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人忍不住走出半步,拳头紧了紧,又松开了去。
这算什么事?云维阳迷茫地想着,吃饭也食不知味。
“怎么样?还可以吧?”齐钺对自己的手艺没自信。
云维阳又夹了两筷子,“不错,很好吃。”
齐钺笑了,“那粥呢?百合的,听说治头疼,我放了一点点糖。”
云维阳喝了两勺,笑道:“很好。”这个是小维明最爱喝的粥,只是如果是他的话,该喜欢用红枣而不是白糖。
第五十七章:何处有解
青山绿树,云雾缭绕。颜羽抬头看了看天,日渐西沉,前方——该是快到了。他轻轻呼了口气,回头又看了看身后蜿蜒的山路,淡淡地笑了。
齐钺该收到信了吧?颜羽继续往前走着。书信往来在那个时代是很平常的事情,可在这里就像是挣扎着的历史,因为有了更简单快捷的方式可以替代。有时候颜羽会觉得困扰,仿佛正因为简单,所以他的心也变得浮躁了。
这次上山,颜羽并没有带通讯工具,所以进山之前给齐钺寄了一封信。他猜测着当他走到山顶的时候,齐钺该收到信了吧?那个孩子会不会觉得奇怪,会不会认真看完?
山顶上有一处宅院,那宅子都是用青竹搭建而成,里面住着一个人,这个人颜羽曾经以为不会再来见他了。可是没想到,他终抵不过心中的魔障,他需要人为他解答,他觉得只有来了才能继续走下去。
颜羽走到青竹小院门口的时候,那个人正在门外的水井中打水。他的手稍微停顿了一下,轻声道:“你来了。”仿佛早已料到,声音毫无波澜。
颜羽打开竹扉进去,笑道:“别来无恙。”
那人打了水上来提在手中,也不答话只是往屋里走。他走得不快不慢,步子很稳。但是如果仔细看的话,可以发现他的眼睛是闭着的,那里没有一丝的颤动,因为它们重来没有打开过。
颜羽进屋的时候,里面的人已经在煮茶了。那人静静煮着茶,并不说话,颜羽也不说话,只是坐在他对面等他看他煮茶。
白雾冉冉,那人将茶推到颜羽面前,抬起头正对着颜羽。如果他的眼睛是睁开的,一定是在看颜羽,但此刻他看他用的不是眼,而是心。
喝过茶后,颜羽笑道:“许久未尝过先生手艺了。”
那人也微微一笑,“十年亦不过沧海一粟。”
颜羽点头,“先生有大智慧。”
又是一阵沉默。
颜羽道:“先生可是已知道学生来因?”
“你尘缘太重,执念太深,来与不来皆是缘分。”
颜羽点头,放下杯子,“请先生指点。”
“我久不沾世情,如何能指点于你。”
颜羽的眼眸开始空茫,“先生,学生迷茫。”
对面的人沉默不语。
“学生倾尽一生都在寻找,本以为寻到了那个人便是圆满。可是当我真的寻到了,却开始怀疑了。那个人——明明便是他,可为什么我还会觉得迟疑,觉得不满足,觉得——不是他。”颜羽很少对人坦白,他自我思考的时间比求解的时间要多得多。他已经想了很久,他每次都觉得自己想清楚了,可当他面对那张脸,当他窥探那个身体里面的灵魂,当思念如潮汹涌如山沉重,当记忆愈加深刻却在无形中扭曲,他的心,慌了。
他害怕,他真的害怕,他曾经怕找不到那个人,怕那个人不能接受他,可现在他害怕亲手毁了自己期待了很久的美好。他不害怕万劫不复的命运,他只怕无形中把那个人弄丢了。明明找到了,怎么能够失去?
“先生,我害怕会失去他,永远的……再也找不到了。”失去了颜如七,再也不可能在哪个世界找到他,不可能拥有那个灵魂。他从来不相信那一次生死就是永别。
对面的人不说话,只默默喝茶。
颜羽看着他,“先生曾经问学生什么是永远,学生不曾回答过。但那时的学生是有答案的。如今学生却没有答案了。先生不肯教学生了吗?”
那人终于叹了口气,“你的心太沉重了,你的感情同样沉重。我早教你放下,然只这一样,你学不会。”
“如何能放下……”颜羽苦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可能学得会的吧。
那人起身,“你不能悟是心太重,你不能悟便作茧自缚,先生帮不了你,先生不过是帮你看管这个而已。”
说着低下腰从怀里掏出一个方盒,转身朝里屋走去。
颜羽怔了怔,“先生不是曾阻止我用这个?”
