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我一生，与子为伴 上——轩辕赫连

带着一个保温瓶汤和一背包杂七杂八的东西，在众人的欢送下，林若向周壮壮进发。心是红热的，可一出胡同口林若还真发怵了。又脏又硬的风卷着地上的土和垃圾打着旋儿的往人身上拍，露在外面的皮肤跟速冻了似的生疼，就连吸气都是种折磨，没一会鼻头就没知觉了。在寒风里站了半天，一上公交车林若感觉自己幸福的可以去死了。林若坐在车子的后边，紧紧的把汤抱在怀里，望着窗外奔波的行人，不知不觉就到地儿了。

轻车熟路，直奔周壮壮宿舍凿门。林若正盘算着一定要让周壮壮给自己弄点温水洗个脸时，门开了，又是凌厉哥。张凌厉一看林若通红的脸，赶紧把他拉了进来，一边接过他的大背包，一边张罗着给他打水洗脸，跟个贤淑的小媳妇似的，让林若一阵感动。和凌厉哥已经很熟了，没必要客气，林若脱了外套一屁股坐下来，抱着凌厉哥的大杯子喝了几大口水。

“过来，洗洗，温的。”

“诶，谢谢张哥。”林若站起身，这才注意到凌厉哥穿的粉红色毛衣，没什么特点，但就是感觉很好看，肯能是材质和剪裁不一般的名牌吧。

“张哥，我哥哪去了？我来时候忘了给他打电话了，他又上自习去了？”

“自个屁，出去浪去了。这破天儿都不放过，勇气可嘉啊。”

“……。”林若一听说周壮壮不回家不是因为学习，而是出去玩心里一下子挺难受的。

擦完脸，林若坐回去，把保温瓶打开，跟凌厉哥说：“张哥，趁热喝点汤吧，撤火的，大姨做的你们俩的份儿，一会凉了。”说完就开始从背包把衣服，零食，和一些药掏出来，熟门熟路的给周壮壮往抽屉里收拾。

凌厉哥也不客气，喝了两口汤突然问林若：“诶，你咋不问问你哥干嘛去了。”

“不是出去玩儿了吗？”

“废话，你知道跟谁去的吗？”

“……。”

“周壮壮这小子保密工作够好的啊，连你都没说。”

“……。”

“你这个小子怎么这么木啊？！你怎么不问问我呀！”

“……。”

“算了算了，我就是八卦，算我求你让我告诉你吧，我跟你说，你老哥最近傍了个富家小姐，两人老是一块儿出去，八成是看对眼了，我们现在累的没心思想这个，估计一毕业还不就跟人家好了？”

“……。”

“对了，你看我这毛衣，偷穿你哥的，是那个女孩送的，kenzo的呢，都够买一手机了。”

见林若一直没说话，凌厉哥也觉得自己这卦八的特别不给力，也就不提了，就一边吃周妈带的吃的一边和林若闲聊。林若问他明年想考哪里，读什么专业，凌厉哥的答案很意外：他一个普高的理科生竟然要去学室内设计！

“那个不是算艺术类吗？”

“是啊，怕啥，我从小就画画，考级早到头了，再说我成绩肯定有优势，估计没大事。”

“……叔叔阿姨同意？”

“那必须不同意啊。”凌厉哥翻了个白眼，“全家惦记让我学计算机或者自动化，死气沉沉的，我才不干呢，到时候我把志愿一报，他们也没辙。”

林若一直觉得凌厉哥举止什么的有点阴柔，说白了就是娘儿，但没想到他的性格和他的外表一样这么爷们儿，有主见还干脆，突然挺佩服他的。

林若大概坐了2小时，眼看快四点了，周壮壮还是没有回来。凌厉哥怕他到家黑天，就轰着林若往外走，送他去坐车。林若哪能忍心，死也不肯，最后自己撒腿跑了，剩下凌厉哥在后边尖着声音喊：“路上小心点！”

到家时天果然擦黑了，家长围着林若东问西问，林若只能怎么让家长放心怎么说，说到后来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和周壮壮呆了整整一个下午，而不是连人影都没见着。

