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敷上碎布条给他降温,他便又打起寒战来,惊得他忙不迭的撤下。他想,也许是自己的仙力与华修自己的在体内打架了,而这具身体的主人又昏了过去无暇理睬,所以就越打越厉害。
他心急如焚,将火堆重新燃起来,烧得旺盛,然后为他裹好衣物在那里。可华修的身体就像是从冰窖里拿出来一样,甚至连睫毛上都结了细细的冰霜。
完了完了,他不会被冻起来吧?天帝那么看重他,要是知道自己把华修变成冰棍一根,会不会抄了他的狐狸老窝?
这般一想,他的后脊凉意渗人,忙不迭的将自己身上的衣服扒拉下拉盖到华修身上去。
“还是不行呐!”他急得在茅屋内走来走去,将所有能拿来烧的全烧了一堆火,但华修仍旧没有好转,反而神识迷糊、蜷缩在床上,牙关紧咬,似乎极为难受。
李如跺脚,眼一闭,干脆将自己倾下身,紧紧将他搂在怀里。刺骨的寒意让他不由自主的打了几个寒战,骂骂咧咧忍不住呻吟。
见鬼!华修怎么忍得住不发出声音?
两具赤裸的身体靠在一起,华修的胸膛紧紧贴上他的,微微起伏,肌肤相触,有一种奇异的感觉霎时流淌四肢百骸,如同触电一般。
很奇怪的感觉!
李如怔愣,一股莫名的心悸击中他的脑袋,让他飘飘不知所以然。不同于火狐赤儿抱自己,也不是太白抱的那样,更不是刚才那络腮男子的那种排斥。相反地,他全身的血液都在叫嚣,极为欢腾,连带着心跳都不可思议的加快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察觉到身上的这个物体更适合取暖,华修长臂一捞,将李如紧紧锁在怀里,一只手钳住他的腰,一只手搁在他光滑的背上,呼吸相通。
这下好了!想脱身都脱不了了。
李如被他搁在自己腰间的手吓得回过神,想要挣扎,却不想华修将他抱得愈紧,手臂力气大得几乎将他勒断气。
于是,他果真华丽丽的晕了过去!有史以来第一次,被人抱在怀里勒断气而晕过去!尔后,这件事被当成笑柄被人取笑时,他悔不当初,一世英名便在这破茅屋之内给毁了!
第十六章
清晨的山林静谧非常,雾霭宛如舞姬的丝带缠绕在树干间,在空中悄悄流淌。细碎的阳光从树叶间洒落,驱散了一些夜的寒冷,空气仍旧显得凉薄。
茅屋之内,满地狼藉。
床上两道人影相依相偎,睡容静好。银发倾了身下男子一身,他清秀的脸伏在那人赤裸的胸膛之上,长而纤细浓密的睫毛颤了颤,仿佛蝴蝶展翅欲飞,再睁开的时候,那里面一汪宁静的绿泉有了些涟漪。
李如睁开双眼,望着一室破败,犹自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
半晌后,他才回过神来,眼睛骨碌碌的一转,见到自己活像只八爪鱼一样缠住身下的男子,不由得面色一红,慌手慌脚的爬起。
整理完衣裳,他回头,惊觉地上的人动也没动,若不是那一丝微弱的呼吸,他几乎以为他断气了!
过了这么一晚,华修竟然还是没有苏醒过来?
怎么这么不经打?他嘟囔,愁眉不展。荒郊野岭的,绝不能再呆下去,华修的伤势不见好转,看样子只能先回天庭找太白了。
他比华修足足矮了一个头,此番要将他背在身上,着实费力。好半天,他才将他从屋里弄出来,寻了个空旷的地儿腾云而起,直奔太白的苍沥殿而去,连那些昏迷的强盗们也管不着了。
尔后,世有传言,仑者之山多妖异,凶残可怖。
“太白太白!”
太白下朝归来,难得有一时空闲,便想着去司法殿处走走。这才刚踏出殿门,便见到一道人影驾云飞快朝这里飞来,若非他出手稳住,估计要撞上他“苍沥殿”的廊柱了。
“你这是……”
二人皆是一身狼狈,太白不由皱眉,唤来童子接过他李如背上的华修,朝里走。“你们怎么会弄得如此狼狈?”
