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您也知道,我和我一些兄弟,都是县里头混得面儿熟的。这不,还是跟上回一样,我兄弟黑皮说是你们这个铺子啊,
又有人雇他们来找麻烦,不是今日就是明儿。”
闻言严君沉默下来,他知道之前麻烦的源头是秦家,目的可想而知是试图插手生意。可现在这铺子已在秦家名下,秦家
可和他严君不一样,是县里的庞然大物,怎么会有人这么没有眼色的来捣乱?
青头说完往四周小心地看了看,才道:“大哥,我就跟您说这事,您放在心上便是,今儿我先走了。”
他刚转身就被严君叫住,“等等。”
“哎?”
严君匆忙取了几块刚做好的糕点递了过去,“这些你收下。”
“这怎么成?”青头忙不迭地推辞,“我可骗过您,报信那是应该的。”他说着就大步往台阶下走,最后还是被严君拉
住。热气腾腾的糕点被塞进怀中,青头一愣,继而就对上严君浅笑的双眼,叫他耳根不由的一热,接着听眼前的大哥道
,“就算上次抵消了以前的事,这回怎么也得谢谢你。这些糕点不是多大回事,再说也不是给你,是给你妹妹的,收下
吧。你都喊我一声大哥了,我总要表示表示。”
见青头接过去飞快走远,严君仍想不出到底什么人会来找碴。在这里待的时日越长,他也清楚县里几家大户就算暗中会
互别苗头,面上始终也都过得去。但若不是本县大户在动手脚,其他的小商户又怎么有本事捋虎须?莫非……是外来的
商户不成?
他站在铺子门口一动不动,丁掌柜刚从后头过来就瞧见他有些蹊跷,奇怪地拢来道:“小严师傅,你站这儿做什么?现
下虽开了春,到底天还有些冷,今日又起了风,门口风大,快些进屋吧。”
严君这才发现因脱了披风,胳膊都吹冷了,赶紧进到铺子内,边走边若有所思,喃喃自语,“……真是外来的?可这个
县城有什么吸引力,搞这么大的商业活动……那也没必要找麻烦啊……”
他的声音不太低,冷不防掌柜听到其中几个字,浑身霎时一僵,赶紧转头问,“小严师傅你方才说什么,找麻烦?”
“是啊。”严君也没打算隐瞒,“刚才一个熟人来告诉我,说有人来铺子找麻烦。可是丁伯,这铺子是秦家的,怎么会
有人敢来捣乱?”
他一脸不解,丁掌柜寻思片刻面上逐渐浮出一分了然,“我知道了,唉,你总归也要晓得,也不怕告诉你,我也收到了
类似的消息。其实,这捣乱的幕后之人,不是别的谁,也是我们秦家的人。”
严君更不解了,因秦家夺了他的铺子,他始终排斥去了解这家人,听了掌柜的话只觉一头雾水,此时便听掌柜继续道,
“是二少爷。这间铺子由大少爷买下,属于小姐名下。”丁掌柜说得含混,“大少爷和小姐乃是一母同胞,二少爷则不
是……”
在现代时被网络和电视灌输的各种情节瞬时从脑中钻出,严君恍然大悟,原来是秦家这一代人的争权夺利,他想了想又
问:“丁伯,大少爷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丁掌柜一惊:“你怎的晓得?”
“猜的……”看来还猜对了,接着他就听掌柜叹息一声,将他拉到角落悄声道,“大少爷自小体弱,近日是又犯了病,
而且特别来势汹汹,断断续续地已昏迷了好几日,难怪二少爷心眼活泛起来。”
果然,到中午时,一帮子看着就不三不四的汉子出现在门外。其中有两个实在眼熟,叫一眼认出的严君十分无语,心想
秦家少爷们果真是兄弟,找的都是一伙人。只是当头的汉子面色格外狰狞些,进了铺子就直冲货架而去,铺子里的伙计
加上学徒竟拦都拦不住。
严君却分明注意到,其中有两个学徒不仅没阻拦,反倒还有意无意般将另外的学徒给挡在了身后。留了个心眼,严君只
冷眼看着,没打算挺身而出。这事显然是秦家的家务事,只算得上打工仔的他想管也管不了。
柜子在彼此的拉扯中终于倒下,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铺子里忽然闪出一个小巧的身影。有些嘶哑的声音被大喝而出
:“住手!”
严君发现来人正是秦家小姐,小姑娘脸色憔悴得吓人,可横眉怒目分外有威慑力,“你们是当我秦家没人了么?竟敢来
我家铺子捣乱!”
一堆五大三粗的汉子就这样硬生生被她挡了下来,一个也不敢上前。
小姑娘的声音又拔高几分,“还是说,我二哥的银子就这么好拿,也不怕这钱……拿了烫手?”她冷笑一声,“莫要忘
了,我爹还在!”