吃过晚饭，林爸林妈在外屋看电视剧，林若则窝在自己屋子里。闲来无事，林若就又抱起还没看完的那本《追忆似水年华》，趴在写字台上准备继续读，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看不下去。入夜的风更大了，裹着残枝败叶刮到窗户上，噼噼啪啪。林若越来越郁闷，干脆就把书一合，只开了台灯，然后趴在那块不大的光里望着窗外发呆。小院儿漆黑一片，一颗光秃秃杏树下插着黑色的骨骼，依稀可辨。其实栽这棵杏树的地方本来是一颗梨树的，小时候一到秋天就会寥寥的结几个小土梨，每年这个时候，周壮壮都会带着林若跑到胡同里面，当着别的小朋友面吃它们，边吃还边嚼的巴巴作响，好像全天下就他们家里有梨似的，贱的不行。想到这儿，林若不禁笑了一下。后来有一年，又是梨子成熟的时候，周妈把梨摘下来洗好放在盘子里，然后叫屋里看电视的孩子们出来吃，嘴里喊到：“壮壮，小若，快点出来，分梨了！”结果是哥俩儿很默契的谁都没有出去，自然谁也没吃那些梨，说也奇怪，当年冬天这棵梨树就被冻死了。家里人一合计，就伐了它，然后栽了现在这棵杏树，而这棵杏树不仅能结果，每年开春还会为小院带来漂亮的杏花雨，年少时林若最喜欢的季节就是夏天，所以他总是很期待那场纷飞的花雨为他带来繁华的一夏。

林若就这么看着杏树的枯枝颓干发呆，脑子里想东想西最后只剩下今天凌厉哥的话，心里越发的不舒服起来，他不喜欢莫名其妙的忧郁，就开始努力的想找到问题出在哪里。是因为自己辛辛苦苦去找周壮壮，他却没在宿舍等自己？那是因为自己没有提前告诉他啊。是因为周壮壮不回家和朋友出去玩？恩，有点儿。是因为他收了女孩子送的很贵的毛衣？哼，平时说什么不能占女生便宜，现在还不是收人家礼物，还是个粉红色的！是因为他和一个女孩子走的很近，搞不好还要谈对象？诶，那那个女孩岂不是自己嫂子？弄不好以后还要住在一个院子里，恩，那挺好玩的，哈哈……笑个屁！肯定是因为周壮壮交女朋友居然连自己都瞒着！太不把自己当兄弟了！

林若突然发现，一关系到周壮壮交女朋友这件事他就心情不好，上次去买衣服也是这样，不过想来他也是为周壮壮想，他壮壮哥现在是什么时候，学习那么紧张，还交女朋友？简直太不知道轻重了，下次看见一定要和他说。

正想着，周大姨从那边屋子里叫起了自己，林若赶忙跑到了周家。原来是周壮壮给家里打电话了，上来就点名要找林若。林若拿起电话，和周壮壮胡乱寒暄几句，终于到了正题。

“小若，哥没想到你来，没在学校，对不起啊。”

“没事。”

“那个，这大冷天的，你还拿那么多东西，辛苦了啊。”

“哦，没事。”

“对了，汤还真好喝，就是我回去时候都凉了，哈哈。”

“哦。”

“……我已经教育过张姐了，嘴太大了也，跟你瞎说来着吧。”

“屁！”电话那边传来尖细男声。

“哥……，……没事。”

“你小子想说什么我还不知道啊，别听张姐胡说，哥就是跟朋友出去吃了个饭。”

“哦。”林若看了一眼望眼欲穿的周妈，和周壮壮说，“大姨要和你说话，你们聊吧。”然后不顾周壮壮在电话里“诶诶，小若，林若！”的喊声，把电话给了周妈妈。周妈妈花儿似的飘了过来，林若也就回家睡觉了。

林若从小就入睡困难，翻翻腾腾了很久，越想越觉得自己特别讨厌，周壮壮是自己哥哥不假，可人家有交朋友和处事的方式，想来周壮壮从来没对自己的事干预过什么，可现在自己就因为人家交了个女朋友没和自己说就闹情绪，还不接他电话，什么事儿啊，太矫情了简直……

