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公子,我家小主有请。”
华修循着目光望过去,只见二楼的楼梯间站着一位十二三岁的男童,扎着两个双髻,一身鹅黄小袄。
拂了拂衣袖,他默不作声的上楼,随着那小童来至妃女阁后院一处雅间。
里头似是闺房,那小童率先走了进去,应是去禀告自己的主子了。华修站在门前,秉着非礼勿视之节,只抿了抿唇,朗声道:“不知公子命人送信予在下,所谓何事?”
“华修公子,进来罢,女见不介意那些世俗规矩。”屋里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低低柔柔的声音极为好听。
华修一愣,垂眸一笑。“既然如此,那华修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他一掀衣摆,抬脚进入房间。
是风月场特有的温软之地,屋内燃着淡淡的熏香,一扇雨打海棠的屏风将里头的春色掩住,只留下外间的雅致。此前领路的小童站在一侧,一名白衣男子端坐在桌边,对面坐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华修眼神一变,望见那人相安无事,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那白衣男子抬眼,似笑非笑的朝他一瞥,竟是风情万种的美人胚子。“恭候多时。”说罢,就命身后的侍童为其斟上一杯温茶。
华修抿唇,料想女见便是这名白衣男子了,毫无威胁之力,不懂任何武功。他望着他的眼神复杂深邃,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他为何会知道他的名字,李如又为何在他这里?妃女阁离往来客栈不算近,一个城东,一个城西,李如短短那么长时间内,如何到了这里?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掉以轻心!女见看上去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低头一笑,他优雅的踱步至桌边,大方落座在女见对面。靠的近了,李如这才仰脸冲着他灿烂一笑。
女见宛如毫不知情,与华修道:“女见今日一见公子,果真气宇非凡。小如说的不假!”他掩嘴轻笑,言语中,与李如看似十分熟稔。
华修不动声色的掩去眼底诧异,浅笑道不敢当。他倒是想看看这位妃女阁的头牌想做什么。
外头一阵热闹过后,楼下的喧嚣不知在何时变成了异口同声的叫着一个人的名字。
“女见、女见、女见!”
声音一层盖过一层,似有越来越兴奋之意。女见这时站起身,不舍的道:“华修公子与小如请在此稍候,女见去去便来。”说罢,竟径自出了门去。
楼下有一处高台,厚重的帘子掀开后,里面立着的男子竟然是方才从这里下去的女见!换了一身浅水蓝的薄衫,女见似乎要表演什么才艺
此时,方才还吵闹叫嚣的客人均默契的住了口,纷纷屏声静气的望着台上,偌大的一座妃女阁霎时静谧得有些不可思议。
只见女见抱了一把琵琶,盈盈朝底下一拜,朝楼上华修投来一瞥,略微羞涩的低头,转过身去。与此同时,他扬手一拨,从高台上倾斜出一串流畅如水的音符。旋转间,莲足轻踮,边弹边跳,舞姿曼妙,比之女子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便是妃女阁最最厉害之处,女见高雅的琴声与曼妙舞姿,历来都是桑苋城的一绝。
李如咧嘴朝他挥手,被华修一把拖到身边。
“到底怎么回事?”
李如这才记起来解释,他当时在街上见到一抹红色身影,酷似赤儿。心头一热他便追了上去。可是追出小巷,他遇到了穹方。他不知道为什么穹方会知道他就是银狐,总之,两人开打。为了不惊扰桑苋城的百姓,他一边隐去自身气息,一边往城外逃去。穹方紧追不舍,情急之下,是恰巧路过那里的女见将他藏在马车底下,救了他一命。
为了躲避穹方,他就跟他回了妃女阁,并借女见的名号写了一封信给华修。
“走罢。”如今有华修在身旁,他一点也不担心,大摇大摆的朝门口走去。
华修端坐抿茶,“走去哪?”
李如反脸,皱眉道:“当然是回客栈啊。”见他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心头一道念想闪过,想也不想的问:“你该不会是不想走了吧?”