“……”那些人不由自主往后退,却似乎又因觉得被一个小丫头这般逼退没面子而犹豫不决。一时间,铺子里气氛愈加
僵持。直到外面传来叫唤小姑娘的声音,几个丫鬟紧张地跑进来,围住秦紫苏上看下看,那帮家伙才灰溜溜地闪人。
严君眸光一闪,就见秦家小姑娘肩膀立时垂下,方才的气势消失不见,却没忘道:“大家好生经营香满屋便是,有我在
,断不会叫那些人再来捣乱!”她说着回过头来,恰好看向严君,严君瞧着她眼中掠过一丝惊喜,“严师傅哥哥,你做
的蛋糕可真好吃,我很爱吃,你就放心在这做吧,不会有麻烦上门的。”
“……嗯。”他只得应了一声,便看小姑娘被丫鬟们簇拥着离开,瘦小的背影透出几分无力,却又极力挺直了背,做出
十足坚强的模样。
严君忽然发现,尽管当初被算计了铺子,而且秦家大少爷会做出那等事定然跟这个小姑娘有关,他却无法单纯地愤恨这
样一个小姑娘。甚至,还生出一分同情。可要说同情,他又凭什么?严君扯了扯嘴角,自觉自己未免想得太多,但又忍
不住胡思乱想。一早儿不错的兴致,终于消失殆尽。
这日田易温完书已到了傍晚,天色渐暗,他出去围着院子走上一圈,边默念文章,刚一踏进院门就见严君到了家。还没
拢到跟前,他便敏锐地察觉严君心绪隐隐有些低落,“今日县里又出了什么事?”
“……你怎么知道?”
田易理所当然道:“看你的样子自然晓得。”
严君只觉好似吃了蜂糖般心里甜丝丝,但又不想让田易多管,便摇头道:“没什么要紧事。”
田易眉毛一扬,“你我之间也有隐瞒的必要?”
这话仿佛透着格外的亲近……严君却不敢多想,迟疑片刻,还是将事情说了。
听他讲着对秦家感受,田易不禁好气又好笑。这人啊,还是一如当初水灾时那般,看似油盐不进,实则善良心软。明明
是被算计过,却仍会为别人担忧,会关怀那秦家姑娘。哪怕如今他已不像当初那样不通世故,有些东西,时间过去再久
,似乎也不会改变。
这样的严君,叫他的心都软了下来,声调亦放软了,轻唤一声,“阿君。”
“嗯?”
才一抬眼,严君就发现二人之间的距离不知何时已被拉得再近不过,彼此的鼻息能够轻而易举地互相撞击,湿润而温热
,打在面上仿佛透过皮肤一下子渗进到心底去,让他清楚听到心脏打鼓一般猛烈地跳动,扑通、扑通……响得吓人。
于是口干舌燥得连话也说不好了,“什、什么事?”
肩膀却正好被田易握在手里,他压根退不开,只能看到面前这人微微笑着,眼中的神色却看不分明。
“阿君,莫要想太多,车到山前必有路,秦家大少爷不是那般短命的人,秦家上头可还有个老爷子,你真当秦老爷会宠
爱庶子不理会嫡子嫡女?那你未免把他想得太糊涂了,再说……”
严君听田易的声音越发得低了下来,后面说的话怎么都听不清。
“……等我半年,我定要让你再无这些烦恼。”
章五九:胡商带来的惊喜
好在此后没多久,秦家大少爷终于醒来。然后立马大刀阔斧地扫荡插手过来二少爷的势力,雷厉风行地将分散的权力迅
速收归掌控。当然,或许其中也有几分如秦家姑娘所说,他们的爹仍健在的缘故。
总而言之,捣乱的人一早便销声匿迹,铺子的生意并未受到多大影响。
因铺子里器具齐全,这些时日严君惯来在这试制西餐。今日他特地带了几个番茄同番茄酱来,为的是做几道菜。
首先要做的是番茄穰肉酱芋头塔。
顾名思义,需要的原料除开番茄之外,还有猪肉和芋头。时间尚早,学徒早已开工,他指点几句便到一旁,先在锅内加
入蒜末焯一焯,添上些许猪肉及野山菌,炒一小会,就能闻见一股子香味。这却仍是不够,严君又往里扔了茴香同丁香
,接着才把番茄酱放入,添上水煮开了,再用小火炖。
趁火上炖着,严君取过带来的番茄——这果实在第一次被他带来时,就给整间铺子上上下下围观了一回。将蒂细细去掉
,再在尾部剞上十字,放到沸水里汆烫到变软即可。这时番茄也略熟了,且更剥皮。将已炖好的肉及番茄酱当作馅,塞
进番茄里,再连同备好的芋头一起蒸上。芋头蒸好时,番茄穰肉酱也好了。将芋头捣成泥,平铺在盘子里,将番茄码在
芋头泥上,这道菜就彻底完成。
“何成,丁伯,还有……你们两个……”严君顿了顿,今日的学徒都是新来的,之前的两个在秦大少爷醒来后就不见了
踪影,“来尝尝看。”满怀希望地将盘子端到桌上,他觉得味道还不错,虽说譬如洋葱这样的原料找寻不到,有些好寻
的替代品倒也不是不能用。
丁掌柜象征似的吃了一口,立刻道:“小严师傅啊,昨儿你说,好象要再弄出样新鲜的糕点是么?”
