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一臣挑眉,望着面具人的眼眸平静无波,无情绪无温度,淡漠得渀若看的是一只蝼蚁:“我现在改变主意,全部杀了。”
语音旋落,一拥而上,杀气再起,乱剑分尸。
很快,梅贰收剑扶着破军走过来,杜伍与祭瑛也走了过来,四人恭敬的齐齐单腿跪下:“参见少主。”
姬一臣微微眯眼:“王叁呢?”
祭瑛暗暗握紧拳头,瞥了眼一言不发的另外三人,垂下眼道:“回少主,已不在。”
简单三个字代表什么,在场所有人都懂。姬一臣脸色不变,眉宇间却惭惭染上冷意:“尸首埋在何处?”
这次,四人同时出声:“属下无能。”是的,他们无能,到最后也没能夺回王叁的尸首。
姬一臣轻轻闭上眼,再睁开眼时很平静的嗯了一声:“起来吧,先离开这里找地方休息,为破军疗伤。”司徒烨,我们之间的血债又多了一笔,如今回想自己曾经为司徒烨做的一切,着实可恶,着实可恨。
他们现在所在位置是北冥和南楚两国的交界处,这里只有连绵不绝的大山,越往里走地形越发陡峭,迷雾重重,故也被称迷之森林。
很快,前去探路的杜伍回来,在前面的山峰顶上,发现了一个山洞。
山洞内,姬一臣靠着洞壁,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花云,便阖眼休息了,刚才那番打斗虽不激烈,但他还是怕影响到腹中小家伙,所以这会也懒得去过多追问。
祭瑛抱着剑坐在姬一臣对面,一直打量着这姬一臣,神情是欲言又止。许久之后,他还是忍不住说道:“少主,您总算回来了,我还以为您打算抛下我们,不再回来。”
这话说得有歧义。
别说姬一臣听出来了,就连向来寡言的梅贰也不由抬眼看了祭瑛一眼,杜伍毕竟在官场混过几年,此时一听这话,不由打趣道:“祭瑛,瞧你这话说得,莫不是你一早就知道少主身在何处,而故意藏着不告诉我们?还有这位花兄弟是你何时认识的,我们竟然不知,这次多亏他出手相助,我们才能脱身,不过现在少主回来,我们应该重重报答人家一番,少主属下说得可对?”
祭瑛嘴角一抽,他就不喜欢混官场的人,说话永远是话里带话,当初姬一臣让他们入朝为官时,他第一个就拒绝了。
姬一臣也似笑非笑的睁开眼:“如此看来,这段日子当真是辛苦你了,祭瑛。”
这话听得祭瑛毛骨秫然,脸色僵硬,却不敢反驳,只得委屈的低着头,小声示忠心道:“只要少主平安就好。”
姬一臣睨了他一眼,将目光移向花云,淡笑道:“这次多谢兄台相助,大恩不言谢。不知兄台有何心愿,只要是我能力所及之事,我都可以为兄台做来。”
从进洞后,花云一直便不在状态,两只眼睛直直落在姬一臣身上,这会儿听到姬一臣这番话语,心下不由迷惘了好一会儿。
姬一臣见他如此,不由又丢下一句:“想要什么,想清楚再告诉我,我只应承一件事。”
花云敛回心神微微一笑,毫不迟疑道:“能得公子此诺,花云荣幸之极,只是不知,这个承诺是否永久有效?毕竟这一时半会,我也想不出想要什么,想做什么。”
“当然。”然而多年之后,姬一臣为这句话是后悔不已,当然这乃后话。
一时间,洞内又平静下来,气氛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祭瑛看看花云,看看姬一臣,再次出声:“少主。”
姬一臣看着他挑了挑眉:“怎么了?”
