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鹤宣本就是个粗人,他看着白楼幻白皙玉面,风度翩翩,却说些莫名其妙的鬼话,当下也只好努努嘴道:“还是看看这接下来的局势再说吧!”说着视线飘向湛蓝色的夜空,今夜月明星稀,城下烽火狼烟,庞鹤宣想着不久便要丧命于此,心中又是悲恸又是惋惜,平素与那孤星阙常在宫中擦身而过,早就该明白那阴鹜苍白,俊秀柔弱的面容之下乃是一颗蛇蝎之心啊!
而被炼尸大军簇拥着的孤星阙与孤梦河二人正望着城头出神,果如孤星阙所料,这群禁军根本就是废物,就算是用冲撞等办法破坏城门,他们也不敢贸然死守,射的箭矢要么偏的不像话要么有气无力,刺出去的枪根本无法拦住大军的猛然攻势,不出两个时辰他们必然全线溃败。
孤梦河勒紧缰绳,视线飘向城头,那个披着黑色风衣的白色身影仿佛在等待着他,等待他去砍下他的人头,不知为何,明知现在应该等着破城而入,却总想一跃而上将那人杀掉,嗜血之心使他眼眶渗出血色,他跃马扬鞭冲出阵外来到城墙脚下,发现那白衣人的视线也一刻未离开过自己身上,仿佛是挑衅,仿佛是不屑,这种模样神态激得孤梦河愈加失去理智,他转头对身边的手下喝令道:“弓矢给我!”
他向来是百步穿杨的好手,例无虚发,此时张弓如满月,射出去的飞矢如一颗划破长空的灿烂流星朝那白衣人袭去,白衣人意欲躲闪,却力不从心,左肩登时血如泉涌。
孤梦河收了弓矢望着他,如一汪深潭般的眸子似在发问:“你究竟想怎么样?白楼幻,你就如此阴魂不散吗?非要魂飞魄散才肯罢手?”
正在这时,城门轰然打开,潮水般卷出百匹战马,顿时火光冲天,照亮暗夜,战马冲出去之后,城门瞬间又被紧紧关闭,同时城头之上不断有守军将点燃的火炬扔出墙外,那些黎朝士兵似有些畏火一般乱成一盘散沙,炫目火光封闭城头,攻城敌军刹那间陷入被动挨打的境地,而冲入人群的战马将火引得四处都是,一时间刀剑相接的声音,战马嘶鸣的啸声,僵尸恐怖的嘶吼混在一起震耳欲聋。
庞鹤宣眼见此法有效,顿时来了精神,向白楼幻谢道:“原来此法真得有用!”
“别高兴的太早,我恐怕这一切不过是个开始而已,更可怕的或许还在后头。”白楼幻按住用纱布包上的左臂回眸一笑,眸光淡如静谧星河,“天不助人,时运不济,还是会死路一条的啊!”
“哦?难道还有比僵尸更可怕的东西?”
第七十九章 乱君心
今夜的空气异常干燥,少有南方的湿润腥冷,狂风夹杂着沙尘扑面而来,火光烈焰中那些黎国大军犹如被神明震慑一般退避三舍,竟离城门越来越远,敌军攻势变弱,守军立刻来了精神,弓箭手将箭矢搭在弦上先朝对面活着的士兵射去,不一会儿敌军也损伤愈来愈多,这群惧火的僵尸拢聚成一团互相踩踏,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都给我稳住!”孤星阙一声高喝,那些溃不成军的僵尸听到将军令下,纷纷回头扬起手中刀戟,却不知为何,那群僵尸忽然如疯了一般朝陵王旧部组成的那一小撮精兵涌过去,然则这些僵尸大军力大无穷,绕是再善战灵活的人类也抵抗不过,不一会儿这两只队伍自相残杀,遍地尸体,那些僵尸倒下后发出一股恶臭,死去的活人士兵肠子流了一地,孤梦河眼见这阵势,冲进队伍中怒喝道:“快住手!”那些僵尸犹却如没有听到命令一般继续发起猛烈攻势。
孤梦河骑在那匹棕色的骏马上,眸光深邃如寂冷夜空,他的眸子里忽然泛其一股血色,手中太渊长剑祭出,挟风惊雷,一时间仰天怒指,上天犹如感应到他的召唤一般,劈下一道五色惊雷,那道光堪堪将混乱拨开,天地刹那间分崩离析,山河摇摇欲坠。
“这是怎么回事?”庞鹤宣本来乐得敌军自乱阵脚,好坐收渔翁之利,谁知天象忽地巨变,令他瞠目结舌,不知下一步如何行动,他只好带着央求的眼神望着白楼幻,谁知那白衣人唇角勾起冷笑,仰起弧度流畅的下颚,一双清澈剔透的眸子举目四望,仿佛穿越湛蓝苍穹,直达凌霄宝殿。
他心中深知,该来的还是来了,那个嘲笑芸芸众生毫无灵魂的仙界正在玩弄这一切,无论今时今日做如何之抵抗都是无功而返之事,每个人的命运都有天庭的利益集团来决断,既然他们想着想让破军星苏醒,那无论如何也阻挡不了此事的发生了,想着想着,眸光掠到那个披着银光的孤梦河身上,前世今生的宿愿如今该当了解了吗?
