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当道,不得不谨言慎行哪。”
“算了不说这个了,天也好,我陪你出去走走罢。”
又是几日过去,连城也走动得灵活了些,便带上小四他们往城外去了。淇奥既没理论,也没去送,直又在窗边发了
一日的呆。墨儿见他这样,知他又在想心事了,只晌午过来催了一顿饭,仍旧出去,又交待给其他人莫要来打扰他
。
直至晚上,连城等人方才回来。
进了门,听说淇奥不知怎么没吃晚饭,便忙忙地回房来,见他一个人坐在窗边,这才放下心。一面脱着外服,一面
问他,“身子不舒服么?想是这些日子照顾我累了罢,可也不能不吃饭呐,这会儿可有什么想吃的,我做给你?”
第三十六章
这会儿可有什么想吃的,我做给你?”
见他只是不答话,倚着窗边,整个人笼在月光下,呆呆的像是失了魂一般。连城由不得上前拥住他,轻声问:“怎
么了?”
“……香。”
“什么?”
“你身上有兰草的香气。”
连城笑了,“我身上哪有什么香味,要说也该是你身上的罢。”
淇奥静静看着远方的夜色,没发觉自己偷偷攒起的眉心。
他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时间长到……连自己身上也沾了味道,他都没发觉么?
可笑自己到今日才发觉,原来易淇奥也是个这么容易吃味儿的人,一点免不了俗套。
想是他三五不时的往那儿跑,市井间才会有那般传言。只是为何不传他人,偏偏只传了他呢?可见这捕风捉影之事
,也需得是有风有影,才会从此流传开来。而流传开来的结果,往往又会是弄假,成了真。
回过头来望着他,“这张脸啊,只承望着能丑一点就好了。”
“啊?”连城着实摸不着头脑。
“前两日,雷兴跟我说希望你能有个人帮衬内务来着。”
连城满脸都是笑,才要说话,却听他又道,“我想着,你差不多也该娶亲了。”
听他这话总觉有些不对,“那好啊,咱们就下帖摆席……”
“当然要摆席,人家是太傅家的小姐,自然要明媒正娶。”
连城这下可变了颜色,“你这是什么话?”
“有她在内里帮着你,你也好省下心在公事上……”
“淇奥!”连城急了,扳着他的身子大喊,“这种顽话可说不起!”
“我说的是真的。”淇奥平静地看着他,眼中没有一丝波澜。
“我何时说要娶林小姐了?你听谁在外面风言风语的乱说话!”
“这是好事啊。”
“什么混帐话!”连城气上头来,拼命摇他的肩。“我爱的人是你!我这辈子只有你一人,我又怎会娶他人?”
淇奥低着头推开他,往后退了一步。
“我求求你,我做错什么了你说出来,要打要骂都成,别再同我治气了好不好?你这样的话,我受不起……”连城
扶着他的手臂,已没了嚷的气力。一时又笑,“我知道了,你恼我回来晚了,又哄我是罢,是跟我顽笑呢,对不对
?”
淇奥仍是垂着头,眨眨眼,却落下一串泪来,连城顿时一怔。
“连城,我同你的关系终不是长久之计,你我还是放弃罢。”
几乎有些颤抖,连城死死攥住拳。
淇奥深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你娶得一门好亲事,我仍回楼城去。有人能照料你生活,我也仍旧从外面帮助你做
事,于公,于私,都有益处。”
“我们,不会有结果,所以……所以就这样罢。这样就好,我远远的守着你就好。我不会防碍到你,也不会成为你
的弱点,也不会有人……能用我要挟你。”
连城笑着,眼中却滴下泪来,“你才刚起就一直在说什么?你是把你自己当作什么?一枚可以任我取用的棋子?你
这样,又把我看成什么?”
“直到今天,你还是不能相信我么?”
淇奥把眼一闭,狠下心来。
“我并不会叫你在我与国家之间做出选择,所以,在你可以光明正大的来见我之前,我们……不要再见了。”
“……你这样说,意思是你已经放弃了么?”连城咬牙问他。
“是,从这一刻开始。”
连城狠命瞪着他,终是一跺脚,转身拂袖而去。
听见门“呯”地一声撞上,淇奥放松一口气,登时泪水成串掉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爱你……”
那连城只气得干哭,一路飞快走着,实在又不知该去哪里。正没个抓寻,身后有人唤了一声,“连大人?”
回头一看,却是墨儿。
墨儿正在房中听到外面有些动静,出来一寻,只见连城竟是这般情形,不由唬了一跳,“出什么事了?”
