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迷惑思虑之际,远处已隐隐可见摇光殿飞檐画角,水流潺潺,那栋恢宏的仙宫便是破军星的住处了,推开门扉入得宅中,与人间的五进大宅不同,殿内空旷清明,只有远处有玉砌阶梯直通寝殿,而殿前的一大片空地则是繁花似锦,古树繁茂,更有并列的两排仙瀑飞天而降,水又绕着整个摇光殿缓缓流淌,当真是仙境中的仙境。
天枢与天鸾不约而同的望了一眼那黑瘦少年,又忍俊不禁的相视一笑道:“他还真不像此地的主人啊!”若说这少年是地狱不得超生的鬼魂还有人信,说他是摇光殿破军星倒有点亵渎天庭的意思了。
“让他先去沐浴一番吧,这模样怎么见玉帝呢?”天枢嗅着这少年身上的腥臭皱眉唤来两名婢女道:“服侍他沐浴吧,再换件衣裳,嗯——就换那件银丝镶边月白锦袍吧!”
那少年被桂花糕喂饱了眼看天枢与天鸾并无恶意,便也顺从的随侍女下去了,天枢与天鸾便随意择了一方石凳坐下,百无聊赖地观赏着周遭的景象。
天庭美则美矣,到底是失了点儿魂气,神仙们无欲无求,无爱亦无恨,个个都似没有灵魂一般,天枢对此一直有些不解,今日得见这个落魄少年,却觉得恍然大悟,原来天庭里的一切看起来都太过美好,美好得不真实,所以让他觉得心虚,凡间阴间之事虽未经历但却略有耳闻,既然天庭的神仙们过得如此逍遥快活,为啥凡人不能如此呢?
天鸾没事就在这边摘桃子吃,他素来是个散漫淡泊,与世无争的性子,边等那少年边吃桃子,不知不觉一盏茶的时间便过去了,忽地只闻远处传来脚步婆娑之声,天枢扭头望去,一下目瞪口呆,来者是一名面如冠玉的少年,飞眉入鬓,眼若桃花,鼻若悬胆,轻薄的菱唇看起来有些无情,微蹙的眉头惹人心疼,总之此人生得颇为好看。
天鸾吃到嘴里的半颗桃子顿时色香味俱无,他笑着对天枢道:“这不会是刚才那个混小子吧,竟比你生得还好看?”
“多嘴,吃你的桃子去吧,好看有什么用?好看就能当神仙吗?那你要太上老君他们怎么活?”天枢捡起石桌上的一颗桃子塞进天鸾嘴里,堵得他顿时口不能言,天枢眼见来者穿着他方才所说的银丝镶边月白锦袍,更加确信这必是那少年无疑了,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可这简直就是云泥之别啊!
少年第一次穿得如此干净,颇有些不自然地走到二人身边赧然一笑道:谢谢了!”两抹嫣红攀上他的面颊,显得他多了些天庭少有的妖冶之色,这一笑更衬得他整个人明丽起来。天鸾把桃子吐出来,拍着手乐道:“不错不错,这会儿有点像摇光殿正主了!”
第四章 捆仙索
三个风姿绰约的少年聚在一起真如天庭中一道美景,可就在天枢打算细细打听一下那少年的来处时,远处却蓦然飘来一个手持拂尘的仙君,鹤发童颜的男子朝三人谦逊一笑道:“玉帝命我来带这位摇光殿的新主人去面圣。”
那少年闻得玉帝要见他,立刻将吃尽口中的半块桂花糕速速咽下,口齿不清的抹泪回道:“好好,我马上就去!”
又不是煮熟的鸭子眼看就要飞了,这愣头愣脑的人究竟是有多冲动?天枢望着激动的少年不屑地撇撇嘴,又瞥了一眼那仙君道:“既然皆为七元星君,在下也陪他一起去吧!”
“诶,这个就——”那仙君狭长的眉眼一敛,手上拂尘一抖虚与委蛇的拦住了天枢的去路,“玉帝说啦,只要破军星一人前往即可,小事小事,不用劳烦二位大驾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天枢料想玉帝也就是找这少年去寒暄一番,别挥了挥衣袖道:“行吧,我就是看他不太懂天庭规矩,怕冒犯了玉帝。”
“嘿嘿,规矩嘛,多教教就会了!”那仙君说着给身着月白长袍的少年示了个眼色,二人这就腾云驾雾而去,顷刻身影埋没在了云端之中,天枢总觉得内心惴惴不安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收了视线带点哀愁的瞅着天鸾。
天鸾眼见天枢愁眉不展,以为是那仙君出言不逊伤到了这自尊心极强的少年,当下便走过去拉起他的袖子道:“走呗,去我回鸾树下玩!”
