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主!”木兮见他被牢牢捆住,也吓了一大跳。
“不要以为你用性命相胁,我就会心软。”长清淡淡道,“木姑娘,你家凤主就交予你好生照料了,请吧!”
“这绳子……”木兮犹豫地说。
“放心吧,待他安然回去之后,仙术自破。”
“多谢仙君相助。”木兮盈盈一拜,“凤主,木兮得罪了……”
她回身招呼众人来将遗音扛走,而至始至终,遗音都一声不吭,眼睛死死盯在长清身上,仿佛有些不可置信,又仿佛彻底死心。
……
“长清,好痛啊……”
“不要老想着它,就不疼了,可以想想别的……比如说,你的名字我想好了,叫遗音,你觉得怎么样?”
——我的名字是你取的,我们在一起朝夕相对五百年,你是最心疼我的,怎么会,怎么会赶我走呢?
“长清,你可再不准离开我了。”
“好,都听你的。”
——骗人,你在骗人!
“我给你答案,涅盘重生之后,只要你好好的,我就给你答案。”
——这就是答案么,长清,长清……
心如被针猛地扎了一下,长清猛地从梦中惊醒,屋里已经黑透了,凉风将额头的汗吹干,才暖过不久的身子又渐渐冰冷起来。
怎么……觉得空落落的?
长清伸手按住心口,眉头纠结地皱在一块。
门“吱呀”一声开了,长清心头一跳,连忙问道:“是遗音吗?”
来人并没有应声,先是走至桌边将烛火点燃,然后再端起热气腾腾的药碗走向床边,长清愣怔了一下,迷惑道:“燕舒,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不记得了?”燕舒勺起一勺药,放至唇边吹凉,“你帮那小子护法,元气大伤,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怕是连命都要丢了!”
“那遗音他……”
“先把药喝了。”燕舒紧紧皱眉,本就冷峻的脸此刻看起来更有些吓人。
“谢谢,我自己来。”长清接过药碗,大口喝下去。
燕舒训斥道:“不要以为成了神仙就可以不惜命,凤凰涅盘本就是他该遭受之劫,你插手进去是逆天而行,实在太糊涂了!”
“你现今怎么变得比我还啰嗦?”长清微微一笑,有些无奈地说。
燕舒接过药碗放在一边,忽然凑近,伸出手去摸他额头,长清一怔,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抬手去推开,笑道:“我又不是凡人,怎么会发热呢?”
燕舒就势将他的手握住,一瞬不瞬地与他对视,低声说:“你不是想问他去哪里了么?我告诉你,他走了,而且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二十三章
自打遗音回了凤族,泰半的时间都躺在床上,双手举着那根细细的捆仙绳左看右看,你问他十句话,有两句是懒懒散散应答你的,也算是好的。最怕是发脾气,阴沉着脸把一干人都轰出院子,独自待在院子里不吃也不喝。
下人来报,木兮也只能无奈地皱皱眉,叹道:“随他吧,他心情不好,再过些日子接受了事实,就能安分下来了。”
即位仪式之后,遗音的状况确实好了不少,只不过每日坐在凤椅上听族中长老报告要事,也总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都说完了吧?说完了就下去,本王要睡了。”
长老们里有嗤笑不屑的,有恨铁不成钢被气得直跺脚的,遗音一一看在眼里,却始终摆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
木兮也算是凤族中的老人了,此刻见大家乱哄哄的散了,不禁上前劝道:“凤主莫不是打算一直这样下去?族中自你母亲去世之后,分为两派,吴恬那派对族长之位觊觎已久,在凤主生死不明的日子里,已对我们多加打压,如今在族中势力如日中天!凤主若不再想法子反抗,你叫我们这些誓死跟随你的人如何是好?可莫再叫我们寒了心啊……”
遗音略略抬眼看她,见她泪盈于目,终究有些不忍地说:“你道我想在这里做傀儡,任人摆布么?可是你也看见了,我说的话可没一个人乖乖听的,只要吴恬那糟老头儿哼一声,你那一派又如何?他们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木兮苦涩地说:“凤主说得极是,如今的凤族早已不是昔日的凤族,可是,老凤主不能枉死,就算前路再如何艰险,我们也当义无反顾地走下去才是,只求无愧于心!”
遗音心中略动,不自觉坐直了身体,郑重道:“木长老巾帼不让须眉,遗音着实佩服,你说的事我会好好思虑,不会让你失望的。”
这头话音未落,外面响起“哈哈哈”几声大笑,却是吴恬快步走进来,笑眯眯地说:“木长老忧心族中事务,其忠心真是日月可表!只不过凤主年纪尚轻,还是贪玩的时候,就不要逼迫得太紧了。”
两人这才醒悟到方才的话被他听了去,遗音面无表情,端得一派泰然,倒是木兮忍不住面色微变。
吴恬细看两人神色,脸上笑容拉得很大。
“吴长老不是刚走么?怎么又回来了?”遗音微微笑起来。
“老夫忽然想起来有一事未向凤主提及,实在是罪过罪过。”
“哦?是什么事?”