连城看见他,不禁又挂心起淇奥此时是个什么境况,便说:“你主子现在我房里,我……我眼下回不去,你替我去
照看着他些。”
墨儿也不敢细问,只得照吩咐赶去了。连城长叹一声,想着他也许是一时想不开,待过个两三天再去同他说,估计
也就回转过来了。如此想着,便暂且自去寻了个房间,胡乱睡了一夜,究竟也不能睡安稳,翻来覆去只是长吁短叹
。
第三十七章
到了第二日,早起众人一见,这个不知怎的熬得满眼血丝,眼底下满是暗影,更兼无精打采,只是垂着头唉声叹气
。待要过去见那一个,却更是肿了一双眼,一句话全无,形容憔悴,整个人呆呆的连个魂儿也没了。再看两人照面
时,竟是谁也不理谁,像是闷着好大的气。
一个个都纳着闷,相互问时,却又谁也不知道。还只是墨儿说,可能是昨晚上吵了架,一生气就分了房,余下的就
实在不知了。
想要劝罢,也不知要怎么劝。几个人围在墙角叽叽咕咕的没个开交,结果还是黄老婆婆突然冒出来一句,“小夫妻
嘛,床头打架床尾和,过个一两天就没事了,外人还是少插嘴的好。”
小四他们愣了半日,“您怎么知道的?”
“你们当我是睁眼瞎啊?”老婆婆哼了一声,背着手走远了。
一时众人见是老人家说的话,便都信真了,况也都知道那一个平日里就那个样儿,口冷心热,总爱说上几句刻薄话
,想是这回说狠了,这个有些受不了,一时气上了,过过也便无事了。
就这样一日日的捱着,日子过得是胆颤心惊,没人敢喘一声大气。本就是清冷府第,这下更见寥落。四五日过去,
连城先捱不住了。
这一日,他心里想着,这么下去两人都不好受,早上又没见着他,怕不是闷出病来了?倒不如自己先去陪个不是,
再好生劝上两句,他没个不心软的道理。走到房门口,整整衣服,清清嗓子,这才抬起手敲门。
敲了两声,半日过去没有动静,再敲两声,“淇奥,我是连城。”
文风不动。
“……淇奥,开门,我给你陪不是,都是我的错。”
“……你先让我进去,咱们谈一谈。”
“……淇……”
门儿忽地一下打开了,却是墨儿立在门口。
连城笑了,“墨儿,你主子可让我进去了?”
那墨儿却是不抬头,也不答话,看脸色很是僵硬。
“他还气着呢?”连城小心翼翼问着。
墨儿仍是一声不吭,突然“扑通”跪了下来。
“墨儿?”连城唬了一跳,他低头想了一想,突然脸色大变地冲了进去,果然屋内半个人影没有。提着墨儿问:“
你主子呢!”
却见墨儿咬着牙,竟一脸泫然欲泣。
“你不说我也知道!他回楼城了是不是?!”一把推开他,连城跺着脚大喊道:“来人哪!”
小四等几个早躲在墙后偷看,一见这会儿不老对头,又听连城叫人,忙都冲了出来。
“你们快去城门口拦人!”
墨儿却哭着说:“不用追了,主子没回楼城。”
“那他在哪儿!”连城越发急得发乱筋浮,目眦尽裂。
“他并没出城。”
连城越想越不对头,却见墨儿越发大哭起来,弄得他更加慌乱,也不知是要不要遣人,只得一味的追问墨儿。
但见墨儿痛声哭了一阵,忽然站起来,拿袖子一把擦去眼泪,却冲小四几个道:“泉泽,你去看住门,你们几个抱
住了你家主子,千万别叫他出去。”终于冲连城说道:“连大人,我今儿越性就告诉你,我家主子,他如今怕是已
经人在青楼了。”
连城顿时舌僵喉塞,呆愣在当地,“这是何意?”
“要不了多久,您就能听见京城里的传言了。”墨儿说着,又止不住的泪流。
“倾城莲薏,重现人间!”
第三十八章
“倾城莲薏,重现人间!”
呼吸一窒,连城目旋神晕。
他后退一步,面色惨白如纸,突然一顿脚就往外冲。
墨儿在后面大叫着:“快拦住他!快拦住他!”一面又哭得气哽声噎,“主子说了……万不能让您去寻他啊……”
小四等几个早死命抱了他,也都是红了眼眶。
连城被困在原处,连连摇着头,不知是哭是笑。
“淇奥!淇奥!你终于还是决定拿自己当一枚弃子了吗?!”
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泉泽在门口听见中庭的混乱,又听见这一声痛呼,不由得一拳砸在门上。
主子,您到底是要做什么啊?
此时,易淇奥正独自坐在月满楼的顶一层房间里,想到才刚一路走下来,周围人的无不惊叹,不由苦笑一声,想不
到如今,自己还是走到这步棋上来了。
门外老鸨笑吟吟地捧了一套衣物走进来,“公子,我叫人赶着出去给您置办了身行头……”
淇奥看也不看她一眼,冷冷问道:“才刚说的可都办妥了?”
