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聂恭终于开口,“但你必须跟着我,也绝对不能单独行动,一切都要听我的指挥和安排!见到你父亲之后也不要继续逗留,马上返回重庆!”
“好!”邵寻点头郑重地答应。
30.
昏暗的天空下,滂沱大雨中,一架军用直升机正在连绵的山岭之中呼啸穿梭。
直升机的正下方,便是气势磅礴的华夏母亲河长江。此刻,在高空的视野中,它已经化作一条细细的白线,蜿蜒蛰伏在崇山峻岭之间。
一个小时之后,直升机来到了重庆与宜昌的边境,那座举世闻名的水坝正是建设在这里。邵寻努力地向窗边探着头,但窗外的大雨模糊了视线,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条飞跨大江南北的影子。
转眼,直升机便飞驰而过,将一切抛到在了身后,直奔宜昌城的军事区。
途中,邵寻看到了渺小的城市,看到了城市之中拥挤在一起的黑压压的人头,看到了一排排长长的大卡车,连绵几十公里,向城外延伸出去。
直升机最终停在在了军事区的一块平坦空地之上,聂恭和邵寻披上雨衣,走了下来。
沿路,在大雨中站岗的军人们表情肃穆,在聂恭所到之处纷纷抬手敬礼,但过后瞬间又恢复原貌。
聂恭和邵寻走进了一栋大楼,直上二楼的会议室。
“上校!”刚一进门,屋内几位年经的军人立刻转身立定向聂恭敬礼,“你来了!”
聂恭看看众人,点点头,示意大家坐下。
众人赶紧转身坐回会议桌。
聂恭也很快脱下雨衣,摘下军帽,坐上主席台,将邵寻安排在他身侧的位置坐下。
“这位是?”桌中一位军人看了看邵寻,首先开口向聂恭问道。
“他是我的一位朋友,”聂恭回答,“来这里有些私事。这段时间他跟着我,你们不用管。”
众人点头不语。
邵寻立即站起身想同众人打招呼。可他并不是军人出身,也无任何军衔,此刻即便亦是一身军装在身,但无论如何也不像一个军人模样,连向众人敬礼的姿势也别扭至极。
众人看了一阵哄堂大笑。
邵寻忍不住瞬间涨红了脸。
聂恭也有些忍俊不禁,但依旧强作正经地对邵寻说道:“你不用太拘礼,他们都是我的心腹。”
说完再次示意邵寻坐下。
邵寻刚刚坐稳,不料前方又一个声音传来,多了几分调笑:“上校,你在哪里找的这么个小白脸?长得可真漂亮!”
邵寻一听,差点跌倒在椅子下面,赶紧低下脑袋。
紧接着又是众人的一声齐齐哄笑。
聂恭忍了忍,见大家笑够了,才沉面打断道:“好了,闹够了,现在开始说正事!”
会议厅立即安静了下来。
“现在外面情况怎么样?”聂恭目光向众人一扫,接着问。
“很糟糕。”一位军人立即接口,“明天就开始炸坝,但很多人还来不及疏散。城里已经快失控了。人实在太多,大多又不听安排,现在已经是一片混乱,差点就要暴动了!”
聂恭脸色一沉,接着那人的话说道:“简直是胡闹!城外停了那么多救援车,难道他们还害怕跑不掉不成?这些不服管教的暴民!”
“话是这样说,”另一位军人随即接道,“但这个时候谁都怕死。越怕越乱,没有了秩序,救援的效率也慢了许多,很多人堵在城里根本就出不来!”
“那怎么办?”聂恭赶紧追问,“难道就这样让他们等死么?上面究竟是怎么安排的?!”
“上面已经派出了更多的军队去维持秩序,”又有一人说道,“目前已经有了一些效果,现在的进展已经加快了很多。”
“但还是来不及!”聂恭眼光一凛,继续说道,“我来的时候看到城里全是黑压压的人头,一天的时间,恐怕最后还是要遗留大半!”
“其实,”又有人接口,“炸坝只是循序渐进地进行,危害一时之间也不会太大,完全泄洪也是半个月之后。时间上来说,应该足够完全疏散。只是目前人心实在太乱,人人都想提前逃脱,做的宣传工作也没有多少人相信,才造成如今的现象。”
“那就让更多的人去做宣传!”聂恭厉声道,“采取更加有效的救援手段!我们的人现在在哪里?又没有参与救援?!”
“上校!”立即有人大声疾呼,“我们只是做后勤工作,前方的事根本轮不到我们管!我们也想上前线,但如果不服从命令,玩忽职守,那后果可能更严重!”
该死!聂恭挥起拳头狠狠地垂在桌面之上!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再做声。
大家都知道,聂恭只不过是个挂名上校。手上并无实权,而且他的本质工作也不是军人。若不是上面顾及他爷爷曾经的身份,顾及他是共和国首席宇航员,如今他在军队的位置可能会更低。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拥有真正发号施令的权利呢,能做做后勤工作已经是极限了。
聂恭兀自地发完脾气,再转头看看身侧的邵寻。他正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众人东张西望,众人也如同看稀有动物一般正在死死地盯着他。
“对了!”聂恭又开口说道,“我要进城去找一个人,你们先去打听一下!”
