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司徒澜的口中得知,欧阳北辰兄妹与他相同,同是大月皇裔一直不断追寻的四大家族后人。
尽管司徒澜言谈之间多有隐晦不明之处,但他却无心深究。
只是……
从第一眼开始,南宫烈便清楚的知道。
比起对于司徒澜的讨厌,他更厌恶矫揉造作的欧阳南儿。
讨厌的事物,无视她的存在原本应当是最直接的方法。
然而,当沙漏多了一粒石子,仅只是细微的阻碍,都会成为打破平静的契机。
「麟哥哥的琴音好美,我好喜欢!」
一成不变的甜蜜笑容,就像模具复制的成品。
配上同样无懈可击的少女娇柔,这样的风景不知不觉间仿佛已然成为一种习惯。
不知从何时开始,也不知究竟为何会如此。
但不论是何种理由,最终还是形成了一幅俊男美女的可恶画面。
撇开头,他再三地在调整呼吸。
视线不由落在地面上有影皆双的黑色暗影,心底有一股无处宣泄的抑郁。
自己被隔离在外的感觉并不好受,可是天生的傲骨,又让他不愿委曲求全介入其中。
粗鲁地抓起佩剑,打算提早结束这饱受折磨的午后密会。
「南宫公子,要走?」
才刚起身,便听到司徒麟淡淡地问道。
事实上,他并不是很懂,至少并不觉得司徒麟是那种会随随便便让女子缠上的人。
然而,为何欧阳南儿会成为特殊的?他不想去懂。
「欸?南宫大哥,走了吗?」
无视司徒麟的问题傲然迈开大步,却被身后不合时宜,并且有些乐见其成的嗓音唤住步伐。
冷冷地回头,冷冷地睨向挽着司徒麟的雪白玉手,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有些不明所以的愤怒。
大概,是因为眼前的景象。
太过美好的景象,无法否认的美丽,无法逃避的和谐。
美得令人炫目……
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在司徒麟狭长的凤眸中闪过一丝诧异的同时,他移开视线。
带着仅有的傲气,坚定地转身,杜绝自己一切奇怪的思绪。
事实上,连他都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愤怒些什么。
或者,他只是不想臣服于过于美好的事物。
又或者……仅只是胆怯的作祟。
听见身后的司徒麟似乎呼唤了他好几声,脚步始终没有丝毫停止,逃跑似地的步伐不断前行。
是的,他是多么愚蠢。
怎会以为如此美丽的人,浑身散发着耀目光辉的存在,会仅映入他的双眼?
怎会天真的想要留住那份不属于他的与世无争……
不断自问,不断自我检讨。
南宫烈加快愚蠢的脚步,想将一切都抛诸身后,心却依旧愚蠢地渴望着那份平静与温暖。
至此之后的数日里,他为了让自己更好的认清现实,不断地躲避着司徒麟。
为了不想将他的名字与司徒麟、欧阳南儿联系在一起,他将自己层层地收藏起来。
甚至,比初到南海之时,更深更深地层层包裹起来。
口不能言,却无法逃开其他侍女们的谈论,无法不听茶余饭后众人谈论司徒麟他们的事。
避无可避,便一直低着头,不停地练功。
额头的汗水与过往的泪水,还有紧握宝剑,磨破的掌心渗出的血水。
一切的一切,全部都为了……
为了……
他不断追求的,他所渴望的,应当只有——复仇。
他是如此想的,告诉自己必须如此想。
为一度淡薄仇恨而懊恼,为连追求都想要放弃的自己而觉得卑微。
再一次端正了自己的态度,一遍遍地指责自己凉薄。
认清最想要的平和是何物之后,南宫烈将自己彻底流放于勤奋练功,发奋摒除杂念之中。
躲避的日子就在如此自我检讨中不断流逝,而司徒麟似乎也并不在意他的突然转变。
这一天,他特地选了一处僻静无人的树林海滩,独自努力练剑。
隐约间,却传来意料之外的熟悉嗓音——
「如何?多日相处,麟,你还是坚持己见吗?」
尽管并不是十分清晰,但顺着海风,他依旧可以听得出是司徒澜的声音。
隔着极远的距离,在树木遮遮掩掩的缝隙里,他隐约见到司徒澜俏丽的身影。
而司徒澜的对面,地上倒映着修长的人影,本尊却正好遮挡在树杆下。
「嗯,我的想法……确实从未变过。」
相当久的沉默后,一句冰冷低吟的话语,令气氛诡谲地异常压抑。
从未听过司徒麟如此近乎冷酷的嗓音,南宫烈只觉得心不自觉地随之拎起,鼓动猛然狂跳在胸口。
可是,他又不敢妄自接近,深怕一个不小心便被二人发现。
「既然如此,你可曾考虑过,先得到玉玦为上?如此一来,我们的筹码相对也更多……」
玉玦?
