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柳,开门。我是天楚。"
门打开了,眼前站着的人已不再是毫无生机,颓废自闭的人了。睡足了觉,脸上也有了血色,头发,衣着都已弄好。
"去吃饭吧,大家都在等着你呢。"
烟柳点了点头,跟着天楚踏出了房门。十几天来第一次这样离开自己的房间。才发现夕阳的余晖原来并不刺眼。
饭桌前的两位老人异常惊喜。原来的烟柳快回来了,他们不再那么担心了。
第六节
第二日的清晨,阳光很温和,十分适宜外出。
烟柳的精神不错,这么多天来还是第一次睡得这么安稳。平日不见了邑儿的身影,睡前没有了邑儿的宽衣,枕边失去了邑儿的细语,烟柳不知自己还能否入睡。可就是昨天晚上,离开邑儿后第一次的入睡,竟也如此舒服。寄予在心中的郁闷已经不在,可以暂且休息了。
昨日,烟柳答应了天楚陪他去看清晓。一清早就起身了。
推开房门,看见天楚站在院子中央,竟比自己还早。映着朝阳的身影略显疲惫。从背影看,竟和那离去的人是那么相象,只是眼前之人比清晓高大。
"天楚哥。"清晓轻轻叫了一声。
转身而来的面庞却是如此疲倦,烟柳惊异。也是的,天楚是邑儿的亲哥哥,自己和邑儿在外人看来只不过是少爷和书僮,至多也是朋友。自己都受不了失去邑儿的打击,更何况是天楚呢。他昨天又忍着内心的疼痛在安慰我,可又有谁来安慰他那颗受伤的心呢?
烟柳向前走了几步,面前的天楚突然俯下身,将头停放在了烟柳的肩头。"不要动。我感到好累,让我靠着休息一会就好。"
是啊,邑儿的离去,家中的人不是生活在悲痛中,就是生活在害怕受到天楚责骂的恐惧中,然而谁又知道天楚根本没有力量去责骂任何人。走出了恐惧的家长开始关心我的痛苦,他们却不知道我宁愿这样永远痛苦下去。没有人关心天楚,没有人在乎天楚。说有点关心只不过是怕受到责骂,说有点在乎是因为天楚是邑儿的哥哥,还是怕受到责骂,说到底都是为了自己。他们都只不过将邑儿当成是家中的一个小孩,唯一能让他们喜欢邑儿的一点是因为邑儿是我的朋友,而我是这个家的少爷。天楚能从京城赶到这里已经要负出相当大的勇气,如今早就精疲力尽了,但在这个家中还要维持着笑容。
烟柳想着的时候,双手已不自觉地环住了天楚略微发抖的身体。
许久,两个人都维持着姿势,谁也没动。
天楚抬起头,又是往常一样地笑容,"没事了,烟柳,出发吧!"
这个笑容让烟柳感到想哭。
"......"烟柳刚想张口,天楚已经转过身走到了门口。算了,既然不想让我问,还是什么都不要说吧。
烟柳快步追了出去。又走上了这几天不知走了多少遍的道路。
正午的阳光火辣辣地抚过大地。
天楚和烟柳在烈日炎炎下就这么站着,站在清晓的墓前,没有言语。
天楚蹲下,用手轻轻擦去墓碑上的灰尘,就像小时候抚摸清晓的面庞一样。放眼望去,整齐的墓碑,这里是段家的祖坟。看着段老爷、段夫人内疚的表情,烟柳的愁容,我的心也应该能有所慰藉,而且段老爷还将清晓的最后归宿安置在这里。清晓在这里的生活应该很好,这样,我就应该感激段家做的一切。
"天楚哥,你很难过吧!"烟柳轻声试探地问了问。
天楚坐到地上,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清晓的坟,"如果我说不难过,你会信吗?说不难过,那是自欺欺人。清晓从小就在我的呵护下长大,他特别懂事,从来都不让我为他操心,总是一个人忍受着自己的痛苦。上次的那件事,我没有能力保护他,让他伤痕累累的不只是身体,最后决定送到你这里也是迫不得已的。我不知道也不确信他能不能放下过去。那颗伤痕累累的心是治不好补不平的,但我还是希望他能放下。我真的很感谢你,清晓的来信中,我知道他很快乐。他告诉我,他感到幸福,因为你一直在他的身边,所以,我认为这件事我是做对了。可这件事的发生,我又该怎样对自己说呢?一切刚开始的美好生活又结束了。清晓还是走了!"
