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素摇了摇头,“我,看不清他。”
从亚素的屋子出来,查克内心经历了一番强烈的挣扎,虽然他完全搞不清楚亚素口中的喜欢究竟是指的哪种喜欢,可亚素说他不会伤害褚夜的事他却信了。亚素告诉他,他早就知道金刚锁链上附着了前黎王的怨气,解铃还须系铃人,他渡化不了这股怨气,但若是能召回师父乌拉的灵,或许便能解了。这件事,他也信了。
褚夜在珈蓝神庙等了蓝珞一天也不见人,气急败坏地回来便听查克说亚素早知道金刚锁链能解之事。褚夜突而冷笑出声,查克直视他的眼眸充满了担忧,因为他向来都能从褚夜的笑中揣摩出他的心思,然而这声冷笑他却看不穿。
“这锁链能解?”褚夜抚上冰冷的锁链,忽而一个猛拽,将亚素拉到近前。
“嗯。”亚素微微点头,“黑水晶记录着每个曾经拥有过它的黑袍巫师的记忆,只是因为我手中的水晶并不完整,所以记忆也是破碎的,凭着这些记忆或许可以召回师父的灵。”
看着褚夜尽在眼前的脸,那是一张多么好看的脸,男人的气息喷洒在清冷如玉的皮肤上,有点痒但是暖暖的感觉。亚素闭了眼,等待接受褚夜接下来的怒气。然而,男人却再不曾有接下来的动作,两人这样彼此贴站着不知过了多久,两片柔软而温润的唇瓣俯了下来,贴上自己冰凉浅薄的唇,就那么贴着,细碎的话语从那唇瓣中絮絮而出,带着撒娇的意味:“若溪,你说喜欢我的事是真的么?”
男人的拷问转变得如此之快,亚素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只是微张着唇,一双眼似盈了水,黑曜石一般闪着光泽。褚夜不想去看他的眼睛,可又忍不住,那双眼果然是带了巫术的。似乎在那双眼睛底下,他的一切都暴露得赤裸裸。他不喜欢这样,一点儿也不喜欢。
“对不起,阿夜。”亚素说着,伸手去抚褚夜的脸,却被他挡开了。
褚夜随意寻了个坐处,兀自倒了一杯水,笑道:“你有什么对不起我么?其实你也并没有十全的把握能解开这金刚锁对吧。”
“对不起,阿夜,对不起不是因为我骗了你,而是因为借此试探了你的感情,感情这种事本就勉强不得,为何我自己却看不开。”看着未动一口的清水,亚素将它放到唇边,沁凉的水缓缓滑入腹中。
亚素的召灵仪式在褚夜寝宫的一块空地上举行,无星无月的夜里,阴风阵阵,吹得树枝狂乱舞动,就像是困在炼狱里的冤魂,嘶叫着被魔焰吞噬。安惜带着一队人马在外护卫,兵士们冻得面色铁青,却还是笔直地站着,安惜的部队一向是骁勇善战的。
“安统帅不冷么?”一听说亚素要召灵,召的还是东之国前任黎王钟情之人,左裴便觉兴奋不已,说什么也要一睹究竟,开开眼界。无意中瞥见安惜的身影,一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女子,却胜任着西之国最强大城池的副统帅之职,暗暗吃惊的同时,忍不住便总是注意着这样一个女子。
“统帅之名安惜暂时还担当不起,裴公子请叫我安惜便好。”安惜连头也不回,一双眼眸紧紧注视着前方。
“安惜么,真是个动听的名字。”左裴念道,细细打量起安惜的侧脸,安惜的轮廓并不深,眉细而长,眼尾微微下垂,鼻端俏丽可爱,红唇紧抿,原本如此长相的女子不应该穿戴那般沉重的铠甲,可安惜穿来不仅不显累赘,反而和谐无比。
真想看看这个倔强如斯的女子卸下铠甲,对镜贴花的模样啊。左裴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急急收回视线,往内堂去了。
亚素的召灵并不如想象中的惊心动魄,黑色浓雾的漩涡中,似乎有一个淡淡的人形,即便是这么一抹不成形的人影,却让人徒生谪仙之感。不知剥去那一层黑纱,露出的又会是怎样一张惊世的容颜
“传说中的巫师竟都这般美丽么?”左裴盯着那一抹黑烟,目不转睛道。
人形只维持了数秒便险些被一阵阴风吹散了去,亚素急忙将黑烟收于水晶球中,吐出一口黑血来。
“若溪?”褚夜上前扶住他的身体,“还好吗?”
