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木灵清越双手合十,碎帛就被挤压在掌心之处。只见他的指缝间有微弱的紫色光芒透出来,光芒初始极为黯淡,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光芒愈盛,直至刺目。待得木灵清越将手掌移开的时候,他掌心的碎帛已经变回了曾经的卷轴的模样。
木灵清越手腕用力,近乎将卷轴甩了开来。被大力甩上半空的卷轴平平摊开,上面几乎看不见的字迹逐一亮了起来。只见这些字迹纷纷化为流光,一道道涌进了冰封的湖面上。而原本冰封的湖面,随着这些流光的涌入,坚硬的玄冰发出“咔嚓咔嚓”的刺耳声响,平滑的冰面上布满龟裂的缝隙。
随着龟裂缝隙的增加,湖面的坚冰像是不堪重负一般发出沉闷的声响,顺着这些缝隙,湖水携带着令人精神一振的浓郁灵气涌了出来,最后那些坚冰皆沉进了湖水之中,与它们融为一体。
随着湖水的解封,整个初云神山的灵气几乎一新。天梯之上攀爬的众位修炼者在灵气的包围里,精神一振,肉体的疲劳减轻了不少,心中更是坚定了登上顶峰的意愿。
“这是天池净水。”木灵清越站在湖畔处,看着湖面上近乎实质的馥郁灵气,俯身用手舀出来一些湖水。这些湖水看上去清澈见底,实际上,这些水由于灵气的馥郁,几乎成了半固体状。
木灵清越偏头看向面无表情的苏忆殇,指了指湖心的位置,漫不经心地道:“你身为‘钥匙’的最后一个用途,便是走到湖心的位置。而天池净水则会将深深扎根于你灵魂的真正钥匙析出来,到时候,你的任务就结束了。”
苏忆殇的手一颤,五指缓缓握紧。他默默地点头,缓缓地舒了口气,走进了粘稠的湖水之中。
当湖水透过单薄的衣裳浸到他的皮肤上时,苏忆殇第一个感觉便是冷。
寒彻心扉,几乎将灵魂冻结的冷。
苏忆殇的身体微微一晃,贝齿深深咬进了菱唇中,血珠一连串地沁了出来,甜腥的味道盈满口齿。但他脚下的步伐没有停止,依旧不紧不慢地走向湖心的位置。
并不是他想要拖延时间,而是,湖水在最初的冰冷后,毫不留情地向刺痛进发。这不是肉体上面的疼——因为肉体的疼痛在方才的彻骨之时便已经麻木——这是深入了骨髓,透进了灵魂深处的疼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强行涌进了灵魂之中,一遍一遍将他灵魂洗刷,而每一次的洗刷都强行带走了什么,令他痛不欲生。
不啻于对一个普通人加以凌迟的痛楚。
而苏忆殇此时的动作和速度,只能勉强令自己不是很难看。面对这个恶魔一样的木灵清越,苏忆殇不愿意自己临死之时的丑态落进他的眼中。
灭顶的疼痛令苏忆殇将所有的精神力聚集起来阻断自己的痛觉,虽然没有什么用,但聊胜于无。也因此,他没有看见湖畔边上,面上露出诧异之色的木灵清越。
木灵清越是第一次看见,在天池净水中“伐筋洗髓”,宁愿将自己的唇咬烂也一声不吭的妖怪。
不,他说错了。天池净水固然是有着伐筋洗髓的功效,但使用的对象可不是妖怪魔族或是人类之流。天池净水,墨海初成之时,由创世神的神血所化,能够洗去在凡尘中沾染的污秽之气,纯炼神力,只有上等的仙神才能够在使用它的时候不被其将肉体灵魂一并洗去,最终化为精纯灵气融进天池净水之中。
仙神尚且如此,更枉论妖魔这些在神后眼中的邪物。
但凡妖魔进了天池净水,定然会连同肉体元神一道重归混沌,为这天池净水的灵气添上一分。而苏忆殇作为狐妖,最终他能够剩下的,只要神殿的钥匙。
使用天池净水不是唯一将钥匙取出来的办法,却是唯一一个能够将钥匙完整取出来的办法。作为钥匙的六和之灵的碎片扎根于苏忆殇的灵魂之中多年,几乎和他本身的元神密不可分,很难将其完整地分离出来。
坦白说,木灵清越还是挺欣赏这个明知是死却不露丝毫怯懦的狐妖,而且钥匙只是一个象征,即使不完整也能够进入神殿。但是,那个钥匙不是普通的物品,而是墨的六和之灵的碎片。
