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现场只剩下龙泉山庄的人,墨清知道红门已经撤退。他拿出玉箫,叫了江城一声。江城已然明白他的决定,退到了远
处,无奈地封住自己的听觉。
等剩下的人意识到墨清的行径后,已经晚了。
墨清直接从《霓裳羽衣曲》的第三章吹起,霎时,天地间只剩下耳膜的震动,血管的膨胀,心脏的挤压。
一些内力修为较差的人瞬间毙命,及时封住听觉的人也已七窍流血。
江城看着一具具有增无减的尸体,不忍见墨清违背自己的意志滥杀无辜。他冲到了战场中央,解开听觉的束缚,心脉顿
时被汹涌而入的音律冲击得狂跳不止。
“住手,墨清,不要再吹了。”声音混着他的血喊出了口。
墨清被江城的举动怔住,停下箫声。扫视了一眼比之前更为血流成河的战场,他脸上的痛苦分外明显。但他还是一个狠
心,转身去洞里带出两人,匆匆离开了这个山岭。
山岭一役,令武林正邪两派元气大伤,墨清携自家丫鬟与红门门主于当天消失无踪,红门五灵护法之首水护法祁天贺下
令不惜任何代价都要找回门主,其余两个杀无赦;而武林正派虽然口头上誓要找到叛徒墨清,实则见识了那日《霓裳羽
衣曲》的厉害,都是冲着这乐谱去的。
当燕孤影听到墨清成为武林叛徒的消息时,叹了声气,有感造化弄人,最终,墨清还是走上了和他爹同样的路。
而除了上述这些公开的追捕查杀,暗地里正在寻找他们的人也不在少数,他邱云霄也算一个。天知道他当时不过去外面
溜了一圈回来,这世界就天翻地覆了。
邱云霄一边咒骂自己的不争气,一边到处探听三人的下落。
一会儿听说东边有个脸上有伤疤的男子,没日没夜地跑去一看,是个脸上化了刀疤妆的戏子,他当即狠狠教训了那家伙
一顿,警告他以后唱戏不许化妆,那戏子叫冤啊,这不化妆还怎么演;一会儿又听说西边来了个吹箫的艺人,那箫声是
何等的迷人,他又饭也没吃一口地奔过去,结果扑了个空,人家早走了。
邱云霄不死心地继续找,直到累得抬不动脚,才找了间客栈投宿。
茶余饭后,人们又开始天马行空地拉拉家常,闲话江湖,戏说武林。
“好消息,好消息,这江南有名的‘雪北香南’戏班来咱们城南了。”
“可不?我昨儿个还不惜花了好几两银子去听了呢,那可真是物超所值啊。从那唱戏的,到敲锣打鼓的,无一不是技术
精湛。”
“听说那配乐的一对兄妹还是新请的呢,那一段琴箫合鸣简直是仙乐。”
“你小声点,听说这江湖上最近出了大事,好像在通缉的三人正是一对会琴箫的兄妹和一个丫鬟。”
“不会这么巧的吧,被通缉他们还敢抛头露面啊。”
“这怎么可能吗?那画像上的哥哥左脸可是有道伤疤的,我昨日见那兄妹俩都长得干干净净的,脸上不要说伤疤了,连
一粒痣都没有。”
“瞧你这说的,简直是夸大其词。”
“……”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就冲着墨清会吹箫、墨雪会弹琴,他邱云霄今夜就势必要探一探这个叫‘雪北香南’的戏班子。
戏班暂居在竹涛茶楼,邱云霄翻墙而入的时候,正见一男子端着晚饭敲门进了一间厢房,那开门的女子唇红齿白,即使
邱云霄只见过一面,也认得是墨雪,而刚才那所谓的男子正是翠琳所变装的。邱云霄算是知道那些人口中所谓的兄妹,
该是墨雪与翠琳所假扮的。那么墨清呢?难道他在房中?
邱云霄顾不得什么礼数,直接破门而入,在墨雪与翠琳尖叫前果断地捂住了他们的嘴。
“嘘——,是我。”邱云霄放开她们,转而扫视了一眼屋子,不见墨清,他问翠琳,“你家少爷呢?”
翠琳欲言又止。
墨雪奇怪地看了看来人,问道,“翠琳,他是谁啊?”
“哦,就是我跟小姐说的那个无赖邱云霄。”
“拜托,可不可以不要加无赖两个字啊,我什么时候无赖过。”邱云霄替自己辩驳,“我问你话呢,墨清他人呢?”
“其实,我们也在找少爷。”
翠琳的一句话令邱云霄张大的嘴过了好久才合上。
“不是说他跟你们在一起吗?”
“本来哥是和我们在一起。但是七天前,有一帮强盗模样的人追杀我们,扬言要哥交出乐谱。哥说他们是冲着他一个人
来的,就把乐谱交给我们,和我们分开行动。本来说好在最近的村口碰头,可我们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他。百般思量之下
,我们乔装进了这戏班,以兄妹相称,因为翠琳跟哥学过吹箫,所以我们希望可以以此给哥提示,让他找到我们。”
“七天?”邱云霄眉头紧缩,谁知道七天里会发生些什么事,“不行,你们不能待在这里。这么张扬,一定会有人来找
你们的。既然乐谱在你这里,就更危险了,我先带你们回汨华谷。”
“但是,我的身份……”墨雪为难道。
“师傅他老人家不是那么古板的人,而且你燕伯父一直待在汨华谷,就算师傅有所顾虑,他也一定会保护你的。”
“燕伯父?”