“什么人?在哪里?”下面赶紧有人接口。
“他叫何启扬,是一名空间物理学家。”聂恭继续说道,“之前在一家空间研究所工作,现在很可能被困在城内。”
“现在城里人很多,最好能先知道确切的地址。”那人又说道。
聂恭看了看邵寻,问道:“邵氏的研究所在什么方位?”
“城南岐凤山,研究所建在山腰处。”邵寻赶紧回答。
“好。”聂恭转头又看向众人,“你们派几个人立刻去一趟,如果找到人立刻带回来,如果找不到,有任何消息也立刻回来报告!”
“是!”立即有人回答。
“好。”聂恭立刻又说,“那会议就开到这里,其他人立即各司其责,做好本职工作,随时听候命令!”
“是!”众人齐齐起身立定敬礼。
转眼,会议室的人陆续走了出去。但有几人还特地凑上前来嬉笑着盯着邵寻看了又看,结果一一被聂恭无情地打骂了出去。
等到人都走光,聂恭见邵寻依旧是满脸通红,随口安慰道:“你不要太在意,军人就是这个样子。并不是人人都只会板着脸,他们也有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邵寻一愣。感兴趣的东西?是什么?看我么?简直是一群饥渴的野兽!
“把雨衣穿上!”只听见聂恭又在一旁说道。
邵寻一转头,只见聂恭已经穿好了雨衣,正在戴帽子。
“去哪里?”邵寻赶紧问。
“去坝上看看!”聂恭回答。
一辆军用轿车在长长的军事封锁区中一路前行。
半个小时之后,车子来到了坝区。
聂恭和邵寻先后下车。
滚滚的长江,出现在了两人眼前。
江面一望无际,宽广无垠;江水波涛汹涌,惊涛拍岸。
前方不远的高处,一座震撼人心的水坝横跨在江面之上。坝下闸口一一开启,汹涌浑浊的江水如同从天而降的一条条怒吼的巨龙,从闸口中激射而下,没入下游的江面。
邵寻,从来就没有见过如此巨大的水坝,如此汹涌的洪水。此刻站在这里,听着坝上那震耳欲聋的洪水咆哮声,看着漫天的大雨夹杂着拍岸而起的江水在自己身边勇往奔腾,他也突然觉得人类,生命竟是如此的渺小,如此的不堪。
聂恭伸手抓住了邵寻的手,拉着他继续向上走。
片刻之后,两人便来到了大坝之上。
此刻,这大坝两侧,以及坝面之上又是另一番景象。
大坝的下游,依旧是那闸口喷射而出的滚滚江水。但从上往下看,却更加震撼人心。仿佛这股股洪水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吸引着人们去融入它的其中,简直让人有一种随之跳下去的冲动。
大坝的上游,一片巨大的水库如同大海一般无垠无际。但此刻,它似乎也达到了忍耐的极限。汹涌而起的巨型浪涛不断地,狠狠地拍打在阻挡着他前进的大坝之上。这情景简直比那台风海浪,飓风海啸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坝面之上,一侧已经堆起了超过几十人高的防洪墙,但仍旧在不停地加高,加固。无数数不清的军人在坝面上奔跑着,叫喊着,忙碌着。他们之间,很大一部分人根本就没有穿雨衣,甚至是光着上体在大雨中不停地搬运着物资,指挥着行进。但他们的身影,在这雄伟的大坝之上却显得如此的矮小,如此的渺茫。
“啊——!”邵寻看着前方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只见一群人在远远地方一个打滑,连带在一起连滚带爬跌落下坝面!身影瞬间淹没在了闸口喷出的洪水之中,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
邵寻忍不住冲动就想往前冲去。
可是聂恭却用力地拉住了他。
“这是他们的职责!”聂恭面无表情地说道。
邵寻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滚滚涌出。
聂恭掀开了雨帽,任凭雨水顷刻将军帽打湿,接着他又摘下了自己的帽子,目光注视着前方,身体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聂恭转过邵寻的身体,将他拉离了坝面。
两人,就这么站在大坝的入口处,一起望着眼前的一切,静静地沉思。
“知道吗?”聂恭缓缓开口,“这座大坝,曾经是华夏人最引以为荣的骄傲。可是,自从打算建设它的那一刻起,就争议不断。它虽然采取了最先进的技术,最稳妥的设计,但是终究还是抵不过大自然的力量。如今,你看着它依旧安然无恙,但实际上,它的下面早已是千疮百孔,随时都有被彻底冲垮的危险。
如果,我们还有一丝希望,也绝对不会想着轻易去动它。但是如今,已经到了迫在眉睫的时刻。为了保全更多的生命,保全我们这个历经了几千年依旧文明不灭的国家,我们只能选择牺牲它。只是不知,当初那些建设它的祖先们,会不会想到他们的子孙会今天会面临这样的遭遇呢?这一切,没有人知道,究竟是对还是错。
我们已经做好了严密的部署,会一步一步慢慢开始。首先,就是你脚下这一号闸口。接着,是二号,三号,四号……直到它慢慢倒下,彻底消失在江水之中。宜昌城里那些人,虽然不可能完全逃脱,但是如果他们服从安排,依旧可以逃脱大半。但是,没有人想轻易就这么死去,所以,这一切,注定了会是一场更大的灾难。
有时候,天灾,也是人祸。人活在一个这样世界之上,实在是太辛苦,太辛苦……”
31.