那人顿了顿,“我不是让你用,而是任你选择。我与它的缘分已尽,所谓万丈深渊与海阔天空只在一念,你——好自为之。”
“先生。”颜羽起身,他知道对方说这个话就代表永远不会再见了。
那人在里屋坐定,叹道:“为何要去比较?轨迹不同难道就不能殊途同归?”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颜羽喃喃念了两遍,似有所觉但又觉得模糊。
方盒打开,里面正是那血红的扳指。颜羽将扳指戴在大拇指上自习端详着,这个颜色比他初见时黯淡了些,里面的火纹似在流动,但流动的速度也比原来慢了许多。颜羽被这种颜色魅惑,久久收不回视线。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颜羽是带着疑问来的,同样也是带着疑问走的。他不知道自己在竹屋中坐了多久,也记不清自己看了那扳指多久,当他走出小院的时候,山中的雾正浓。
他走着走着,隐隐约约看到白雾中站着一个人。那个人长发披肩抬头看着前方,他缓缓伸出手,掌心朝上,似乎在接着什么。
是什么?颜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他往前快走了几步,他觉得前面似乎有个天大的秘密在等着他。
“你……”颜羽开口,他终于看清楚那人看着的是一颗梨树,白色的花瓣飘落下来,正好有一两篇坠落在他的掌心,这个感觉……他惊得瞪大了双眼,说不出话来。
前面的人转头了,他眨了眨眼,将手中的梨花瓣缓缓揉碎。他没有说话,可他的眼睛里仿佛有千句万句的话。
颜羽觉得自己的意识有些不受控制了,他控制不住自己向前的步伐,而他左手拇指上的扳指骤然爆射出红光,比火更热烈,比血更鲜艳。
青竹屋中的人猛地起身,“不好!”脚下不停,竟行走如风。
齐钺在睡梦中突然被漫天漫地的血红色吓到了,他听到有个低沉的阴笑,他感觉到有利器在切割自己的心脏,他拼命地奔跑,可那声音如影随形,那漫漫血色张狂着就要盖过他所有的皮肤,他痛得跑不动了,痛得整个灵魂都要出了窍去。
“啊啊!”寂静的夜惊起一声凄厉的尖叫。
“小钺!”云维阳撞开了门,他的脸比齐钺的更加苍白。
第五十八章:心有灵犀
齐钺心跳如雷,满头满脑都是冷汗,一股子寒意从脊椎尾端升腾上来,竟让他整个身躯都跟着颤抖。
“小钺?小钺!”云维阳想齐钺怕是做了噩梦了,可什么噩梦这么可怕,能让他苍白着脸如同见到鬼魅。
“你……”云维阳正准备再唤唤齐钺,谁知齐钺突然从他的臂弯处钻出去,翻身下床一路疾跑到了客厅的电话旁。
齐钺的手指在电话上飞快按着,寂静的夜只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齐钺不死心地又打了几次,那边便一直轮回播放着已关机的留言。
云维阳实在看不下去,走过来按下电话,对上齐钺茫然无措的眼,仿佛这个世界已经恍惚。
“你……”突然间,心就痛了。
“小钺,怎么了?”他调整了一下心情,蹲下身子与齐钺平齐。
“出事了……”齐钺的手一直在颤抖着,“肯定出事了……”他开始焦躁起来,他想站起来,可云维阳按着他的膝盖,他没办法动弹。这样的姿势让他更加不安,他觉得这次的感觉肯定是真实的。
“谁出事了?”
“颜羽……颜羽出事了,怎么办,我……我联系不到他……”齐钺语无伦次,他心里全慌了,这种感觉他没办法对人说清楚,甚至他自己都是迷糊的,但那种灵犀真的就确确实实存在,强烈到他没办法忽视。
云维阳皱眉,他不能理解齐钺现在的感觉,但他需要让自己去相信以安抚齐钺的情绪,“你先别慌,他关机了也不一定是出事了……”
“就是出事了!”齐钺突然瞪红了眼站起来,这声音在夜里特别的大。
看着云维阳惊讶的表情,齐钺知道自己反应过度了,他颓然坐下去,“我……我不知道,我……对不起……”他觉得心里一直绷着一根弦,那弦拉得很紧,已经差不多要到达极限了。
云维阳沉默了片刻,然后拿起电话,不一会儿那边通了。
“喂?怎么这么晚打电话来?”
“有没有颜羽的消息?”
“什么?你怎么问他?”
“我就问你有没有他的消息。”
那边的人皱了眉毛,“没有,不过我的消息他应该不在这里了。”
齐钺突然又站起来似乎想往门外走。
“小钺,你到哪里去?”
“齐钺在你那里?他问的颜羽的消息?你……”电话那头的人听到云维阳的喊声。
“先不跟你说了,他很不对劲。”云维阳挂了电话,这时齐钺已经穿好了鞋去打门。
他的表情几乎是入了魔了,云维阳哪里肯让他出去,连忙拉回他道:“你听到颜羽不在城里,你现在能到哪里去找他?或者,你认识他的朋友?”
齐钺摇头,“不……我不知道……”他知道颜羽的事情太少了,真的是太少了。
“你想到哪里去?”
