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你身子还没好。”
翠琳拿过外衣给他披上,扶着人来到后山的小径,正巧碰上挑着扁担一头汗水的江城。
“江大哥。”
江城见他能下床走动了,心里宽慰了几分,“外面风大,小心着凉。”
墨清满心愧疚,“多谢江大哥关心,星斋前辈说我已无大碍。”
“那就好。”
墨清环顾了四周,小心翼翼地问道,“江大哥,不知这思过崖怎么去啊?”
江城的表情停滞了一会儿,随即指了指东面,“沿着这条小路上去,就到了。”
“谢谢。不知江大哥可否替我带翠琳先回去?”
“少爷,这怎么行?荒山野岭的,你一个人去多危险。”翠琳不依。
墨清拜托地看了江城一眼,江城自知劝阻不了,痛心地点了点头。
谷里的路崎岖不平,由于思过崖去得人少,这小路更是难走。幸而末冬的季节,没有过多的草丛拦路。墨清也不小心摔
了几跤,手掌擦破了点皮。
等到了寒风阵阵的思过崖,遥望着那间黑漆漆的小屋,墨清不觉有点心酸。
而邱云霄此刻正倒立在那唯一的床上,诅咒那个杀千刀的二师兄梁子柏,竟然这样整他,此仇不报非君子。
正当他碎碎念念中,眼角瞥到了对过崖边的人影,定睛一看,差点把他乐得从床上摔下来。他走出屋外,兴奋地摆手示
意。
墨清僵硬地冲他挥了挥手,哪有人受罚还这么高兴的。
此时此地,两人之间的交流默契地只一个眼神就心领会神。
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谁让你自作主张带我来这儿的。
要是我不带你来,你可就死定了。
死就死,我又没让你救。
我高兴救你,你管我?
我不管你,你也别管我。
呵,你以为我愿意管你啊?换了是别人,就是死上一千次,本少爷也懒得去救。
那把我当成别人不就行了。
拜托,我现在可是因为你受罚的,你就不能对我好点吗?
自作自受。
唉……
听说你一天只有一顿饭,我还和翠琳从厨房偷拿了几个馒头,本来以为这里会有吊桥。
嘻嘻。
笑什么?
你亲自给我送吃的来,即使再破坏一次规矩我也无所谓了。
恩?
墨清一个眨眼,邱云霄已经从对崖飞身掠了过来。
“原来你们都是这样飞来飞去的啊。”墨清没好气地把用纸包着的馒头扔给他。
邱云霄笑嘻嘻地咬了一口,然后就直溜溜地盯着墨清。
“干吗?”
“这个不好吃。”
“有的吃你就要满足了,还嫌东嫌西的。”
“我想吃你。”
墨清‘啊’了一声,邱云霄趁机侵入了他的嘴,把他压在了地上。
脏——不对,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墨清用力一把推开他,“喂,你不要太得寸进尺。”
邱云霄极其灵巧地舔过墨清的耳际,轻轻咬了一口柔柔的耳垂,“还是这个好吃。”
墨清低吟了一声,然后他生气了。
“邱云霄,你给我起来。”
这一声狮子吼比起翠琳有过之而无不及,叫得邱云霄心里直犯抖,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鬟,呃,好像这
话不怎么对。
墨清拍去身上的脏物,怒视着邱云霄,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馒头,掉头就走。
“喂,我的——”
“你就等着饿死吧。”
“好过分……”
邱云霄努了努嘴,不过刚才那一番缠绵也已经够他回味无穷的了。
果然还是小清清好吃。(==!!!)
虽然墨清那日负气而去,毕竟不忍看邱云霄待在那个吃不饱睡不暖的地方,有空还是会掩人耳目地去给他送点吃的,自
然而然有些情况是无可避免的,吃豆腐的事简直快成家常便饭了,墨清也就只能在言语上占点便宜。
邱云霄心里那个美啊,以致于七日刑期结束之时,他竟然萌生了想继续待在思过崖的想法。因为,回去之后,墨清就没
再给他好脸色看,谁让他邱云霄鼠目寸光,七日之内占尽墨清便宜,这会儿,还不轮到墨清还以颜色。
话说这天邱云霄兴致高昂,硬是赖在墨清身边吵着要对方吹箫给他听。墨清拗不过他,妥协地吹了一曲《牡丹亭》。
邱云霄本来对音律七窍只通了六窍,除了说‘好听’没别的形容词,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原本他就不是来听箫的。
这不,某只贼手又开始不安分。墨清狠狠地将玉箫砸向那只贼手,邱云霄痛得皱眉,却是猛地一把抢过玉箫藏在身后,
顺势把拿着玉箫的人拉到了怀里。
又来!
没等墨清破口大骂,两个咳嗽声响起在旁边。墨清抬头一看,立刻尴尬之至地从邱云霄身上离开,还不忘夺回了自己的
玉箫。
邱云霄见是自己的师傅,也收敛了自己的不羁,恭恭敬敬地称呼来人,“师傅,燕大侠。”
星斋老人点了点头,随即向墨清介绍道,“我来替你引荐一个人,这位燕孤影是你爹的旧友,按辈份,你要尊称他一声
伯父。”
“恩?”突然冒出来一个伯父,墨清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燕……伯父?”