蟠龙玉玦吗?
耳边不甚清楚的话语,仿佛正中他心底一直存在的某一猜想。
一阵莫名的痛,因为自己的远见而割破的心口,浑身如同瞬间被抽干血液,寒地结冰。
「姐姐,你知道,我并不想如此做。」
「麟,现在的情况,绝不是可以再悠闲倾谈,慢慢等待之时,情况有多紧迫,你也很清楚吧?」
曾经想过,司徒麟究竟是用何种眼光,何种目的收留了他们。
也曾想到自己是被利用的,司徒麟姐弟是有目的的。
可是……
为何,当真正面对之时,竟如此苦涩、痛苦。
「我真的不希望……」
在这样的对话里,司徒麟似乎是被动的。
紧握着双拳,任由指甲嵌入掌心,南宫烈却始终无法放任自己为司徒麟寻找借口。
「你太心软了!要成大事,便不可以被一些小节困扰,你身为大月王的后代,大月皇族后裔,怎可如此逃避责任?」
面对司徒澜的训斥,司徒麟变得更沉默了。
「麟,你必须要清楚,如此做,绝非为了一己私利。那是为我族、为族人,也可以说是为了先祖们……」
娇纵的嗓音,不断提高,回荡在僻静地海岸边。
「难道你还不清楚,继续放任,会有如何结果?其中的利害,你应当比谁都明白吧!」
司徒澜喋喋不休地说了半天,司徒麟却始终没有再开口。
「麟——!」忍无可忍地司徒澜大喝一声。
直到音波彻底消散,司徒麟才缓缓步出树木的遮挡,幽幽地吐了一句。
「我不想再伤害他。」
「畏首畏尾,可只会造成更多的伤害!」
那些伪善的推搪,已经够了。
「就算那样的手段你不喜欢,你觉得有失光彩,但如果不那么做,你可想过后果……」
痛苦地仰起头,司徒澜的话声中,南宫烈不着痕迹地转身离开。
真的已经听够了,他是如此想的。
但实际上,他恐怕已经无法再冷静地听下去。
一想到南宫家世世代代为这样的主子而送命……
一想到司徒麟救他,收留他都是另有目的,他便无法压抑心底的恨。
恨的力量越是强烈,心底地另一种未成形的情感便化作越是灼热的烈火。
想要毁灭,要破坏,想将一切都撕毁,将所有都淹没。
用力的摇头,用力去否定这几年的相处。
凌乱的呼吸,浇不熄忿恨的火焰。
「呃——」
突如其来的颈后一击,沉重而措手不及。
黑暗,是窒息般的痛楚。
……是谁?被发现了?