天枢没好气地白了天鸾一眼道:“你那回鸾树下的棋盘动都不能动一下,我们去旁边装假山,大眼瞪小眼吗?”天鸾也不恼,反而眼睛笑成了弯弯月牙,拖着腮,眸光如绛河清浅,他望着天枢天真一笑道:“我们可以自己变一盘棋来下嘛!”
“无聊,我去看书了!”天枢嗔怒,拂袖意欲离去。
“天枢,摇光殿离凌霄宝殿较劲,你若是回去了,再来岂不麻烦,我看玉帝也不会找那孩子谈多久,我们且在这里等他一下吧,我知道你有些担心……”天鸾拉住天枢的袖子不肯松开手,两个人都是半大孩子,在人间也不过是尚未及冠的年纪,言语举止便不免有些天真无邪了。
要说二人相熟的时间也长,天鸾对天枢阴晴不定的性子,十分也摸透了九分,他心知天枢不放心那个来历不明的少年,便好言相劝。
“那好吧!”天枢又撩开衣摆落座下来,好在手上还携着一卷书,如今尚可以拿出来看看,至于天鸾,他有桃子吃,有风景看就够了。
天枢以左手撑着脑袋,露出一截莹白皓腕,如锻青丝披在他白衣之上,显得他侧颜更为精致,五官如刀雕斧凿一般,高挺的鼻梁似倨傲山峰,唇若秋菱,微微吊梢地眉眼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风情,整个人给人一种可敬而不可亵渎的姿态,兴许是常年与书籍打交道,更有一股子笔墨清香扑面而来。
天鸾呆呆的注视着他,看得有些痴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况且他只是一个心智尚未成熟的小仙,天枢其人学识渊博,又意态风流,更难得的是讲义气,重承诺,天鸾竟觉得这美轮美奂的天庭之中再也没有一物能比得上眼前这个少年了,不管以后会发生怎样的风浪,他都想尽一切可能去保护他,不过此乃天庭,无风不起浪,又能出什么乱子,想着便绽开酒窝,痴笑了一会儿,就算是云淡风轻的闲散日子亦有别样的温馨啊,与世无争不也很好吗?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啊!”天鸾不禁脱口而出,天枢“啪”一下合下书卷,挑眉望着天鸾道:“你又发哪门子的感慨啊?是不是桃子吃多了撑的!”
“噗——”天鸾一时觉得好笑,结果卡在喉咙管里的桃肉呛得他一阵咳嗽,“咳咳咳咳!”
就在二人大闹之际,远方忽然有黑云由远及近压了过来,分明一股煞气,天枢站起身望去,手却不由得攥紧了,来者浑身手脚被漆黑沉重的镣铐束缚住,不像是仙君更像是犯人,天枢好不容易看见了他的面容,正是方才还笑得一脸天真烂漫的破军星,此时少年脸色煞白,漆黑的眸子渗出弑人烈焰,那是不信任与愤恨交织的目光,天枢被瞪得有些不舒服,只好急急向前扶住那个面色苍白,血色尽失的少年。
“呸,拿开你们的臭手!”少年瞪人的模样无端端妖眼非常,天枢一震,松开了手。
“怎么回事?”天鸾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才好不容易用酒酿桂花糕建立起来的友谊怎么顷刻就被玉帝老儿土崩瓦解了?
“哈哈,非我族类此心必异,原来天上人间竟是一般的不讲道理!”看似木讷的少年长睫上似乎沾惹了点点泪光,点漆如墨的墨子黑得越发深邃,仿佛藏尽了他心底不知名的辛酸苦楚。
“这是东海玄石所制的捆仙索,根本解不开……”天枢秀眉微蹙,咬着薄唇,看着那少年痛苦不堪的模样也不知如何安慰,他实在搞不懂玉帝干嘛如此对待一个看似毫无法力的人,既然已封其为破军星,又何苦来此一招?
