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他,才是真正的他吧……
高傲的,尊贵的,君临于天下的真命天子。
莫默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硬是将欲夺眶的眼泪逼了回去。
下了朝之后,莫默原本想到东宫去见见皇子淳和辛雅治,岂料太后居然着人过来请他去岫心殿。他有点不想见太后,奈何太后既是上司又是某人的亲娘,莫默没胆违抗。
“微臣参见太后,恭请太后金安。”
太后坐在凤塌之上,单手扶额,面有愁绪,闭着眼睛道:“起吧!”
“谢太后。”莫默觉得自己越来越像古代人了,行礼都成了习惯。
太后一直没有睁开眼睛,紧锁的眉头足见她的心情有多不好,“太傅大人聪明绝顶,可知哀家为何事召见你?”
这女人一给他戴高帽准没什么好事!
“太后何等人物,微臣岂敢揣测太后心思?”
太后叹道:“哀家虽贵为太后,却也不过一介女流,心里装的只有自己的亲儿。哀家这么说,太傅可明白?”
一扯到皇上,莫默头就开始疼起来:“微臣不知太后何意,请太后明说。”
“之前……是哀家错了……”太后终于睁开眼睛,看着莫默的眼中充满懊悔。
莫默心头一跳,表面上却不见丝毫动摇:“微臣不觉得太后有何过错。”
“你不用挖苦讽刺我,哀家都明白。”太后摆了摆手,遣退伺候的人,看着莫默道:“莫无闻,你可恨我?”
“微臣与太后无仇无怨,怎么会有恨?”
“你没有,哀家担心皇上将来会有。”
莫默怔住,不知如何接话。
“皇上以为你离开他,是因为你不想跟着一个帝王,更不想留在大圣王朝生活。莫无闻,你可知道,只要你愿意,哀家那可怜的皇儿可以为你不顾一切,纵使不做皇帝,纵使天涯海角,只求与你相守白头。”
“不要说了!”莫默哽咽难言,用力一抹眼眶,咬牙道:“太后,劝我离开他的是你,如今你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若眼前这个女人不是皇甫瓒的娘,莫默真想踹她一脚。
太后直直地看着莫默,道:“以前,哀家也曾千方百计要你离开皇上,为何你当初不肯,现在却肯了?”
莫默气得跳脚道:“你明知故问!还不是你拿那本该死的史书给我看!虽然你是美女,但是美女就可以说话不负责任了吗?你再说下去,我管你是不是太后,直接开扁!”
太后知道莫默是气狠了才会如此口不择言,也不放在心上,反而笑道:“哀家从那时候开始相信,你是全心全意对待我的皇儿的。不然你不会光凭史书撰稿上的几句话,就连着躲了五日不上早朝,最后终于想通与我皇儿划清界限。你如此决绝,是因为你怕他被天下人耻笑,你怕后世人在他死后说他是个沉迷于男色,昏庸无道的皇帝!是吗?”
莫默气得掀翻面前的檀木桌,瞪着气定神闲的太后,怒道:“老太婆!你说这些到底想干什么?在老子的伤口上撒盐吗?你吃饱撑啦?!”
“老太婆?!”太后淡定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莫默一想到分手后皇甫瓒对他的种种冷淡,心底就无限委屈,如今这个该死的太后还跑出来“幸灾乐祸”,怎么能不叫他激动发狂?!
“我做这一切不是想得到你的认可,说穿了我就是为了皇甫瓒死掉,你也不会允许他封我为后,因为我是男的,大圣王朝怎么能要一个男皇后?!所以,不管你如何反对,我都不怪你,因为你有你的立场,因为你不但是皇甫瓒的老妈,还是整个国家的太后。如果连你都纵容皇甫瓒胡作非为,大圣王朝注定要绝后,如此一来,你这个太后将背负一生的骂名。这些我都清楚,但我这个人出了名的自私,喜欢就是喜欢,完全不会去考虑别人的感受。但是,我可以不理睬别人骂你,却不能看着皇甫瓒毁掉一世的英名……”莫默激动地说到这里,声音忽然变得感伤,眼中泪光闪闪,“他是好皇帝,可是如果他坚持跟我在一起,后世人就不会去管他是否勤政爱民,只会指责他沉迷男色,有辱国体……就如那史书上所记载的,大圣王朝三代皇帝,名瓒。不思进取,贪恋男色,终日与宠臣厮混……”
“够了。”太后忽然打断他,道:“那是假的。”
莫默一愣:“什么假的?”
太后厉声道:“那所谓的史书手稿,是哀家命史官写出来的!你有没有脑子?史官胆敢如此评价一个当朝皇帝,除非他活得不耐烦了!”
莫默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太后叹了口气,道:“原本哀家只想知道你会不会为皇上考虑,直到你真的与皇上划清界限,哀家才想来个顺水推舟,趁此机会让你们分开。却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皇上居然因此而落下心病。哀家看着他一天比一天消瘦,心里……心里真不是味道……”
“闭嘴!”莫默粗暴地打断她的哭哭啼啼,道:“你刚才说什么?你给我看的史书手稿上史官对皇甫瓒的评价,是假的?!”