某人深吸口气,斟酌下道:“属下有些话要说。”
“你说。”
“花云是南楚人。”
“唔。”花云是那国人,他不在意。
“少主,属下也是南楚人。”
姬一臣淡漠的眼神掠过祭瑛,当年他离开天山不久,途中便遇到名小乞丐,而后小乞丐一直缠着他,这一缠便是这么多年。
祭瑛心下一急,脱口而出:“花云是殿下的人,属下也是。”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他,似审视,似疑惑。
姬一臣黑眸不动声色的半眯半掩,记忆里似有什么在慢慢清晰起来,南楚纳兰氏,目光锐利的扫祭瑛一眼:“出来。”
祭瑛抬手摸摸鼻子,连忙起身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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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外,天空残月如钩,星光黯淡,清冷的月辉下,姬一臣负手而立,静静望着前方,眼底深处却是遮掩不住的落寂与惆怅。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淡淡问道:“他还好吗?”清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心终于稳定踏实下来,这次他不会再错过。
多年相处,彼此间的默契,不需多言就能明白彼此的意思。
“听福老说,殿下这次寒毒发作比以前厉害许多,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怕是……”
许久,姬一臣才低低的出声:“难道这寒毒就没解毒之法?我记得八年前,不似这般的。”
祭瑛微愣,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姬一臣露出这种神情,不禁有些迟疑的说道:“那是因为殿下将少主您上的冰蚕蛊引到了他体内。”
第四十三章
南疆的冰蚕蛊?
一瞬间,姬一臣的黑瞳因惊愕而瞪大,他竟不知道这身体原来中过蛊,这蛊他听夜绯云说过一二,好似只有将下蛊的人杀死才可解,但时隔这么多年,他连自己怎么被下蛊都不知道,又如何去找下蛊之人。
好似知他疑惑,祭瑛继续低声说道:“少主请放心,殿下已找到当年下蛊之人,原本几月前就动身前去找那人,但那时得知您被司徒烨抓去,殿下便又立即返回邺郡城……”
“等等,你说他之所以会被姚振南抓住都是因为我?”姬一臣心里顿然一紧,胸口就像是一块石头压着那般难受,他记得当初询问姬碧妃,姬碧妃只是轻描淡写的带过,原来如此。
“是。”
姬一臣痛苦的闭上眼,碧妃,你究竟瞒着我做了多少事,你是怕我自责愧疚,所以从没打算要告诉我?
“祭瑛,这些年他是怎么过得,务必一一告诉我。”
祭瑛皱皱眉,终是一五一十的全部说了出来,但殿下的付出和守护,又岂是自己三言两语能道得清,说得白。
微风吹动树叶,发出轻微的声响,稀稀疏疏的星星闪烁着清寒微光,愈发衬得这个夜凄凉且冷清。
祭瑛已经离开很久,姬一臣却一直维持抬头仰望着天空的礀势。
就在刚才,他问:祭瑛,你为他抱不平吗?
祭瑛眼神坚定的回答:不,您和与殿下对我来说都一样重要,况且殿下心甘情愿。
呵,心甘情愿。
多么简单的四个字啊,但要怎样深的情,才能做到这一步。
这么多年来,他为司徒烨所做的,还不及姬碧妃对他的十分之一,他都不能说是心甘情愿,因为他也都是有条件和承诺。
他的所有人都可以任由司徒烨差遣,帮助司徒烨行任何隐秘暗杀之事。但同样,他也会偶尔索取一两样回报,比如杜伍破军的锦绣前程,比如寻找王叁的家人,比如武痴梅贰的绝学秘技,比如祭瑛的行商敛财……
碧妃,值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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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刚亮,姬一臣等人就动身离开了迷之森林。因心中一直挂念着姬碧妃身体,所以行程也有所改变,梅贰与杜伍动身去东璃找夜绯云,祭瑛则与身受重伤的破军随姬一臣一起去南楚,并且约定好两月后北冥国的武林大会上会面。
走出迷之森林,用去大半天时间,到附近一个小镇稍作了歇息,就开始分道扬镳。
趁歇息时间,祭瑛出去买来一辆马车和一些换洗衣物给姬一臣,虽然众人对姬一臣打扮十分好奇,但都聪明地选择闭口不问,只是那眼神时不时往姬一臣身上飘。
花云是最后个得知姬一臣决定的人,但他并非姬一臣属下,此时得知决定自然也不会觉得有何不妥,只是很平静的提醒道:“公子,恕我直言,殿下现在怕是还在天山。”
经花云一提,姬一臣端着茶杯的手微顿,脑中不由浮现雪山下的那一幕,淡淡道:“那我们便去天山。”
“公子,为何突然这般执意?”莫要怪他无礼,毕竟殿下才是他的主子,这心自然偏向殿下。
姬一臣眉梢轻扬:“花云,可是对我有意见?”