亚素点点头,直直盯着手中的水晶球,流下一滴泪来。
褚夜用手指接住他的泪,“你哭了?”
“我没事。”抚去唇上黑血,亚素直起身来,“是因为感受到那个人的悲凉,所以才……”忽而对上褚夜的眼,那眼里的担忧神色是为了自己吗?收回目光,亚素道:“我再试试。”
亚素催动巫咒,一抹黑烟又从水晶球中徐徐升腾起来,缠绕上亚素身上的金刚锁链。就像沉睡千年以后终于等到了想等的突然醒来一样,锁链剧烈震动着,哪怕粉身碎骨亦要追随那黑烟而去。
“怨气一旦没有了怨,便会烟消云散,不复存在了。”亚素道,“在我催动巫咒的时候,我感受到身上的锁链难以抑制的悲凉,我原本以为不会成功,没想到那人到最后仍是恨不起来。”
“是吗?”褚夜为亚素手脚腕上上好药,扶他上床,替他掖好被角,“早点休息,明早再来看你。”
合上门,褚夜并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又回到刚才召灵的那块空地上。他仿佛看见那些破碎的画面渐渐组合在一起,画面中,一个半大的男孩执起一个少年的手,“小乌,你不要去做那什么巫师好不好,做我的王妃,我们生生世世在一起。”
“你傻啊,男人怎么可以做王妃,再说,我还是比较喜欢做巫师。”少年给了他一个暴栗,随后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
“小乌,你骗我,你明明还记得我,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年轻的王剑拔弩张,血红色的眼里满是悲戚。
“一个没有灵魂的我,还有这支羽箭,要留下什么,你自己选吧。”轻灵而决绝的声音将画面重新打碎,几根发丝缓缓飘落,在温柔的晨光底下泛着淡淡的金色。
“原来,黑水晶可以召唤亡灵的事是真的么?”褚夜挑了挑眉,唇角的笑意荡漾开来。
第十八章:水月镜花
夜凉如水,不管四季如何变更,日落城的夜总是沁凉的。处理了城中几件不大不小的政务,不想抬头便已是夜幕低垂,一轮弯月蒙了面纱,始终不肯坦诚相见。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腰肩,便听有人来报,梅法师不见了。“他有说去哪里了么?”褚夜道。
“禀主子,法师说闷在宫里太久了,想出去走走。”一个年纪尚轻的内侍小声道,偷偷瞄一眼褚夜的脸色又快速低下头去。
“看来我也是闷太久,要出去活动活动才行。”褚夜动动筋骨,“在这期间,要是谁找我,就让他去暖殿里候着。”
留下这句,还未等小内侍反应过来,便跨步迈出殿门,朝着那一个即使是在漆黑的夜里也不会偏离的方向。
稀疏的月光下,纤细洁白的手指拨动湖水,看看月亮,再看看那只手臂,会发现从黑袍中伸出来的这只手臂竟然比月亮还要妩媚多情,比这一池碧水还要更加荡漾人心。蛙鸟虫鱼,仿佛都因这惊心动魄的美而屏住了呼吸。亚素的手上托着半只惊世绝伦的黑水晶,熠熠地散发着异样的光彩。
“从现在开始,它属于你。”亚素将黑水晶交到褚夜手上,“我,信你……”
褚夜以为他还有话要说,但是除了这三个字,便再也没有别的话说出口。等了许久,他轻声一笑,将黑水晶重新挂回亚素的颈上,嚣张地挑眉,“连你都是我的,你的东西自然也是我的,放哪里都一样。”