只是这个原因,木灵清越只能用这个方法,将钥匙从苏忆殇的灵魂析出来,哪怕因此,这个他看着还算顺眼的家伙就此丢了性命。
苏忆殇不知道木灵清越的内心活动,他只是脚步近乎机械地走着,由于疼痛他绯色的眸子也黯淡下来。此时,湖水已经没过到了他的胸口处。但距离湖心的位置尚且还有着一段距离。
就在身体的疼痛逐渐将他的自制力磨损并逐渐有些失控的时候,他的周身忽然浮现浅浅的红色光芒。而原本洗刷灵魂的痛苦也在这个时候忽然消失了一般。
苏忆殇怔怔低头,却见着那浅浅的红光是从他胸口的位置处散发着的。他不禁轻轻按住胸口的位置,却发现掌心下似乎触到一颗杏核大小的圆润珠体。
他将手掌移开,却见那颗红色的珠体从他的衣裳里透了出来,缓缓地浮现到他的眼前。
竟是一颗妖丹,而且是一颗等级明显不低的妖丹。
苏忆殇有些怔然,妖丹上面的气息,他很熟悉。
红色的妖丹上,妖气肆意,而笼罩在他身上的红光也随之变得强盛起来。随即妖气渐渐幻化出形体,一指长短,隐约是一只火红色的狐狸模样。小狐狸个头虽小,但气势十足,一双金色的狐眸里含着与生俱来的傲气,看着苏忆殇的时候,那些傲气则化为淡淡的温情。
妖气凝成的小巧身体轻轻跃起,蹭了蹭苏忆殇苍白没有血色的脸颊,似乎正在安慰他。
“舅舅……”苏忆殇眼睛一阵酸涩,冰凉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将他的整颗心冻得冰冷。苏鋆悦,他舅舅的妖丹竟然在他这里……那么他舅舅……是不是已经……
妖丹可以说是妖族一生修为的精华,一旦失去了妖丹,轻则打回原型,运气好的很能够保留灵智,有重新修过的机会;重则,这位狐族的第一皇者,恐怕已经不在世上了。
想起当日在苍梧之渊下,一脸平静倦怠的苏鋆悦,苏忆殇心口微颤。
想来,他舅舅应该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才会做出这个选择的吧。
“火狐皇苏鋆悦?”岸边,木灵清越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温情的一幕,见到天池净水被红色的薄光隔开,也不着急,面上淡淡的,眸底一片漠然。
他看着一脸伤感的苏忆殇站在湖心处,身上的红色光芒愈加黯淡,显然已经被天池净水压制下去。那些散发着浓郁灵气却给苏忆殇带来蚀骨痛楚的湖水,波光潋滟,映着初云之上的雪色,说不出的雅致动人,却给苏忆殇带来了极大的压迫力。
苏忆殇猛然惊醒过来,他下意识认定他舅舅应该是打回了原型,只有有妖丹,他还有机会恢复修为。他抬手推开脖颈处轻蹭着的小狐狸,急道:“快,离开这里。”苏鋆悦的妖丹之上的妖气之所以能够化为狐形,是因为这颗妖丹上有着苏鋆悦的残念,想要保护苏忆殇,所以在苏忆殇的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妖丹的妖气会主动溢出来保护他。也正是因为如此,苏忆殇希望这颗妖丹的残念能够回到他舅舅身边——苏忆殇并不认为,有着这颗妖丹的保护,他就能活着离开这里。与其浪费了他舅舅的修为,不如让他孑然一身地离开这个世上。
小狐狸偏了偏头,金色的眸子划过一丝不悦。它猛然跃起,小小的爪子狠狠地拍了一下苏忆殇的脑袋。虽然凭着它的体型,这看似凶狠的一击和挠痒痒差不了多少。小狐狸对于自己的低杀伤力丝毫不以为杵,借势扒住了苏忆殇头发上,周身红光大盛,将周围的天池净水又隔开了几分。
苏忆殇心中只剩下苦笑,这残念形成的妖狐还真是执着,虽说周围的湖水已然被隔开,但能不能支持到他走到湖畔上还是一个问题。更何况,湖边还站着一个一心要自己的命的木灵清越。苏忆殇的修为虽然不差,却也敌不过木灵清越的一根手指。
残念形成的妖狐无法发声,但从他头顶扯拽头发的力度被能够感觉到,妖狐的心急。苏忆殇抬头,遥遥看向湖畔处好整以暇的木灵清越,不发一言。