睁不开的眼眸,看不清事实真相。
思绪,仅只能停留于此,停留在最后绝望的猜测。
将身心都彻底撕碎的噩梦,陷入深不见底的沼泽……
让呼吸都变成奢侈。
第六十章
命运再一次轮转之时,如同上天的戏弄。
思绪停滞于回忆的间隙。
分不清、看不明,几近恍若隔世。
石门正缓缓开启。
忽而映入双眼之人,与怀中冰冷无息的面容交叠重合在一起。
胸口一阵窒息般地揪痛,脚步扎根在原地。
轻轻地阖上双眼,企图阻隔眼前的景象。
一片黯然懵光之中,浮现起过往旧事,撩动心弦的清冷面容,安然睡躺在双臂之间。
二十年了,二十年……
千百个白昼与黑夜,无数仇恨与思念。
每一个不眠夜里,每一次醉生梦死,怨怼和痛苦从不曾远离。
可做梦也没想到,再次相见,竟会是天人永隔时。
「呀,这倒真是令人意外地会面!」
石门开启的隆隆声终于化为萧静,一道轻佻凌厉地谈笑声,珠落玉盘般打破沉寂。
上前一步迎上门前,身形隐隐阻隔着去路。
上扬的凤眸透着幽幽寒光,司徒尊看似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伫立眼前的南宫烈。
一动不动的挺拔身姿,自然而然散发着冷傲之气。
冷魅的目光由上而下,最终停在横躺在南宫烈怀中的熟悉身影上。
漾着一丝惊讶,笑意都化作凝重。
看着安然如沉睡般横躺在双臂间的人,司徒尊的眼中浮现一丝莫名的哀伤。
「……我还是来晚了、呢!」
他确实料到姑姑会有此一着,但始终还是晚了一步!
不过,眼下看来,晚虽是晚,好在还不算太迟。
至少,幸得及时拦阻南宫烈带走爹爹的尸身。
否则,那些被掩盖之事,恐怕将再也无迹可寻了。
暗自盘算着,司徒尊挑着凤眸,斜睨着双目微阖,丝毫不为所动的南宫烈,唇角一勾,冷冷一笑。
「哼,原本先父有令,命我不得轻易与你交手……」
提及先父,捕捉到南宫烈近乎痛苦的面部抽搐,挂在唇边的笑转而苦涩。
「可是,不论是何理由,出于何种目的,擅闯一族禁地,私开皇陵,挪动先皇遗体……呵呵,你果然不同凡响,当真敢作敢为,以上种种皆属禁忌,条条都是死罪……」
此话一出,在场四人神色各异。
志轩与靳伯的不安,衬托着司徒尊意义不明的笑,以及南宫烈暗沈而幽静的冷。
听了他挑衅之言,南宫烈虽始终一言不发,浑身却渐渐散发出难以抑制般地骇人杀气。
被隐忍的杀念,南宫烈置若罔闻地侧身跨前一步,却被横于身前的长臂拦住去路。
「你如此任意妄为,漠视一族铁律,既然被我遇上,又岂能简简单单放你就此离去!」
熟悉的五官,熟悉的脸孔。
尽管有着截然不同的神情,却还是与双臂间的冰冷无息的容颜再一次重叠在一起。
胸口有一团深邃的痛,如火焰,如寒冰,如针刺,如刀割。
似怒非怒,似恨非恨,悲喜难辨,也不懂得如何形容。
仅只是荒谬的灼热地,焚烧着整颗心。
深深地深呼吸,情不自禁地收拢手臂。
恨不得将怀中冰冷的人儿,就此融为一体。
南宫烈仰天幽幽长叹,叹不去纠结的爱恨。
「……让开!」
由上而下的嗓音,如压抑后的低吟。
可目的未达,司徒尊又怎会轻易放之。
「让不得!」
不假思索地寥寥三字,挑起凌厉杀气,而司徒尊却不甚在意地继续“火上加油”!
「若是……你愿放下爹爹的尸身,我倒是可以放你一马。」
刻意加重“尸身”二字,果不其然,见到南宫烈骤变狰狞的扭曲面容。
了然于心的结果,牵动了心中多日来不断否决的猜想。
然而,仅只是短暂的分心,拦阻的手臂却被向上蓦然一撩。
「呃、南——南宫烈!!」
大喝一声,仓惶回头也只可见一抹青烟遁入水幕。
咬牙切齿地瞪着波澜渐静的水壁,司徒尊不甘心地咬着唇瓣,虎牙磕破朱唇却毫不自知。
唯有被鲜红点染的凤眸,闪动着幽蓝寒光。
「想走,没那么容易!」
他尚有多个疑问未解,还有……
冷家一夜灭门之事,也有太多难以解答的疑点!