“我什么时候是你的了。”这句看似疑问的话在褚夜听来倒像是理所当然的陈述,他伸手拉住亚素意欲离去的手,挑衅地在他耳畔吹气,“难道你不想成为我的?”褚夜这才发现,看似清瘦的亚素其实与他身量相当,男性的轮廓也十分明显,只是不知为什么,有时候会生出分不清雌雄的错觉来,比如此刻。
亚素眉眼上弯,在褚夜发怔的一刹抽出手来,“我喜欢阿夜,真的很喜欢。但是,我却感觉不到阿夜对我的哪怕一丁点爱。”
褚夜仍旧笑着,只是笑得有点僵,完全不见狂妄不羁的风采,轻咳两声,“我们游水吧,若溪,好久没有下水了。”说着,便径直褪了衣物,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探出半个身子来,“下来啊,若溪,不是说闷么。”
亚素闭眼,一大片水花将他从头到脚淋了个透湿。
安惜此次来日落城,带走了日出城中三分之一的精锐部队,这一部分人与安惜之间的牵绊可以追溯到十年之前,或者更久,这一部分人均尚未娶妻,亦无父母兄弟姊妹需要挂念,简言之,他们都是安翼大统帅一手培养出来的,誓死追随安惜的勇士。就算安惜在日落城过得再不好,她也能有这样一批衷心的勇士护她周全,这是作为父亲唯一能给女儿的保障。
在安惜决定追随褚夜而去时,安翼只字未言,因为无论如何她都已是褚夜名正言顺的妃。
长久未见,即便早去了函件告知自己要来,安惜仍旧在心底默默地期望再见他时,能从他眼里读出哪怕半分想念。他狂放桀骜的俊美轮廓未曾改变,他眉眼斜挑,嘴角带笑,他说:“你来得正好。”
身为他的妃,她拥有作为一个妃该拥有的全部地位、权利和赏赐,却单单得不到他的一丝怜爱。她并非弱女子,而是一座城的统帅,未来的守护者,她想让他看清她的能力,她不仅是他的妃,也是他野心里不可或缺的助力。就算是不能爱上,也定要离不开。被他挂在嘴边的时候,她感受到一个女人可以拥有的最大幸福。
所以,当他最亲信的兵士前来告知她,少主与梅法师的关系并不纯粹时,她严厉训斥了那位兵士,却仍旧克制不住想要得到真相的心,因为她越来越在意,褚夜在瞧着那法师时,眼里那些从未有过的不明所以的内容。
安惜刚踏入正堂,便看见褚夜急匆匆走了。叫住侍奉褚夜的小内侍,小内侍轻声唤着夫人,一张小脸羞得通红。“主子说想出去走走,也没说要去哪儿。”
“知道了,你下去吧。”挥退了小内侍,安惜悄悄跟在褚夜身后,有时候不需要太靠近,就这么远远跟着也是好的。
她跟着褚夜到了珈蓝神庙,看见褚夜并没有进去,而是绕过神庙走了一条很偏僻的路,须臾,湖水沁人的气息渐渐逼近,淡薄的月光下,一个一身黑袍的人宛若夜之魑魅,美得撩人。
“那是,梅法师?”轻声出口。安惜睁大双眼,瞧见那两人相视而立,褚夜执起那人的手,凑到他的耳畔,说着让人脸红心跳的话。安惜只觉得呼吸就快要停止了,头脑里一片混乱,这算什么,夜半三更,两个男人,执手相望,难道是幽会吗?
安惜再也看不下去,也不想去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睁大的双眼里已经蓄满泪水,在疯狂的奔跑中随风而逝。
“就这么让她跑开,你还真放得下心,她毕竟是个女子。”亚素说着,身上的水珠不知何时已经全干了。
“是啊,毕竟是个女子。”褚夜答非所问,笑着扎进水里,如一尾欢腾的鱼,溅起一大朵水花。
第二天一早,安惜已经整装待发,准备重新整编日出城之前派出的驻守部队,以及前日落城投降的残余兵力。
“安惜小姐。”左裴上前一步,朝着安惜施了一礼,眼里不免担忧之色,“安惜小姐还好么?”