太后自当上太后以来,还从没人敢叫她闭嘴,一时间惊得目瞪口呆。
“我靠!”莫默气恼地抓乱自己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一脚踹飞檀木凳子,嘴里不住骂道:“死老太婆,你……你设计害我!你棒打鸳鸯!你……你……”
“放肆!”太后终于惊醒过来,板着脸端起太后架子。
“你要不是皇甫瓒的老妈,我一定打得你连先皇都认不出来!”
“……”太后又惊又怒,气喘道:“反了反了,莫无闻!你个狗奴才好大的胆子……”
莫默不等她骂完,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对于大圣王朝的读书人来说,能考取功名进入内阁,已是天恩。可是如果被选进史学阁参与史书编纂的话,那更是祖先庇佑,前世修来的福气。史学阁的上卿史官叫高振民,是褒太师的得意门生。他学富五车,满腹经纶,但却是个生性胆小软弱之人。
莫默一脚踹开史学阁的大门,从在座十几个目瞪口呆的老头子中一眼揪出高振民。他不知道这老头叫什么,但却认得几日前给自己看那段史书手稿的就是他,登时两眼冒火,指着畏畏缩缩的高振民冲口道:“你!出来!”
所有史官大吃一惊,有些心高气傲的长者站起来怒道:“太傅大人!这里是史学阁,容不得你放肆!”
莫默冷眼扫过去,似笑非笑道:“我管你是屎学阁还是屁学阁!惹怒小爷,小爷让你这里变成公用厕所!”
“你……你……”未曾想到堂堂太傅如此粗俗,几个年事已高的老者气得差点撒手人寰。
御林侍卫听到动静,冲进来道:“何事吵闹?”
莫默抱胸道:“来得正好,给小爷把那老头绑了。”
御林军侍卫看清面前站着的绝色少年正是当朝太傅,吓了一跳:“参见太傅。”
“废话少说,把那老头……就躲在后面那个,给我揪出来。”
御林军侍卫看清莫默指的是上卿史官高振民,又是一惊,道:“太傅大人,此人是先帝御封的上卿史官高振民高大人,不知犯了何事太傅要捉拿他?”
莫默眯起眼死死盯着高振民,对他勾了勾手指,道:“高大人是吧?过来过来。”
其他史官自觉地站到两边,齐齐回头看躲在最后面的高振民,高振民避无可避,拢着袖子颤颤巍巍地走出来,“噗通”一声跪在莫默面前,泣涕涟涟道:“太傅饶命,下官并非存心欺瞒……一切,一切都是奉太后懿旨,下官实在是逼不得已啊!”
从高振民跪地的那一刻,莫默就已经跳得远远的,避开他道:“喂喂喂,我就是有事想问清楚,你干嘛说跪就跪,赶紧起来!那谁,把他扶起来,一把年纪了还这么激动可不好……”
“谢太傅……”高振民受宠若惊,赶紧借着旁边人的手站起来。
莫默看他紧张得直冒冷汗,心里憋着的怨气也散了,挥了挥手道:“我和高大人说几句,你们退远点。”
“是。”御林军与史官们飞快地退了出去,只剩莫默和高振民相对峙。
眼前这老头一看就是不禁吓的主,莫默故意残忍地笑道:“说吧,从头到尾,一五一十,一字不漏,若有半点假话,我就把你砍成一段一段的,扔到荒山上去喂狼。”
果然,高振民吓得把皇太后找他弄虚作假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而且当真是一字不漏,连当时太后的神情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莫默看的目瞪口呆,半天道:“我靠……你居然都背下来了……”
“下官不敢有半点隐瞒,请太傅大人明察。”
莫默沉吟片刻,道:“你去把关于当今皇上,还有太傅我的史书手稿拿来我看看。”
高振民汗颜道:“太傅,根据我朝历法,史书只能在编纂完成后给当今圣上过目的……”
“嗯?!”莫默飞了个眼刀过去。
高振民吓得应承道:“下官这就去取来,请太傅稍等。”
莫默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看了看这满屋子的书稿,随手拿了一张过来看,居然是表彰先帝的丰功伟绩的。随便扫了几眼,都是些阿谀奉承的话。莫默撇撇嘴,随手丢开,这时高振民拿着一叠稿子走过来,道:“太傅大人,请过目。”
莫默拿过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从头到尾都在讲皇甫瓒什么幼时继位,什么自小就显露非凡才能,什么知人善用,然后就不可避免地提到莫默。相比起皇甫瓒,莫默的史记更为精彩:虽为少年却忍辱负重,奉旨伪装宦官,最后查出天临宫私下拐卖男子进宫一事,之后被封为神捕大人彻查行刺一案,之后又随军出征,剿灭西蜀贼匪,赐封御前带刀……一直写到他如何一步一步登上太傅的宝座。至于他与皇上之间的种种暧昧和谣传,却是只字未提。
莫默斜眼看过去,狐疑道:“你不会把赞扬我们的那部分拿出来给我看,却把骂我们的那部分藏起来了吧?”