“你……先看看他!”李如气喘吁吁的弯腰,累得满头大汗,说话也不利索了。
将华修扶着放在软榻上,太白吩咐底下的童子去取些干净的水过来,自己则将手指搭在华修腕上,一边查探华修的身体,一边狐疑的朝李如瞥过去几眼,似乎想不明白为何这两人从宴会回去后,就弄成了现在这模样。
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当然,他受辱的那段省却不说。李如吞了一大杯水,眼巴巴的望着太白。“华修没事吧?”
有小童从屋外进来,手里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汤,轻声叩门。“仙君,司法仙君方才派人过来传信儿,说是要出去逛两圈,待仙君何时有空了,再去司法殿。”说罢,他将药放在桌上,悄声退下。
太白的脸色变了变,眸子里有些无奈。心道的确是那人的一贯作风,耐不住性子。想着华修这处也无大碍,于是便转过身,对李如宽慰一番。“药已经送来,喂下去便无碍了。”
看他这样子,是要出去。
李如见状,一把拖住不肯松手,面上狐疑。“他从昨晚上到现在一直没有睁过眼,真的没事?”
太白好笑的点头。莫说华修的道行不差,单单凭他仙人之体,元神无隙,便无性命之忧。李如这一次算是给吓怕了,恍若惊弓之鸟,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他心悸许久。
“死不了。”用嘴努了努华修躺的软榻,他冲他眨眼。
李如以为华修有什么动静,没有细想就连忙转过头去。太白趁着这机会从他手里抽身,一道蓝光飞闪,人已经在大殿之外。
“太白你骗我!”
身后传来某人的怒吼,他不在意地笑了笑,朝着司法殿的方向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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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如看了看热气腾腾的药碗,又看了看榻上的华修,心中暗自将太白诽谤了个遍,脸上虽是不情不愿,端着药碗,手却是小心翼翼的拿着勺子递到华修嘴边,动作轻柔。
华修面色苍白如纸,阖着的眼睛下面一片阴影,双唇紧闭,所以李如喂进去的药汁悉数顺着他的嘴角流到了榻上。从来没有照顾过人的李如此刻一个头两个大,胡乱扯过自己的衣袖替他擦干净那些药汁。他知道,华修不喜欢脏乱。
改用两只手指钳住他的两颊,李如这一下倒是真把牙关撬开了,可华修不咽下去,药汁仍旧要洒出来。
一阵手忙脚乱后,李如坐在一旁,大汗淋漓,如同打了一场大仗归来。华修一件纤尘不染的衣裳被他折腾得皱巴巴的,眉峰也在不经意间轻轻蹙起来了。
倔脾气一来,李如便对着昏迷的他瞪吹胡子瞪眼,二话不说的给自己灌了一口,含在嘴里凑了上去。
其实他这也不算趁人之危吧?华修昏迷,他只是偷偷的占一下便宜。就当做自己还他一个人情好了,送上他如大爷的初吻,还指不定是谁赚了!
这样一想,他莹绿的眸子笑成月牙,一点没有发觉身下的不对劲。
一双清冷沉寂的眸子毫无预兆的睁开来,一眨不眨。李如的嘴已经送上去了,就差那么两毫米就可以偷吃成功,但他万万也没有想到华修会在这个时候醒来。两人大眼瞪小眼,鼻尖碰鼻尖,霎时怔在一起。
“噗!”
药汁从他的嘴里鼻腔里一喷而出,在空中画出几道优美的弧线,冲着华修的脸飞洒过去。
华修脸色一变,眼疾手快的一掌推开他,翻身离榻,那些药汁便准确的落在他方才躺的地方。
撑着桌沿转过身,他嫌弃的望着晕头转向的某人。
“咳咳!”
李如瘫坐在榻上,被华修一掌推至墙上,眼前金星四冒。又被药汁呛着,因此他的脸蛋也憋得通红,坐在榻上捂着嘴用力咳嗽,心中大骂华修无情。
“你、你装睡!咳咳……”原来他早就醒了,见他忙活了那么久,故意等他难堪!
