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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伊雨苒收拾好碎瓷片离开屋子后,一脸默然的玖夜,脸上浮现了苦笑。他的头一直在疼,为了调开自己的思绪,也是为了解开自己心中的谜题,玖夜询问了伊雨苒的事情。
但玖夜没有想到的是,他非但没能解除自己心中的疑惑,反而又给自己添了一份头疼。
譬如——伊雨苒的变化与奉自己为主的行为。
玖夜思前想后,唯一可能和这个女子有过牵扯的,便是当日火海之前伊雨苒咬了自己的手腕一口,当时自己流了血。而当时伊雨苒确实做了吞咽的动作。那问题在于,为何他的血会有这种效果?
譬如——当日将伊雨苒带离火海的,究竟是谁?还有她眼前那一道白光,究竟为何。
在经历过在遗迹内经历过其内一日而外界一个月已经过去的事情,玖夜认定伊雨苒可能也被带进了与外界时间流速不同的空间里。但问题是,这件事是谁做的,还有那份明显极为高明的功法是谁给的!不管是谁,那个人肯定不简单。
玖夜有些焦躁地揉揉眉心,起身走到了窗口。
今日天地的异象,玖夜看在眼里,在询问过了肖书宇后,在发现几乎整个浮荒的各大势力,勉强压制了平日里的仇对,一起参与的事件,竟然是使初云神域降临于世。
玖夜真的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初云上面有什么东西,没有人比这个苦哈哈地在上面生活了万年,闲得只能睡觉发呆的玖夜清楚。那个地方,比什么牢狱囹圄之地还要令人崩溃。起码,那些地方在你无聊的时候还能数数蚂蚁蟑螂什么的,在初云,你连只苍蝇都找不到半只。
雪蔷薇,初见那是美丽的;再见那是冰冷的;等到你一年三百六十五日,连续个一万年,天天看那些东西,你就会觉得,你的眼睛当初有些瞎——这种没有生气的东西竟然能够看出美感来!
在玖夜的眼里,初云上,漫山遍野的雪蔷薇,还及不上一只苍蝇在眼前嗡嗡地飞。起码,玖夜能够赞美一下苍蝇飞翔时候的优雅动作,而在面对雪蔷薇的时候,玖夜满心就是嫌弃。
就是当初在遗迹外看见石门上面的雪蔷薇的时候,玖夜心中只有惊讶,以及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假惺惺的怀念。
唔……雪蔷薇……当初在遗迹外看见雪蔷薇的时候,他好像还生气来着……他为了什么生气来着?
倚在窗棂处,本是在沉思的玖夜,沉沉的紫色眸光又开始有些涣散。这是他这一上午,除去了些许思索的时间后,大部分时间里所呈现出来的形态。
半晌,无果。
无人的小屋内,玖夜挫败地扯了扯自己的长发。他就知道会这样,他明明正在想着极为严峻的问题,但想着想着,自己的脑袋里面就是一片空白,方才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但想要梳理一下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方才貌似什么都没想。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啊~玖夜表示,他很崩溃。
好在,玖夜并不是一个钻牛角尖的人。在认识到自己在遗迹事了之后,足足昏迷了三个多月方才苏醒过来,他很自然地将自己的状况归结到了自己伤势上,并且为那个阴险的偷偷摸摸地将卷轴塞进自己袖子里面的那个白衣女人,狠狠地记上一笔。
不是玖夜矫情连“这点小忙”都不帮,实在是那个女人太坑人了。就是到了现在,他也只能慢慢将身体养着,调不出半点真元力来。因为他体内原本如湍急的河流一般的真元,如今就像是干涸的河床一般,上面布满龟裂的痕迹。只要玖夜稍微着急了一点,强行凝出的真元就会给经脉带来剧痛。而且,此时的他,就连内视都做不到,根本不知道他那在遗迹中因缘际会在灵魂深处绽放的紫雪蔷薇究竟怎么样了。