反倒是木灵清越忽然抿开一个笑容,目光扫了一眼他头上的小小红狐,道:“火狐皇……本来以为他是一个脑子清楚些的,却不成想,他只是没到疯的时候。他如今疯起来……倒有几分像当初奉命覆灭了一个王朝,害惨了一位帝王,到了最后反而为了那个帝王连元神都自爆了的九尾妖狐……”
苏忆殇没有接话,他抬手,轻轻抚摸着头顶上不停施力的小红狐,喃喃道:“舅舅……已经够了……”
红狐非但收手,周围的红芒反而变得更加耀眼。它忽然仰天做呼啸状,周围虽然没有响起狐鸣的声音,但苏忆殇却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妖力沸腾起来。
红狐跃起,整个身子再度撞上了苏忆殇的身体。这次,苏忆殇连类似挠痒痒的感觉都没有了,他的耳边响起的是细微的破碎声音。
妖丹,碎了。
而红狐在同时化成了红色的光斑,直接融进了苏忆殇的身体里面。苏忆殇身上的红光之盛,已然将湖水推开了半米的距离。
木灵清越见着苏忆殇此时的状况,面上笑意愈盛,但眼中的阴冷之意却令人不寒而栗。他微微偏头,悠声道:“一线生机还是……以命易命,苏忆殇,本座,给你一个选择。”
选择……一线生机还是……以命易命……
拿谁的命,换他的命?
苏忆殇缓缓闭上了眼睛,体内的妖力强行撤空。没了体内妖力的支持,周身上的红光骤然黯淡下来。不消片刻,他身体外的红光便被湖水吞噬下去,熟悉的疼痛再度席卷苏忆殇的身体。
痛楚将他的神智折磨得只剩下空茫,他的眼睛大睁着,不肯闭上。他的脑海里,划过了无数往事的碎片,有难过的,亦有欢欣的,他的手指轻轻屈伸,却什么都没能抓住。
眼前的光影绰绰,最后浮现出一个人的模样,明明像是清晰地印在脑中,但拿在眼前却有些模糊朦胧。隐约能够辨别的,是那人浅笑或是发怒时候的模样,更令他心动的,是那人情动时候的模样。
他一定不知道,当他情动的时候,那双美丽的眼眸会浮现异样的色彩。暗沉的紫色会随着他的粗喘,时而清浅时而浓重,上面铺陈着银色的碎光,令他忍不住想要靠近,将那份美丽牢牢地抱在怀里,揉进心底。
“哥……玖夜……”苏忆殇的喉咙里面发出模糊得分辨不出音节的声音,绯红色的眸底闪过模糊的笑意——玖夜,哥哥,生命的最后……我最想要见的人,是你……虽然,你已经不记得了……
冰冷的湖水,将他整个身体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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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苏忆殇身体消失在湖水之中,原本泛着银色光芒的湖面上开始冒出紫色的光芒,淡淡的,却不容人忽视。
“啊……意料之中的选择。”木灵清越笑得漫不经心,眸底隐隐带着复杂的情感,“只是,本座有些不开心啊……”
木灵清越只是在自言自语,但他的身后却真的传来一个带着刻骨恨意与滔天愤怒的声音——
“不高兴?那你可以去死啊……”
一百零九章:错失的记忆
声音就响在耳畔处,木灵清越心中一惊,下意识地转身防备,却不想,一个冰冷含着煞气的金属已经随着声音贯穿了胸口。他转身的动作,不过是将后面的情景收入眼中并将胸口处的伤口撕扯得更加血肉模糊罢了。
然而,胸口的伤势却没能真的阻碍木林清越的动作。
伴随着利器在血肉中猛然抽出的声音,木灵清越的身体猛然错开数十丈的距离。他的目光阴沉,眼中少见地带着些防备——初云山巅之处,在他和苏忆殇到达之后便设下了结界,没道理有人能够在不惊动结界的同时侵入结界之中。更何况,就算他当时设下的结界有漏洞,但他的身后出现了这么大的一活人,最后还用着利器将自己戳出个窟窿,怎么着,他也能够感觉到一二吧。
