轩与靳伯。
自下方运掌一推,形成一股助力,眼看着志轩借力旋身安全地落一旁,司徒尊双足一点接住大惊失色的靳伯。
「主、主子?!」被封印的尊称冒然出口,嗓音却颤抖地透着陌生的惶恐不安。
一抬头,正好对上志轩同样震惊地难以接受的眼神,司徒尊扶住好不容易站住脚的靳伯,微微点头。
虽然他心底也有着千万个疑惑,但想来,此处应当就是寒潭深处。
只不过……如此海底的胜景,连呼吸都被允许,真是如梦似幻般匪夷所思!
「靳伯,您没事吧?」柔声轻问,然而身侧的老者却惊地合不拢嘴。
「这、真是……皇陵?」莫说是靳伯吓呆了,即便是他,说出如此疑问,连他自己都惊讶。
眼前的一切,太过超脱现实,偌大的海底惟独此处空旷无水,雄伟巍峨的青石高墙,四四方方的宫殿宛若凭空出现般安然坐落于此。
天呐,如此奇景,如此难以置信,谁来告诉他,他到底是在做梦?还是……
再三用力闭眼后再睁开,志轩始终不敢确定这双眼所见到一切是否是真实存在。
前一刻好不容易夺回的呼吸,也因眼前的景象而屏息停止。
从未想过,所谓皇陵竟是如此令人目瞪口呆的存在!
然而先一步对现在有所认识的司徒尊,已然回复往日的镇定。
淡淡地睨着由一块块巨大的岩石堆积叠构而成的宫殿,雄伟而威严。
暗青色紧闭的石门,门的两旁有着两根浑圆参天的石柱,柱子上似乎刻着一族由古至今的各种图案图腾。
撇下震在原地无法动弹的二人,司徒尊缓步走向令人竦然起敬的陵宫正前方。
抬头遥望着只字未提的空白石匾,再将视线移往柱子上丝毫未损的古代文字。
「乾坤为母,日月为父,万古任尔,恩泽何荣……」不自觉地循字念着,内心却感慨着先祖的用心。
陵宫外围看似简陋,并无太多粉雕玉砌的雕梁画栋。
可是,造物之玄妙,当真不言而谕。
十六字的谨言,有联无幅,有图却无徽,虽包涵一族的信仰,但却充满耐人寻味的意味。
可想而知,先祖建造此处所花费的心思与令人惊叹的智慧,足以令后世为之拜服。
只不过,纵使颇感奥妙所在,今时今日他也早已无从探索询问。
唯有自心底对先祖们报以最崇高的敬佩之心吧!如此想着司徒尊勾起一抹与有荣焉地淡笑。
上前几步,近距离感受陵宫的气势。
看来不光是爹爹所留下的未解之谜,他的民族还有许多值得追溯的未知奥秘呢!
怀着发自内心的憧憬与敬畏之心,司徒尊对着紧闭的青石门,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朝拜之礼。
「大月皇族历代祖先在上,不肖子孙司徒尊,今日为求真相私自闯入禁地,行为所有冒犯,但决无冒犯之心!惊扰历代先祖安眠,自知有罪,望列为先祖体谅宽恕!」
单膝跪地,低头诚恳地上禀祖先后,这才缓缓起身。
身子似乎也开始恢复和暖,之前的僵硬终于得到舒缓,司徒尊转过身,见到行跪拜大礼的志轩、靳伯二人。
隐隐一笑,略微四处打量。
四周仅可见海水被阻挡的痕迹,却始终不明,究竟是何物将海水如此分隔。
细心想来,应该是类似于五行八卦阵法之类的吧,或许是先祖所施展的避水阵吧!
然而,值得探讨地又何止这玄妙的避水之法。
由方才他们坠入皇陵的水域来看,兴许不须经过碧水寒潭亦同样可到达此处!
哼,倘若真是如此,那么姑姑和南宫烈便有可能不惊动守卫而来到此处,这便是为何穆坤爷爷说,姑姑从未登陆龙神岛的缘由吧!
假设成立,司徒尊理清思绪,豁然回身。
「靳伯,方才海水巨寒无比,您老可缓和了一些,有不适之处么?」
志轩的唇色已然恢复淡粉色,唯有靳伯脸色唇色依旧黯然发紫,恐怕尚且难以适应此地的冰寒。
注视着二人的目光微微一凛,不待神情僵硬的靳伯作答,司徒尊转身前命令道。
「志轩,你留在这里照顾靳伯,输些真气助他恢复体温,我去瞧瞧这门要如何开启!」
「是……」自然而然地领命应承,但不同于方才紧迫之时,“主子”二字又变得难以启齿了。
回眸挑眉,对于看似淡漠,却总在某些地方的过于执着的右使志轩,司徒尊纵容地淡笑。
径自直到走进巨大的石门,门上刻着栩栩如生的蟠龙,常年沈于海底,居然丝毫未有苔藓覆盖。
「此门表面没有任何可以开启的痕迹,莫非并非从此而入?」习惯性地掏出怀中的玉扇,轻轻摇着。
若说,陵宫不可进入,似乎又不太可能,毕竟十几年前姑姑便是带着爹爹的尸身独自深入寒潭。
可是,眼前着断龙石般的巨大石门,究竟要如何开启呢?
若有所思地皱着眉头,眯着凤眸,司徒尊伸手轻柔地覆盖上冰冷透着寒气的石门。
几番思索之后,始终还是不得其门而入。
有些懊恼的伸手拍拍纹丝不动的大石门,心想要是可以毫无顾虑地打烂它,那就轻巧多了!
「主……咳咳!」
过于集中精神,而忽略身边的一切。
司徒尊有些讶异地瞧着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的志轩,瞧着因一时失言,咳嗽不止的家伙,轻嘲地以扇骨敲着对方的脑袋。
「不过是称呼一句,又何必如此执着不休,何时开始连你也学会驰风那死脑筋了?」
「呃、哈啊……」微微一愣,随即漾起一抹苦涩的笑,志轩自嘲地摇摇头,「是啊,往后……倘若还有往后,恐怕再也无法嘲笑他了!」
「哼!」笑哼一声,目光再一次回到青石门上,「志轩,太过在意之时,往往便会错失许多原本应当注意到之事,有些事或许并非如你所想,纵使如你所想,兴许也非如表面这般简单!」
驰风与志轩,自小与他一同长大,二人一阴一阳,一刚一柔,互补所缺,身为左右使可谓相得益彰。
驰风骁勇,志轩善谋,一个忠心不移却执固,一个意志坚定却受亲情所累……
对于志轩心中的这份情,他倒是乐于相助,亦十分希望其终有修成正果的一天。
「切莫过早妄下判断喔!」
「若是、不曾察觉,兴许便无须如此苦恼……」仰头望着石门,幽幽一叹,志轩无奈又怅然的耸耸肩,「罢了,此刻不作他想。」
「呵呵,不想么?」听着言不由衷的说辞,司徒尊看似不甚在意般兴味地扬眉。
四处打量,凤眸中却莫名地掠过一丝锐光。
微微倾身仔细瞧了瞧石门缝隙处的地面,回身再看一眼从靳伯休息处延伸至他们二人脚下的水迹。
「哼,看来我们还是来迟一步呢!」
「您的意思是?」志轩不解地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