想到这里，林若懊恼的整个人都缩进被子里，却还是抵不过一浪一浪的自责，特别是一想到周壮壮被自己拒接沟通后的囧样，肠子都悔青了。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本来壮壮哥什么错都没有还跟自己这道歉，可是自己还那个死态度。以他对周壮壮的了解，周壮壮心里肯定特难受。林若彻底躺不住了，一骨碌翻身下床，衣服也没披，就穿着睡衣蹑手蹑脚的摸到客厅里，然后找出老爸的手机，给周壮壮发了一条短信，就四个字：哥，我错了。几秒种后，周壮壮回到：弟，哥也错了。林若盯着这几个字反复看了好几遍，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踮着脚尖欢乐的回到了暖烘烘的被窝里，一会就睡着了。

学生们焦头烂额的忙过考试后，寒假到来了，天气也到了滴水成冰的程度。周壮壮又开始每天在家里晃来晃去，小院都温暖了起来，日子也过得特别的快。在恶劣的天气下，周壮壮和林若还是顽强的和方容在腊月底见了个面，方容说雪莉实在受不了这个变态天，所以他们全家过两天要去海南躲躲，然后就在那边过年，等开学了左右再回来。周壮壮对方容将不在身边表示了伤感，不过其实一到过年每家都忙的不行，再加上天寒地冻的，他们本来也不会经常出来见面，现在这么说，只有三个字能形容：假死了。林若闻言低头夹菜，方容直接翻他一个白眼。

回去的路上，林若开玩笑说方容说的跟全家出去避难似的。而周壮壮说：这就是差别。林若不懂，也没问。

日子喜气洋洋的往阴历年上走，林若觉得空气都变成了浅红色，周林两家也越来越忙活。打扫屋子，置办年货，妈妈们拟过年的菜单，爸爸们算计人情份往，就连周壮壮和林若也被指使的跟陀螺似的，滴溜溜的满院子飞，周壮壮后来瘫在林若床上说的话很经典：他们这是犯罪，虐童。

眼看到腊月二十八了，一切都弄得差不多了，小院窗明几净，杏树上还挂了彩灯，周壮壮感慨：“这年过的跟过年似的！”林若没搭理他。中午吃完饭，周妈把兄弟两个叫到身前：“这个新年穿新衣，本来应该是由我们这些长辈买了送给你们的，但是，你们打上了初中就嫌我们挑的衣服土，就算我们买了你们也不穿，整个白花钱还不落好。”林若眼前飘过了周妈前段时间给周壮壮买的一个土黄色的高领毛衣，不觉偷笑了起来。那件毛衣虽然不便宜，可连他都觉得难看，何况是周壮壮呢，连身都没着过，谁叫它没那件粉色的好看。想到这里，林若又笑不出来了。

“所以，我们决定，今年不给你们瞎操心了，没人给点钱，自己买去，爱买啥买啥，就算买个肚兜儿回来我们也不管了。”说罢，略显无奈的递给两个人一人一个信封。

两个人心中暗想，还放信封里，整的跟发奖金似的，能有多少啊。可是当他们往里面一看，在粗略的数了一下后，立刻四目相对，天雷地火。周壮壮一把拉住要出去收拾肉的老妈，颤抖着声音问：“妈？是不是今年没有压岁钱了？！”

周妈瞪了她一眼：“有有有，一码算一码，去去，两只白眼狼，见着钱比见着妈都亲。”说完甩开周壮壮走了。

周壮壮和林若再次四目相对，都忍不住露出无耻的笑容，周壮壮眯了一下眼，林若立刻点头，然后两人各自回屋穿衣服，跟踩了风火轮似的冲出小院，直奔商场。周妈林妈这次的决定还真的是明智的，话说这两个人早就想买新羽绒服了，现在巨款在手，肯定怕夜长梦多，必须立刻行动啊。等两人到了专卖店，周壮壮把早就相中的一件西瓜红主体，荧光黄拉链的短款羽绒服一套，笑着问林若：“帅么？”“帅呆了！”林若也挑了短款，不过没周壮壮张扬，试了一件深蓝色，白拉链的，干干净净，把脸衬得更白，头发衬得更亮了。周壮壮不由得走过去，把手搭在林若肩上，感慨道：“林若同学，你真是个小白脸。”