吴恬慢悠悠地说道:“凤主初掌族权,定有许多不熟悉的地方,繁忙之际对自己的身体有所疏忽也是在所难免。往后族中事务繁重,凤主的日常事宜也需要人好生照料,老夫思来想去,觉得凤主也是时候该娶房娇妻了。这一来嘛,娶妻之后凤主的心就会定下来,木长老也好松口气不是?二来嘛,这也是对老凤主负责,对凤主自己负责,对整个凤族负责。你们说呢?”
遗音的脸一下子阴冷下来,淡淡道:“是么?看样子吴长老筹谋已久,可有人选了?”
吴恬笑起来:“凤主当时尚未出世,还不知道吧?您与小女蓝琴早有婚约,这可是老凤主亲口定下来的。木长老,你说是吧?”
木兮脸色也不大好,此刻也只能不情不愿地略略点头。
遗音一下子就笑了起来:“这么说本王还有个未过门的妻子,真是好极了,日后遗音还要叫吴长老一声岳父大人,我们的关系更加亲厚,想来真是件大喜事。”
木兮急道:“凤主!”
遗音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吴恬像是只老狐狸似的杵在中央,笑而不语。
“打算什么时候办?”
“这要看凤主的意思了。”
“这些本王都不大懂,岳父大人自去操办就好,一切依你。”
“是!”
第二十四章
谁都知道吴恬的目的主要是想通过这层关系进一步掌控族权,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摆出一副商量的姿态来,实际上却是在逼迫。
婚事定好之后,遗音把自己关在房门里足不出户数十天,谁也不见。族中事务堆积如山,长老们商议之后,情愿的不情愿的都只能赞成由吴恬暂时代为处理。木兮忧心忡忡,几乎每日都上遗音门前劝解一番,但这些话如石头掉入了深潭,荡开了几丝波纹后便悄无声息。
这事儿不久就添油加醋的传扬出去,大家都说这新任凤主是扶不起的阿斗,不但软弱无能,日后说不准也是个怕媳妇儿的窝囊废。还未做出一番功绩,名声就已经臭了。木兮听罢黯然神伤,忽而想起之前他豪气冲天地对自己说“不会让你失望”,不禁郁结在心,忽然就病倒了。
没了木兮在后支撑,吴恬的打压更令他们这派人心惶惶,不少人甚至开始暗中向吴恬靠拢,自此,吴恬在族中的势力愈加强盛。
这日入了夜,木兮照例听手下的人事无巨细的禀报族中事宜,越听越气,竟然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甚至还落了血,吓得一干人等惶然失措,脸色发白。
“好了,就说到这里,你们下去吧。”见众人满脸忧色的走到门边,她忽然冷声道,“记住,今日我咳血的事,一个字也不能传扬出去!”
“长老放心,我们有分寸的。”
众人纷纷应了,见她疲惫的颔首,这才快步退了出去。
屋内烛火摇曳,她略略闭眼急促喘息,微风掠过发梢,再次睁眼的时候,不禁愣在当场,又喜又急地叫道:“凤主!”
遗音微微一笑,将手中的白玉瓶递过去,意有所指地压低声音道:“木长老辛苦了,来把药吃了,本王大婚之前,你可一定要好起来才是。”
木兮像是隐隐明白了些什么,眼睛慢慢瞪大,惊愕至极。
“凤主,原来你……”
长清的伤势在燕舒的悉心照料下已然大好,只是神色郁郁,像是不大开心。他不提回清风殿,燕舒也避而不谈,闲时与他对弈弹琴,论诗说赋,日子像过得很快,又似乎比以前过得更慢。
“到你了,怎么还不下?”
燕舒面对他时才微微露出些笑来,像是几千来的快乐都堆积到了这段日子。
然而长清神思恍惚,似乎并未注意到,怔怔看了棋盘半晌,他皱皱眉,又将白子放回去,起身说:“不来了,我有些闷,出去走走。”
“……我陪你?”
长清走到门口,脚步顿住,低声说:“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好,早点回来。”
“嗯。”
走一走的,不自觉就走到了当日遗音渡劫的地方,长清慢慢停下来,惊讶之后就只剩下无奈的苦笑。这片土地被烈火焚烧之后,就早已寸草不生,如今落在眼中,着实有些苍凉。仿佛遗音离开还是昨天的事,它从火中飞来,那身羽毛金黄夺目,又似带着火焰的色泽,所过之处风渐起,火渐熄。
它就这样展翅翱翔于九天之上,神态倨傲,实在是漂亮得不像话。
他的小凤凰啊,终于长大了……
长清也不是没有想过他会离开自己,毕竟凤族才是他最好的归宿。
只是这五百年来他们相依为命,朝夕相对,为何他连走也不跟自己好好告个别呢?凤族真的这样好吗?好到让他可以走也不回的离开,好到让他毫不犹豫的背弃要跟自己一辈子在一起的誓言。
我的答案,你若不在乎,当初又何必苦苦逼问呢?