“就是你爹昔日的旧友。废话少说,你们快点收拾一下,立刻跟我走。”
“那至少得和班主说一声。”
真不愧是兄妹,做事都那么循规蹈矩的。邱云霄不耐烦道,“是你命重要还是礼数重要啊?真是的,别多废话了,快点
去准备。”
墨雪有些不服地瞪了他一眼,还是留了张纸条,和翠琳整理了些行装后,就跟着邱云霄走了。
而他们离开的第二天,墨清就循着墨雪留下的线索找到了戏班,可惜,房里已是人去楼空,只留下一张便条。
墨清确认了是墨雪的笔记,看到她纸上提到的投奔伯父四字,知道如果是燕孤影的话,他应该可以放心地把人交给对方
。
那么接下来,他自己该何去何从?
墨清看了看街头那些热气腾腾的包子,咽了口唾沫,可怜他身无分文,只能继续挨饿。
为了遮掩自己的容颜,他一直都戴着黑色的斗篷。可是那些刁钻的眼线无处不在,当一个不小心斗篷被无知的小孩扯落
,潜伏在暗处的那些阴影开始蠢蠢欲动。
墨清加快脚上的步伐,往人多的地方挤去。突然,一辆急速行驶的马车穿越过闹市,只顾着躲藏的墨清完全没有注意。
‘吁’的一声长嘶,车夫来不及勒住马匹,墨清结结实实地被马前蹄踢翻在地,一个天旋地转,就不省人事了。
车帘被微微拉起,车上之人只露出半张脸,嘴唇微启,坐在车夫旁的侍卫把人抱上了车。车夫一扬马鞭,马车浩浩荡荡
地朝着岳王府驶去。
人群散去,角落里的几个阴影互相暗示了一下,‘刷’的一声离去。
第九章
依稀中,墨清断断续续地听到了一些人声,什么‘参汤’、‘棉被’、‘暖炉’、‘王爷’的。起身的时候,一阵晕眩
,差点没从床上摔下去。
“你还发着高烧,不能起床。”一旁待着的丫鬟好心提醒道。
墨清还没有进入状况,躺回去之后,开口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岳王府,你在街上被王爷的马车撞倒,王爷就把你带回来了。”
“王府?”墨清那表情有多惊讶就有多惊讶。
转头去看那些忙忙碌碌的丫鬟仆人,往暖炉里添炭的添炭,擦拭窗台的擦拭窗台,拿着被子往他身上盖的往他身上盖,
好不热闹。
随着一个人影跨步进来,刚才忙碌不暇的人都停下手上的工作,恭恭敬敬地向来人请安。来人一个点头示意,那些人又
开始紧张而有序地工作。
墨清已经猜到来人定是那岳王府的王爷,本想起身行礼,可恨那高烧实在令他无法起身。
岳嵩笙叫过正在开药方的太医,低声询问了一番,便摆手退下了人。看向锦床上之人,只见后者一副疑惑无辜的表情。
他笑了笑,走过去,探上对方的额头,微微蹙眉。
墨清对这人的行径奇怪,动了动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身上多处受伤,还敢拦马车,你还真是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
“恩?”墨清眼里的疑惑更深了,自己有拦马车吗?
“难道你不是有冤要向本王申诉才不惜以身犯法,当街拦本王的吗?”
墨清尴尬地扯了扯嘴角,“王爷误会了,墨清被人追赶,无意冒犯王爷尊驾,还请王爷见谅。”
岳嵩笙倒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反问道,“你做了什么事被人追赶吗?”
“只是不小心惹了一点小麻烦,多谢王爷关心。”
“是吗?不管怎么说,是本王的马踢伤了你,伤好之前,你就待在王府吧。”
没等墨清言谢,岳嵩笙已经径自离开。
等候在外的侍卫舒正跟上自家的主子,他正是刚才将墨清抱上马车之人。
“你猜他自称什么?”岳嵩笙好笑道,“墨清,他竟然就是那个闹得江湖大乱的墨清。如此自报家门,也不怕身份泄露
。”
“那王爷打算如何处置他?”