花云浅笑,神色不变道:“花云不敢,只是我乃殿下的仆从,自然不愿见到殿下再受任何伤害,除非公子给予花云一个说法,否则花云虽能耐不大,但阻止公子等人前去天山还点能耐还是有的。”
语气坚定认真,神色谦恭有礼。
姬一臣眼中几许赞赏之色闪过,玩味一笑:“莫非我不给出答案,你便打算为难我?”
“是的。”花云点了点头,眼中也流露出慎重之色,可见决心之坚定。
姬一臣浅浅叹息一声道:“花云,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虽然非什么良善之人,但你家殿下于我是不同的。”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谁料花云听后并未露出笑意,而是继续谦卑说道:“殿下乃天人,公子也是人中之龙,这个所谓的不同,不知和司徒烨于公子的不同,有什么区别?”
祭瑛等人闻言面色大变,在座的谁不知道少主为司徒烨做得那些事,结果换来得是什么,现在花云故意提起司徒烨,不是给少主巴掌吗?
姬一臣瞥他一眼,不以为意地笑笑道:“当然有区别,一个是我亲人,一个是我仇人,二者岂可相提并论。”
花云惊讶抬起眼,微微一怔:“公子今日这番话,可是出自肺腑?殿下自幼就疾病缠身,身子一直不大好,后每月又要承受冰蚕蛊与寒毒双重痛苦,每当那时,我们便时刻警惕自己,殿下所承受之痛一半是来自公子您,待有朝一日,我们若能与公子碰上面或者说上话,定要为殿下讨要一个说法,一个公道,问上一问,我家殿下有何处比不上那司徒烨,为何当年天山一别后,公子您不去寻找我家殿下,亦不回头看一眼。三年来,暗杀皇子皇叔,闯皇陵毁龙脉,毒太后暗度陈仓,诸多事情,凭公子智谋只要稍稍多思虑一下,又何愁看不出端倪,为何公子要故作不知,还是公子潜意识里便认为顺其自然是应该的。”
一句句掷地有声的质问就这样抛出来,饶是混官场多年的杜伍也不禁语塞,这番话看似句句咄咄逼人,细细琢磨却又句句在理,莫不是这背后真有什么猫腻,莫非花云口中的殿下真的一直在暗中相助?而少主和这殿下之间又有什么渊源?
这边,姬一臣淡淡看向他,声音依旧不高不低:“作为仆从,就只能做到这些了吗?”他承认花云说得半对半错,实际上他并没认为顺其自然是应该的,因为他一度认为暗中出手的那人是司徒烨,毕竟知道他行踪以及每一步行动的只有司徒烨,于是他索性也不再深思和追究,自然而然就渐渐习惯了。不过事情既已过去,他也不屑再去多做解释什么。
花云站起身,冷声道:“不管这次公子您是真意还是假意,我和莲叶叶是被殿下从万人坑里救上来的,为了殿下我们可以牺牲一切,我们也可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不可为包括杀死公子你。”
姬一臣微微一笑,没有丝毫动怒之色:“今日花云兄弟的这番教诲,我铭记于心,我不敢做出什么保证或承诺,我只有一句话,从今往后我在那他便在那,我会带着他,倾我之力,搜罗世间所有珍稀药材,去慢慢改善医治好他的身体。”姬一臣面上虽在微笑,心下却苦笑不已,如此看来姬碧妃身边之人,皆都对他颇有怨念,而且貌似很重。
听闻他这番话,花云面色这才缓和下来,还想着说点什么,一旁祭瑛却已插口道:“花云,够了。”
姬一臣冲祭瑛摆了摆手:“赶路吧。”
花云也恢复一脸谦恭,微笑着对姬一臣行了一礼:“公子,方才之事还望莫要往心里去,如若公子心中有怒,花云甘愿接受一切惩罚。”
