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已到,请二位新人拜天地喽。”媒婆的大嗓门响起,倒也不觉刺耳了。
余碧清被引导着站好,身旁是同样身穿喜服的秋冷霜,他总是一袭白衣,难得穿红衣脸上的冷然之感骤减,原本就英挺的脸庞顿时熠熠生辉,不少未出嫁的姑娘都忍不住偷瞄他,心里感慨有之,羡慕有之,多好的男人。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
“慢着!”众人纷纷朝声源望去,来人同样身穿一袭红衣,却不是寻常的红衣,而是一袭盛世红妆。他穿的太艳,长得太艳,艳得夺走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好你个秋冷霜,敢背着我娶别人。”
秋冷霜转过身来看他,目光显得如此绵长,看了许久才说道,“如儿,你来了。”
隔着红盖头任谁也看不到,余碧清双手握拳,拼命的压制自己的情绪,眼泪却不争气的夺眶而出。
一袭红妆的花如月艳若地狱的彼岸之花,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了一抹诡异的笑容,“是啊,我来了。你告诉我,今天的成亲还做不做数?”
秋镜山庄庄主成亲,江湖八大门派掌门,江南各大商贾都来了,花如月要他当着众人的面亲口告诉他,秋冷霜对花如月提出的问题,并不感到吃惊,“作数。”
花如月秀丽的眉毛轻佻,“呵呵。”
秋冷霜又道,“亲还是要成的,不过是主角终于到了而已。”
“正合我意。”花如月走到了余碧清的身旁,从袖中取出一把镶了晶石的匕首,“物归原主。”
红盖头之下余碧清的脸色白了白,她扯掉了红盖头,“一报还一报。”接过匕首就要朝自己的胸口刺去。
花如月抓住了匕首的刀尖,鲜红的血液从他的掌心流淌出来,他依然笑着,“你不配死。”
余碧清面如死灰的跪坐在地上,花如月就像根本没看到她一样,“秋冷霜,我们成亲。”
秋冷霜没有意见,与花如月站在一起,在场所有人一时之间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在了当场。余碧清的父亲余桑田更是气得背过了气去。
花如月指示媒婆,“讲吧。”
媒婆迫于淫威,清了清嗓子,“一拜……”
“花如月,你不守妇道!”一袭月白色的锦衣飞身而来,稳稳落地站在了花如月和秋冷霜的中间,将他二人隔开。
第三十四话:这亲你们还结吗
来人头戴紫金玉冠,身披月白锦衣,脚踩云纹素靴,举手投足透着一身王者之气,乍看便知身份尊贵非常人能及。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天靖王朝琼花九王爷叶君暖。
叶君暖隔在花如月与秋冷霜之间,他只看花如月,“花如月,你不守妇道!”
此时在座一干武林群雄,江南商贾鸦雀无声,先是天下第一美人花如月出来搅局,新娘子人选莫名其妙就给换了,再是琼花九王爷叶君暖出来搅局,保不齐新郎官人选还得换。婚变之快,变化之多,不是任何一场喜宴可以睥睨的,观礼者可不想蹚这趟浑水,纷纷静观其变。
这边花如月已经笑得花枝乱颤,“王爷这话,说得好没道理。”他绕过叶君暖看向秋冷霜,“如月未来的夫君都没说什么,王爷说如月不守妇道,何以见得?”
“俗话说得好,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我的缘分至少过百年,花如月你不跟我,又要跟谁?”叶君暖说得好不暧昧,丝毫不顾及还有一干人等在场。
叶君暖厚脸皮,花如月的脸皮更不是盖的,他但笑不语,也不介意叶君暖越描越黑,倒是秋冷霜让周遭的气温又降了降,“王爷若是来观礼,秋某倒履相迎,若是存心搅局,就算要定秋某一个冒犯皇亲国戚的大罪,秋某也绝不会坐视不管。”
叶君暖挑衅意味十足的盯着秋冷霜,“我对他罪无可恕,我会用我的后半生来偿还,不够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那么你呢?你对他十恶不赦,你要怎么还?”