想到那朵紫雪蔷薇他每日都是有意识地用真元来滋润,再想想现在自己身体的破败模样,玖夜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朵干花的模样。
真是……
玖夜有些挫败地叹了口气,目光不自觉地瞥向窗外绵延的白色花海,越过灵气袅袅的湖泊,望向了不知名的地方。
半晌,玖夜低声喃喃:“说起来,我还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呢。”
雪发,绯眸,一脸沉静却忧伤的美丽男子。
不知道是当时的阳光太过刺眼,还是那头雪色的长发中凝满幽幽的伤感,玖夜觉得,那种仿佛褪去了层层外壳的保护露出柔软内心的雪色,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
那个时候,肖师兄说他是这里修炼多年的精怪,但玖夜下意识便判断出,他在说谎。
都在说谎……
“……陌生人……陌生人……陌生人……”玖夜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眼前不可遏止地浮现那个男子苍白得失去了所有表情的美丽面容,一股难以分辨出其中成分的复杂情感,化作撕裂心肺的疼痛,令玖夜望着花海的眸光,缓缓地冷了下来。
“……既然是‘房主’,那我这个寄居于此的房客,自然应该拜会一下主人,联络联络感情……”
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心跳声的屋子里,有人低声自语道。
一百零八章:天池净水
神山初云高入重霄,铺陈的白玉阶梯更是一眼望不到尽头,偏偏一踏上玉阶之后,体内的真元流转速度直接降为龟速,与其说攀登神山必须脚踏实地以示对神明的尊重,不如说神山中的禁制逼迫众人不得不对神明表示尊敬。
梦无酒仰头望了一眼仍旧看不到尽头的绵延玉阶,只觉得头晕目眩。再抬脚迈上一节足有半米高的玉阶,腿肚子都直抽搐。梦无酒心中泪流满面,他真的真的不是什么道心坚定以期日后成为什么大人物的有抱负的那类人中的一份子啊,要不是身后有凉飕飕的眼刀子逼着,梦无酒恨不得就地打滚直接骨碌下初云神山。
梦无酒他自己都想不到,他竟然能够不眠不休地连续七天攀爬神山,还没有一个“失足”从这光可鉴人无比光滑的玉阶上滚下去——当然,他家师父功不可没。
一开始,众人本来看着木灵家那位老祖宗那无比迅捷的身法,于是就以为神山所谓的禁制已经被解开,便各显神通地往神山上掠去。可惜,刚进了神山的地界,体内骤然凝滞的真元就令他们一口血淤积心头,身体直接被拍了下来。
这还不算什么,问题是大家神通各异,但谁也不肯落后,于是一群人一窝蜂地往神山上去。长约百米的玉阶固然听上去宽敞看上去大气,但问题是,禁不住人多啊。于是,当初被拍下来的,很多就落在了玉阶之外。
于是,众人再度见证了冰雕是怎样炼成的。
这时候众人方才确定,木灵家的这位老祖宗用了玄狐王的血,开出了一条通往山顶的道路,而不是解除了神山的禁制。想要登上这座山,他们能做的只有老老实实地爬台阶,但凡一个不小心出了台阶,面对的便是被冰封、被湮灭的命运。
眼下这攀爬神山的人物,皆是修炼多年的修真者、精怪或是妖魔,在耐心韧性上远非普通人类可比。然而,攀爬神山考验的不止是毅力,还有心境。毕竟,对于一个一直看不到尽头的目标,想要坚持下来,实在是太过困难。
梦无酒一脸痛苦地看着周身萦绕着的云雾——这证明了他们已经攀过了浮云缭绕的高度——他又看了一眼周遭的景象,唔,白茫茫的一片,和山脚处比起来,简直就是一模一样,要不是有这些缭绕的云雾,梦无酒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原地踏步走。再度仰头看着绵延看不到尽头的白玉台阶,梦无酒一颗玻璃心碎了一地。
这要爬到什么时候啊……
梦无酒的脚步凝重,渐渐有了想要“失足”的趋势。无奈,身后一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抵在他的后心,他的耳边有温热的呼吸扑在其上。其柔和的温度却令梦无酒一个激灵从“失足”的幻想中惊醒过来。