天楚的话语不带一丝感情。烟柳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没有插话,是因为他想不出该说什么,这个时候做个聆听者更好吧,天楚也需要舒解一下心中的郁闷。
两个人就这样一直坐到下午。夕阳的光辉映红了两个人的脸。
"时候不早了,咱们走吧,家里肯定还等着我们吃完饭呢。"天楚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背对着烟柳,"对不起,烟柳,你能不能到那边等我一下,我想对清晓说几句话。"
没有得到回答,听见了远去的脚步声。
烟柳远远地望着,太远了,他只能看到天楚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这个时候的天楚是孤独的,是脆弱的,却一个人承担下了一切。烟柳全明白。
天楚再次摸了摸墓碑,转身,向烟柳走过来,一个灿烂的微笑,就同平常一样,"别傻了,快走。"天楚走到身边,拉起烟柳的手继续走。
烟柳没有说话,但却很高兴。这回天楚是真的放下了,不再痛苦就好。
"我刚刚和清晓做了最后的道别。"
很突然的,天楚说了这么一句。
烟柳抬头,没有看到紧蹙的眉头,开心地笑了,为了天楚,也为了自己。"邑儿在我的心中没有消失!"
"是啊!"
第七节
又是一日过去了,关于清晓的事情也结束了。天楚决定辞行,京城那边还有事情 要处理,再呆下去的话,父亲那里也不好隐瞒。
天楚找到了段夫人,临行前的最后一点事,"段夫人"
"什么事,天楚?"
"这里的事差不多结束了,我也该回去了。父亲的工作我也要去帮忙。而且,我也不想让盈儿为我担心,我出来之前什么都没对她说。"
"这样啊......"靳豫也猜出了天楚的意思,"是想帮我带话吗?"
"嗯阿。我决定这回会去后就把事情对盈儿还有岳父、岳母说。"
"我也没什么说的,只是希望姐姐她过得好就行了。"靳豫停了一下,既而又担心起来,"天楚,你父亲对盈儿还像以前那样吗?"
"是啊。不过姨娘放心,我和盈儿已经搬进了上官家,盈儿只是有时回去看看父亲。父亲虽然还是那样,但对盈儿已经好些了。"
"那就好。"靳豫吁出一口气。
"姨娘,天楚有一事相问。"
"什么?"
"烟柳说的‘邑儿'应该就是清晓吧?他为什么会这样叫清晓呢?"
"这个,我们也不知道。只是‘邑儿'这个名字只有烟柳才能叫。"
算了,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就把这个当作是他们俩的秘密吧。我只要知道清晓在这里生活的好就够了。
"姨娘,这几天多谢您的招待,我明天一早起程。"
"好。不要那么客气,烟柳也是因为有你才振作起来的。"
第二日清晨,天楚来到马厩,准备出发。
"天楚哥!"烟柳却是更早便在等候在这里,"我去送你。"
两个一人牵马,一人随行,走在出城的路上。出了城门,停下了步子。
"回去吧,已经送了很远了。"
"......"烟柳没有说话。
"回去吧。"天楚又说了一遍。
"天楚哥,你还会回来吗?"