两人返回军事区办公大楼之时,前去打探何启扬消息的聂恭的下属早已等候多时。
“上校,情况不妙!”还不等聂恭开口,对方就抢先说道。
“如何?”聂恭的神色也微变。
“岐凤山四周一片混乱。”对方赶紧又说,“很多人认为山上可以避祸,所以岐凤山四周如今是人山人海。山腰之上的研究中心早已被人群涌入,要打听的人也没有一点消息!”
“啊!”邵寻忍不住一声惊呼。
“不过,”那人又继续说道,“听说邵氏集团今天上午已经派出了几架直升机打算接那些研究人员回重庆,但是根本无处停靠。勉强停下的几架也早已被涌上的人群劫持,霸占,那些研究人员如果这样下去,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怎么办?怎么办?”邵寻听到这样的消息,一下子变得六神无主,“我要去那里,我一定要去救我的爸爸!”
“你冷静点!”聂恭用力地按了按邵寻的肩。转头又对属下说:“你跟我来办公室!”
说完,三人一起走进了聂恭的办公室。
“我们现在还有多少人留守在这里?”聂恭进了办公室转头就向属下询问。
“大概三十多人。”对方回答。
“武器装备可齐全?”聂恭又问。
“一应俱全。”对方又回答。
“那军用直升机现在还有几架?”聂恭接着问。
“除了你专用的那架,还剩两架!”对方继续回答。
聂恭没有再问,低头冥思。
下属似乎看出什么苗头,赶紧问道:“上校!你不会是想——这可是违反纪律的!被发现是要受处分的!何况现在外面实在太危险,万一出了什么意外,谁都但当不起!”说完,他又神色复杂地看了看邵寻。
聂恭缓缓睁开眼睛,冷静地说道:“我们是去救人,又不是去害命!万一出事由我全力承担!”
“这绝对不行!”对方赶紧制止,“那么多人在那里,你单单只去救那几个,其他民众会怎么想?搞不好会引发更大的骚乱,民众会更加的不信任军方!”
“不用担心,”聂恭继续说道,“你先安排二十几个人随我前往那里,我们会以安抚民心的理由上岐凤山。等我们进了研究所,再带出个把人应该不成问题。不过,为了避免意外,你要再安排直升机随后前往。万一地面无法返回,我们会尽量在山上开辟出一块空地等待你们救援。”
“这实在是太危险了!”对方还是摇头,“万一被民众识破,群情激奋,那后果实在是不可想象!”
“好了!”聂恭挥手厉声打断,“这是命令!就按照我的决定去做!”
下属看看聂恭的表情,已然明白非此不可了。但聂恭,要在以前,是绝对不会利用自己的职务来谋取私利的,这一次究竟是怎么了?只不过是个小小的研究员,值得他去冒这种大不韪的风险么?难道说,只是为了他身边这个长得漂亮得不像话的男人?
下属又细细地打量了邵寻一番,接着又对聂恭说:“上校,你做这些全是为了他?”
聂恭眉头一皱。其实,在自己的内心之中,绝对是不齿做这种事情的。可是当他一看到邵寻伤心难过的样子,就忍不住冲动,忍不住想要为他做点什么。自己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既然已经说了出口,下了决定,就没有再收回,再退却的道理。
“也不是全为了他!”聂恭说道,“那位教授是一位重要的空间物理学家,目前正在研究坎伯星的工作,他的性命对于共和国的将来也至关重要。”聂恭也只能找出这样的理由来安慰自己,规劝对方。
“那好!”下属听到聂恭这么一说,语气也立刻坚定起来,“这次即使是豁出去,我们也一定会把教授救出来!”
说完,他向聂恭敬了标准而严肃的军礼,转身大步出了办公室,前去准备。
聂恭回到座位坐下,重新闭上了眼睛。
“聂恭,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邵寻缓缓开口问道。
“我答应过你,会把何教授救回来,所以一定会做到。”聂恭闭眼回答。
可是,真的只是这样么?邵寻无法接受。即使自己再白痴,再不懂,也知道这是多么危险的事,多么违反纪律的事。难道他做这一切仅仅只是为了实现一个对自己的承诺?他对自己的承诺在他看来竟是如此的重要?不惜让他冒着生命危险,日后还可能冒着声名扫地的危险来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