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着我的时候我就在想,这到底是我来接他还是他来接我啊。
到了街上,他忽然神神秘秘地凑过来,“龚瑞刚刚一直在跟我说去酒店开房。”
我挑了挑眉,“怎么不去?还有张床可以睡。”
他偏着脑袋看着我,“我们现在去酒店么?”
“不去。”我下意识地立刻拒绝。
他又把头转过去,看着前方,“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想睡在床上。”他把外套的拉链拉高了些,又笑着跟我说道:“去超市买点东西吧。”
这条街的尽头有一家24小时便利店,我们推门进去,沈言泽径直走到摆放饮料的冷柜前,打开拿了四瓶啤酒。
“你还喝啊?”我质问他。
他委屈地看着我,“我们一起喝啊。”
“你不能喝了。”我用左手把他抱在身上的四听啤酒一听一听地放回去,顿了一下,又拿回两听,然后拿了两听可口可乐。
“我喝啤酒,你喝这个。”
“我比较喜欢百事。”他认真地说道。
我耐心地把他手臂中的可口可乐换成了百事可乐。
到收银台前,他又要了一包烟,然后掏出钱夹里的信用卡就要给别人刷,我拉住他,把现金递给收银员。
“你真是喝多了吧,你现在刷卡不是明摆地告诉爸妈你大半夜的不好好在寝室里睡觉跑出来乱晃么。”
他用的卡是母亲信用卡的副卡,而我则是父亲的。父母为了不让我们大手大脚地花钱,设定了副卡消费的短信提醒,哪怕是我们只刷了一块钱,他们下一秒就可以收到短信提醒。
沈言泽还是笑呵呵的样子,“哇,哥哥你好聪明啊!”
我接过收银员递来的袋子和找零,不想理他。
我们晃到附近街心公园的一张长椅上坐下,寝室里的学长说这附近因为是酒吧堆,总会有些人提着一箱啤酒,随便找个有路灯的地方坐在地上,一群人就喝酒聊天到天亮,学长说他也做过这种事。
大概我今晚也要装一下颓废青年了。
沈言泽靠在椅背上,撕开香烟的包装抽出一根后熟练地点燃抽起来,我也拉开一罐啤酒小口小口地喝。
长椅旁就竖着一盏路灯,昏暗的灯光,让我想起高中时每晚晚自习下后我们回家要经过的那条小路。不论在哪里,路灯的灯光都是一样的昏黄。
沈言泽吐出一口烟雾,眯着眼睛淡淡地说道:“我后悔了。”
26
“我后悔了。”沈言泽又重复了一遍。
我喝着啤酒不说话,静静地等待下文。远处传来玻璃瓶被砸碎的声音,接着是一个男子的大声喊叫与狂笑。这样的夜里最适合大醉一场。
“那天晚上我不该那样做,早知道你只是把那当做还债,不如让你一直感到亏欠我,也许那样你就会对我好,即使是因为愧疚。”缭绕的烟雾中,我可以看见他的睫毛在轻微晃动,“而且我做得好过分,我都觉得自己像个畜生。那晚你为什么没有坚持推开我呢?为什么没有把我揍一顿?”他问道。
“那你又为什么喜欢我?”我反问他,不知道是因为看在他喝多了,还是因为我也喝了点酒,我问出了平时绝对不会问出的问题。
他歪着头想了想,笑嘻嘻地说道:“我不知道,也许就因为你是我哥哥。”
“那么我也不知道,也许就因为你是我弟弟。”我淡淡回道。
他又笑,笑得很好看。沉默了会,他继续说道。
“小时候我在一本杂志上看到一个故事,当时大概是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吧,看了那篇短短的故事之后我竟然哭了。”他把烟灭了,开了一罐可乐,边喝边回忆,“我一直都对那篇文章记忆犹新,讲的也是一对兄弟的故事,他们是在农村,哥哥是个弱智,受到的待遇自然和弟弟不一样,被要求不准接近弟弟,不准进弟弟的房间,因为怕他不知轻重伤害到弟弟,哥哥还总是被打。不过哥哥好喜欢弟弟,只要看见弟弟就会傻笑,会因为弟弟第一次叫他哥而哭,会打欺负弟弟的人,就算弟弟不领情,回家后两人被父亲教训,会趴在弟弟身上帮他挡着父亲挥下来的竹竿,城里的亲戚带来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糖果,母亲分给弟弟八颗,只给哥哥三颗,哥哥还会偷偷把自己的三颗也都给弟弟,会把自己几年的新衣服攒着给要去读大学的弟弟穿,自己还穿着吊腿裤子,虽然他不知道那些新衣服早就过时了。后来弟弟从大学里放假回来,哥哥已经离开了,为了救一个落水的小孩,自己不会游泳还跳了下去,把小孩推上岸后自己便沈了下去。我当时看完后哭得好伤心,不过又好羡慕那个弟弟,我那时甚至希望自己的哥哥也是个弱智就好了。”说到这他羞赧地笑了笑。
我皱眉拍了他额头一下:“去死啊,这样咒我。”
他含笑揉着额头,“如果妈妈给了我八颗糖,只给了你三颗糖,你会把你那三颗也给我么?”