秋冷霜听完这话,身上的凌厉之气骤升,“这是我跟如儿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
花如月待在叶君暖的身后,脸上至始至终带着笑,眼神却明明灭灭的,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看不出是喜是悲。
叶君暖背对着花如月,他看不到花如月此时的表情,只是本能的退到了花如月的身前,似是要护着他。叶君暖的眼睛微微眯起,透着危险的意味盯着秋冷霜,“在我的心中,花如月早已是我的妻。我今天也不妨就把话晾在这里,这亲你想成,跪在地上那位还等着,至于花如月你想都别想。”
花如月从未见识过这样的叶君暖,短短三年的时间,竟然能够让一个少年模样的儒雅年轻人变成现在这般的强势霸气,他俨然一副王者气魄,花如月甚至可以想象得到他立于朝堂之上是何等的姿态。
秋冷霜毫不避讳的打量着叶君暖,少顷他难得的露出的露出了一个笑容,却满是嘲讽之意,“爱也好,恨也罢,我在他心中无可取代,你信吗?”
“我信。”原本以为叶君暖会因为这个问题而无言一对,他却显得分外从容,“但总有一天,当一切烟消云散的时候,我还会在他的身旁,这就够了。”
“够了。”花如月的声音不大,不看秋冷霜,亦不看叶君暖,“承诺是个什么东西?有嘴巴的人都会说,谁信以为真谁就是傻子。爱又是个什么东西?你说爱我,他也说爱我,我在青胭倌楼一站,人人都说爱我,我花如月多你们两个不多,少你们两个也不少。”
“我是我,他是他。”叶君暖和秋冷霜异口同声,在这句话之前,他们绝不承认他们会有这样的默契。
“要不这亲你们俩结吧。”花如月冷笑一声朝外面走去,“我累了,回房歇息,你们自便。”
留下叶君暖和秋冷霜由剑拔弩张到面面相觑,余碧清花容失色的跪坐的地上失神的看着那把带血的匕首,而满堂宾客各个瞠目结舌,倒是正一教掌门清水道长,对惊世骇俗的场景见惯了,他幽幽的问了一句,“这亲你们还结吗?”
******
“皇上驾到!”张德立在金銮宝殿之上,用手一挥拂尘,高声喊道。
方才还在窃窃私语的大臣们,迅速回到了自己的站位上,应声跪倒在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所有的人都在等他,他却闲步而来,将双手背在身后,一路俯视。龙袍加身的叶丹羽看着脚下谦卑跪拜的臣子,有的年少气盛,有的老奸巨猾,有的内敛自持,有的锋芒毕露……哪些是忠臣,哪些是奸臣,叶丹羽都心下有数。
迟迟未闻叶丹羽的声音,有些跪不住脚的已经开始偷摸着抬头,想看看情势,叶丹羽轻咳了一声,他们连忙重新低头跪好。一起做官这么多年,很多人只需要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因此即使跪着,也并不妨碍他们的交流。
“你说皇上今天是怎么了?”
“心情不好呗。”
“既无硝烟战事,也无天灾人祸,皇上一大清早有什么事可坏心情的。”
“就是因为大清早,心情才更坏啊。”
“此话怎讲,求教求教。”
“这你就不懂了,你看皇上那脸色明显就是欲求不满嘛。”
“听说最近皇上和皇后一同用膳,一同就寝,怎么皇上还会欲求不满啊?”
“咱们皇上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这大清早醒来见皇后睡在身旁,难免失控,偏偏还得赶早朝,你说皇上的心情好的了吗?”
