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我一生，与子为伴 下——轩辕赫连

周壮壮刚才那声不小，咖啡厅里虽然没什么人，但还是受到了注目。周壮壮特别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刚才自己还得意洋洋的在那里笑话鸵鸟，可现在自己就恨不得不听不想，抱着头躲起来。原来自己就是个懦弱的鸵鸟，他宁愿林若放火烧他屁股也不想再进行上面的话题。

就在周壮壮准备站起来的瞬间，林若把手按在了他的手上。也许是空调温度太低了，林若的手很凉。他并没有用力，只是轻轻的覆着，却让周壮壮一下也动不了了。

“好，林若我问你，你确定你……喜欢男人？”周壮壮好像鼓了很大的勇气，压低了声音问。

林若没有说话，轻轻点了点头，眼圈开始有些红红的。

周壮壮的脑子嗡的一下，早就猜测过的问题终于还是应验了，他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开始担心起林若性向的问题，可能是因为林若一直没交过女朋友，可能是因为林若从来不看成人电影，可能是因为林若和方容走得太近，还是因为自己心里本来就这么不负责任的想象过？周壮壮把手抽回来放在腿上，整个人靠进了沙发里，不再说话。

周壮壮突然觉得生活简直就是场闹剧，无聊透了！

林若在周壮壮抽手的瞬间抖了一下，随后像被电到一样收回了手，眼眶红的更明显了。

本就不多的客人渐渐离开，咖啡店里只剩下周壮壮和林若，环境安静的出奇，只有淡淡的音乐迂迂回回。被晒卷的叶子从树上掉下来，孤零零的砸上玻璃，再轻飘飘的掉在地上。路边一辆停了很久的自行车被一个摩登女背的包包刮倒了，摩登女因为裙子在太短实在弯不下腰，只好请路过男帮忙，然后两个人笑着一起走了。马路对面等人的女孩站累了蹲下，蹲久了又站起来，终于等到了一个男孩，立刻一脸开心的扑在他怀里。生活就像是在拍王家卫的电影，每个演员都演得很投入，却谁也没有剧本。

就像过了几个小时那么久，周壮壮还是开口了。

“……林若，在现在这社会，你这不是大事儿，别有啥心理负担。”

林若知道周壮壮在担心自己，可是他无所谓，真的，他从来没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他只是和别人不一样，而已。

“……林若，你……你也是成年人了，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不是干涉你交朋友，但你做什么决定之前有没有想过爸爸妈妈……们的感受？”周壮壮生生把那个几乎脱口而出的“和我”咽了下去。

周壮壮不想把话挑明，他知道林若也会有感情需要，这是再正常的。但是他实在无法在被告知自己的弟弟是个同之后立刻欢笑着接受他和自己最好的哥们成双成对，这不是喜上加喜的古装八点档，这简直太尴尬，太尴尬了。就连他作为一个思想开通的年轻人都难以接受的事情，保守的父辈们怎么可能一笑而过？！

父母是所有人的软肋，林若怎么可能没想到过四位家长，而就是因为这四位家长，不管有多痛苦，多眷恋，他还是要把话都说出来。

“我懂。”林若极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带出哭腔，“我不会让……爸爸妈妈……因为我难过的，我只是想把我喜欢的人告诉你，就是告诉你，哥。”

周壮壮知道林若很犟，但他这次不想纵容他。他一点也不想知道林若看上了谁，他承认自己对林若有很强的独占欲，但那是因为他从小看着林若长大，几乎把林若当成了自己的儿子，甚至闺女。哪个老爸不希望女儿永远留在身边？哪个老爸不对自己的姑爷有点嫉妒？所以周壮壮真的不想听到林若跟他说他喜欢上了谁，连女人都不想听到，更何况是个和自己一样的男人，既然和自己一样，他真想知道那个人比自己好在哪里！

“你还小，感情上的事情都是瞎折腾，回去吧。”搪塞搪塞搪塞，不听不听不听。

“我没有折腾，我很认真很认真的……在喜欢他。”林若可以忍受任何人怀疑他的感情，就算鄙视他的性向都无所谓，真的，真无所谓。但是，周壮壮不可以，只有周壮壮不可以，他怎么可以。

“你他妈就是非逼着我跟个傻逼似的乐呵呵的听你说你很认真很认真的喜欢着我最好的哥们是吗！”周壮壮从来没和林若这么粗暴的说过话，连他自己都吓到了。

林若一言不发的瞪着周壮壮，眼泪再也抑制不住，顺着脸颊流下来。

林若的眼泪让周壮壮更加烦躁了，他最受不了林若难过，更受不了他为了别人难受，胸腔郁闷的快要爆炸，他需要发泄。于是周壮壮也顾不得什么环境不环境，双手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声音大的把林若吓得抖了一下：“成！你说！我他妈倒听听我弟弟到底喜欢谁！”

林若张大了眼睛瞪着周壮壮，下嘴唇轻轻翕动，心里积压了不知道多久的委屈和压抑一下迸发出来，双手一拍桌子也站了起来。周壮壮本以为林若会大声的喊回来，他却只是用充满眼泪的大眼睛盯着自己，然后用不大的声音一字一顿的说：“我他妈喜欢你！”