“我……我也不知道……”齐钺想去找颜羽,但说到底他真不知道到哪里能找到他。
“既然没想好,那就想好了我陪你一起去。”云维阳锁了门,强行把齐钺按在沙发里坐着。
殷正怎么想怎么觉着不对,他与颜羽的谈判自上次就已经僵持下来,前不久他一直在小范围挑衅,可收效甚微,也是最近才知道颜羽已经把所有事情交给他的手下,自己早跑了。他左想右想觉得烦躁,干脆拿了车钥匙出门。
不过半个小时的时间殷正就敲响了云维阳的家门。
齐钺神经质地往门口望去,云维阳则走过去开门。
“你怎么来了?”云维阳扬眉。
殷正进了门,无所谓地笑笑:“小弟弟怎么了?情人不在闹情绪?”
“你瞎说什么。”云维阳瞥了他一眼,“自己倒水喝。”
殷正耸耸肩,看到齐钺失望的表情失措的眼,眉毛动了动,道:“我可没瞎说,你自己问他。”
“好了别捣乱了。”云维阳根本不听他说。
“听说莫维明回来了。”殷正转移话题,眼睛却一直看着齐钺。
“恩。”云维阳明显表情欠缺。
“你们……有项目合作?”
“我起先不知道是他。不过合作是肯定的。”
殷正撇撇嘴,又问:“小弟弟怎么了?”坐过去大掌拍在齐钺肩膀上,齐钺嫌恶地拍开他的手,往旁边挪去。
殷正愕然,云维阳却笑了:“叫你别惹他。怎么,想不到自己这么讨人嫌吧?”
殷正瞪着眼,“我怎么了我,我够照顾他了,老子跟姓颜的闹翻了都没想过拿他……”话还没说完,齐钺两记眼刀射过来,引得殷正叫唤道:“你看他,你看他,老子纵横道上多少年,还没人敢这么看我,小家伙长本事了啊,不怕……”他也瞪圆了眼,如同炸了毛的老虎。
云维阳揉了揉太阳穴,“你到底来做什么的?”
殷正叫唤够了,砸吧砸吧嘴,拿起电话拨通了。“喂,我是殷正。”殷正自报家门。
“殷先生,我想我方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我们……”
“这次不跟你谈这个,你们家老大还好吧?”
“你什么意思?”
“这要问你们齐钺小弟弟了,我可没有趁人之危的习惯。”
“他在你那里?”三子另一手在桌上操作着,他面前出现一个画面,跟着齐钺的人在云维阳住处的附近,显示一切正常,没有意外情况。
殷正不置可否,把电话给了齐钺,“你自己问。”
“齐钺?”三子问道。
齐钺稳了稳心神,“他好吗?”
“很好。”三子答。
齐钺沉默了片刻,“能不能告诉我他在哪里?”
在哪里?三子垂眸,他是知道,可是……“不能。”
齐钺白了脸,“我……我怕他……”齐钺不敢说,仿佛这是一种神秘的禁言,只要说了就能成真一样。
三子听出他的恐慌,心里一软,“放心吧,他很好,很快就会回来。”
这边刚收了线,那边电话又响了。三子接起电话,那头却没有声音。
三子看了看号码,蓦然站直了身子,“先生。”
那头的人道:“三子,把那孩子带来吧。”
三子脑袋懵了一下,想起之前齐钺的表现,忍不住问:“先生,是不是大哥他……”
“先把人带来吧。尽快。”
“是。”三子不敢马虎,本想联系跟着齐钺的人,后来想想还是亲自去一趟吧,于是赶紧出了总部。
云维阳家的这个夜格外热闹,齐钺急切地看着门口熟悉的脸,想问却不知道该问什么。
殷正似笑非笑,“怎么,这么信不过我?”
三子不理他,只走到齐钺面前:“你跟我走。”
齐钺想也不想起身就走。
殷正拦住三子道:“听着,我有办法把你们家老二弄出来,绝对不会怀疑到你们或者我们的头上,怎么样?”
“什么意思?”
“就这个意思,这已经是我的底线了,我弄出人来,你们再看要不要合作,原条件不变。”
三子挑了挑眉,“如果不呢?”
殷正咬牙,“老子赌一把,就是赌输了老子放火把南北城一连烧了,自认倒霉!”
三子不语,带着齐钺走了。
殷正呸了一下,“个个都是狐狸,姓颜的都不是好东西!”
云维阳给自己倒了杯水,“怎么,你一个人搞不定?”
殷正扒了扒头发,“也不是,只是费更多力气,我也不想要个破败难继的殷家。”
云维阳挑眉:“你想通了?决定要回去了?”
殷正笑笑,“让得够多了,再让要当老子好欺负了!”
第五十九章:作茧自缚
三子把车开到颜羽住处,车灯没开,整个空间暗黑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