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风起云涌,万里白骨,千里血海,吾本痴狂(古代篇)
第三十九章
不记得曾在何处看过这样一段话,如今想起来,却是这般撕心又裂肺。
——亲爱的,我愿掏心掏肺地对你好,我愿无微不至地照顾你,我愿倾尽全力地守护你,我愿给你全部的疼爱、宠爱及怜爱,更会包容你的一切任性和无理取闹,只愿你能在我为你筑起的天空下活得无拘无束,无法无天。
——纵使全世界都指责我错了,只要你仍在我身边,便足矣,因为这是我爱你的方式。
——但是,亲爱的,我在这里,你到哪里去了?
昔日相处的一幕幕如泛黄影像在脑海中快速闪过,是他眉眼含笑温顺乖巧的样子,皱着眉头任性撒娇的样子,眨巴眼睛狡黠无比的样子,认真霸道妖娆魅惑的样子,委屈撇嘴讨好自己的样子……
所有的欢笑,争吵,悲伤,最后都随着他的消失,模糊了,安静了,不存在了……
这种感觉,真是痛啊。
姬一臣面色始终淡然如常,深邃的眼眸似一汪幽潭,深而沉,平而静,他就这样静静看着姬碧妃消失的地方,静静回想着过去点点滴滴,任由酸涩苦痛弥漫心底,静静品味其中痛楚,然后眼眸淡淡环顾一圈,便朝山下徐徐走去。
悲戚不属于他,绝望不属于他,他会好好地活着,活着等候他们的再次相遇。
他想,接下来若是徒步进藏,带着他们为完成的约定,去看这世间最纯净的雪山,也是个不错的注意……
皎洁的月色下,他的身形依旧挺拔如松,但从灵魂深处散发出的那份孤寂落寞,让人无法无视。
山脚下,陆少乔靠在淡鸀色的军用悍马旁,手里夹着烟,一脸阴霾的看着越来越近的熟悉身影,然后狠狠吸了口,摁掉烟头,大步走上前,朝着姬一臣的脸就是一拳头,拔出腰间手枪抵上姬一臣额头,冷冷吼道:“姬一臣,你如果嫌命太长,我现在就送你去死。”
姬一臣无视额间的手枪,瞥了眼昏倒在车内的阿炎,淡笑道:“你怎么来了?”
见他如此不当一回事,陆少乔只得无声叹息一声,收枪盯着他满身血迹:“有没有伤着那?碧妃人呢?”
猛然间听到姬碧妃名字,姬一臣脸色明显苍白几分,垂下眼眸掩去眼底深处的那缕忧伤,抬腕看看时间直接上了车:“走吧,回城再说。”
陆少乔跟着上车,目光却微带审视的深深看他一眼:“三儿,你……”
“不要担心,我很好。”说完,他便轻阖上眼,假寐起来。
******
南楚国,自入秋后,帝都安康城内的木莲竟一夜盛开,朵朵木莲花妖艳灼目,染红了整个安康城。
秋风瑟瑟,庭院深深。
古色古香的房间里,药香四溢,由精美白玉铺成地板,晶莹洁白,不见一丝瑕垢,琉璃灯盏高悬四壁,镶嵌宝石的紫檀屏风,摆放满屋的金银玉器,无一不彰显着此屋主人乃奢华挥霍之人。
撩开珠帘,绕过屏风,进入卧室。
寂静的卧室内并未掌灯,只有一张檀木小案几上放着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此时正散发出柔和光芒,将整个屋内照得光明且柔和。
宽大精致的床榻上,一名衣衫华丽的男子静静躺在上面,乌黑如墨的长发柔顺地散落一床榻,映衬着他苍白面容带出了几分妖冶。
玉枕,华衣,丝被,美人,正是姬碧妃。
秀美的眉头微微动了下,虚弱无力地睁开眼望着屋顶,涣散的眼瞳慢慢聚焦,旋即,看着周围熟悉的一切,苍白优美的嘴角轻扬,他忽然间笑出了声,笑得风华绝色,笑得悲凉绝望。
一直守在旁的福宁见他醒来,老泪纵横的跪在榻前:“殿下,您终于醒来。”
听到福宁的声音,姬碧妃这才将目光转向榻前,定定看他许久,微笑的自嘲道:“是啊,终于醒了,扶我坐起来吧。”