耳畔犹有当时的判罚在浅浅回荡,这轮回百年刹那芳华,忍受了那么多的流言蜚语与心机暗算,到头来还是躲不过,当真是渡尽千劫、错算一卦。“哼!”白楼幻颓然倚着墙壁,右拳砸在墙上,他少有生气的时候,平素里习惯了云淡风轻的浅笑,本以为一切都激不起心中波澜了,可想着一切心机付诸东流,终究还是救不了破军星,那一年摇光殿中的仙泉潺潺成了下在心中的一场暴雨,欲哭而泪已干涸。
“白大人——”庞鹤宣望着这个举止怪异、莫名其妙的男子,眉头皱得更紧了,看着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火攻即将失效已成定局,最可怕的是一旦下起暴雨,绕过都城的渭河有可能暴涨,到时候灌入城内不堪设想,本以为这个季节少雨便没有做任何防范措施,看来人算到底不如天算了。
“白大人现在怎么办?”庞鹤宣问道。
“庞统领,你带这些人回去护卫皇上离开吧,留五千兵力于我在此周旋即可。”白楼幻敛起了哀伤,无所谓地歪头一笑道:“快去吧!”
庞鹤宣大惊失色,望着这个看似孱弱的白衣人严肃的说道:“白大人当这是开玩笑的吗?五千兵力岂不刹那被他们蚕食的一干二净,我乃禁军统领,怎能留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在此守城?”
“走吧,我没事,现在走,留皇上一条命兴许日后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一旦孤星阙破城而入,必将取陛下首级以泄多年心头之恨。”
白楼幻眸光坚定,言辞决绝,庞鹤宣望着他手中尚方宝剑憾然一拜道:“白大人高义,我即刻回去保护皇上,保重!”说完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
风雨飘摇的城墙上,白衣人终于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天地茫茫,想那日蟠桃盛宴众仙云集,忆往昔瑶池畔白衣轻尘影,天上人间终究大梦一场,一切早成死局。
天上降下滂沱大雨,守军做着垂死挣扎,那些僵尸大军见大火被扑灭又燃起了攻城之心,猛烈地撞击着城门,“轰!”只听震天动地地一声,城门轰然坍塌,大军卷着暴雨涌入都城,几千士兵立刻毙命于敌军刀下。
“别动那个白衣人!将他捆起来听候发落!”孤梦河骑马打长街而过,孤星阙已经迫不及待地朝那被雨水冲刷成妖异颜色的皇宫奔去,方才庞鹤宣已准备带慧文帝赶紧撤退,谁知埋伏在城中的暗卫早已将慧文帝软禁起来,双方对峙了一阵子,慧文帝竟摆摆手示意庞鹤宣自行离去,庞鹤宣拗不过心知大势已去,将长刀捅入自己腹中以谢天子,庞鹤宣死后,那些士兵便四散逃离,一时间皇宫内火光冲天,到处都是后宫妃子与侍女太监的惊吓叫喊声。
孤星阙拔剑拾阶而上,每有人惊慌失措的撞到他身上,他便毫不留情地将那人刺死,不一会儿,白皙似玉的面庞上已溅上了斑斑鲜血,当真如修罗归来的恶鬼,已毫无人性,他忆起春宵帐暖,想起这些人都见过他曲意承欢的模样,便再也不想看到一个人,他想杀掉这皇宫中的所有人,认识不认识的,最好连同那不堪的过往一道埋葬。
雨水顺着他精致的俊脸滑下,衬得他眸光朦胧如出水美玉,挥之不去的杀伐之气萦绕在他周身,他踏上金銮殿,终于以这样的身份与那年轻帝王相见,慧文帝身着龙袍浑身金光灿灿,贵气逼人,他百无聊赖地坐在龙椅上,看见孤星阙来到面上挂着准备安详赴死的诡谲笑容。
