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对不起……”风亦帆窘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你怎么这么迷糊?!从这儿掉下去可不比从下铺滚下床啊,小心点好不好?!”商子怀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
度,心跳因惊吓而显得剧烈,全身惊得出了层冷汗。
“……”风亦帆抬起头,想说些什么话,脑袋里却乱哄哄的,突然响起的刺耳电铃声更是把他弄得心烦意乱。第二
节晚自习开始了,他明白,却移不开脚步。
商子怀像什么也没听到似的,猛地把风亦帆抱进怀里,双臂紧紧地箍着他,力道大得连关节都发出声响。只是这些
声音,连同他在风亦帆耳边颤抖的喃呢,都被铃声裹住,消失在夜风里了。
寂静的夜,冰冷的拥抱。不知过了多久,两人都那么僵立着,风亦帆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只是轻轻地抬手想
把对方推开。商子怀放手放得很干脆,等风亦帆抬起头来想看的时候,他又已经是平常冷静的表情了。风亦帆不知
道怎么说才好,却还是挣扎着问了。
“你讨厌我了吗?”
商子怀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向风亦帆,想不通他的小脑瓜是怎么掰出这种问题的,“我?我讨厌你?怎么会?
!”
“……我以为,以为上次跟你说的郑翔的事情让你觉得恶心……”风亦帆轻轻地咬着下唇,他决心弄明白商子怀的
感觉,因为他非常在意这个重要的朋友。
脸上闪过一丝狼狈,商子怀飞快地将之掩饰住,有些欲盖弥彰的连忙说:“我,我没那意思。如果你是觉得我最近
没怎么跟你玩的话,哎,你是知道我的英语很差嘛,所以我在沈老师那里补英语,不信你问沈岳,他可以作证的,
我一三五晚上都到他家去补习的,老师又布置很多作业,所以连带平时都没有什么空嘛。”
“哦。”风亦帆轻轻点头,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停了一下,他有些不在意地问,“你和沈岳很要好吗?”
“还不错,因为是上下铺嘛,怎么?吃醋啦。”
“是啊,你一直说沈岳这样沈岳那样的,我还以为你喜欢他。”
“开什么玩笑,沈岳可是男生,个性也不好。”
“个性啊……”想到自己常和沈岳斗嘴,风亦帆笑了笑。其实沈岳的个性不算坏,不过是自己太幼稚了才常常和他
吵,难保不被当小孩子调侃的。虽然不想承认,但沈岳确实比自己成熟多了。风亦帆拨拨头发,很认真地说:“如
果你喜欢沈岳的话也没有什么啊,喜欢就喜欢呗,管他男生女生,像我也喜欢郑翔啊。”
“你是同性恋吗?”商子怀的口气有些试探的意味,他知道这种问题很敏感,怕问得不小心会伤到风亦帆,但他又
不知道怎么问才好。
“可能是吧,我不知道……不过我喜欢郑翔,这是肯定的。”风亦帆抬起头,说得很严肃。商子怀从来把他当小孩
子,可这个晚上风亦帆的眼睛却那么深沉,像是不可见底的海水,竟让他觉得前所未有的沉重。
“我不知道爱情是什么,但我至少明白喜欢一个人的心情。郑翔每个表情都让我觉得很感动,有时候听到他的声音
我就心跳加速,还有今天晚上他扶住我的时候我也紧张得不得了……我想我真的是对他一见钟情,现在想起来,好
感谢那堂体育课的两圈热身跑让我认识他。”
“怎么会这样?!”商子怀摇着头不肯相信。
“一见钟情是没有理由的。”风亦帆摊摊手,故作轻松地吐了下舌头。
“这不正常啊,男生怎么可以喜欢男生呢?这是不对的!”商子怀克制不住地抓住风亦帆的手,冰凉的手掌让风亦
帆皱了皱眉。
“我不管,喜欢谁是我的自由,别人管不着;反正我跟你不一样,我从来都不是个乖小孩!”风亦帆完全没有意识
到自己的失态,一句“不正常”已经成功的麻痹了他的思维。他终于知道商子怀是怎么看他的了,不正常!他刚刚
才说没有讨厌他,说了那么多话来解释,可是原来商子怀还是在骗他!!现在他说了真话了,说他不正常!!可笑
的自己,为什么想得到商子怀的理解呢?如果一开始没在奢望的话,现在就不会被他说得那么不堪吧……
商子怀脱力地放开风亦帆的手,任他跑开。“咚咚咚”的脚步声在楼道上空响,却一点也没传进商子怀的耳朵里。
他什么都听不见,只有风亦帆的声音在他脑子里狂轰滥炸。别人。别人。原来在风亦帆的眼睛里,他也只是“别人
”而已。喜欢沈岳,若是能够喜欢沈岳就好了,至少他还能把他当“朋友”。早知道“恋人”是不可以奢求的,没
想到连“朋友”他都懒的施舍,他只当他是“别人”罢了……
夜,因为灯光的闪耀而失去了本色;真相也一样,在很多机缘巧合下被埋了起来。心里的思念无法传达,彼此的心
情在这时错身而过,一过就是好多年……
第三章
风亦帆一进教室就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颇具威胁的目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视线,而他自己又是怎么习惯
的,这些问题连风亦帆自己都找不出答案。
他从讲台绕回自己第一排靠窗的座位,中途看了看课表,然后开始想自己的语文书究竟放到哪里去了。之前的一本
被恶作剧的人弄得污七八糟,实在没办法再用,而现在的则是向父亲朋友的小孩借的。虽然对方已经毕业不再需要
这些书了,但因为毕竟不是自己的东西,风亦帆还是小心翼翼地对待着。那本语文书,到底是放在哪儿了呢?