遗音……
长清重重闭了下眼睛,转身往回走,然而他心情还没收拾好,这一回头就先被从树上忽然倒立着垂下来的大半个身体吓了一跳。
阿尺笑嘻嘻地冲他挥手:“仙君,我总算找到你啦……”
长清无奈地说:“我看你不是一条鱼,倒更像只猴子。”
阿尺讪讪一笑,翻了跟斗跳下来,用力晃了晃有些头晕的脑袋,一边跟着长清走,一边说:“仙君,遗音那小子大婚的请帖你收到了吗?若你去就替我向他赔个罪吧,我这些天忙,实在是抽不开……哎哟……”
阿尺按住被撞得有些发疼的额头,埋怨道:“仙君啊,您突然停下来作甚?”
长清傻站了半晌,喃喃低问:“你说……谁要大婚了?”
第二十五章
凤族一族之主大婚,搁哪儿都是一件大事。吴恬更是舍不得自己的女儿受半分委屈,里里外外俱是亲自打点,着人细心布置。
大婚之日登门祝贺的宾客繁多,其中大多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可惜遗音一个不认识,就连寒暄也应得懒懒散散。
吴恬如今在权柄在握,近来可谓是春风得意,在这样一个好日子里,也就不与他一般计较了。
木兮脸色苍白地被人扶坐上位,一抬头见了这红纱喜帐,眉心更是纠结地皱在一块,愁云满面的样子与周遭喜庆的气氛格格不入。
然而吴恬见了她这副模样更是开心,连忙凑过去笑眯眯地说:“有些日子没见了,木长老身子可见好些了?”
“多谢关心,还死不了。”
木兮不愿与他说话,半转了身体紧闭嘴唇。
吴恬笑起来:“即是如此,该多笑笑才是,怎么说也是凤主的大喜之日啊!我啊,可真是开心,有这样一个好女婿,咱们凤族日后必会更加强盛。”在口头上占尽了上风,他瞥瞥木兮被气得发黑的脸色,哈哈大笑着走远。
木兮咬咬牙,眸光渐沉。
心道老匹夫,我看你还得意的了多久!
拜完天地之后,新娘子被牵入洞房,一窝蜂的人便赶上来哄遗音吃酒。
他也看不出是开心,还是不开心,但凡来敬酒的,都来者不拒,比平日里好说话不知多少。
“这大小姐漂亮是漂亮,只不过脾气不好,任性野蛮在族内算是出了名儿的,兄弟你可得小心了哟……”也不知是哪个喝醉酒了,勾肩搭背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说了这番话。
遗音听罢,扬起憋得通红的脸,酒意盎然地叫道:“来,喝酒!喝酒!”
傻兮兮地对着虚空一笑,酒凑到嘴边,还没喝进去就“呕”地一声,就似忍不住快吐了一般直往外跑。众人笑过之后,不肯就此放过他,跌跌撞撞追出来,却再也没见着他的踪影,又纷纷在草丛中东找西找起来。
东厢房内,木兮悄悄开了门,将来人迎了进来,闻着他身上的味道,不禁忧心道:“凤主,你没事吧?”
遗音虽满身酒气,但目光清澄,倒一点不像喝醉了的人。
“没事,那点酒还灌不醉我。人呢?”
“在里面,按你说的用捆仙绳捆死了,我怕你要问话,就没把她打晕。”
遗音点点头,道:“你去吧,依计行事。”
“是。”
床上一身新娘子打扮的女子正睁大着眼瞪着他,嘴巴被布条拴住了,只能发出“唔唔唔”的含糊叫声。
遗音冷冷看着她,低声道:“你们父女俩‘好事’也做了不少,如今也该是我报恩的时候了。你放心,一刀下去,不会很疼,你爹很快就会下去陪你的。”
最后几句话他说得极为温柔,听来却让人遍体生寒。
眼泪从眼角无声淌下来,蓝琴激烈地摇着头,满脸惊恐之色。
“你说,我母亲死的时候是不是也是你这副模样?”
遗音的声音寒冷如冰,然而他全身却似燃起了火焰,看起来骇人至极。将小刀高举,他嘴角含笑的瞬间,手用地往下插去!
“……不能杀她!”
手腕被一双温凉的手紧紧握住,那人熟悉的声音近在耳畔,遗音惊愕地转过头去,好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长清低声说:“冤有头债有主,遗音,不要伤害无辜的人。”
遗音猛地抽回手,目光变得极冷:“你来这里做什么?”那样厌恶而冷漠的表情竟是长清从未见过的。
第二十六章
长清被他唬得一震,心里又是难过,又是生气。
心想他当初走得那般急切,莫不是真的就贪恋这凤主之位?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悄悄来看他,他似乎还十分讨厌自己的出现。难道是恨自己打断了他与娇妻温存的好时光?不,他想杀她,他想要报仇。
那么,遗音就是真的……讨厌自己的了?
“你大喜之日,我来恭贺你一番有什么错么?”长清抿紧唇,脸色有些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