“谦奴,你来了!”慧文帝欣喜地唤道。
听到这个象征着耻辱的名字,孤星阙怒火中烧,挥剑朝慧文帝砍去,剑堪堪要刺到他身上偏又停在半空中将落不落,“呵,不行,我不能让你死得如此快活!”孤星阙眸光顺着慧文帝白皙玉颈急转直下,最后落到下面,于是怒而挥剑朝慧文帝下身刺去,伴随着年轻帝王撕心裂肺地喊叫,一片斑驳血迹染红了玉阶,慧文帝俊俏地面庞痛得扭曲,后面的乌发却被孤星阙抓住后拽,两个人互相对峙着逼视着,那个曾经在孤星阙身上攻城掠地的王者一败涂地,而那个不堪又谦卑的男宠则摇身一变成了极具侵略性的王者。
“呵,如此恨我,何不饮一杯朕的龙血?”慧文帝迷离的眸光下,孤星阙心中的猛兽已然被唤醒。
第八十章 血溅白衣
慧文帝与孤星阙的视线不约而同游移到桌案边的琉璃酒杯上,空杯散发着剔透玲珑之色,仿佛在轻声呢喃,孤星阙本来放下的长剑此时又举了起来,他轻轻让剑尖靠在慧文帝苍白的面颊下,然后手腕一抖稍一用力,那张白皙面庞就被生生隔开一道血红的口子,孤星阙拿起酒杯让鲜血滴到杯中,引鼻嗅了嗅道:“血的味道还真是好闻呢!”说着昂首一饮而尽,就在他放下酒杯的当口,慧文帝竟然咯咯咯耸着瘦弱的肩膀丧心病狂地笑了起来,笑得眸中火光荡漾,九重宫阙在他眼中缩成一粒尘埃。
“你笑什么?”孤星阙蹙眉。
“星阙,真好呢,生可同裘死亦同穴!”慧文帝已是一个血人,乌紫的薄唇喃喃低语,眼神温柔似水地望着孤星阙道:“难道不是吗?”
“啪”孤星阙扬手给了慧文帝一掌,红色的掌印混着方才的血弄得年轻帝王一张俊脸血肉模糊,狰狞又可怜,“呸,谁愿跟你死同穴!”孤星阙的恨意渗透骨髓,发自肺腑,脑海中晃过昔日芙蓉软帐中二人缠绵的身影,又是恨意却犹有不舍,那种让自己都觉得肮脏的情绪激得他恨不得拔剑怒斩下慧文帝的头颅,这么想了下,浑身竟猛地恶寒起来,喉咙里仿佛渗入了一根银针,刺痛得他灵魂出窍,他扼住自己的脖子,甩头努力令自己清醒,却发现浑身无力。
“你!你的血——”孤星阙挣扎着举起剑,用最后一点力气将剑刺入慧文帝的心脏,这最后一击之后也耗费了他的精力,他颓然地跪下,二人竟然以一种拥抱地姿势奇异的死在了一起,慧文帝死去的面庞安详含笑,而孤星阙却是难以瞑目,他以为自己拥有了不死之身,却没想到轻易冲动的饮下慧文帝的血会招致如此结局。
“哥!”孤梦河方才下令围城捕杀逃兵,禁锢其余王公贵族,谁知就是来迟了一步,便再次阴阳相隔,不是说好了让来杀了这个小皇帝吗?三哥为何还是沉不住气,不是说拥有了不死之身吗?难道地府的契约也能作假,孤梦河猛地冲上去抱着孤星阙的尸体放声大吼,欲哭无泪。
孤梦河大悲过后,神思竟忽然清醒,他大喝一声对周围守将道:“快,将那个该死的白楼幻给我带上来!”
浑身黑色甲胄的士兵押解着白楼幻来到金銮殿,孤梦河怒火攻心,看到白楼幻闲庭信步一样来到,又看到孤星阙死时的惨状,气血翻涌,竟一把拎起双手反剪跪在地上的白衣人,那白衣人清浅剔透地眸子含笑望着他,激得他内心涌起无劲魔性,“你到底要怎么样?白楼幻?你为何寸步不离的守着我,阴魂不散!”
愤怒的质问回荡在空旷地大殿内,白衣人风眸流转激起一片涟漪,却一言不发,孤梦河无奈之下猛然放手将他重重摔在地上,这美玉一般的人犹如粉身碎骨的瓷器跌裂在地。
孤梦河扬剑指着白楼幻,森冷问道:“是你捣得鬼吧?故意引诱我们放松对这小皇帝的戒备之心,他的血怎么能杀死我三哥,你到底做了什么!”