“是你?”安惜看着左裴,猜不出他干嘛问这样一句,忽而一怔,莫非是昨晚上回来时被他瞧见了么。昨天晚上的自己哪里还有一点大统帅的样子,布满泪痕的脸看来定是不堪一击吧。眼里闪过一丝落寞,安惜很快镇定下来,“裴公子有事么?”
“若是不嫌弃左裴的出身,左裴愿与安惜小姐引为至交。”左裴理了理衣袍,收了笑意,一本正经道。
“你说什么?”安惜不可思议地盯着左裴,她与这人不过几面之缘,更谈不上什么交情,可看他的样子却不像是在开玩笑。安惜轻声一笑,眼神冷冽,“裴公子,你是不是弄错了,我安惜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更不需要什么朋友。再则,你认为我身为一城统帅,会和敌国的相臣之子引为至交?”安惜说完,一甩战袍,转身离开。
左裴站在原地,良久,笑着摇了摇头,往褚夜的寝宫走去。
“什么,辞行?”褚夜懒洋洋地动了动颈子,从软榻上起来,“左兄有地方可去?”
“没有。”左裴答得倒也干脆,“只是裴的身份,长呆此处,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那我就给你个合适的身份,如何?”褚夜笑道,靠近瞅着左裴,左裴只觉得背后一阵凉意,那双眼睛无论怎么看都邪魅得很。
左裴移开眼神,挺直腰杆,义正言辞道:“我左裴有今日,全为那一人而已,城主不要误会。”
“你以为我想让你招安?”看着左裴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褚夜忽而笑开来,“以前刚见面就亲热地叫夜兄,现在熟识了,反而称呼人家城主,左兄真正好见外啊。”说着,轻叹一口气,露出十分忧郁的样子。
“这……”听他这么说,左裴心里一急,反而不知该如何接话了,再看他时,发现他虽面露苦涩,眼神还是一样的邪魅,顿然发觉自己被戏耍了。“你……,唉!”虽然知道自己被耍,却仍是气不起来,“愿闻其详。”
“听着,左裴,在这里,你不是什么位高权重的相臣之子,也不是什么叛国逃匿的乱臣贼子,你是我的朋友,我褚夜的朋友,安心留下吧,再说,就算是我肯,他也不肯。”
“他,还好么?”自从那夜亚素召灵解锁,左裴便再没见过他。直到昨晚,他见安惜行色匆匆地离去,鬼使神差便也跟了去,看见月光下那一幕。虽然心里早明了褚夜与那人之间非同寻常的关系,但仍免不了有些吃惊,怪不得如安惜那般的女子也会忍不住夺泪而逃。
第十九章:当局者迷
亚素召灵一事除了在场的褚夜、查克和左裴外,并没有人知道,安惜得到的指令是带领亲信部队在外守护,不得随意踏入宫内一步。只是从那晚之后,古兰殿内来了位技艺高超的法师的消息便不胫而走,甚至还有传言说,这位法师最惊世骇俗的并不是他的技艺,而是他绝美的姿容,据说就连闻名遐迩的美男子神子蓝珞在此人面前也如草芥般黯然失色。听说这位法师姓梅,城主褚夜亲切地唤他作若溪。
“城主好像很久没有来了,以前可是天天来的。”珈蓝神庙内,一个侍童小声嘀咕。
“是啊,以前在城主的眼里可只有咱们神子的,其他人哪里入得了城主的眼啊。”另一个侍童跟着附和道。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大清早的皮痒了么?”一个稍微年长一些的童子训斥道,几个小侍童便都赶紧住了嘴,散开了。
“哼,不过就这事么,瞧你跑得满头大汗的这是做什么?”蓝珞伸手抚去年轻童子额上浸出的汗珠。
“神子,你知道外面都怎么传的么,你就一点儿不在意。”童子握住蓝珞的手,眼里满是不甘。
“既然是传言,那就说不可信,既然不可信的事情,我做什么要在意。”蓝珞伸出另一只手拍拍童子的手背,“清摇,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做什么都先冷静下来想一想,不可操之过急。你若再是如此,我只好留你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