“不会。”我斩钉截铁地回道,“我没抢你那八颗都不错了,你居然还想让我让出我仅有的三颗啊。”
他无奈地笑了笑,“我知道,从小大人们都对我比较偏心,因为我是弟弟,而且我的性格也比你讨人喜欢,基本上我得到的东西总比你多。可是我不想让你讨厌我,”他侧过头来看着我笑,“所以你不把你的三颗糖让给我我无所谓啦,我会把我的八颗糖都给你的。”
我听了后猛然觉得眼角发热,我忽然意识到,从小我讨厌沈言泽,无非是因为他有太多我没有的,他得到我所不能得到的关注,而我把这些全怪罪于他。毕竟我又不是大他几年,我们是双生,我只不过比他早那么一点点看到这个世界而已。所以我讨厌他,就算他把那八颗糖都让给我我还是会讨厌他,因为大人们选择的是给他八颗糖,而不是给我。
可我又为什么要把对大人们的忽略的不满加于他的身上。我又为什么要埋怨他的存在。一直尽力讨好我的是他,一直喜欢着我的是他,一直围在我身边的是他,一直以来最听我的话的是他,至今没有在父母面前揭穿我安排的那个可笑的局是他,就算受尽治疗的折磨也没有在父母面前说过我的是非的是他,发烧时还在跟我补习数学的是他,因为我骂他变态不敢跟我睡在一起在凳子上坐了一夜的是他,我腿摔断了背我去医院的是他,特意为我去庙里求平安符的是他……
我觉得自己好傻,抬起左手挡住眼睛。
沈言泽担忧地问我怎么了。我垂下头把脑袋抵在他的颈窝中,额头感觉到他清瘦的锁骨。
“对不起。”我喃喃地说道。
他沉吟了会,接口道:“你说过好多遍。”
“嗯。”
我还是没有抬起头。
“沈言泽。”
“嗯?”
“我不会给你任何承诺,我也不觉得我们之间需要什么承诺。”
“嗯。”
“以后的路不会很好走。而且我们是亲兄弟。”
“嗯。”
“但是我希望你知道,至少现在,当下,我是喜欢你的。是你喜欢我的那种喜欢。”
我感到他的脸抵在了我的头上,他的声音暗哑,“……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至少当下,我们成了恋人?”
“……随便你。”恋人这种称呼,真是怪怪的。
他忽的换上一副吊儿郎当的口气,“所以说,兜兜转转的,最终你还是从了我啊。”
“……你这话我怎么就听着就这么别扭呢。”
的确,我一直都在与他兜兜转转若即若离,因为我一直都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现实与人们编造的故事不一样,我们不会遇到太多外界的纠葛纷争,不会遇到诸如出个门就会被车撞失忆这类狗血情况。大多时候,纠结只是来自彼此的内心。
或者说自身的内心。
我们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沈言泽一直在笑。我不知道是因为他酒还没醒呢,还是因为他终于恢复了以前那种朝气的性格。
他在我右边走得特别欢快,双手插在外套兜里,身子遥遥晃晃的。
天还只有蒙蒙亮,边际是毛茸茸的光线。
沈言泽朝我凑近了点,嬉皮笑脸地问我:“哥,这条路上没有人,可不可以牵着你的手走一下下?”
我没有看他,淡然地看着前方,“你酒还没醒么?”
他不满地翘了翘嘴。
“到我左边来。”我轻声说道,并晃了晃还打着石膏的右手示意这只手不方便。
他楞了一下,而后才跳到我的左边,有点害羞地笑着用右手牵起我的左手。许是在夜色里坐了一夜,他的指尖有点凉,但掌心还是暖的。
日光渐渐浮现在大地上。
******
你道我薄凉,又怎知薄凉之人其实最易被温暖诱惑。
——正文完——
番外:火鸟
1
【别看题目取得貌似挺有内涵,其实吧这就是关于一个孽障与一个妖孽的小故事,应该,会是个轻松的故事吧……】
聂源有两个秘密,这两个秘密在他看来实在是太过于重大,因而连他最亲密的兄弟沈言都没有告诉过。
这两个秘密其中之一便是,聂源他是个路痴。
至于另一个秘密,暂且搁下不谈
在他的逻辑观念里,身为一个大老爷们居然是个路痴,这太有损颜面,所以他坚决不告诉任何人。
他是属于逛个商场都可以在楼层里迷路的人种,在他十四岁之前他母亲根本不敢让他单独出门,他若要出门,聂妈妈一定要家里的司机送他。
于是聂源总是会出现如下抱怨。
“妈,我不过就是到小区门口买份早餐而已。”
“妈,我只是去门卫那里取封信!”
“妈!我出去溜个狗你让司机开车送我我怎么溜啊!”