福宁抬袖抹去泪水,上前轻轻扶起他,后又担忧说道:“殿下,您这次寒毒发作比以前严重许多,老奴求求您就算是为了妃娘娘和小公主也要爱惜自个身子啊,断掉那个念头吧。”说着,心中苦楚不已的他忍不住又跪在地上,无声地哭起来,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陪在殿下身旁,殿下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委屈,付出多少,他全看在心里,让他如何不心疼,不担忧。
殿下从小就乖巧懂事,才智过人,奈何上苍不怜。妃娘娘怀着殿下时,不慎遭人暗算被推下寒冰池,导致殿下在出生后余毒不清说,还因体质太过孱弱,一直疾病缠身,能活多久亦无人敢保证,若非身在皇室,有御医细心照料医治和珍贵汤药吊着,恐早已夭折。
彼时,妃娘娘还深得东璃皇帝慕容景的宠爱,便请求慕容景找来苍龙大陆上最有名望的白如寺高僧为殿下祈福,奈何高僧在看过后,只留下一句:无名好养活。
如此,殿下在东璃国便无名无姓的生活八年多,直到‘死’时,也未能入慕容氏皇族的名册之中。
自古以来帝王之家变故多,除去必然的皇位之争,后宫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在殿下六周岁时,宫里突然传出皇后有喜怀了皇子,而妃娘娘却因妒在皇后所喝的保胎药里加入大量红花,致使皇后流产,皇子不保,慕容景大怒,将妃娘娘被打入冷宫,谁料当晚冷宫便失火,九岁的小公主就随妃娘娘死在那场大火之中。
而殿下因身体原因,从小便自学医术,每晚他都要偷偷跑去御医院翻看医书,也正因如此才逃过这一劫。
妃娘娘是南楚国的唯一公主,当年以和亲公主身份嫁到东璃国,发生这件事后,南楚皇帝悲痛震怒,却因自身国力弱小几次出兵讨伐,都被东璃打败,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只能生生咽下口气,暗中派人前去保护他的宝贝皇孙。
然而,一夜之间变成孤儿的殿下,开始遭受后宫嫔妃们的嘲讽,加上慕容景的特意无视,皇子公主们也皆可以随意欺负殿下,一时间,偌大后宫竟无殿下的生存之地。
为了活下来,他开始学会隐忍,记住妃娘娘从前对他说的每一句话,不再参与宫中任何庆典,不再出现在他们眼前。
这样的日子,一直忍到殿下八岁那年,在所有人都快遗忘他时,他却在那年宫宴上出现在众人面前,当着文武百官和嫔妃皇子的面,跪请外出四处游学,他的突然显身纵然使慕容景不悦,倒也多说什么,当场就准了这个请求。
出宫后的日子,如殿下所料并不太平,一路上他们不停地遭遇刺杀,最后他们引开追杀之人,让殿下独自先行离开。
只不过这一分别,待再次找到殿下时,却是在万丈悬崖下。
自此以后,殿下变了,他喜欢安安静静坐在天山顶上,看洁白的雪山,看湛蓝的天空,他的眼神清澈宁静,却不言不语,只微微地笑着,那笑容又如从前般纯净灿烂,像极了雪娃娃,偶尔他也会吹吹箫,那箫声十分轻柔,婉转低回,如流水般缓缓淌过,绵绵地,细细地,长长地,让人悲从心来。
而这样的改变,都只因为那个人的出现。
几年过去,当年的孩童已长大成人,他身形修长偏瘦,举止淡然优雅,气质清贵高华,礀容绝色美好,就渀若从画中走出来般。这样的殿下,让他们恨不得将世间所有最美好的堆砌在他面前,只要他每天能喜乐平安。
但命运并未因此便眷顾他,每月寒毒与从那人身上引过来的冰蚕蛊,疯狂地折磨他的身体,他却毅然选择追逐那人的脚步,并且还总微笑着宽慰他:福伯,我很好,不要担心。