但木灵清越就和一个失去了五感的普通人一样,那个人都贴到背后成功下手了,最后还来了一句话他才注意到身后竟然还有一个活人,这种情况,怎么不令木灵清越震惊。
更何况,木灵清越清楚地感知到,眼前的男子曾经受过极为严重的伤势,体内经脉受过重创,故而此人的身体里半点真元力也无法调出,身体的状况也仅仅比普通人要好一点。
可就是这样一个在他眼中绝对称得上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不仅进入结界的时候他无法感知到,就是走到了他的身后,他竟然也没能发现,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在看清楚身后之人的面容时,木灵清越心中升起了一种荒谬的感觉。
他身后站着的人,凤目修眉,五官精致仿佛每一个线条都是经过造物主的精心描绘一般。他站在雪地之上,白皙的皮肤在初云冰冷的空气里隐隐透着不健康的青白之色。他的发是掺杂着白色的紫色,衬着年轻而含着忧伤的容颜,有着令人心碎的忧郁。他的眸是紫色的,但细细看去却并非是纯粹的紫色。瞳孔中暗沉的颜色有如深邃的漩涡,一眼望不到尽头,似是空茫又似是深沉。
他的身上有些狼狈,素来不染纤尘的雪缎上面满是零星的血迹,连左边的袖子也少了半截,露出苍白中透着青色的手臂。而下面的手掌上满是细小的伤口,像是被利器反复划伤,乍一看去,触目惊心。
他似乎在笑,但唇角的弧度冰冷残酷,没有一丝的温度。
木灵清越胸口处的伤口极为瘆人,鲜血近乎是喷涌一般争先奔出这具身体,但木灵清越除了脸色有些失血过多的发白以后,连处理伤口的动作也没有,同样的紫色眼眸打量着眼前白衣的男子,唇角一勾,道:“这不是……靠了弟弟才得以保全了小命的……玖夜公子吗?怎么着,你弟弟不要你了,难不成你还要死缠烂打不成?”
“木灵……清越……”玖夜微微偏头,紫色的凤眸异常幽深地盯着他胸口处滴滴答答将大半件衣服都浸透了的鲜血,幽幽道:“你怎么,还不死……”
他的声音里面不含任何情感,只有纯然的询问,态度比起方才的那声含怒声音简直天差地别。要不是玖夜的手中还提着那一柄纯黑色还不停淌着血的长剑,木灵清越几乎都要怀疑,眼前淡淡询问的男子究竟是不是方才戳了自己一个窟窿的人了。
木灵清越冷笑着,刚想出口讽刺,却见那个人的目光幽幽地望着自己。那目光如有实质,木灵清越甚至感觉到他的灵魂似乎被粘稠的液体包裹起来。而那层液体无孔不入,渗透进了他灵魂的深处。这种被窥视的感觉令木灵清越的面色当即就沉了下来。
玖夜却没有再看他一眼。
他直直地看向那片流转着潋滟微光的湖泊,身体止不住颤抖起来,“这是……天池净水……”
初云山巅的结界之外,一个穿着绣有鎏金云纹的黑色锦袍的男子靠在玉阶之上。他单手拭去唇角暗黑色的血液,俊美邪魅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苦笑。他摇了摇头,低声道:“真是亏了……强行将二魂六魄从鬼界摄出,硬生生以着全盛形态出现在人间,已经因违背法则而受了不小的伤势。又将那个家伙一路带上了山巅处,全力施为,一身本源鬼气十去其九,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够修炼回来……”
他看着原本因着自己高深的鬼道修为而变得凝实的魂体此刻竟然呈现了几千年都不曾有的半透明虚弱状,黑衣男子,即鬼帝魂厉忍不住狠狠地用手砸了一下身下的玉阶,唾弃道:“你是傻了不成,他说的话还当真了不成……他算什么身份,许诺的玩意儿能实现吗,我看你就是傻了!还鬼帝呢,就是一上当受骗的货!!”感慨地,“玄狐王,难怪你为了那个男人要死要活的,那人就是一大骗子啊,骗术之高,就连本座都被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