他听见自家师父淡淡道:“你想做什么,嗯?”尾音轻轻上扬,清清冷冷的声音隐约带着调侃的意味。然而听在梦无酒的耳中,不啻于威胁。
梦无酒抿紧唇,死命摇头。
“那就好。”天枢语气淡淡,声音里面听不出喜怒,但显然,梦无酒爬得更加卖力了。然而埋头拼命奋发向上的梦无酒没有看见,自家师父一向冷冰冰的脸上却浮现出一个浅浅的,略带得意的笑容。
梦无酒无从知道,他师父一开始就没有督促他一定要攀上顶峰的意思。只是考虑到梦无酒过于散漫的性子而下决心好好磨一磨罢了。看到梦无酒腿都有些发飘但还老老实实地爬台阶,天枢表示,他的磨练很成功,可以再坚持个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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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大部分修炼者在神山的半山腰处苦苦挣扎,在少数倒霉的失足跌落后没死的重头再来誓要登上神山,以及更加少数的,实力位尊浮荒巅峰的强者好不容易爬到了神山的高处,就差个十来个昆仑诸峰叠加的高度就能达到初云之巅的时候,木灵清越已经带着苏忆殇来到了初云的巅峰之处。
山巅之上,是漫山遍野的雪蔷薇,剔透晶莹,比起一路行来看见的满眼白色,多了分雅致和圣洁。
一登上了初云之巅,木灵清越便将怀里的苏忆殇松了开来。
木灵清越的脸色有些差,虽然他的身体依旧站得笔直,但他额上的黑发已经被汗水浸湿。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隐约透出幽深的色彩,带着常人无法察觉的懊恼。
初云的禁制,木灵清越从来就没有放在眼里。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天梯的最后,竟然还有那个女人设下的禁制,险些令他身魂分离。
当真……好狠的心思。木灵清越的眸底划过狠戾,他从来就没有认为,所谓的神后是一个悲悯众人、心慈手软的女神。她能够帮助自己的哥哥一手将自己的父神拉下天地至尊的位置,也能够在嫁给了兄长,成为了神后之后,敢于对魇皇拔剑,最终将其一手覆灭。
为了什么?天下苍生?不要开玩笑了。
众神无情,他们素来以天地为棋盘,众生为棋子。只一个决定,一个念头,众生覆灭也不过一瞬之间,谁会在意那些蝼蚁。
就像天降灾祸,可能是神明不满众人的行为,也可能是神明赐予众生的考验,但更荒谬的缘由很可能成为最贴近事实的真相。天下大乱,最大的可能便是神明觉得天地无趣,想要来点乐子罢了。
木灵清越目光沉沉,看向被自己一路带上来的苏忆殇。
天梯绵延近乎无尽,饶是木灵清越的修为也耗费了七日方才达至山巅。而苏忆殇虽然是被木灵清越带上了山巅,并没有耗费什么体力修为,但他的脸色却异常惨白,唇色黯淡,一双绯眸已然有些恍惚空洞。
他的手腕上,七天之前被木灵清越划开的伤口,血一直没有停。以着缓慢却平稳的速度,一滴一滴落在厚实的雪层上,将其融化,露出下面掩藏的天梯玉阶。虽然一滴血足能够划开百米范围的雪层,但直入天际的天梯究竟有多高,只有攀爬多日几乎心生绝望的众人方才明了。连续七日的失血,苏忆殇此刻只能勉强维持站立,其意识都已经有些混沌。
“啧啧,真可怜。”木灵清越的唇角抿开一个冷淡的弧度,上前轻轻在苏忆殇手腕上面的伤口一抹,那处的皮肤登时连疤痕都没有留下,皮肤白皙平整。若不是苏忆殇此刻面色惨白,明显就是失血过多的状态,谁也无法相信,他的手腕上曾经有一处七日都没能够愈合的伤口。
苏忆殇的精神略微一振,他看了木灵清越一眼,目光平静,没有说话。
“小家伙,不要这么看着我,要怪,就怪那个给了你‘钥匙’的女人吧。”木灵清越捏住苏忆殇下颔,笑容邪肆张扬,隐藏在黑色刘海儿下面的一双眼眸更是满是邪魅狠戾,看得苏忆殇身上发寒。