静静地想着自己的事,风亦帆飘忽的眼神又时不时地滑向窗外,对教室里的一切置若罔闻。刚刚才做完课间操,休
息的时间蛮长的,普通部的学生都还在操场上追打,郑翔则跟几个同学在笑着谈些什么。说起来郑翔并不是多显眼
的人,但风亦帆就是能凭着自己两百度的假性近视在主教学楼三楼上辨识出操场上一大群人中的一个特殊的存在。
这个叫什么?情人眼里出西施?不,不对,找不着什么现成的词儿来用。想着想着,风亦帆轻牵嘴角扯出个淡淡的
笑容来。
“喂!你听到没有!”厚重的书扎扎实实地拍上风亦帆的桌子,这才把他从神游中唤了回来。
“嗯?”风亦帆抬起头,看着站在身旁的沈岳,又看看被拍上桌子的书,问:“你从哪儿找到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与风亦帆的平静相对的,沈岳用难得的高音量质问着,并把那本语文书拨拉了几页。
书页被恶作剧的用绿色橡皮泥粘在了一起,干了之后硬梆梆的,要弄开很不容易,而且被染上绿色的纸页也没办法
弄得干净。第二本了,风亦帆在心中暗暗的想着。
“你倒是说话啊!”沈岳猛地抓起书,看也不看地往后一扔。
书撞到天花板,掉到日光灯罩上,又在翻到地上,灯罩上的灰尘飞起来。快上课了,教师里已坐满了人,可是都没
有人愿意说什么,做什么,沈岳就象是在唱独角戏一样,没人帮腔。
“坐下吧,要上课了。”风亦帆轻声应着,并没有去捡那本书。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班上传出了“风亦帆喜欢商子怀”的流言。商子怀对风亦帆的疏远似乎更证实了流言的
可靠性,于是在好事者的编篡下,流言又此起彼伏。那之后没多久,风亦帆就成了众人恶作剧的对象。作业本啦,
笔记本啦,都被用刀子划破,后来连教科书也不能幸免。
对这一切,风亦帆似乎早有准备,划破一个本子再换另一个就是,既不做出付楚楚可怜的样子,也不声张,仿佛没
事儿似的。但也很明显地看得出来,风亦帆不再跟之前要好的伙伴么瞎混,总是一个人,乖乖地练习投篮,乖乖地
做作业,乖乖地站在阳台上往下望,连话也少了许多。
现在这个样子的自己,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风亦帆了。摊开笔记本,风亦帆在心里想着,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呢?如
果是从前的自己,应该是会找出恶作剧的元凶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吧。无论如何,风亦帆是绝对不会像现
在这样逆来顺受的……
但是,现在的情况很奇怪啊。被说成是什么风亦帆喜欢商子怀……这种谣言分明就是空穴来风,可是,似乎又真的
让人难以反驳。要说是风亦帆“不喜欢”商子怀吗?那多可笑,“不喜欢”和“讨厌”是多相似的词啊,他怎么可
能会讨厌商子怀呢?又或者说风亦帆喜欢的不是商子怀而是郑翔的话,那也就已经不再是谣言而是本人证实了的事
实吧。如果这样说了,那些恶作剧的人所骂的“同性恋”,“变态”什么的词句,就更没办法摆脱了。
所以,除了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以外,还可以做什么呢?沈岳要他说话,可是说什么好,说给谁听呢?唯一一
个可以让风亦帆推心置腹的人留下的话是“不正常”啊,连他都那样说了,“风亦帆”还敢说什么呢?把心事说出
来让自己成为笑柄吗?不可能的。
如果什么都做不了的话,就保持现状好了,流言维持七七四十九天之后会自动散去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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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寝室好好休息,书我让老妈去学生那儿借一本好了。”沈岳在楼梯拐角不忘交待。
“什么时候换你婆婆妈妈了?”风亦帆皱了皱眉,终于目送最近才熟络起来的同桌上了楼,然后折进值班室借了寝
室的钥匙。
大约是从一个星期前开始,全寝室的人就开始孤立风亦帆,不会有人替他开门,不会有人对他说话,甚至当他回寝
室之后,所有人宁愿挤在盥洗间里,把他关在那扇两厘米厚的木门外面。
第一次被这样对待的时候,风亦帆被吓坏了,像一只被扔在马路中间的小老鼠一样,惊恐地四处张望。原本的同学
和朋友,全部都变成了陌生人,而自己,则象是染了麻风病似的,走到哪里都有人躲。风亦帆以为自己会哭,刚刚