“华大人不愧是过来人,所言极是。”
跪倒在大殿上的重臣们通过眼神交流,得到了这样一个结果。
叶丹羽舒坦的坐在龙椅上,看了看时辰,罚跪也罚得差不多了,他故作惊讶的说道,“瞧瞧朕迷糊的,想来是昨儿个批奏折批得太晚了,有些没睡醒,众爱卿平身吧。”
“谢万岁。”
跪得两腿都麻痹的大臣,各个站起来不是摇摇晃晃就是东倒西歪,苦不堪言还不敢吭一声。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张德照例说道。
文武百官赶紧给礼部尚书华采文使眼色,华采文抱拳出列,“微臣有事起奏。”
“准奏。”
“吾皇圣明,自登基以来,功绩丰伟。平定萨尔族叛乱、剿灭西南蛮夷、修筑水坝、抵御外寇……哪一件不是响当当足以载入史册的大事迹。吾皇勤政爱民,仁义礼智(中间省略上万字的歌功颂德)。但是……”
正当叶丹羽听烦了,准备打断的时候,终于听到了一个转折的词,“但是什么?”
“先帝在皇上您这个年纪,已经有了五位皇子,三位公主。皇上专注于社稷江山固然重要,但是为皇家延续香火也很重要。”华采文郑重其事的说道,“微臣恳请皇上往后能将早朝延后一个时辰,多多与皇后娘娘培养感情,皇上和皇后娘娘是全天下老百姓的楷模,皇上和皇后娘娘关系和睦乃是万民之福。”
叶丹羽饶有兴致的挑眉,“其他爱卿怎么看?”
“微臣附议。”
“微臣附议。”
“微臣附议。”
“……”
叶丹羽总算是听出了点话音,他支着脑袋调侃道,“没想到众爱卿都如此关心朕,令朕深感欣慰。”
满朝文武听不出叶丹羽这是真夸还是暗贬,不敢说话,气氛一时间冷了下来。
一干重臣跪倒在地,继续眼神交流,“华大人,我们可都是听信了你的话,你看……”责备的目光接踵而来,眼刀无声无息的将华采文射了个万刀穿心。
就在众人以为皇上龙颜大怒的时候,叶丹羽突然扑哧一声,哈哈大笑,“众爱卿果然深得朕意,准奏。”
于是华采文得意的哼了一声,用目光横扫回去,大臣们纷纷露出了谄媚的笑容,“谢万岁。”
“今天的早朝就到这里吧。”叶丹羽起身,也不管众臣的反应,自管自下朝去了。
张德的公鸭嗓子再起,“退朝!”
群臣再次围聚在一起,“华大人,您真是太英明了。”
“华大人,哥儿几个往后就全仰仗您了。”
“华大人,对皇上的心意真是了若指掌啊。”
“华大人……”各种溜须拍马齐齐上阵。
不远处内阁大学士赵京对眼前的这一切仿若未闻,他若有所思的看着叶丹羽离去的方向,陷入了某种沉思。他可不会像这一干草包一样,傻愣愣的以为他们英明神武的皇上,真是因为欲求不满故意刁难他们。
******
“小爷我虽然很清楚自己的人格魅力,不过你都为我延迟早朝了,我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啦。”
叶丹羽一踏进御书房,就看到依旧十分敬业的顶着“杜湘云”那身惊世骇俗的打扮的云破,正懒洋洋的歪坐在他的专座上。
若换作别人这绝对是大不敬,但偏生云破从来都不按常理出招,而叶丹羽最近也好像越来越习惯了,因此他心情并没有不好,甚至还有一点点莫名的明媚感,“修道之人都是你这个样子的吗?”