……
很多时候他与别人有约都会迟到,那时他给出的理由总是“起晚了”“堵车”“公交行到一半车坏了”……各种理由都有,甚至连“扶老奶奶过马路”他都用过,但是真正的理由他从来不告诉别人。
那就是,他迷路了。
所以当陈晔芜看见面前这位长相斯文书生气很浓的少年一边坐下一边向他抱怨这座城市的交通状况是多么糟糕害的他迟到了的时候,本来就总是带着笑眯眯的表情的他,愈发笑得花枝招展。
聂源不知道,陈晔芜在二十分钟前,就透过这家餐厅的落地窗看见不远处聂源的身影从街道侧面的一个巷口穿了出来,还以为他很快就会过来,没想到过了一会他的身影就不见了,紧接着还是从那方巷口穿了出来。
然后再等了一会,又变成从另一个巷口出来。
陈晔芜便了解了,这家伙是个路痴。他也不给他手机打个电话,就这样兴致勃勃地观望着窗外,看这家伙什么时候可以找对路。
聂源又给迟到找其他理由的时候,陈晔芜也不戳穿他,只是看着他笑,笑得聂源觉得全身发毛。
“约我出来有事么?”聂源赶紧步入正题。这是他第三次见到陈晔芜,第一次便是和沈言在一起的时候,他是沈言的弟弟的朋友,便上来同沈言搭讪。那时聂源根本不认识陈晔芜,但见他在隆冬却穿得很少,想到反正也算是沈言的朋友,便把自己的外套借给了他。
第二次便是陈晔芜约他出来要把衣服还给他。
这是第三次,依然是陈晔芜主动约他出来。
陈晔芜勾起嘴角:“上次没有好好谢谢你,这次请你吃顿饭,作为谢礼。”声音柔气且舒缓。
聂源轻轻笑了两声,“你是沈言他弟弟的朋友,也就是沈言的朋友,沈言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所以不用这么客气啦。”
陈晔芜把菜单递给他,“那就是说,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是吗?”
“嗯,那是。”聂源接过菜单,一边点头。
用餐的时候,陈晔芜笑着问他:“有女朋友么?”
“还没有。”聂源有点不好意思。
“男朋友呢?”
“也没有。”依旧不好意思。过了一会,才意识到,“……男朋友?”
陈晔芜笑而不语。
聂源想到他说过自己是GAY,所以会问自己有没有男朋友也很正常吧,便也只是笑笑。
吃过饭,两人走在餐厅所在的步行街上,都不知道去哪里,于是只是晃悠。
聂源正想说干脆去玩电玩,他请。突然后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球球──!”
很多行人都转过头朝声源处看去,陈晔芜向来对与他无关的事没什么好奇心,眼睛还是盯着前方,聂源却反应很强烈。他猛地把外套帽子往头上一套,弓起背缩在陈晔芜身前。
那个女人的声音又响起,这次似乎离得更近了,“球球!”
引起一片侧目。
陈晔芜奇怪地看着聂源。如果他这时把耳朵凑近聂源的嘴边,还可以听见他在很小声地念叨:“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这时一双手从身后伸过来一把揽住聂源,“球球!妈妈叫你几遍你怎么都没反应啊?!”
聂源还套着外衣上的帽子,暗地里白眼直翻。
球球是他的乳名,这是他那两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中的另一个。
这个小名的由来很简单,本来聂爸爸说小名就叫源源,简单方便,聂妈妈皱眉:“圆圆?太难听了,还不如叫球球。”
于是他在家里被叫了十九年的球球。
陈晔芜嘴角抽动了一下,还是忍住没有笑出来。
聂妈妈如获救星般地感叹道:“哎呀,幸好碰到你了,我买了好多东西都拎不动了,但还有几家没逛呢。”说着她看向陈晔芜,笑得大方得体,“你是聂源的朋友么?你好,我是他母亲。”
陈晔芜也很有礼貌地点点头,“阿姨您好。我和聂源刚刚吃完饭,也没其他事了,我先走了。”
聂妈妈很高兴地与他道了别。
陈晔芜离开的时候,还可以听见身后聂源的埋怨声:“都说过了在有除了你我爸爸保姆司机扁扁的其他人在场的地方禁止叫我小名!”
他嘴角又忍不住弯了起来。
这时的他还不知道扁扁是聂源家养的一条拉布拉多犬。
当天晚上,聂源准备睡觉时,收到一条短信。
[晚安,球球。]
发件人:陈晔芜。
聂源气愤地把手机往床上一摔。
2
陈晔芜每晚在江边的一家酒吧做侍应,逢周末三日的白天则是在超市里做兼职,红酒促销。
这家超市是一家大型公司旗下以锁定高端消费人群为主要顾客的高级市场,商品全部都是进口货,客流量相对普通超市来说要小很多。陈晔芜倒觉得乐得清闲,只是烟酒这一块与其他商品不同,平时没多少客人,可逢年过节时,那是忙得不可开交。
不过过年之前虽然忙,工钱却比平日多,而且又缺人手,陈晔芜便在除夕前一个星期都在超市里做,忙到晚上九十点才能下班,又赶到江边的酒吧。
除夕的前一天陈晔芜照例在超市做红酒促销,他这一个星期这样做下来,难免有些困乏,不过想到这是倒数第二天,明天昨晚做完后一天就可以放假了,他便觉得也不错。而且工钱赚了不少,至少在他看来,是不少的。
我总不能跟聂源那种公子哥相比吧。他心里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