“嘿嘿,在下什么也没做啊……”白楼幻笑得满室生光,风灯摇曳映出他灼人光华,他这般玩世不恭的笑意分明透露着寻死之心。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可怖的惨叫声,想也知道外面俨然已成为修罗地狱,黎国大军将都城的人撕裂成碎片,血流成河,骸骨遍地,逃亡已是来不及,事情发生的太快,白楼幻已经遣人命令良民快速疏散,可依旧是来不及,此时不但有僵尸大军在外,秦灭已随地府鬼兵杀到,趁着这浓浓夜色啃噬着孱弱的人类,秦灭与转轮王等这一天也等了许久了。
可是孤梦河沉沦在仇恨之中迷失了自我,眼中一切幻影化作那个白衣轻尘的影子,他不知道要怎么对付这个人,杀了他轻而易举,让他坦白却难如登天,若果依旧如此半遮半掩看不到真相,日后又当如何自处?要杀了他么?不过刀起人头落的事,可这之后的荒芜与空虚又应当如何来填满?
这一夜很是漫长,竟然没有迎来白昼,天象大变,生灵涂炭,暗夜妖娆化成猩红漫天,似血染透的黑云低垂地压着明月,似押解一个快要受刑的犯人。
在金銮殿内对峙的两个人,依旧是一黑一白,孤梦河身穿漆黑甲胄,英武俊秀,白楼幻白衣飒飒,俊美飘逸,本是惊才绝艳的人物却受着命运的无尽嘲弄,忽地一阵妖风荡过,殿内落下黑羽片片,秦灭降落在大殿中央,朝二人徐徐走来。
“无常二爷,别来无恙啊!”秦灭咧嘴一笑,坏水浸穿了肠肚,他眸光停留在白楼幻身上,发出轻蔑地笑声,“啧啧啧,我们的白大人怎么又落得如此狼狈不堪啊,要不要跟小阎王一道送去杳无人烟之地啊,让我们这些故人看到大人您此般模样,还真是心疼啊!”
秦灭笑着伸出左手化成伸缩利爪欲朝白楼幻扑去,正刺到一半却被一道身影猛地截住,待到眸光落定,才发现来者不善,竟是一个浑身氤氲在浅紫色光华里的男子,那男子五官并不惊艳,乍看下去平淡无奇,组合起来却给人如沐春风之感,尤其是那一双眼睛竟跟白楼幻颇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来者伸出手,望着白楼幻,笑容如清风垂露般柔煦:“跟我回去吧,天枢。”
这人璀璨若天上星将,一看便绝非凡人,秦灭停手迷惑地望着来者,亦不敢轻举妄动,可一想起那日在无间地狱中被腹如毒蛇,言辞刻薄的白楼幻出口中伤,便恨不得立刻上去宰了他,三千鸦杀蠢蠢欲动。
白楼幻狡黠一笑,勉力支起身子道:“天鸾,是他们派你来的吗?我还当天兵神将会来押我上凌霄宝殿,却不想派了你这个老友前来,原来上次在无间地狱那一场相逢并非偶然。”
“跟我回去尚且有一线生机,此事还有回转的余地。”
“你带厉尘走吧,我已是地府中人,岂能高攀天庭!”白楼幻唇角溢出浅笑,埋藏着心机的浅眸叫人如何也看不穿,犹如扑朔迷离的月色。
——笑无常之黑白醉·完——
笑无常之追忆篇
第一章 仙烟乱
“跟我回去吧,天枢!”眉目疏朗的男子笑起来格外温柔,他的声音如清风拂面,柔化了这场杀伐,可白衣人依旧摇头泯唇。
眼见白楼幻依旧如此冥顽不灵,天鸾伸出手触到他面上浅浅抚过,眼神中浸满了一股近似于溺爱的异样神情,微蹙的眉心上渐渐渗出一颗殷红如血的点,一阵阴风荡过,天鸾双眸一敛,光华瞬变,“非要这样吗?天枢?你就如此留恋这不堪的人间?”那双波光潋滟的眸子里漾出一股凌驾于天地之上气势逼人的尊贵,话音未落,白楼幻便昏沉地闭上了眸子,身子歪歪摇摇地险些砸在地上,却被天鸾拦腰抱住,头倚在了他肩上,天鸾将捆着白楼幻的绳子解开,喃喃自语道:何必如此,何必如此活受罪,跟我回去不好吗?好了,我们现在回去吧,天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