两个人又随便逛了逛，准备穿过一层满目的化妆品专柜回家，却突然被一个漂亮姐姐拦住了。她化着精致妆容的脸妩媚的笑着，仰着头对周壮壮说：“帅哥，我看你打扮的很有个性啊，气质真的很符合我们的这款香水，要不要试一下？”说完不由分说，就拉起周壮壮的右手，在手腕处给他碰了一些液体，过了几秒，一种淡淡的甘草味就散了出来，虽然很好闻，但是周壮壮还是礼貌的告诉那位姐姐自己从来不用这些，然后拉着林若走了。

回到家里时家长们出奇的对他们这次的品味表示了赞许，两个人就屁颠屁颠的回周壮壮屋里看冯导的贺岁片去了。在看电影的期间，坐在周壮壮右手边的林若时有时无的问到一股淡淡的茶香味，总觉得在哪里闻到过，想了半天才终于想起，原来是方容身上的味道。

两天后，我们的中国年来了。晚上两家人赶在联欢晚会开始前吃了顿极其丰盛的年夜饭，然后，向周壮壮和林若宣布了两件事情。第一件，由于林爸爸在单位的优秀表现，现被提拔为副局长。第二件，由于周爸爸在与东方集团接洽的政府项目中稳健老道，受到东方集团管理层的注意，被挖去做项目经理了，工资翻了3倍。对于这两个消息，两个学生表示欢迎和开心，但其实不过是听说自己的老爸们升职加薪。而第三件事就是，单位去年根据员工需求，进行很多考虑后，允许了员工以自愿为前提对单位提供的住房进行购买，所以，从现在开始，这个小院真正属于周林两家，成为私产了。要不提起，周壮壮和林若住了这么多年早就忘了这个院子只不过是员工宿舍的性质，一听这消息，高兴地嘴都合不上了。

孩子就是孩子，在意的总是很单纯的东西，家长们望着开心的他们，也都举杯对饮，空气里都是幸福的泡泡。

春节真是能带给人幸福的节日啊。

第二十六章：成人礼

新年的钟声敲响时，两家人正在吃饺子。

为了这顿饺子，家政高手周妈和林妈可没少忙活。她们把脆萝卜的皮和心儿分别擦成丝，然后挤出淡绿色和粉红色的汁液，用它们代替水来和饺子面，所以包出来的饺子也是淡红色和淡绿色的，特别好看。

钟声未落，方容就从温暖的南国打来电话给两家拜年，自然得到两家家长的交口称赞，说他小伙子长得又好又懂礼貌，以后肯定有出息。周壮壮听了鼻孔差点没甩到房顶上，不用想都知道方容现在眯着个眼，得意的想狐狸似的骚脸。

两点多的时候大家都回屋睡觉了，周壮壮和林若如往年一样在枕头下面找到了一小叠压岁钱，带着招财猫似的笑容告别了这不怎么平静的一年。

大鱼大肉，胡吃海塞；走亲访友，拿压岁钱到手软；周壮壮和林若着实过了几天醉生梦死的生活。但是随着年的脚步渐行渐远，日子又不得不现实起来。

这天吃完晚饭，大家又在周家开碰头会，周壮壮隐隐觉得会议主题估计又是自己，就夹着尾巴坐在小椅子上等着。果然，家长们开始询问他对几个月后的高考的打算，有没有想上的学校，想读的专业云云。周壮壮只是说一切等模拟考试考完看成绩再说。周爸爸又问他周末老是不回家，是不是真的在认真学习。周壮壮心虚的看向了林若，林若很自然的眨了下眼，他就立刻领会精神，开始义正言辞的说自己怎么不怕寂寞，怎么在图书馆里奋斗什么的，周爸爸实在懒得听他叨叨，摆摆手叫他闭嘴，这事就这么过去了。然后大家又继续聊起了别的问题，一直到晚上10点多才散。

寒假很快结束了，方容从海南带回一些特产，送到了小院。他整个人好像又长个了，也黑了不少，但还是挺好看。没过多久，大家就一起开学了。

冬季是残酷的季节，多少生命没能熬过漫长寒冷和饥饿，无声无息的消逝在静默的穷阴。所以冬天会飘洁白剔透的雪，铺天盖地，为脆弱的生命娓娓道来凄美的安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