“不错。佳人相留,又有歌舞可赏,如何雅事,有何不好?”华修勾唇,挑眉间儒雅至极,纵使着平凡的皮囊,也掩不住那绝世的风华。他坐的位置恰好可以见到楼下高台上的一幕,李如见他看得起劲,不由得问道:
“你喜欢么?”
华修不答,修长匀称的手指靠在栏杆上轻轻敲了几下。
李如是知道这个动作的,若是断断续续的敲,便是他正等着对方说话,若敲几下便止住,则多半是叫人别扰。此时正是后者。
身为一名合格的小攻,首先要明白怎么哄小受开心。李如回头望了望女见,若有所思的边点头边下楼。华修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心道只要不出妃女阁,那便随他去折腾,可接下来的事情却不似他想的那么简单。
只见李如下楼,目不斜视的朝高台上去了,适逢女见一舞结束退出。他跳上台子,在正中立了许久不说话。
众人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不知妃女阁卖的什么关子。
“诸位。”李如认为气氛恰到好处了,就清了清嗓子,学着电视里的口吻说道:“下面是特别演出时间。”
他朝华修那里望去,女见已经换上了那身白衣,此刻正在栏处一同看自己。他朝他们呲牙。唱歌跳舞谁不会?他好歹也是一个现代人,这些东西还不是信手拈来的?
想到这里,他张嘴就来。
“你是我天边最美的云彩,让我用心把你留下来……呦呦、留下来!悠悠地唱着最炫的民族风,是那天边最美的姿态!”突兀的亮开嗓子,配上以前逃课与大头蹲在外边瞄会的广场舞,李如越跳越兴奋。整个妃女阁的人下巴跌到地上,半晌才惊愕回神。妃女阁历来都是高雅的风月场所,现在台上疯疯癫癫的小倌是怎么回事?
场子被他炒热了。
看台上一阵哗然,啐骂声、看台上砸东西的声音、忿忿离席的声音,此起彼伏。
华修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闷声不响的冲到楼下,拉上了李如就往外走。女见倚在柱上望着二人离开的身影,眼眸含笑,意味深长的朝二楼对面一瞥,那里一抹玄色衣角没入厢房。
“你不喜欢?”李如被华修带得踉跄,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旁问。广场舞很有代入感,他不这么认为么?
华修蓦地将脚停下,一脸寒霜,默默看了他一眼后,抬脚继续往前。
李如悻悻地摸鼻跟紧。
他这一舞,算是扬名百家。几日内,慕名去妃女阁见“新小倌”的人络绎不绝。在他们回客栈的第二日,女见命人送来一份账单,正是那些客人砸场所损物资清单,换算成钱足有白银八百两之多!
李如掏了掏自己的腰包,只找出几块碎银。华修那里更不用说,一分钱也没有,两人只好一拖再拖。
他打算溜走,华修却皱眉不允,直说这等行径非君子所为。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们原订的两个房间纵使退去一间,二人同住,最终也不过五日便被掌柜的赶了出来。
华修若无其事的掸了掸衣袖,索性在街上闲逛。
李如走在路上,愁眉不展。如今他们两个身无分文,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偏又他与华修有约在先,不能在凡人面前使用仙术,债主逼债,总得想办法还女见的钱才是。
难道真的去摆摊算命谋生?
瞥了瞥身旁的青衫男子,他默默低下头去,只怕华修不屑于做那种事才是。他倒是无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吃点苦不算什么。
想到这里,他坚定的点点头,将包裹往背上一甩,壮志豪情的走到前面。
华修是他的人,养家糊口这种事也自然是要他来做的!
却不料身后的人并没有跟上。
“看什么?”他见华修站在人群里,便凑过来,顺着他的眼神望去,面上一喜。
第二十章
“看什么?”他见华修站在人群里,便凑过来,顺着他的眼神望去,面上一喜。
是一张招聘启事。
李如眼前一亮,从人群里挤到墙边,撕下来揣入怀中。单府么?