决不能一时心软,就此放任南宫烈离开!
如此想着,司徒尊长袖一摆,双足一点。
下一刻,已然没入幽幽碧海之中。
「少、爷……」
见此情景,回过神的靳伯也尾随而上。
独留下进退两难的志轩一人,伫立于深海之内。
事情似乎远远超越理解,变得错综复杂。
主子并未提及太多,而南宫烈,原本便不是善于亲近之人。
若非先父遗命,他也不会徘徊挣扎于忠孝之间,而难以抉择。
当初,要不是主子将计就计,他最终……恐怕唯有一死方可了断这等忠孝孽缘。
可是,就在前一刻,他开始有些糊涂了。
一直宣称要向先王复仇的南宫烈,居然以一种近乎悲痛欲绝的神情抱着先王的遗体……
太多不解令志轩举步不前,凝着大开的石门,志轩想起司徒尊多次欲言又止的模样。
先不说主子究竟有何谋算,仅只是连番破除禁忌的举动,对族里而言已可谓惊世骇俗。
不过,话又说回来。
若他没记错,方才主子说过,唯有皇室一脉独门内功才能开始这扇门。
那么,南宫烈……究竟又是如何开启这扇石门的呢?
难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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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神岛上错综复杂一团乱,可此刻身处扬州的冷傲竹与驰风,也是莫名其妙的一团糟。
原本,他二人仅只是想一明一暗,将展末年送回啸剑山庄。
途中冷傲竹也试图说服展末年化干戈为玉帛,尽量解释南海神宫与中原武林的误会。
若是能化戾气为祥和,那么也算化解一场可以预见的浩劫。
可谁又料想,就在他们返回太原的路上,莫名一封飞鸽传书,彻底搅乱了冷傲竹一心化解恩怨的计划。
一路策马飞骑,在未知事态进展的情况下,冷傲竹与驰风只能随着展末年赶来扬州城。
这一行,风尘仆仆自是不在话下,更令人费解地是展末年态度上的突然转变。
自南海营救以来,展末年也承认南海神宫诡秘莫测,冒然行事恐怕只会自招恶果。
可是,自从收到那封神秘的飞鸽传书,展末年非但怒叱前来阻止的冷傲竹,更马不停蹄地赶来扬州,像是唯恐不及征讨般。
当真是莫名其妙!而事实也确实他比事先所想的更严峻。
来到扬州才短短半日,中原群雄已然上下一心,事情正往着最坏地方向迅速展开!
「听闻,仅只是这段时间,连续几日,江湖中有多个门派都号称被南海神宫之人袭击……」
深深地皱着眉头,冷傲竹满面愁容,简单陈述着连他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江湖传闻。
倘若是以往,他必定对此种言之凿凿、众口一词的传闻深信不已,但现如今,他无法让自己不去怀疑。
传闻之中的前几日……那几日,甚至再前几日,他一直与司徒尊在一起。
从未见过司徒尊迫害中原武林,而他所见的所谓南海神宫门人,无非只是一群淳朴的异族居民。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是有人从中作梗,故意挑拨两者纷争?
「现在各门各派皆群情汹涌,看来,想要不动干戈而化解其中误会,可谓更是难上加难了!」
愁眉深锁,冷傲竹了无生气地颓然而坐。
长长一口叹息,宛如临近枯萎地树木在凄风中渐渐凋零。
而静默伫立一旁的驰风,环抱着自身的佩剑,后背轻轻倚靠在窗框之上。
尽管,依旧是那副黑口黑面的冷峻模样,但却全然没有司徒尊在旁时,那般的草木皆兵。
一言不发地静静听着,沉着而冷静,盯着冷傲竹的眼眸中,隐隐闪烁着审视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