"那天不是已经给你答案了嘛。"
"嗯?"烟柳望着天楚,努力地回想。
我刚刚同清晓做了最后的道别。
突然闪过这么一段话,"最后的道别"?那就是说不会再回来了。
天楚望着烟柳失神的双眼,"过一阵,你来京城吧,来看看盈儿,她很想你的。对了,你也参加科举考试吧,我们等着你。",
"我会考虑的。"
天楚转身,一跃上马,没有回头。他不敢再留恋这个有清晓的城市。
烟柳望着马蹄掀起的灰尘,默默无语。他想将天楚留下,只是因为那张酷似清晓的面庞,但他知道这对天楚来说不公平。忍住了唤回天楚的欲望,迈着踽踽步伐,走向家中,但心中对那面庞充满期望。终于下定决心:进京参加科举考试!只要看到邑儿,自己的心中就会那么平静,这是谁也代替不了的。现在只有天楚能填充他内心的空虚。不为什么,只为能看到那张面庞,他就相信邑儿还活着。
下了决定,烟柳飞奔回家,他要为一切作准备了。
"夫人,看来这回是要多多感谢天楚。不知道他对烟柳说了什么 。"
"是啊,前几天他跑回来说准备上京参加科举考试,我真是吓了一跳。但听他说话的语气,我知道,烟柳不是在开玩笑。"
"当初清晓在时,也没想到让他去参加科举考试,既然他自己说了,就去吧。说实话,官场险恶,我不太同意他走这条路。但现在的烟柳有一个目标我很高兴,还是支持他的。"
"老爷,您刚说道清晓我才想起,烟柳要去参加考试,身边总要有个书僮吧。以前都是清晓在做,我们都很满意,那现在找谁呢?"
"是啊,这也是个问题......轩儿,他也是很早就在段家,和烟柳的年龄也差不多。"
"好,老爷,我这就去安排。"
第八节
多日未踏进的书房还是原来的摆设,一切都未变,只是如今再进去的只有孤单的身影。坐在桌前,还是会思念站在桌前磨砚的那双玉手,还是会想起透过轩窗望向远方的那忧伤的神情。邑儿有家难回,所以要给他一个家,即使不会永久停留,也要让他得到暂时的依靠,这将会是永久的幸福。
如今桌前磨砚之人已经变了,回不到过去的温馨。往日的读书是快乐的,没有目的的,再没有主仆之分的空间中,幸福是那么唾手可得。
可今日一切都变了,轩儿虽然是下人之中和自己最熟知的,但感觉上还是多了一层隔膜,隔着这层膜,看不透他,他也走不进来。他对自己从来都是行好主仆之礼,邑儿来了之后,就几乎再没有相处过。再次的相对应该怎样做。
"少爷,您要的书。"
烟柳微微抬头,瞅了一眼轩儿手中的书,"我要的不是这本!"声音又稍稍提高了一点,"要是邑儿就不会弄错!"
两个人都惊住了,烟柳望着轩儿,那人泪珠落下。
"对不起......"
"不是的。"轩儿擦擦眼泪,"我哭不是因为挨骂,我是心疼少爷啊。我知道少爷和清晓感情很好。清晓不爱说话,大家都不是很喜欢他,可我看到过和少爷在一起的清晓,他也会笑,我知道清晓并不像大家说的那样,而且少爷那时笑的也特别开心。"
轩儿抽泣了一下,"大家虽然不喜欢他,但看到少爷整日忧愁,心里也都很难过的。我听到少爷要上京参加考试,心中很高兴,知道少爷终于振作了。"
"轩儿--"烟柳感激,却又什么都说不出,"让我一个人呆会吧。"
"嗯......轩儿!"