两人来到单府门前,这里已经聚集了三三两两前来应征的人。华修驻足,缓缓抬眼望向府邸上空,浅褐色的眸子深邃寂静,眉峰随之微微蹙起。李如悄声问怎么了。
他回过神,笑着摇头道了句“没”,就听到朱红大门徐徐开启的声音。
单府此次要招一位账房先生和一位内院打杂的小厮,前来应选的人不多,几轮筛选下来,叫单春的管家留下了他们两个。
“什么?李修不能进内院?!”李如怪叫,抱着包裹在内院的庭门前踟蹰。因为浮渊山的传说在湮国盛传,所以华修自然不能用真名,于是李如就大方的让出了自己的姓氏。现在,要与华修分开么?忽的一下子,他没了底气。
单春生得严肃,历来不苟言笑,听了李如这话,面无表情的道:“自然。他的职责在前院,后院多来无益。”说着,换来一个叫小鱼的清秀男仆,让他领着李如进去。
李如在门口犹豫,华修却走至面前来,俯身与他平视,“去罢。”他的眼里仿佛有一种魔力,可以令他莫名心安。
暧昧的在他脖子上一抹,华修莞尔,随后与单春一道朝另一处走远。
李如被他这一动作羞得面红耳赤,老半天才意识到华修的意思。他暧昧靠近是为了掩饰摸他脖子的动作!那里还系着他给他的护身符。
“快些走罢,主子今晚回府,可有的忙了。”小鱼不耐烦的催促,领着他在廊阁间穿梭,最后到达一座院子面前。
“以后你便与他们住在一处,该做些什么活计,我待会儿自会派人来教你。”
李如前脚刚跨进门,小鱼薄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扔下这句话便昂着头离开了。
从此以后,他悲苦的打工生涯就开始了!
“将这堆杂物搬到仓库去。”
“李如,方才搬走的杂物快些搬回来!主子回来若是要看,也好清点。”
“你去把西厢房收拾妥当,要一尘不染!”
“去厨子那里,提醒他抓紧时间莫要耽搁了!”
“将夜壶洗干净。”
李如虚脱般的倒在凳子上,心道小鱼那货可真不是东西,自己晒太阳嗑瓜子,把内院所有的活计几乎全让他做了。他偏偏苦不堪言,没办法,谁让他口口声声说要养华修?
可这最后一句令他炸毛了,死活不干,最终所谓的骨气与抗议被小鱼轻轻松松的一句话给抵了回去。
“你是小厮。”
他端着夜壶捏鼻往外走,不解的问:“你不是么?”
小鱼将瓜子一扔,立即反驳。“当然不是。”
“那你是什么?”
小鱼语塞,清秀的脸蛋顿时飞上红霞,支支吾吾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许是窘了,便朝李如踹道:“快些去!”
李如闪得机灵,一溜烟的跑远。到这单府半天,他至今都没弄清楚“单主子”到底是何许人也,连是雌是雄都不得而知,只私下里认为府里头这仗势做得倒足。
腊月的天,入了夜便寒冷彻骨。
整座单府的下人纷纷立在府前,等候他们的主子。整整一日,李如这时候才见到华修。他换了件青色的棉布袍子,站在单管家身后,见李如望过来,便也瞟了他一眼,旋即低下头去。因为空气中隐隐传来马车行驶来的声音。
即使是普通面貌,站在这人群里,也还是他家华修身上的气质耀眼。李如笑眯眯的转过头去,心里满满的自豪感不知从何而起。
众人屏息间,一辆黑色鎏金的马车缓缓驶入巷口,马车旁跟着两列护卫。单府老小一见到这辆马车,齐刷刷的在大门两侧跪了下来,包括华修。李如怔了怔,恍觉小鱼用力扯自己的袖子,于是连忙也跪下去,低头望着脚下的石板发怵。
耳间有窸窣声响,那名神秘的单少爷已经踏下马车目不斜视的进了府。
至始至终,李如都没有看到那单少爷长什么模样,只瞧见一抹拥簇在人群里的消瘦孤傲背影,身上的玄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李如皱眉,那道身影给他一种隐约的熟悉感。很像一个人,那人可不是什么病秧子,见了他也不会视若无睹的路过,而是会提了刀过来砍。
没错,刚才那一瞥,他脑海中浮现的是穹方。
这么一愣神之间,门口只剩他一个人,就连华修也不见了,估计是被拉下去做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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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鱼从方才单少爷回府就一直没看到踪影,此刻回来时,李如正在天井里头咬剩下的馒头。
“要吃么?”李如扬了扬手里的半只馒头对他招手。说也可惜,单府忙了一整天,光是饭菜就准备了一大桌,结果那什么单少爷一句不吃,便全倒了,他只顺下了俩馒头。
小鱼面色不佳,似有些失落,狠狠的朝他瞪了一眼,坐到另一旁啐道:“谁要吃你剩下来的东西!”