“没有。”华修摇头。支撑了这么久,再也站不住,于是靠着桌子缓缓坐下。他的确没有骗李如,只不过任谁被他那样一折腾,怕是不醒来都难罢?
李如被捉奸,又是尴尬又是恼怒,嘴里边不住咳嗽,偏偏说不上话来,只得狠狠的瞪他。混蛋!他和太白两个都是混蛋!
外头的小童不知里面发生了何事,只听到似乎有两道人声说话,没有听到传唤,便安静的候在门外,不来打扰。
正是如此,李如的咳嗽声渐小,房间内安静下来,才霎时感觉尴尬不已。
“咳咳。”他清了清喉咙,将脸别到一侧,坐在榻上也不去理会华修,心中的气还没消。
“让他们重送碗药过来。”
华修现在反倒像个没事人,以手撑额,对着李如吩咐。
“你不是神仙?自己调理啊。”话虽这样说,可李如闻言,还是不情不愿的将屁股挪开,走到门边吩咐小童再送一碗药来。
“现在怎么办?”
他在他对面坐下来,神色凝重。“是留在这里养伤还是回浮渊?”华修受伤,人间之行只能暂时先缓一缓,再作打算了。
想到此处,李如就气不打一处来,眉峰一竖,激动得从凳子上离开,半个身子压在了桌面。
“你脑袋被驴踢了还是被门板夹了?那么危险你跑上来干什么?嫌活太久腻烦?”
“一千多岁的人,智商被狗吃了?”李如背过身去,眼眶泛红。“哪里危险偏往哪里去,你怎么那么蠢……万一我……”声音一阵哽咽,他说不下去。如果他失手,华修有个万一,他无法想象那种恐惧。
华修的眼眸半垂,看不见里面的情绪。炉内袅袅升起宁神的熏烟,几株刚折下不久的海棠立在花瓶内,室内一片可怕的静谧。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声轻叹,走至李如身后,将他扳过来对着自己。
“强行冲破封印的事不可再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我若不替你受着那反噬之力,躺在此处的便是你。”他的语气温柔,仿佛做的是天经地义之事。
李如将头埋得更低,微微抖动的双肩显示出他此刻的情绪浮动之大。仑者山脚下的恐惧、华修受伤时的无助、他昏迷时的焦急不安,此刻悉数爆发,就如积蓄了很久的湖水突然决堤,洪水在他心口上泛滥。他紧咬下唇,眼眶里的泪水摇摇欲坠。
华修心中一痛,一种想要将他拥入怀中安抚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抬至半空的手指曲了曲,最终落到那人的双肩。
“到处惹是生非、麻烦不断。我若不护着你,还能有谁?”眸子里满是戏谑。
李如一听,立刻狠狠的瞪他一眼,眼眶里的水雾霎时消失殆尽。“谁让你保护了!”他堂堂七尺男儿,需要人保护?说出去会笑掉别人大牙!更何况,他是攻!该保护小受的人是他!
将肩上的双手拨掉,他掉头就走,脸上的飞霞掩饰不住。
华修望着空荡的手心,眼里的戏谑渐渐隐去,些许担忧浮上眉间。一股淡淡的失落笼罩他的心头,这让他想起方才情不自禁的念头,惊诧不已。他这是怎么了?
第十七章
在天上耽搁了几日,回到浮渊时,下界已经下了好几场大雪,若闲殿内暖和如春。小童往炉内添了几块炭,又往桌上添了几道菜肴,竖起耳朵仔细听外头的动静。
“仙君,外头无妨么?”他忍不住回头询问。
“无妨。”华修靠在榻上,屋内暖和,他便只搭了一件薄毯在身上闲闲的翻书,眼皮也不曾抬起。
“我就知道,有你在,准没好事儿!”