高振民大惊失色:“下官岂敢?太傅大人,下官实话跟你说吧!您手中的这些,仅仅是一个大概,是留给后世史官的参考。将来编纂皇上和您的史官,恐怕不会是现在这个史学阁里的任何一个人。”
莫默意外道:“这是为什么?”
“史书史书,顾名思义,就是记载历史的一本书。这书里头记载的,都是各个朝代所发生的重大事情,提及的也都是一些当时的名人,例如位居人臣的太傅您,还有摄政王等等。但是,我们要描绘他们的一生,自然是要等到他们辞世之后。可当今圣上与太傅您都是少年英才,您们的一生,自然是要留给后世人来记载和评价的。”
莫默皱眉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我活着,就看不到史书上对我的评价?”
“……”高振民呐呐道:“正是。”
莫默沉思良久,忽然道:“高大人,你身为史官,一定看过历朝不少皇帝的传记吧?”
“是的。不知太傅大人想要知道历朝历代哪一位君主?”
“历朝历代那么多皇帝,有没有喜欢男人的?”
“……”
“不喜欢男人也不要紧,有没有和男臣有点暧昧,看着像有奸情的那种?”
“……”
“高大人!高大人你怎么了?喂喂你是不是心脏病发啊?快来人啊……”
第一百零六章:左右为难
“启禀皇上,太傅大人在外求见。”
朱砂笔在奏折上划了条长长的尾巴,皇甫瓒愣了片刻,才抬起头问:“何人求见?”
喜乐道:“皇上,是太傅大人。”
皇甫瓒怔怔地问:“可还有别人?”
喜乐莫名其妙:“回皇上,只有太傅一人。”
皇甫瓒这回沉默的时间更长了,喜乐等了半天不见他出声,以为他睡过去了,小声唤道:“皇上?皇上?”
皇甫瓒慢慢放下手中的朱砂笔,道:“宣。”
莫默在外面等了半天不见喜乐出来,心底有点焦急,伸长脖子往里看,就看见喜乐走出来道:“太傅大人,请吧!”
莫默喜得眉飞色舞:“有劳公公。”
听见皇甫瓒愿意与他单独见面,莫默喜滋滋地奔进御书房。还没等他表现出自己的热情,就被里面冷冰冰的气氛冻僵了一张巨大的白痴笑脸。
皇甫瓒埋头于书案,并不正眼看他。
莫默只能委委屈屈,恭恭敬敬道:“微臣参见皇上。”
“太傅免礼。”皇甫瓒说话时也不看他,就好像一心扑在奏折上。
“谢皇上。”莫默看着面上毫无神采可言的皇甫瓒,心里忍不住泛酸,可皇甫瓒不看他,他只能搜肠刮肚地寻找话题:“皇上看什么奏折看得这么专心?朝中发生什么大事了吗?为什么我不知道?”
皇甫瓒轻咳几声,淡淡道:“哦,并不是什么大事,是礼部的折子。”
莫默心里琢磨着如何将话题引到感情问题上,对皇甫瓒的回答就显得有点漫不经心,随口就问了句:“哦,是么?礼部又有什么事?”
“自李皇后薨逝,后宫凤位一直空缺……咳咳咳,礼部是希望朕尽快册封六宫之主……”
“什么?!”莫默失声尖叫,整个人像忽然被雷劈中一样,脸色难看地瞪着皇甫瓒。
皇甫瓒终于抬起头,眼神非常之淡漠地扫了他一眼,又重新移回手中奏折上,道:“太傅以为有何不妥?”
不妥?当然不妥!你不是答应过我除了我不封后的吗?!
心里沸腾着,嘴上却只能干巴巴道:“现在这种局势,并不是选后的好时机……”
皇甫瓒又咳嗽了两声,放下奏折,端起茶杯抿了口茶,道:“朕也是这么想。先不说这个,不知太傅急着见朕,所为何事?”
皇甫瓒越平静,莫默心里就越难受。不过他也清楚让皇甫瓒变成现在这样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所以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虽然很想讲和,可是皇甫瓒这样不咸不淡不冷不热的态度却让莫默无论如何开不了口。
皇甫瓒显然也察觉到莫默忽然低落的情绪,他忍不住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你……身体好些了吗?”憋了半天,莫默终于抛出一个擦边球。
皇甫瓒愣了愣,低垂的眼帘掩去所有情绪,他的声音还是不见一丝波澜:“太傅有心了,朕并无大碍……咳咳咳……”
“并无大碍?并无大碍怎么会一直咳嗽?太医院的太医都是吃干饭的吗?!”
皇甫瓒却显得莫名其妙:“太医院的太医吃干饭还是吃稀饭,与朕咳嗽有何相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