这无疑是委婉地在说这番茄穰肉酱芋头塔不如糕点。
何成总算考虑到了他师傅的心情,抓耳挠腮地想词道:“这个……风味……很独特,师傅不用沮丧。”
严君悄悄翻了个白眼,这说法可不新鲜,田易每回安慰他都来这套。而且对目前这种众口一词不认可的状况他早习以为
常,虽然心中偶尔也会生出一分动摇,但还真谈不上多么沮丧。
正当他准备将这盘菜收到一边,当作午饭时,却听到外间传来一个粗嗓门,“哇哦!好香的味道!”
待到帘子被挑起,说话人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严君才明白为什么这汉话如此生硬。因这人勾鼻深目,肤白发色又浅,分
明就是个外国人!看他的衣服上镶满金线,缀成极繁复的花纹,手上宝石的指环平添一丝财大气粗,应该是名胡商。
丁掌柜的视线却往胡商身后
落去,脸色一变,微微躬身道:“大少爷。”
严君一愣,才知那名脸色苍白、被仆从扶着的青年,正是秦家大少爷。他垂下眼,却悄悄打量了好一会,只看得出青年
的确体弱,脚步虚浮,修眉下的眼睛神光再湛然,也遮不去那股病态。严君撇嘴,心说这秦家大少爷就这么看着,还真
看不出像是谋夺自己铺子的阴险角色。
这时胡商已奔到了番茄穰肉酱芋头塔前边,垂涎欲滴地回头:“秦!我可以吃吗?”
秦大少爷笑了笑,“这可不是我做的东西,你应该问的,似乎是……”他的目光准确无误地放到严君脸上,“我们这位
严师傅。”
严君莫名地心里一紧,接着就听那胡商不客气地问:“可以吗?”
“呃……当然可以。”
偌大的一盘菜眨眼间就被胡商一扫而光,吃完他还意犹未尽,“严,还有吗?”
“……没了。”严君额上都忍不住冒出汗来,但这并不是让他感到无所适从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一旁始终端详着自己
的秦大少爷。
直到胡商又问:“你还能做吧?”
严君才借机转身道:“能,不过您不想尝尝别的吗?”
胡商眼睛一亮,当真跟蓝色的玻璃珠一般,“可以吗,好啊好啊!”
严君在屋内环视一周,他早有准备,心中更已想好了做些什么。待他将之前曾做过的几道西餐做出来后,这位名叫安东
尼的胡商又一次表现出风卷残云的架势,将几道菜飞快吃了个精光,直看得一旁几人目瞪口呆,其中一个伙计傻眼地猛
扯何成袖子,“大何,那玩意真这么好吃?”
何成嘴角抽动一下,“大、大概?”
把最后一点汤汁舔干净,胡商安东尼心满意足地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突然头一偏朝严君道:“严!你做的东西很好吃
,想不想到我的商队里来?我保证,我给你的钱不会比在这里少!”
严君却问:“那样我就得离开这里了?”
“哦,当然!”安东尼耸了耸肩,摊开的双手上宝石愈加闪亮,仿佛在说明他的商队有多富裕,“我们可不会留在哪个
固定的地方。”
“那很抱歉。”
严君的拒绝让安东尼诧异地瞪大了眼,“你是不是不相信我会出那么多钱?你可以问一问秦!我和秦有合作关系,钱不
会少了你的。”
看着他示意随从拿出的沉甸甸钱袋,严君心想哪怕如今在铺子里待遇不低,这笔钱也是他到古代后见过最多的一笔了。
费了好一番口舌,严君都恨不得直接上外语了,安东尼才明白他是铁了心不答应,脸上毫无掩饰地露出遗憾之色,“那
如果,你还要做菜,请喊我来,我买。”
“嗯。”
看他总算往外走,严君哭笑不得地松了口气,却对上秦大少爷看不出情绪的眼。那双眼倏然一弯,随即那人的评价传进
耳中,“拿得起放得下,不为富贵所动,你倒真如我妹妹所说有些魄力和风骨。”
“……”严君默然,心说自己哪有这么高尚,会如此坚定的拒绝,也不过是……放不下那个人罢了。
几次三番的,每次安东尼的商队来到这里盘桓时,安东尼都会前往铺子找严君,为的只是一饱口福。两人打交道的次数
渐多,倒是颇为相得,毕竟一个爱做一个爱吃也算难得。断断续续的,日子一晃便入了夏,天气开始热起来,安东尼因
格外胖些,于是衣服也从繁复绸缎变成了薄纱。
这日他却给严君带来了一个消息,说是在武昌府那边,有更多如他一般的胡商,想要吃到这味道却无处可寻如此美味的
厨艺。
安东尼踟躇良久,还是没放弃最后一次努力,“严,我来这儿也就是这段时间,以后最远也就到武昌,我还是希望能吃
到你做的美食。你看,你有这样好的手艺,在这个地方却没有人赏识。不要跟我说蛋糕,那可表现不出你的本事。去武
昌吧,在那里,我的朋友们一定会喜欢上你做的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