弦音着了一件靛蓝的披风,发丝高挽成髻,出落得愈发诱人。此刻正杏眼圆睁,挡在华修房前,不肯让开。
“手误,我都说了是手误!”李如裹了裹身上的衣服,第N次解释。在外头站了许久,大雪纷纷扬扬落个不停,弦音又将他堵在廊下,因而不多时,他的斗篷上便积了一层雪,惹得他时不时的去弹开。
“都说女人麻烦,圣人有先见之明,‘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衣裳半湿,寒气侵体之际,他恨不得敲晕了她了事。
弦音气结,怒极反笑。“一直惹事生出麻烦的人,应是你罢?”只不过出去走了一遭,华修便受伤回来了。李如来之前可从来不会这样!
李如将手放在嘴边呵气,鼻子被冻得通红,瞧上去煞是可笑。跺了跺脚,他皱着眉头敷衍。“嗯啦,是我是我。”不能进去在继续么?
说罢,他第N次抬脚试图往里走,鼻子已经闻到里头传出来的饭菜香了!
不料弦音双臂一张,一脸敌意的挡住他的脚步。“华修需要静养,我不准你进去!”得知华修为李如身受重伤,她虽告诉自己两个男人之间不可能有什么,可女人的天性却还是忍不住使她嫉妒起来,醋意浓重。
闹了这么久,李如的耐心几乎消磨殆尽,眉宇间的不耐之色愈加明显。“他乐意我也乐意,你凭什么管?”就连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他一直告诉自己对方是个女孩,要大度、要绅士!但,是人都有脾气好不好?大雪天的,她将他堵在门前不让进,粘着他无理取闹,他还能说什么?偏偏又不能不见华修!
一直袖手闲观的华修终于察觉事情有些不对,翻书的动作一顿,旋即披了外袍下榻,想走去门边开门。
“凭我喜欢他!”
他开门的手停滞,就连李如想偷偷绕过去的脚也僵在原地,不可思议的看向弦音。
秀丽的脸上不知何时挂了两行清泪,她的眸子里水汽氤氲,微微低下头去,声音凄怆。
李如收回脚,尴尬摸鼻,呐呐道:“我不进去就是,你别哭了……”
弦音没有接话,而是默默转过身,纤纤玉指抚上门楣,眼泪滑过脸庞,落地成珠,清脆作响,盖过了漫天雪声。
“我喜欢他,见不得他受伤或是难受,因为我会比他更难受更心疼……”
从他在海滨将她救回来,她便打定了主意,今生今世,唯这个男子不离不弃。她春心萌动,从雌雄不分蜕变化成女儿身,皆是因为这个男人!
李如沉默,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头一次听到女生表白,对象不是他……等等!对象不是他,那华修就在屋里,一定也是听得到这番话才是!怎么会没有动静?
神识一动,他人在屋外,里面的一切却像镜头推移一样在脑海里呈现开,先是软榻、然后是规规矩矩立着的小童、门边以及那道熟悉的身影。
华修皱眉,似乎察觉到有人窥探。
默默收回神识,李如悄然退开一步,旋即在弦音身后抓狂。
“怎么办?华修不但听到了,还与弦音隔门相望!”他答应了天帝要帮华修渡劫,可这事情怎么越弄越糟?万一华修也喜欢弦音,岂不是要灰飞烟灭了?“哦!他是我的人,怎么可以喜欢弦音?”他掩面痛呼,望着门口站着的这两人,急得抓耳挠腮。
弦音也定然是知晓华修能听到这番话的,因而选在这个时候表白,不得不让李如认为她是居心叵测。
情急之下,他未及细想,失口道:
“你死心吧,华修是我的。”
屋内人心忽的突突突乱窜起来,只一门之隔,他却不够勇气将其拉开,微微颤抖的双手背板了他强自维持的镇定,内心掀起滔天巨浪。
无法形容庭间与屋内的诡异气氛,远处山上,又树枝不堪积雪的累压,“咯吱”一声断裂,簌簌掉下来的雪近在耳边的清晰。
“哈!哈哈。”
李如干笑,尴尬得直欲咬下自己的舌头。
西安银惊诧得半晌都合不拢嘴。怎么可以!他是男子,怎么可以喜欢、喜欢华修?
几乎与此同时,她的眼里飞快闪过几许复杂的神色,惊愕、不可置信、鄙夷,悉数化作最后的一抹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