人之初，性本贱。小小的喜欢总是可以大大的夸张，肆无忌惮的喊出来，希望全世界都能听到。

人一世，就是贱。沉重的深爱却非要弄得轻描淡写，轻不可闻的念出来，足够那个人听见就好。

……

“您好先生，请问还要来点什么吗？”咖啡店漂亮的女侍应有些局促的来到周壮壮面前，表情显得很尴尬。

周壮壮扭头看看窗外，竟已是华灯初上。自己面前的咖啡还没来得及喝，却早就凉的死气沉沉，林若的那杯冰拿铁倒是一滴不剩，真不知道那小子一口灌下去的时候舌头有没有被冰掉下来。周壮壮知道自己被委婉的驱逐了，他能理解，要是他的咖啡店里有个男人自己占了一桌却什么也不点，还从中午一直坐到晚上，他估计早就一脚给他踹昏过去了。周壮壮在结账的时候没要找零，他不知道自己一动不动的坐了多久，反正站起来的时候膝盖不由打了下弯，走起路来也重心不稳。

没走几步周壮壮就坐在了路边，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车发呆。对了，该吃饭了，中午都还没吃，不想一个人吃。周壮壮拿出手机，从电话本第一位往下翻：A玉面书生林小若，a白眼贱人容容，a铁血男儿许许，a柔情似水sis张，……

“哪呢？”

“国贸。”

“吃了吗？”

“什么？请我吃金钱豹？”

“……你还要脸吗？”

“天阶见。”

周壮壮把钱包翻出来，叹了口气，伸手叫了辆空车。

……

“哥……你坐下，我话还没说完。”

周壮壮已经石化了，脑子里跟闹蝗灾一样嗡嗡嘤嘤飞了无数只蝗虫，脑细胞风卷残云般的被吃掉，被吃掉，两只耳朵里全是咔叽咔叽的声音。

林若那个小子说喜欢自己？这恐怕不太妥当吧，呵呵，呵呵呵呵。我可是他哥啊，不过不是亲生的，呵呵。对了，我们两个全是男的，这样不太好吧，呵呵，林若说喜欢我？呵呵，可是我们是兄弟啊，呵呵，两个都是男的，不太好吧，呵呵，呵呵呵。

周壮壮知道他现在应该特别潇洒的拿出一点大哥的很见过世面的样子，优雅的喝一口咖啡，然后露出成熟的笑容说：“是吗？”但是，事实是他此刻连坐都不会坐，就剩下一个介于狂喜和愤怒的表情挂在脸上。

“说出来爽多了。”林若抹了一把脸上的液体，端起冰拿铁，咕咚咕咚的一饮而尽，然后重重的砸在桌子上，像个喝完一坛子酒的大侠。

很多年前许许跟林若说过，有的事没做时会把结果想象的特别恐怖，可是一旦做了，也就那么回事。就像现在，这个折磨了林若四年也可能是更久的完全不该出现的暗恋摊牌了，那又怎样？还不是这样。

林若突然变得很轻松，头脑也前所没有的清醒。

“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可我就是喜欢你了，不是对哥哥那种。”——是对情人的那种。

“哥，我打小时候就喜欢粘着你，看不见你我就干什么都没意思。后来你不在家住的时候我就特别想你，总找机会去你们学校看你，有时晚上睡不着觉还会偷偷的跑你屋里，我当时也不知道为啥，就是觉得在你床上躺着特别舒服。再后来你一回来我就想一直跟着你，你一不回来我就不高兴，知道你和别的姐姐出去玩我心理就不爽，连老妈们说你和许许姐感情好我都会不舒服。”——我吃醋。

“初二暑假有了点事儿，我就发现我看见你就烦，一句话也不想和你说，但是看不见你更烦，最后我发现我应该是喜欢你。”——是你先招我的。

“哥，我知道这样不正常，但我并不觉得我有错。”——这是基因决定的。

“喜欢男的女的不是我能左右的，我不会因此感到羞愧。再说既然我喜欢男的，而你就是个男的，我喜欢你也没什么错，所以我不觉得有什么，我也不在乎别人的看法，真无所谓。”——反正也改变不了。

“但是我也知道我无所谓不代表你无所谓，更不代表爸爸妈妈们无所谓。”

“我估计我要是个丫头早就和你订了娃娃亲了。”

“我知道光让他们接受我是个同他们就得受不了，更别说我还对你有点什么。”

“老爸老妈养我这么大不容易，我懂。”

“有的事情我注定要对不起他们了，这我无能为力。我只能尽我能尽的孝道，所以我一直很努力的学习，以后也会很努力的工作，赚钱养家，让他们安享晚年。”

“我发誓我没想让哥你也对我怎么样。”——真的没有。

“不过我也想自私一次，哥，说句实话，我现在一想到你心里就难受，特别特别的难受。就像得了恐高症的人一样。”