殿下本是世上最纯洁善良之人,纵然遭遇过那么多的不幸,他依旧温和善良,不曾起半分杀心,结果为了那人,竟手染鲜血,背负魔鬼之名。
这么多年相处,他早将殿下当成亲人,所以将一切看在眼里的他,心里如何不悲痛,不惋惜。
……
“殿下,白如寺的高僧说过命定结亦是命定劫,三劫皆因命定人而起。老奴求求您,不要再去管那位公子的事,他会要了您的命。”第一次为保护那人,年幼的殿下抱着刺客一起坠崖,醒来后因担心那人安危,立即派祭瑛扮成乞丐接近那人,保护那人。第二次为救那人,殿下不顾体内即将发作的寒毒和冰蚕蛊,杀进皇城和司徒烨交上手,最后却被那人抱着一起跳了悬崖。至于第三次劫难会怎样,他已不敢去想……
姬碧妃微微地愣了下,随即一丝笑容自唇边溢出,轻声道:“福伯,即便是这样,那又何妨呢?我心中自有计较,你也莫要多劝,去给我倒杯茶水来吧。”
福宁抬起头,红着眼看着靠坐在床榻上神色虚弱的姬碧妃,咬牙叫道:“殿下。”
姬碧妃轻咳一声,笑着应道:“唔。”
见此,福宁无奈一叹,不再劝说,起身走到卧室的角落处,那里有一个温在暖炉上的小水壶。
姬碧妃接过茶杯,握在手中静静看了一会儿,才慢慢喝下些许清润喉咙,轻轻呼出口气,问道:“福伯,你们是在那里找到我的?”他只记得,随着紫龙玉上的血融入他的体内,他的意识也逐渐模糊起来,然而再醒来,人已经回来了。虽然想起来太过离奇,但事实就是这样,不容得他不信。
福伯思索一下,道:“是墨雪驮您回来的,那日我们人已赶到姚府外,却接到祭瑛发的信号……”
姬碧妃手轻抬,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了,现在景元多少年?”接下来福宁要说的话,他大致已经猜到。
福伯一怔:“景元二十七年,六月。”
姬碧妃微微错愕,一个月,他才离开一个月。
静默片刻,他又吩咐道:“明日动身去苍雪国。”必须尽快舀到紫龙玉,一臣,一臣……
“殿下,您的身体不适合……”
“福老,殿下醒了吗?祭瑛有急事瞧见。
第四十章
门外传来祭瑛的声音,福宁适时收住口,有些迟疑说道:“殿下,祭瑛是为破军和杜伍之事前来。祁连山事后,冥帝没能找到那…沈公子尸首,当即便以同谋之罪抓了破军和杜伍判下斩刑,前几日又下旨将于下月十五斩杀二人。”
司徒烨心里是有姬一臣的,只是那点情谊与滔天权势相比,显得是太过微不足道。
一直以来,司徒烨都极力回避自己内心,当察觉到姬一臣开始左右他的思绪,而他无法掌控这份情感时,他试图‘垂死挣扎’,决定扼杀掉让他萌生出这份孽念的源头,却不想在真正痛下杀手,将姬一臣成功逼入绝地后,自己又如此无法释怀。
祁连山下没能找到姬一臣的尸首意味着什么,司徒烨不是傻子当然明白,和姬一臣相识多年,他知道姬一臣的弱点是什么,更知道用什么法子能逼出姬一臣。
但,司徒烨千算万算没算到浩瀚宇宙,时空无限。
瞥见福宁欲言又止的神情,姬碧妃低声说道:“让他进来吧,顺便召花云也过来。”他的妻,他最是了解,对于这些曾陪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一直很看重。
福宁出去好一会儿,一名英挺的黑衣青年才走进来,只是英挺的面容有些许僵硬,些许难堪,约莫是在门口被福宁训斥了一顿。
祭瑛一脸恭敬的对着姬碧妃弯腰行礼:“祭瑛见过殿下。”
姬碧妃抬起眼帘看着他,轻声叹道:“祭瑛,这些年辛苦你了。”
太过诚挚的语气,倒让祭瑛神情古怪起来:“殿下,您是在怪我没保护好少主吗?”
姬碧妃摇头,复又是一笑,缓声说道:“你的来意,我已知晓,他们家人可都安置稳妥?”