李如耸肩,也不恼,三下五除二的将那半只馒头咽下去,又灌了大瓢冷水,方才觉得不那么饿。“这单府到底是什么来历?”他瞧着似乎不像普通的经商人家。
小鱼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惊讶道:“你竟不知道?单家可是湮国雄霸一方的大财阀!”三岁小孩儿都知晓的!
“嘿嘿”一笑,李如心虚的摸鼻,“山里来的呗。”
一提到单少爷,小鱼就莫名兴奋,连带着对李如的脸色都好了不少。
单云闲是单家的第三子,从小体弱多病,所以单老爷子疼爱的紧。半年前搬来桑苋城养病,小鱼也是那时候进府的。
李如似懂非懂的点头,小鱼说了一会儿便觉得外头冷,径自回屋去了。
而他却在暗处隐去自己的气息与身形,跃上屋顶,悄悄往外院摸过去。
白天他就用神识打探过了,华修住在外院靠东的一处厢房里,离他住的院子足足隔了整座府邸。原想着元神过去那里,可一想想万一被人发现自己的肉体声息全无,那可就不得了了!诈尸这玩意儿他可玩不起。
单府建筑很是奇怪,单云闲的屋子处在正中间,他这一去东面,势必要经过单云闲的屋顶。
夜黑风高,他蹑手蹑脚的在屋顶上行走,忽听得底下传来一阵面红耳赤的声音,想也不用想是在干什么。若是其他人,他也就算了,可传出声音的那房间住的正是单云闲。鬼使神差的,他蹲了下来。
晚上见到的时候还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这会儿倒是精力旺盛!
李如蹲在屋顶,听着下面传来的两道男人呻吟声,笑得诡异,伸出两只手指去掀屋顶的瓦片。
为什么要偷看呢?
李如为自己找了一个堂而皇之的借口。男男之事虽听得多,可实战却是没有经历过的。如今他有了华修,若是两个人在上床之际,他半点经验都没有,那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说着,他便屏息宁神的带着探究的眼神朝下面看去。
只见两条赤裸的身影在床帐之间翻腾,伴随着床架“咯吱咯吱”的声音,上面的男子越发卖力起来,俯下身子一阵猛烈地抽动,身形劲瘦,背脊上的汗水淋漓而下。
而他身下的男子头微微后仰,看不清面容,只听得娇喘连连。
“嗯……啊……慢、慢些……啊!”
他的双臂勾在那人的脖子处,修长雪白的两条腿紧紧缠上对方的腰,嘴里不住讨饶,却在下一刻将自己的唇送上去,似乎想乞求得更多。
就是这么一抬头,李如才看清了那人的脸。竟然不是单云闲!
灵台一阵激荡,李如捂上自己的鼻子,心头仍旧诧异。难道攻君才是病少爷!
仿佛是为了证明他的猜测,上面的男子忽然撇过头,避开身下男子的吻,有意无意的朝屋顶一瞟,面容消瘦,可眼神说不出来的阴森与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