玉帝心,海底针。
就在这时,那少年忽地发狂起来,他不停甩弄着束缚在自己身上的枷锁,时不时朝天怒吼,简直犹如一头发怒的猛兽,毫无理智可言,天鸾拉着天枢退后一步示意其静观其变,天枢却不挪动一下,半步也不肯退后。
沉睡了多年的摇光殿忽然一阵地动山摇,雕梁画栋顷刻摇摇欲坠,琉璃瓦纷纷碎落,瓦砾砸落一地,仙云缭绕也尽数化作黑云压顶,狂暴的飓风肆掠荡过,移平所有清泉仙境。天枢与天鸾哪见过这种架势,也惊讶得手足无措。
那少年自然就是这一场狂风骤雨的始作俑者。
“叮!”只听一阵断金碎雨的嗡鸣之后,少年脚下的链子竟断裂成两半,这下云收雾敛,黑风褪去,一切终于恢复平静,可摇光殿也被毁成残垣断壁,差不多住不了人了。
“啊!”天鸾一声惨叫,他挡在了天枢面前,为天枢挡住了一块飞来的木板,自己却受伤了。他此时捂着肩膀苦笑道:“诶呀,天煞之力破军星果然很可怕啊,天枢!”
天鸾两眼一闭,骤然昏死过去,天枢望着眼前的废墟浑身颤抖,心中暗自念到:“这哪里是什么破军星,分明是魔。”
第五章 嗟然叹
那少年魔性难抑,双目通红,更衬得艳色绝伦、妖冶若鬼,他弱小的身躯因怒气而频频起伏,不住地喘着气。想来也是,能将摇光殿都毁了,怕是费了不少法力吧,这个模样肖似女子的少年发起脾气来竟能如此山崩地裂,天枢生怕他再次轻举妄动,夺步上前,点住他左右两肩穴位,这才沉住呼吸过去扶住天鸾道:“不好意思,早该听你一劝!”
到底也是仙家之躯,区区小伤也算不得什么,可是天鸾睁开眸子,长睫微阖,故意倒在天枢怀里不肯起来,乌溜溜的眼珠子半睁半闭之间已开始到处乱撇,天枢觉得天鸾这人委实耍赖,明明看起来纸片儿一般瘦削,怎地砸在怀里如此沉重?天枢此时抱也不是、放也不是,真真哭笑不得,天鸾却已云游到太虚幻境之中,游思飘渺,乐不可支。
“喂!死猪,你给我起来,摇光殿毁成这副德性了你还有心情谁?睡倒罢了,居然还半睁着眼睛乱撇,生怕我不知道你装睡是吧?”
天鸾一个激灵,鲤鱼打挺地从天枢怀里逃开,真可谓手脚灵活、四肢康健,哪里像个昏厥刚醒的人?天枢唇角溢出三分冷笑,一对凤目中有繁星璀璨,倒映出来却是不怀好意地邪悻笑容。
“喂,喂,喂,开个玩笑吗?你想干嘛?”天鸾下意识又向后弹开两步,恨不得拔腿就破,他深知天枢性子乖戾,最见不得别人欺他骗他,这下不知道又在想什么以牙还牙的坏心思。
古往今来皆是如此,那些平时看起来云淡风轻、温润如玉的人干起坏事来定是一个赛一个的绝,许是平时压抑久了,又或者是懂得敛了锋芒装无辜,反正无论如何,天鸾这下寒毛倒竖,预感不妙了。
天枢灿然一笑,九天星河都被他比了下去,他上去拉起天鸾的袖子,手腕一抖猛地一拽,天鸾便被他拉了回来,堪堪停在那个浑身戾气的少年面前,天鸾被那股煞气冲撞地反胃,心下也起了怒意,嗔怒地瞪着天枢道:“你想干嘛?”
“留下来陪他——”天枢的语调淡淡地,像是散落在天际随风轻舞的白云。
我就知道没好事,天鸾心中一阵捶胸顿足,面上却无法发作,反而揣着两个貌似天真烂漫的酒窝求饶道:“回鸾树的守树人也不能随便乱跑啊!”