“妥了妥了,您就放心罢。”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左不过三日便会有人上门来要我了,到时你答应便可,要多少银子只管开口,对方一定会按
数给你,余下的不要多问,只管拿你的钱就是。”
老鸨满口答应着。今儿一早这俊俏公子便找上门来,未开口先塞过一叠票子,说是要在这儿待两天,还要自己将“
莲薏现身月满楼”的消息散播出去。她虽是满心里纳罕,可既有钱赚,又不于自己有害,当然就不理论了。
想到这儿,不由得又拿眼去打量了一打量,仍笑着,“您才一进门,倒唬得我好一下,不是我扯谎,看您这形容身
段,竟像是几十年前轰动京城的名妓‘月华’,一笔不错描出来一样。那时我就在楼上远远地望见过她一眼,嗳哟
哟,真真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那什么……‘倾国倾城’呀!您不知道罢,我这‘月满楼’就是仿着她的名字
取的,只可惜没一个花魁能再像她那样,究竟连我们梅娘,都够不上她一个小手指头呐!”
淇奥默然。
人皆云“子承父业”,他却是“子承母业”,这世间究竟有多讽刺。
只不过娘,我不会像您那样默默死去,我会拼尽我最后一点气办,也要在那人心中挣下永生不灭的印记。
那老鸨犹在说着什么,却听有人敲门:“妈妈,有客来见莲薏。”
老鸨遂眉开眼笑,“这么快?”忙忙地迎出去,见是一位年轻公子,赶快送了进去,自己帮着掩上了门。
淇奥转过身,只见来人睁大眼,又击掌叹服道:“好好,这才是名满天下的‘莲薏’!”
淇奥含笑道:“小王爷,多日未见了。”
却见景佑吾皱了眉,“作什么这个样子,倒不如不笑。哎,你就同当日一般待我,那还自在得多。”因又道,“我
听城中人人传说,‘莲薏’现身月满楼,倒唬了我一跳。赶着来了,还真是你。你和他怎么了?”
淇奥笑问:“您这话我就不懂了,谁和谁怎么了?”
佑吾哼一声,“少瞒我,问的就是你同那连城,若非出了什么要紧事,你又怎会做出如此破釜沉舟之事?”
见他不说话,又说:“前儿我去了客栈,谁知你早走人了,以为你终于去找连城了,如今又闹出这样事来,你到底
是想如何?”
一声叹息落下。
“晚了。”
“什么晚了?”
“如今再说什么也都晚了,我已不能回头。”
知他不愿说,佑吾也便无了话。又坐一刻,道一声:“我再来看你。”
出了门便叫老鸨过来,二话不说掏出一沓银票,“你记着,里面那人谁都不准动他,你若听我话,往后还有你的好
处,若敢不听,你这生意也就不要做了。”
以那老鸨眼力,早记起来这是寿王府的小王爷,马上满口答应着,一面又喜得回身数票子,心下想这莲薏果然是颗
摇钱树,一日不到就叫自己赚了这么多。
没承想,才过了一日,又有一个更大的客人来了。
第三十九章
淇奥一面换了衣裳,一面坐到镜台前薄施脂粉,那老鸨犹在一旁急得掰手儿,只说着:“莲公子啊,你见了小王爷
好歹替我描补描补,这可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事儿啊!”又只管在地下团团转,“我这可还是要做生意呀,真叫他
一把火给我烧了……”
淇奥这才慢慢道,“不用担心,他再没有心思同你理论的。”回头看看窗外,见终于磨到日落时分了,便立起身来
,“该走了。”
一顶软轿晃晃悠悠过了几条街,又绕了数个巷角,终于停在两扇朱漆大门之前。淇奥走下地来,早有管事模样的男
子迎上前来。他向内里望了一望,幽深得紧,并不能看清什么。因问道:“王爷可有照我说的摆下席来?”
“是,莲公子请里面走。”
一路曲曲折折走入里面,到处都有下人提着灯夜巡的。一时又见朱梁画栋,一时又是金阁玉台,过了水晶帘栊,抬
头便是琉璃灯盏,所到之处皆充斥着甜腻的香气,没的叫人直闹心。淇奥心中连连冷笑,果是家大“业”大,便是
皇宫怕也没有这样富丽豪奢了。一面又四处留心着园中的道路,一面也去打量前面那引路之人,看去倒还算一脸和
善,只不知那底下的又是如何。
到了一扇月洞门前,那人终于停了下来,回头略一躬身道:“王爷就在前面了。”淇奥走至跟前,见原是连着一精
致庭院,两旁丫鬟奴才乌压压站了一地,他抬眼顺着望去,不由倒吸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