“什么时候当今武林独霸一方的燕大侠成你伯父了?”邱云霄推了推墨清的手肘。
“我、我也不知道,我爹从来没提起过有这么一个伯父。”
“刚刚吹箫的人是你吧。”燕孤影问道。
墨清点了点头。
燕孤影对他伸出手,示意他手上的那支玉箫,墨清将信将疑地递了过去。
“这玉箫乃是你爹随身之物,你爹生前最喜欢的是你刚才吹奏的那首《牡丹亭》,因为他与你娘相识即是在牡丹亭。你
爹娘应该从小有教你音律,而且,他们也应该明言不许你与武林中人有来往,不知我说得有没有错?”
墨清想起了墨雪那日的一番话,“难道说,当初那位爹的昔日友人就是燕伯父?那我娘真的是毁婚在先,和我爹私奔的
吗?”
“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当年我和你爹一见如故,结拜兄弟。你爹生性风流,多情却不滥情,他对你娘一见倾心,
不顾武林中人反对,固执地要和你娘在一起,两人可谓历经万般磨难,才得以退出江湖,隐居市井。”
“真的是这样。那小雪不是很无辜?”
“小雪的事我也全知道。当初她被抓走的时候,你爹来找过我,因为此事不能张扬,我只能暗中派弟子护她周全,可是
,我没想到她的成长如此之快,等我意识到她对你们家的仇恨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家父公然与武林公敌红门中人私奔,被认为是武林叛徒,燕伯父对家父已是仁至义尽。反观墨清,不听爹娘教诲,一
意孤行,寻找小雪,涉足武林,实在是愧对爹娘。”
燕孤影注视着墨清那被毁的半边脸,沉默良久,直到星斋老人开口让邱云霄带人回去,他才收回视线。
“你在担心什么?”星斋老人问道。
“大家想得都一样。你不正是因为这个才把我叫来的吗?”
“武林无外乎权势、武功之争,至上的秘籍、至高的宝座都是血的代价。当初一首《霓裳羽衣曲》引起武林骚动,导致
任岑夫妇被两派追杀,你千方百计帮助他们隐姓埋名,如今墨府一败,《霓裳羽衣曲》重出江湖,势必又会引来一番抢
夺血战。作为如今所有者的墨清,恐怕他会走上和他爹娘一样的路。”
“我来得时候已经从路上听说,红门到处散播消息,道是《霓裳羽衣曲》在墨清手中,而人正在此做客,怕是你这汨华
谷的安宁也持续不了多久了。”
而就要大祸临头的墨清此刻正无奈地给邱云霄讲他爹娘的故事。
毕竟邱云霄的江湖阅历要比墨清深,《霓裳羽衣曲》的传说曾一度成为武林中人的追捧,那出神入化的描述简直是天下
仅有,他隐隐感觉到了危险的逼近。
两天后,柳凤带着哭腔跑到邱云霄的面前,扑在他怀里就是一阵嚎啕大哭,嚷嚷着宁死也不要嫁给白瑞。
“白瑞是谁啊?”
见翠琳无礼地提问,墨清瞪了她一眼。
“是武林同盟会会主白钟祥的儿子,哦,对了,你上次见过的同盟会堂主诸葛飞算得上是他们家亲戚。”邱云霄解释道
,转而去安慰哇哇大哭的人,“我听说这白瑞为人挺不错的,江湖对他的评价还挺高,要是他那老爹死了,你嫁过去不
就是会主夫人了,多风光。”
“我不要嫁给他啦。都是我那个臭老爹,什么已经收了人家的聘礼不能退,他根本就是看对方有财有势,把我当成他的
摇钱树。”
“哇,你家都那么有钱了,你爹还不满足啊!”
“呜呜呜呜,我不要嫁,我死也不要嫁到白家。”
“那……”邱云霄抬头看了看站在门口的费坤,笑道,“那你让三师兄娶你啊。”
“那书呆子,他才不会主动娶我。”柳凤擦了擦眼泪,嘟着嘴。
“是吗?”邱云霄对门口的人高声嚷道,“三师兄,你都听见了。”
看到这里,墨清不自觉笑出了声,再去看那被耍的两人,柳凤已经脸红地跑了出去,而费坤在被邱云霄骂了句‘你还不
去追啊’也急急跟着跑了。
“唉,三师兄生性老实,成天之乎者也,明明知道那丫头喜欢他,他也喜欢那丫头,偏偏拘泥于什么门当户对,说自己
家境不好,配不上百业牙行行长的女儿,真是鱼木脑袋一个。现在好了,老婆要被人抢走了,都不晓得追。”
“原来他们之间是这个关系啊。”恍然大悟的人是翠琳,继而她又道,“这汨华谷的人还真是个个独具特色,像那个铁
面无私开口闭口都是规章制度的梁子柏,到现在我都没看到他笑过。”
“不要说是你,就连我都没看到二师兄笑过,我怀疑他的笑神经绝对有问题。”
“对,对,对,说不定是小时候受过什么刺激,就好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哈哈哈……”
两人难得地意见统一,你一句我一句说个没完。
感觉自己被完全忽视的墨清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这两人什么时候关系好到一起在背后说人闲话了?