站住,回头。
"谢谢你。"
烟柳静静地坐在书房,这么多天来是该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了。
邑儿对自己来说,到底是什么?两个人的关系又是什么?简单又复杂。
邑儿的到来,使自己的生活有了很大的改变。开始的相处只是为了保护那个孩子,只是想走进他的世界中。可事后的发展却是谁都想不到的。
喜欢,原来也就是这种心情吧。
邑儿是个倔强的孩子,走进他,征服他的傲气,却发现他也只不过是一个需要人保护的孩子。将自己展现在外人面前的只不过是害怕自己再次受到伤害,唯有这样,才是最好的保护。
曾经答应过他,会保护他,不会离开他。可现在,到底是自己没有守住誓言,还是邑儿没有给自己这个机会?他知道,这一旦失去,就再也不会有了。
我喜欢邑儿,这是我很早就知晓的事了。邑儿呢?应该也是喜欢我的吧,如果不是,他就不会把一切都交给我,包括他自己。
烟柳轻轻地攥住手,像是在感受清晓的触摸。静静地闭上眼睛,想起的竟是那个惊情的初夜。
"烟柳,去睡吧。老爷和夫人会心疼的。"
烟柳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微笑,"那邑儿呢?会心疼我吗?"
磨砚的双手微微停了一下,没有言语,红红的脸轻轻地点了一下。
烟柳站起身,拉着清晓,"好吧,今天就不看书了。"
还是像往常一样宽衣,让烟柳先上床。
烟柳望着清晓拨弄火苗的身影,"对不起,邑儿。都是我任性,不准别人进我的厢房,才给你添了这么多活。你原本是......"
清晓把火盆弄好,脱了衣服,钻进被窝,打住了烟柳的话,"什么都别说,我已经不是了。给我取暖,外面很冷的。"
清晓很乖地依偎在烟柳的怀中,烟柳抚摸这清晓的秀发和面庞,却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一个浅吻,又是深吻。清晓没有拒绝。
接着便是很自然的事情。
身体结合的时候,泪水和汗水交织......
烟柳哭了,是感动吗?清晓没有问,只是拭去了烟柳的泪水,然后紧紧地抱住他......
第二日的清晨,烟柳一睁眼就看到清晓在望着自己,嗅着房间还未散去的夜晚留下的爱的味道,想起了昨夜的一切。他望着清晓的笑容,猛地拉起清晓的胳膊,没有,这样就放心了。
清晓抱住了烟柳,"不用担心,和你,我是不会那样做的。"
"邑儿,是不是还很痛?咱们今天不起床了吧。我陪着你。"
"好。"
从前的时光是那么温馨,烟柳环臂将自己抱住,是想感受清晓留给自己的体温,可四周只是冷冷的空气。
从怀中摸出那块清晓送给他的玉,一正一反写着"清""晓",这是他出生时家里人送的,天楚也有一块,这算是步家人的证明。将如此珍贵的东西送给了自己,他真的是要放弃步家吗?
望着手中的这块玉,"你就代替清晓陪在我身边吧。"
烟柳已经下定决心,从明日开始用功,为了今次的考试。
第九节
天楚马不停蹄地向京城赶。回到上官家,只说自己是有事外出,却也瞒过了所有人。到宫中,向皇帝报了到,也去见了父亲。还好这次时间用的少,只对父亲说帮朋友办了点事,又让朋友在步丞相面前遮掩一下,步丞相到也没多问。
回到家中,对着岳父、岳母还要强颜欢笑,触碰到了盈儿的目光,那么忧伤,看的天楚的心一阵阵痛。
"天楚,你走的这几天,盈儿都愁眉不展,现在回来了,可要好好补偿啊。"
"我知道了,岳母大人。"天楚很生涩地笑了笑。
"盈儿。"轻柔地呼喊,盈儿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走了出去,天楚跟在他身后。
进了厢房,盈儿轻轻将门拴好。
天楚坐在床上,在外人面前的伪装终于可以卸下了。盈儿走到天楚的面前,跪在地上,双手抚上捧起天楚的脸,"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盈儿想起了天楚走之前的神情。
天楚望着盈儿的眼睛,看不清那里有什么,只是觉着有一种力量支撑着自己。他没有开口,他怕盈儿也跟着一起伤心。
"天楚,告诉我!你这个样子我会更难过的,有什么都说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