云破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非也非也,小爷我是独一无二的。”
叶丹羽听了,一时笑得花枝乱颤。
第三十五话:师兄,你安息吧
秋镜山庄有一处禁地,名唤“天阶夜色”,四年间庄主秋冷霜从不允许任何人踏进这里半步,违令者逐出山庄。
秋冷霜每隔三五天就会来“天阶夜色”,他说了不许踏入,没说不许观望,因此时常都会有路过的弟子看到秋冷霜,或是在房间里打扫,或是在院子里修剪花草,亦或是蹲在池边捞捞水草喂喂鱼。秋冷霜只有待在“天阶夜色”的时候,终年冷若冰霜的脸上,才会有近似于温柔,这种正常人才会有的表情。惹得弟子们惊讶了好一阵子,后来久而久之也就习以为常了。
这一夜,月色皎洁,星光璀璨。
“天阶夜色”的池子里倒映出柔和的月光,池里的月光碧波荡漾映衬出闲游的锦鲤,此时池沿上有一团发着光的白色影子,近了方看到是一个白衣的男子正蜷曲着双膝,团抱着自己坐在池沿上。他的手里拿着一根苇草,有一下每一下的搅动池水,锦鲤纷纷群聚到这里,嬉闹似的咬着苇草。
谁又能试想的到,池沿上团抱着自己的白衣男子,正是白日里一袭红妆妖冶至极的花如月,“天阶夜色”凉如水,他是秋如水,如今的禁地曾几何时是他的家。
外面再风光在花如月的心中,这四年来,他始终在颠沛流离,再一次回到这个地方,虽然早已物是人非,但在他说出回房歇息的那一刻,他知道,至始至终只有这个地方是他花如月的家。
甚至于不需要思考回忆,花如月便本能的走到了“天阶夜色”,过去这里并不是这个名字,它应是叫馨园的。
刚踏进园子,就被园子里一棵开得山花烂漫的桃树引去了目光,记得那时师兄弟们都说山顶骤冷骤热的气候,不适合栽种桃花,他年少偏执非要种,栽下十几棵树苗,最后只存活下了一棵。好些年没有回来过了,没想到它非但还在,而且还开出了明媚的桃花来,花如月一时看痴,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绕过池塘,推门,走进房间,所有的布置所有的摆设都和他离开前一般无二,书架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旧时他最爱看的传记和杂书。书架旁边的一张矮几上摆着一方琴,琴边上放着一只香炉,紫烟袅袅是他最喜欢的凝神草药的味道。矮几的对面是书桌,桌面干净的可以照出人影来,镇纸下面压着一叠生宣,花如月只看了一眼,瞠目结舌。
他移开镇纸,将这叠生宣拿了起来,每张纸上都画着一个少年,微笑的模样,难过的模样,委屈的模样,失落的模样,欣喜的模样……一张一张惟妙惟肖,画的主角不是别人,正是花如月自己。
花如月抓着胸口,莫名的心痛如绞。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秋冷霜站在流云山九莲峰上手握长剑,“你走吧,等你有能力报仇了,再回来找我。”他面无表情的说完便转身离开,不多时却带着人马去而折返的拿着匕首补了他一刀。花如月当时被仇恨蒙蔽了眼睛不曾细想,直到不久前寻到那把匕首,才幡然领悟给了他一刀的并不是真正的秋冷霜,而是易容成“秋冷霜”的余碧清。
但即便如此又能怎样,不过是坐实了余碧清是秋冷霜的帮凶而已,全庄五百三十六条人命花如月一刻不曾忘记。那这些画纸又是怎样,事发之后花如月一直认为那些年秋冷霜待自己不过是为了不择手段的达到他灭绝人性的目的……秋冷霜,究竟是你的城府太深,还是我太蠢,这么多年,我始终看不懂你。
夜晚的风吹得花如月的心冰凉冰凉的,“如儿,起风了,小心着凉。”秋冷霜小心翼翼的替花如月披上了斗蓬。
花如月抬起头来看了看秋冷霜,难得的没有恶语相向,“我不冷。”
秋冷霜也不奢求花如月能够对自己改观,现在这般已经很好了,他陪花如月一同坐在池沿上,一个人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我记得你小的时候,很怕冷,刚入冬就里三层外三层把自己裹得跟个包子似的,手炉走到哪里便带到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