姬一臣嘴角微微扬起一抹笑:“无碍,我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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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瞬过去数日,姬一臣一行人在经过九日的行程后,终于抵达天山脚下。
时光飞逝,转眼间过去八年,天山依旧大雪纷飞,寒风凛冽,而接到信鸽的福宁,早早地就在天山脚下等候。
马车停下,花云率先跳下马车,继而是身着黑色狐裘的祭瑛和破军,最后才是姬一臣缓缓走下来。今日的他一袭银色锦袍,外罩一件华贵厚实的雪白狐裘,头戴雪帽,帽沿压得很低,遮去大半张脸,只露出干净白皙的下巴和凉薄的双唇。
福宁连忙上前,朝他行礼道:“福宁见过公子。”
姬一臣也不多礼,淡淡嗯了一声:“福老不必多礼,劳烦现在带我去见他。”
自从在天山认识姬一臣,姬碧妃便每年都会来住上一段时日,后来直接命人在这天山脚下修建了座小别院。
跟随着福宁的脚步,走过几道房门,空气里氤氲着淡淡的药香,姬一臣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分别数月,终于再次相见。
卧室里没有点灯,只有夜明珠散发出的淡淡光芒,温馨柔和。
姬一臣轻轻推开房门,越过一道水墨屏风,便看见那人锦袍半解靠在床榻边,赤裸着双足半搭在床边。
他脸色苍白如雪,墨发披散在身上,一件绣满了曼珠沙华的白衣松松垮垮穿在身上,仅仅用根绯红的绸带随意地在腰间系了个结,愈发显得身形消瘦不堪。
他就这样安静地垂着头,神色痴痴地看着手中的银色束发之带。
霎那间,姬一臣只感觉眼眶微微发热,心里涌起丝丝暖意,声音沙哑的唤道:“碧妃。”
第四十四章
姬碧妃恍然一惊,手中束带直接掉落在地,怔怔的抬头看过去。
不远处,一个白色身影优雅地站立在那里,乌黑的短发下,俊美的脸上明显带着淡淡倦意,然望过来的目光却是从未有过地温柔和疼惜。
下刻,姬碧妃倏地张大眼睛,几乎不敢置信地站起身,脚下不由踏出一步,可是又渀佛想到什么似地,立即收回脚来,神情逐渐变得有些惊疑不定。
他就落寞地站在那里,低垂着脑袋,眼泪含在眼眶里直打转,就如那被主人遗弃的小猫,让姬一臣的心脏是狠狠紧缩了下,这人就是他的劫诶。
叹息一声,淡淡说道:“站在那里不要动。” 话落,他人已快步走到角落处的衣柜前,从里面翻出一双软布白袜后,随即又折返床边。
再次听到熟悉的声音,姬碧妃险些掉下泪来,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姬一臣,看着姬一臣的一举一动动作。
“坐下。”
姬碧妃一愣,乖乖地坐在床边,有些茫茫然地看着姬一臣接下来的动作。
姬一臣微微拧着眉头跪在地上,小心翼翼捧起他冻有些青乌的足,他的手心温热,握着他的足踝轻轻地用力揉搓,不一会儿双足因暖和又呈现出原本温润色泽。
姬碧妃的双足一如他人般,秀气且漂亮,趾甲亦修得干净整齐,脚趾圆润白嫩,大脚趾微微往上翘着,白皙中又透着淡淡的粉红色,甚是可爱。
或许是身体回暖,或许是思绪清醒,姬碧妃鼓起勇气,微微弯下腰,伸手抚上姬一臣的脸颊,掌下接触到地肌肤温热柔软,是真实地。
他真的出现了,真的回来了,就像过往的一百个多个夜里的梦境样,他出现在他面前,温柔细心地呵护着他。
“一臣。”姬碧妃嘴角微微翘着,轻轻唤道。
姬一臣仰起头,刚好迎着那双盈满水雾的双眸,蹙眉道:“怎么了?以后不许这样不爱惜自己,如果还有下次,我便永不再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