才和好朋友闹翻,事情就突然恶化到想象以外的地步,这是任何一个还没满十三岁的小孩都受不了的。
但是,物极必反吧。有一天风亦帆在阳台上泡牛奶,菊文聿从盥洗间探出头来,看到门后的风亦帆便尖叫着甩开门
一路冲出了寝室,然后巴巴地呆在对面寝室过了一个下午。菊文聿的尖叫和木门后传出来的带着明显恶意的窃笑像
一把刀似的,把风亦帆心中脆弱的那部分剜得干干净净。
人的适应力是很强的,一个星期习惯初中生程度的孤立已经足够了,风亦帆认为自己调适的不错。他本来就没有感
情特别好的朋友,以前走得很近的王明勋也因为之前闹的绯闻而疏远了些,再加上换寝室和座位,就更是没什么联
系了,所以现在跟以前其实没多大的不同,真的没什么不同。一次又一次的神经质地说服自己,风亦帆深吸一口气
打开房门,不太意外地在所有嬉闹骤然消音的死寂下走回自己的床。
由于铺位的调换,风亦帆从门右边的上铺被调到了门左边靠墙横放的下铺,菊文聿开学的时候还开心地主动换到他
的上铺睡,可现在只好等熄灯以后很久,才和寝室里的其他人一起抹黑爬上床。风亦帆觉得这很好笑,他侧趴在床
上,脸埋在枕头里,被子盖住脸,笑不出声音,却笑出了眼泪。
******
一如既往地,他把书包扔在床上然后走向自己的柜子,菊文聿没有如往常那样回避倒是出乎他的意料。风亦帆绕过
面前的同学,开了柜子抓出包奶粉径直走向阳台放杯子的木桌,从抽屉里摸出写着自己名字的马克杯,习惯性地用
开水涮了涮杯子,然后把水倒进自己的面盆里。
宁静很快被打破了,时不时有几个刺耳的字眼飞进风亦帆的耳朵里,他却轻轻摇头摆脱掉,把奶粉倒进马克杯,加
入两勺高乐高,把白色和咖啡色的粉末混在一起,调出淡淡的奇异的融金色,然后,倒入学校统一打的开水,用不
锈钢的长柄汤匙轻轻地搅,一圈又一圈地搅,似乎借着这个简单的动作就可以把心里蠢动着的不安给消除似的。
事实是,不可能的。当他端着牛奶从阳台走出来的时候,正巧撞见菊文聿在学着白天沈岳的样子,一脸严肃地说:
“喂!你听到没有!”
风亦帆仿佛听到早上那本语文书拍到桌子上的声音,心中暗涌的怒气让他不由得半眯起眼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菊文聿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沈岳的声音像回音似的播放着。
“你到是说话啊!”菊文聿说。
“你到是说话啊!”又是沈岳的声音。
印象中自己拉着沈岳的时候看到的是一脸紧张和愤慨,而眼前的菊文聿却是满脸的讥诮。为什么自己以前居然回讨
厌沈岳呢?又为什么会和菊文聿他们打成一片?自己是如此肤浅的人吗?这种事情如果发生在别人身上,自己会像
大家一样孤立对方吗?风亦帆还来不及解释脑海中冒出的新问题,就又被迫观赏了新的戏码。
“商子怀,你等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说吧。”
“那个……嗯……”
“你不说我就走了哦,你说不说嘛。”
“我是说,我对你有好感。”
“不是啊,演错了,人家说的是‘商子怀,我好喜欢你’。”菊文聿拿腔拿调地模仿着,惹来一片作呕和笑骂的声
音,他本人则是笑得更开心。
风亦帆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手一扬,马克杯便从菊文聿眼前飞过,直直地撞上墙碎开。浅褐色的液体在
雪白的墙上画出漂亮的花,然后随着碎片落下溅开,香甜的可可奶也流到了地上,然后满满的淌开来。
“你们闹够了没有?就算我是同性恋,又干你们什么事了?”平静的摆出问题,风亦帆在室友错愕的目光中转身走
出了寝室。
门在他反手一拉之下“砰”地关起来,他本人并不记得有多用力,但镶在门上的窗玻璃却被震得晃动起来,似乎就
要掉下来了,却最终还是没有掉。
三十七中只有一幢宿舍楼,本是从中间用卷帘门隔开,一半住男生一半住女生。可是实际的招生情况是女生比男生
多的多,学校只好又把男生寝室的五楼和六楼划给了女生。风亦帆冲出寝室之后无处可去,窝着一肚子的火向楼上
冲,冲到四楼以上才被卷帘门生生地挡住了去路。停下来的一瞬间,燃烧的激愤和勇气似乎被当头淋下的水给浇熄
灭了。
“哼。”无力地坐在台阶上,双手撑着身子,头努力地向后仰,看见一片倒着的卷帘门,冷冰冰的,阻隔了一切。
静止不动的画面填满眼睛,让风亦帆没办法捕捉到时间流动的轨迹,所以就呆呆地维持着相同的姿势,直到手臂僵
硬到失去知觉。算了吧,这样又能如何呢,妥协的声音在心底冒出来了,风亦帆想还是起身回去吧,没有其他的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