“我去燕伯父那里坐坐,你们慢聊啊。”
显然,墨清不高的声音完全没有传到正谈得兴致高昂的两人耳里。他耸了耸肩,独自走了出去。
找到燕孤影的时候,对方正在和星斋老人下棋。墨清不好打扰,正欲退下,被燕孤影叫住,他亲切地把墨清唤作‘清儿
’。
“墨清打扰两位雅兴了。”
“清儿,你的棋艺怎样?”
“略知一二。”
“那好,你就替燕伯父下完这盘棋局。”
“老东西,不肯服输,找外援啊。”
“清儿好歹算是我的侄子,我请自己人代替,怎么叫外援呢?难不成你怕输给后辈丢脸?”
“来就来,就怕你这老东西输不起。墨清,你就代替你伯父,跟老夫下完这盘残局。”
墨清为难地坐到了棋局前,看着这盘残局,白棋显然已经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这燕孤影根本就是认定自己必输无疑,
却又不想输给对方,百般思量之下,正值墨清前来,便二话不说拉了他当自己的替罪羊。
墨清心里叫苦啊,这可真是自找麻烦。暗自叹了口气,白棋落子。
这一下,燕孤影急了,他原本以为这少爷出生的墨清的棋艺至少要比自己高那么一点,可这一步棋,完全把白棋逼近了
绝路。
星斋老人起先也是疑惑不解,直到墨清走第二步棋,才恍然大悟,不禁称道,“置之死地而后生,陷之亡地而后存。身
处困境之际,世人总是一味追求渺茫的生机,不曾想过绝境逢生,殊不知柳暗花明又一村乃是船到桥头之时。你小小年
级,既有这番醒悟,老夫自愧不如,这盘棋,老夫认输了。”
“前辈过奖了,墨清只是侥幸罢了,没有您说得那般深思熟虑。”
“不愧为我的贤侄,好棋,好棋啊。”燕孤影豪气地拍着墨清的背,直到墨清承受不了他的力道轻声咳嗽,这才不好意
思地收手。转而,他对星斋老人道,“老不死的,这盘棋可是你输了,别忘了你欠我一件事。”
“我输给的是墨清,与你何干。”星斋老人向墨清笑道,“墨清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我答应过老东西,要是这盘棋输
了,我就得答应赢的人一件事。”
星斋老人盛情难却,墨清想了想,把他来找燕孤影的目的道了出来,两人听闻墨清要他们帮助他习得《霓裳羽衣曲》不
禁都皱起了眉。
“你可知这首曲子有多大的杀伤力?”星斋老人问他。
“墨清知道。”
“我看你不是一个嗜好血腥的人,为何这般执意?”
“我爹生前曾托人嘱咐,若是他死于非命,便将这册子交还于我,若是寿终正寝,则这本册子将随他入土为安。爹如此
安排一定有他的用意,我相信,这答案就在这曲子中。”
燕孤影和星斋老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点头答应,让墨清今夜到观星斋一叙。墨清心满意足地离开,而他身后的两人
脸色颇为沉重。
燕孤影微微叹了口气,“任岑啊任岑,你这是想让墨清替你报仇吗?你怎么忍心把自己的孩儿往火坑里推啊。”
“只怕他这么安排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他自己。”
对于两位老人的猜测,他墨清也不是没有想过。
爹真的是想让自己替他们报仇吗?难道要让他去杀小雪吗?
经过长廊,墨清看到了从隔壁院中走出的柳凤,脸上泪痕未干,墨清欲上前打招呼,却被她眼神中的那一丝认命的绝望
停滞了脚步。
待她离开,另一人从刚才的院中走出,是费坤。见他那痛苦的表情,墨清心中依稀猜得了几分。
费坤见了墨清,淡淡地笑了笑,“你都看见了?”
“柳姑娘一心向着你,为何你不肯接受她?如果是门户问题,你作为武林泰山北斗之一星斋老人的三弟子,江湖上的人
也要敬你三分。论学识,邱云霄说你学富五车,若是参加朝廷科举,必定为三甲之一。你这么做又是何苦呢?”
“星斋老人的弟子怎样,朝廷三甲又怎样,我并非不愿意娶小凤,可柳老爷对外扬言谁要是出得起聘金十万两,而且是
黄金,他就把小凤嫁给谁。我一介习武之人,哪来这么多?如今白家聘礼已下,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柳老爷绝对
不会收回成命。小凤的固执,只会让柳老爷尽早替她完婚。”
墨清没想到那个掌管百业的牙行行长竟然是如此地贪财,他也无话可说。但是,那个柳凤应该不会是坐以待毙之人。
刚想到这儿,就见邱云霄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三、三师兄,不好了,柳凤那丫头被他爹带回去了。他爹一脸怒气,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