“我会禀明玉帝,这些天我来替你——”
谁不知道回鸾树下守树人乃是天庭中一等一的闲差,没有最闲只有更闲,而如今摇光殿毁灭殆尽,若是留下来则必然要肩负重新修缮一职,对于性子散漫的天鸾来说这简直比杀了他还可怕,况且还要面对这么个浑身漆黑,天煞孤星的奇怪小子,更为重要的是,若是天枢去看树了,怕是许久不会来看他了。
简直是生别离,死别离,吾独身挡之了。
天鸾凄哀地望着天枢,美目似渗出了泪花,他故作深情状道:“此事兹事体大,小仙何德何能?”
“天鸾兄平性温润,待人和善,与谁都能打成一片,这破军星初来乍到尚未习惯天庭规矩,由天鸾星君来代为指导怕是再合适不过了,再说方才这破军星可是爱煞了你的桂花糕了呢——”天枢浅笑,长身玉立的身影清丽非常。
天鸾心中叫苦不迭地想着就知道你又要搬那块桂花糕出来说事,可是天枢是出了名的能言善辩,自己一张嘴怎么说得赢他,都怪自己今天去哪儿转悠不好转悠到了南天门门口,现在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了。
“我不需要人陪!你们给我统统滚开!”
正在二人僵持之际,那少年竟忽地怒喝,眸子里烈焰狂烧,猩红一片。
到底有什么秘密藏在他单薄的肩上呢?天枢眉头微蹙,他揣测不透玉帝的心思,也放心不下这个少年,如今满目疮痍地摇光殿倒跟这少年的气质莫名吻合,都像是在世俗泥沼中挣扎了许久一般,一望无际的黑暗深埋心底。
天枢自小生长在天庭,吃穿用度都是风雅非常,眼前所见也都是阳光正义之事,开口亦全部是仁义道德,在他眼中,天庭向来是秉公执法,判罚公平,且对人间饱怀善意,而地府魔界之辈则个个凶神恶煞、不安好心,这个身世扑朔迷离的少年想来是来自一个异常黑暗的地方。
若说天枢眼中尽是潺潺仙境,阳光美好,那么那少年眼中便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沉沦。那少年浑身被捆仙索束缚地动弹不得,手腕已然呈青紫色,就算他再怎么魔性逆天,也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啊,他想着瞥了一眼天鸾,天鸾跟他都是寸步未离过天庭,两个人也俱是仙家风度,与这个少年比起来真可谓一帆风顺。
“你到底是谁?你从哪里来?”天枢被那少年注视良久,却也习惯了不再害怕,他此刻只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我不知道!”那少年眸子黑亮,瞪着天枢的模样异常决绝。
“那你要干嘛?你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吗?”
“说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们这些神仙烦不烦!”那少年动换地乏了,也捡了个石凳坐下,他望着眼前的废墟蓦然出神。
其实这少年的双眸看起来很是清澈,虽然他会怒会控制不住自己,可是他的真性情要比天界许多伪善的神仙可爱许多,天枢从来没看过这种人,一时不由得呆了。
“喂,我身上长东西了吗?你老盯着我干嘛?没见过人吗?”少年秀眉紧蹙,不耐烦地瞥了一眼天鸾道:“要看看他去,我看你们两个狼狈为奸倒是挺配的。”
“诶,我说你小子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吗?什么叫狼狈为奸!”天鸾撸起袖子,恨不得上去狠揍这识相的外来者一顿,拳头停在半空中,却是犹豫了,刚才一个怒吼就震毁了摇光殿的人若是动起手来还不给将他骨头拆了做柱子,皮剥了做灯笼?
“哼!”那少年回过头来讥诮一笑,眸中血色压了下去,“你们想知道我从哪里来?那就陪我下去一趟吧!”
第六章 天枢宫
花开花谢是一刹那的事,摇光殿灰飞烟灭也是一眨眼的功夫,这般眉目英朗的少年却邪气凛然,弹指间毁了琼楼玉宇,还说着如此不知死活的话,当真大逆不道,不知天高地厚。
谁都知道,擅闯天庭是个死字,私下凡间更是大罪,天枢摇首浅笑,望着那少年道:你当我们是傻子吗?”
“那就别再问我这些无聊问题——”少年冰冷地望着天枢,漆黑的眸子有种暴虐的感觉,仿佛他再起手便可以毁了整个天庭宫阙。
“这样吧,你随我去天枢宫暂住,待这摇光殿修缮好了你再回来?”天枢按捺着性子循循善诱,他觉得自己已经待他不薄,为何此人还是如此不知好歹,不肯退让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