“回殿下,他们的妻儿都已接到南楚,如今暂住在城外别院。”祭瑛恭敬回话。
姬碧妃下颌微点:“唔,再将如今北冥的局势说下。”
司徒烨即位后,率先铲除掉反对他的势力,后又颁布新的政策,如今的北冥内乱已平,局势算是稳定下来。
大致说一遍后,祭瑛低头琢磨了会,终于还是忍不住问:“殿下,少主他在哪里,还好吗?他为什么没有和你一起回来?我们很担心。”真要论起情分,他自认还是和姬一臣更亲近些,毕竟一起出生入死过数次。而姬碧妃就宛如云端,对于他来说,遥不可企及,他心里更多是尊敬是仰慕和守护。
分明是关心担忧的话语,但飘进姬碧妃的耳朵里,却变成了指责,好似在指责他为何是一个人回来,指责他没有保护他。
是啊。
我的妻,为夫怎么能,怎么可以如此疏忽就把你丢了呢。
极慢地眨了眨眼,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泪光一闪,淡淡的忧伤,转瞬即逝。
“他很快就会回来,莫要担心。”他坚定说着,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找回他的妻,这是给祭瑛他们的承诺,同样也是给自己的。
听到此言,祭瑛明显轻舒一口气,眉头也舒展开来,既然殿下如此说,那少主便是安然无恙。
“殿下,那破军与杜伍的事?”
姬碧妃倚在床边,指腹轻轻摩挲着左手腕上的那对金铃,微微阖着眼,没有作答。
祭瑛见此也不再急着追问,恭敬立于一旁。
房门再次被推开,进来一名身着素净蓝色布衫的少年,身旁则跟着一头身高近乎两米,体型健硕的雪狼。雪狼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色,那双浅灰色的眼睛从进屋后,就直直望着床榻上的姬碧妃,脖上挂着的大金铃随着步伐发出一声声清脆的铃铛声。
而少年气息内敛,再加上平凡至极的相貌,一眼看去,像极街市之上的芸芸众生,也正因为太过平凡普通,很难给人留下任何印象,所以这天下几乎没有他不能去,离不开的地方。
少年来到榻前,躬身施了一礼:“殿下。”
雪狼则低头在姬碧妃胸口蹭了蹭,乖巧温顺的模样如一只大宠物狗。姬碧妃微微笑着,伸手轻拍拍墨雪的脑袋:“墨雪,谢谢。”
墨雪似轻吟一声,浅灰色的眸子又似轻蔑的瞅了眼祭瑛,随即张开四肢,整个身体便以十分优雅地姿势,趴在床榻前的地面上,大脑袋懒懒地一侧,望着门口方向睡起大觉。
被这样一瞅,祭瑛脸皮不自觉地抽了下,心里大叹,他现在几乎成了所有人的不满对象,只因为当时他传信给殿下,告知少主被禁锢一事,害得殿下返回邺郡城,深受重伤。
姬碧妃刚刚醒来,身体还是很虚弱,简单交代了几句后,就让花云即刻动身陪着祭瑛一起回北冥。
第二日,晨曦微露,一辆宽敞豪华的驷乘马车便驶出安康城,直奔苍雪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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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天山。
在那高耸连绵起伏的雪山之巅,一个白衣翩然的男子,静静站在白皑皑的雪地上,双眸微敛,周身散发着柔和纯净的光芒。
天空一片湛蓝,朵朵白云飘浮游动,映照着他如雪般容颜,只是太过白皙如雪反而隐蕴着几分病态。
随着夕阳落下,他的睫毛轻轻颤动,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眼瞳漆黑,如画的眉眼间,尽是虚弱之色。
他缓缓抬起手,神情复杂地盯着手中的紫色玉佩,半个多月来,他每日以血喂玉,可血玉吸血速度太慢,一到夜晚就仿若有意识般,无论他流多少鲜血都无动于衷,所以事到如今也才变红一半。
拿到玉佩时,福宁等人都曾试过,滴血上去玉佩毫无反应,但他的血滴一上去,立即就融入了玉佩之中,这便证实他猜想是正确的。
只是,这样下去,我的妻,还要等多久才能见到你。
妻可知,为夫对你的思念已入骨。
见他收好玉佩,守候在旁的墨雪立即走到他身边,半跪趴在地。
姬碧妃淡淡一笑,侧身坐了上去,带着点悲伤,带着点无奈的喃喃自语道:“墨雪,你说他现在在做什么?他会想我吗?可我好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