“即使本王不表态,依那些传闻来看,他在能下床行走之后就会主动离开,决不会在此多留片刻。”
“王爷的意思是……”
“武林的事与本王无关,只是这王府也不是任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
岳嵩笙嘴角的弧度令舒正迷惑不解,究竟他主子心里在想什么,就算他这个从小和岳嵩笙玩到大的侍卫朋友也不得而知
。
被议论的墨清不自觉打了个喷嚏,拉了拉被子,昏昏沉沉地睡去。
墨清在岳王府的消息不胫而走,这岳王府是什么地方,那里住得可是深受当今皇上恩宠的岳王爷,王府戒备森严,岂容
这些江湖人物随意进出。就连白钟祥、星斋老人、燕孤影这些江湖前辈都要敬他三分,其他人等更是不敢轻举妄动。
可他邱云霄才不管他什么王不王爷的,初生牛犊不畏虎,就算是天罗地网他也要去。好在为人师傅的,总有先见之明,
一把锁,一句‘不听话就赶出师门’,便把邱云霄牢牢地拴住了。邱云霄间歇性的苦苦哀嚎声,已经成了谷里众人每天
的家常便饭。
为了免遭这噪音污染,江城苦口婆心地劝邱云霄,安安静静地度过这几天,等师傅他老人家算计着该是墨清离开王府的
时候自然会让你去救人。
邱云霄将信将疑,算是停止了这鬼哭狼嚎般的哀嚎声,可随之即来的便是每天敲着门板,数日子的‘咚咚’声,惹得众
人叫苦不迭,差点没引起公愤群殴他。
在太医的细心调理下,墨清身体比预期要恢复地更快,他思忖着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是夜,他让一个丫鬟领着到了书房,本意是来辞谢,却不想演变成现在的状况。
“王爷,玉箫乃是家父遗物,王爷何苦为难墨清。恳请王爷高抬贵手,将玉箫归还。”
“此玉箫做工精细,色泽亮丽,纯净不多一分杂色,实乃上等之物。你可知三十多年前宫中发生一起窃案,被盗物品中
,就有这么一支玉箫。”
墨清被对方唬地一愣一愣的,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不过么,这失踪的玉箫早在多年前就已被找回,自然不会是你这一支。”
自知被耍,墨清不解这人的用意,“那么,还请王爷将玉箫归还墨清。”
“本王让你在王府白吃白住了这么些日子,难道向你收取一些回报也不行吗?”
“王爷宅心仁厚,收留墨清多日,墨清自当感恩图报,只是这玉箫实在是家父留给墨清的唯一记忆,还望王爷手下留情
。”
“可你身上除了这玉箫,无任何值钱的东西。你拿什么回报本王爷?”岳嵩笙挑了挑眉。
这一句话说到了墨清的痛处,的确,他在进王府之前,根本是身无分文。
看着墨清左右为难的表情,岳嵩笙心里早已笑翻了天,本来只是想开开玩笑,没想到越玩越有兴致,这一下,有点难以
收手了。
“其实,你还有样东西可以用来与这玉箫作交换。”岳嵩笙眯起眼睛,奸笑。
墨清是什么人,他自然明白这弦外之音,加以厉色道,“王爷何苦强人所难?”
“好一句强人所难,难道你不知道人的潜意识中,都有一种暴力倾向吗?”
话音刚落,岳嵩笙已经抓着人压在软塌之上。墨清没料到这身处温室的人竟然也是习武之人,那强而有力的手劲令他被
抓的手腕隐隐作痛。
“墨清恳请王爷自重。”
“这种时候你还跟我说自重?你还真是不死心啊。”
岳嵩笙放下手上的玉箫,转而去解墨清的衣服。
墨清惊惶失措,他不明白为何他都已自毁容颜,还会遭到这等对待。
“住、住手……恩……”颈项间热气的吞吐让他漏出了一点呻吟,“墨清只是一介平民,围绕王爷周围的佳丽无数,论
姿色墨清不过是一个破相之人,王爷你就放过墨清。”
“虽然本王一个响指,就有无数美人投怀送抱,可对着那些胭脂俗粉久了也会腻,更何况拒绝本王的人你还是第一个,
你说若是本王今天放了你,本王颜面何存?”
“墨清心中的王爷是一位为国家日以夜继、为社稷废寝忘食、为百姓任劳任怨之人,如今你只为一己之私,强人所难,
你如何对得起爱戴你、敬仰你的百姓?”
“你跟我谈道德?”岳嵩笙冷笑,放开身下的人,走到书桌前拿过一份文件,扔了过去,“对一个欺师灭祖、杀人满门
、血洗钱庄、无恶不作的盗贼,本王没有把你送入天牢已是对你的大恩大德。”
墨清看着那册子上莫须有的罪名,极力替自己辩护,“我没有做过。”
“犯人通常都会这么说。”
“墨清无师无门,何来欺师灭祖?这刘姓人家,墨清根本与之不曾相识。如果墨清血洗钱庄,不可能流落街头,三餐不
济。墨清自认清白,还请王爷明查。”
“查?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这份可是当地官府递上来的文件,你怀疑他们欺上瞒下,也就是拐着弯儿骂我这个当上级
的王爷是非黑白不分了?”
“墨清决无此意,只是事实如此,墨清并无半点隐瞒。”
“让本王替你明查可以,可至少你得给本王一个理由吧,总不至于本王就这么莫明其妙地帮你。”
“王爷,墨清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为难墨清?”
“你刚才反抗本王是谓冤,顶撞本王是谓仇,你怎么能说本王与你无冤无仇?”
“如果王爷执意不肯放过墨清,恳请王爷赐墨清一死。”
“怎么,用死来威胁本王啊?本王还就……”眼见墨清头一抬,眼一闭,视死如归的表情,岳嵩笙嘴角抽畜了一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