感觉到苏忆殇身体的微颤,木灵清越面上的表情蓦然变得柔和起来。他抬手,轻轻拭去苏忆殇脸颊上的血迹。但他的手却没有离开苏忆殇的脸,他的手指反复摩挲着苏忆殇右颊上面的紫雪蔷薇,目光温柔眷恋。他轻声细语,像是一个宠溺着孩子的父亲一般,柔声道:“莫怕,莫怕,墨儿乖……”
苏忆殇怔怔地看着眼前好似疯魔了一般的男子,说不出话来。
还未等着苏忆殇思考出这位木灵家的老祖宗的脑子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就见着木灵清越的眼中骤然变得凶厉起来。苏忆殇心中危机感大作,手上用力想要挣开木灵清越的禁锢。还没有将他的意愿落实在动作上,他的左颊便传来一阵剧痛,整个身体重重地飞了出去,狠狠地落在雪地上。
“咳咳……”苏忆殇头晕眼花,左颊上骤然的掌掴力道之大,令他的脑袋一阵嗡鸣,嘴里也呛咳出血沫来,嫣红的血,点点滴滴,有如落在雪上的红梅。
“不过是打开初云结界的钥匙……”木灵清越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咳血的苏忆殇,声音残酷而优雅,“最低贱不过的血脉,最低劣不过的灵魂……但你的身上竟然有着六和之灵的味道。有什么资格,不过是一把钥匙而已,不过是一把钥匙而已……”
木灵清越忽然暴怒起来,他冷冷地等着虚空的某处,身上的衣裳和长发被磅礴的怒意撕扯得猎猎而舞。眉心之处,原本就已经被紫色浸透的五棱印记开始扭曲起来,那双漆黑的眸底被渐渐涌出来的暗紫色所淹没。那些紫色像是满溢出来一般,就连他的眼角处也晕开浅浅的紫色来。
不知看了多久,木灵清越收回冷凝的目光,继而冷冷看着雪地上满身狼狈的苏忆殇,眼里满含厌恶,道:“说起来,你那哥哥身上似乎也有着六和之灵的味道,虽然比起你来说还有些淡。可是,你的哥哥更加令人厌恶。”他缓步走到苏忆殇面前,扯起他几乎和身下白雪融在一起的雪亮发丝,单掌覆盖在苏忆殇红肿的左颊上,轻声道:“身上不过有着墨的些许六和之灵,连起码的掌握也做不到,将自己变成不人不鬼的模样,简直就是玷污了墨的灵力。”
苏忆殇没有说话,忍着头皮被牵扯起来的疼痛,抿紧唇,生怕再度激怒这个自从登上了山巅就有些疯魔的木灵清越。只是在他语气里面有明显嫌弃厌恶自己哥哥的时候,苏忆殇的眼底划过一丝怒意,但很快便被压制下去。惹急了这个疯子,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就跑到青要山去找哥哥的麻烦。
木灵清越移开手掌,苏忆殇脸颊上面的红肿已经消去,掌下的皮肤白皙得几乎透明。
木灵清越出神地看着苏忆殇的脸,喃喃道:“要是墨能够长大的话……一定会比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好看的吧……要不是那个女人……要不是她……”开始怀念追忆的口气,在说到最后的时候已经带着阴冷的感觉。
苏忆殇咬紧唇,心中怒骂:够了没,够了没,老子老老实实地把小命供出去不是要你拿来当出气包的!一开始挺正常的一个家伙,怎么上了山巅就开始发疯了啊!!你丫的一个活了几万年的老家伙,难不成当初还被神后始乱终弃了不成!!
好在,木灵清越这次没有再发疯。医好了苏忆殇的脸后,他带着苏忆殇走进了雪蔷薇的花海中。
苏忆殇异常谨慎地跟在木灵清越的身后,他虽然有了死的觉悟,但不代表,他有着被虐待的觉悟。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们来到了初云山巅上,被雪蔷薇簇拥着的一处被冰封了的湖泊。湖泊并不算大,以着成年人的步伐,约有五百步就能够绕其一周。
湖上的坚冰硬实,踩上去如履平地,折射着初云之上特有的银色光芒,令人不敢直视。
木灵清越在湖畔站定,他从袖中掏出来几块碎帛,和在手中。苏忆殇在他身后站着,一眼便认出来这些碎帛便是当日众人争夺玖夜从遗迹中取出来的那卷卷轴的碎片,上面隐隐约约写着几字,依稀是天之灵脉、神器、阴性本源之气、紫雪神魂、祭祀什么的,想来此次为使神域降临所使出来的手段,便是这些碎帛上面的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