“所以我决定还是把我的想法告诉你，这样我也能趁早死了心。”——就算是自救吧。

“哥，你也同意人不能当鸵鸟，跟我一样。我现在上大学了，我不想因为不能实现的感情一直牵扯着自己。你说的对，我是成年人了，我应该为自己负责，所以我觉得只有跨过这道坎，我才能走出来，我才能开始新的生活。”——没有你的生活。

周壮壮就这么愣愣的听着，有一句没一句的反应着林若的话，越听越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太自以为是了，林若是个非常优秀的男孩子，他也会想自己那样长大，成熟，然后生活的磨砺中变得坚韧，理智，现在竟然比自己还要出色。

“哥，我知道现在把这些话告诉你你一定接受不了，以我对你的了解，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慢慢消化，足够了吧。”

“大家都是老爷们，告白被踹都是正常，你不用觉得亏我，我也不觉得欠你。”

“对了哥，你要是因为这个不敢再对我好那就只能说你是个唧唧歪歪的娘们。”

“还有哥，你要是觉得我特别混，自己图解放就把难题都扔给了你你就认了吧，这糟事已经折腾我好几年了，也该轮到你了，是你欠我的。再说要不是你从小就把我罩那么掩饰，我可能早就跟小姑娘跑了。”

“你，也算是活该。”

“我先回家了啊，你一会赶紧回学校吧也。”

“钱你付。”

“回见。”

……

坐在冰凉的大理石阶上，周壮壮仰望着头顶巨大的电子屏幕，眼睛跟着那只美丽的人鱼飘来飘去。

……

和周壮壮比起来，林若表现的冷静太多了。尽管眼里不时会有眼泪流出来，语气却一直波澜不惊，他说的话干脆利落，言简意赅，就像背了很多遍的发言稿，也许真的就是背的发言稿呢？周壮壮没有说话的机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样听着林若，自己的心情也像受了蛊惑一样，几乎能从林若云淡风轻的叙述中感觉到他经受过的沉重的压力和痛苦。

如果不是林若一脸轻松的站起来后膝盖不小心撞到了桌子沿儿，周壮壮差点真的以为那个小子真有这么洒脱。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也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挨过磕，第二天就青紫了，林若这下估计也轻不了。说到石桌，他突然想起许许说过的暗恋比相恋更痛苦，真不知道林若那哥又不爱说话又倔强的小子这几年怎么过的，自己竟然一点都没看出来。不过回头想想，早看出来又能怎样，还不是像今天这样，傻帽一样的听着林若说，看着林若走，然后自己不知所措的发几个小时呆？

周壮壮突然觉得林若才是真正的爷们，自己充其量是个伪娘。

……

“林若比咱两都爷们，他是铁血真汉子，咱两就是纸老虎。”方容一边吃龙虾一边点头。

“你说他是不是受你影响才同的？”周壮壮实在没食欲，活该钱都打水漂。

“屁，我觉得跟你的死缠烂打有关系，你对他独占欲太强了。”

“我该怎么办？”

“你他妈到底喜欢男的女的？”

“女的。”

“……。”

“可我不排斥和他在一起。”

“谁？”

“林若。”

“你们俩个……问题太多。”

“我知道，没有未来。”

“结束吧。”

“……没开始过。”

“你干啥自摸？”

“心疼。”

“怕林若和你变生分？”

“怕他早晚和别的男人跑了。”

“周壮壮你他妈就一个傻逼！”都这么明显了周壮壮还不知道自己对林若的感觉，方容真的想抽他。

“呵呵，我不是傻逼，只是个怂逼。”

方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向流血不流泪的周壮壮此刻竟然像一个找不到妈妈的孩子一样，眼泪汩汩的从眼眶冒出来，顺着扬起的脸颊流过脖子上的静脉，然后消失在衣领。

“方容，……是我把小若变成这样的，我却不敢接受他，我就是一个怂逼。”

第三十四章：let's fake

林若攥着拳，一路向前走，向前走，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向前这一个方向。

因为正是下午，公交上的人不多，林若刚一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就感觉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光了。他轻轻的把头靠上玻璃，闭着眼听着耳机里面那个德国男人低缓的歌声：

My thoughts are flowing

My love is growing

My dreams have ended

And my soul is stranded

Now that it's over

Now that it's over

林若不想回家，他觉得自己真的累了，他想到一个没有周壮壮的地方好好的歇一会儿，彻彻底底的歇一会儿。

林若伸开腿坐在的石板地上，把整个后背都陷进光滑的回音壁里，四周很清静，只有自己轻轻的呼吸。

林若从没和周壮壮来过这里，林若希望这个圆圆的圈能给自己围出一个没有周壮壮的世界，林若觉得他已经离周壮壮足够远了，林若自信18岁的自己不会输那个16的许许。

林若望着远方的天从淡淡的碧蓝变成厚重的金黄，林若听到头顶不时有飞倦的鸟儿刷刷拉拉的回窝，林若闻着阳光灼晒古树一天后飘散的油香，林若第无数次用手体味古老地面粗糙的棱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