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月光 上——季潮

“你们都先回去吧，我会在这里陪着他。”

护士长说道：“是，院长你也好好休息吧。”欧文医生也劝他说：“是啊，你也知道发烧并不是一件坏事，他可以缩短疾病时间，增强抗生素的效果……”

弗朗西斯科不错眼地盯着乔伊斯：“我知道，我只是看见他突然发烧有点紧张过度了。”

然而，事情却远非弗朗西斯科和欧文医生所想地那么乐观，乔伊斯高烧退去之后，断断续续发了一个多星期的低烧。弗朗西斯科便每天尽可能地守在乔伊斯身边。只是乔伊斯前前后后又来了几次人，每次都软磨硬泡、威逼利诱地要把乔伊斯接回去，好不容易再次打发掉希曼的走狗，弗朗西斯科回去的时候却发现病房里面站着一个意外的客人。

“看上去你的医术不太高明。”伊西利恩收回放在乔伊斯额头的手，回过头来看见弗朗西斯科正举着一把枪对准了自己的后脑勺。

弗朗西斯科看着完全陌生的脸和熟悉的声音，就知道是伊西利恩那个变脸怪才，把枪小心地收在门口的花盆底下，走过来看了看昏睡着的乔伊斯。“你在他身边这么久，应该知道他的体质一直都偏弱吧。”

伊西利恩对医生的言辞嗤之以鼻：“但是他从小到大都没有病过那么久。”

“哦？”弗朗西斯科挑了挑眉，他显然没有想到过乔伊斯几乎不怎么生过病：“他的伤口其实并没有受到多大感染，但是我还是找不出来他为什么会突然一病不起，一点好转都没有。”

伊西利恩笑得高深莫测：“我知道。”

弗朗西斯科急切地说：“愿闻其详。”

“因为他在这里，可以安心地生病，不必考虑会有人来伤害他。”说完这些，伊西利恩转过头看着昏睡的乔伊斯，叹了一口气。

弗朗西斯科怔忪良久，伊西利恩接着说道：“他是一个极其缺乏安全感的孩子，你能给他一个月两个月的庇护，可是过了这段时间，他还是要回到那个尔虞我诈的世界。”

“不，不会只是这几个月的，我会让他回到正常的世界，在学校的时候安心读书，在家里的时候安心休息，在生病的时候安心养病，伊西利恩，他可以把事业放心地交给你，那么我会让他放心地把感情交给我。”

“好，这句话，少主人他听不见，我帮他记下了。”伊西利恩在别人看不见的阴影处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我不便久留，被人发现勋爵身边少了个保安就不妙了。”

弗朗西斯科有些吃惊：“等等，你去做爱德华勋爵的保镖？”他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如此大胆。

伊西利恩却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有问题吗？又不是第一次了，中国人有句话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

弗朗西斯科细细品着这句话，微笑着点点头，突然想起来什么：“康斯坦丁要联系你的话，怎么办？”

“这个给他，他会用的。”伊西利恩从口袋里面掏出一个通讯器。

弗朗西斯科把东西收好：“最近来了好几拨人要来接走康斯坦丁。”

伊西利恩也是一脸凝重：“是的，千万不要出去，有媒体的长枪短炮守着，他们暂时不会在医院动手，现在的计划是潜进医院抓人或者趁你们外出的机会半路劫人。”

“我知道了，另外，乔伊斯家族是不是真的打算弃这个，立那个？”弗朗西斯科朝着乔伊斯的方向使了使眼色。

“没那么容易，家族其他成员的想法他们也要顾虑，不过，一旦少主人出事，哪怕只是残疾或者重病，戴夫继承爵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伊西利恩盯着弗朗西斯科深邃的眼眸，认真地说道：“弗朗西斯科，我不知道你想要插手这件事情到何等程度，但是你必须明白，一旦你站在少主人这边，想要回到以前那种清白的身份是不可能了，所以趁少主人还没有开始动手，你自己想想清楚吧。”说罢，伊西利恩便离开了医院，刚开始的时候确实是想把乔伊斯推给他，毕竟，他的确是很适合少主人的人选，可是看他竟然毫不犹豫地接了下来，伊西利恩又不得不给他善意的提醒。

弗朗西斯科站在窗口看着冰冷的月色，想起早已模糊了形象的父母，他从小就被送到英国，除了是给曼斯菲尔德家族一个继承人，更是寄托了母亲对于她的儿子们的期待，所以对寇德家在黑道上的事务，只有了解却从不涉及，这一次，真的要为乔伊斯破例吗？弗朗西斯科拿着手机，不知道是不是要按下那个被隐藏的号码？

第四十九章

突然的铃声打断了弗朗西斯科的思考，沉睡的乔伊斯也显然被它惊扰，闷哼着似乎要醒来，医生立刻按下接听键，走到乔伊斯身边轻声说道：“没事，我去接电话，你接着睡。”看着乔伊斯重新安睡，才走到外面去接电话。

手机才拿到耳边就听见拜布尔揶揄地说道：“喂，你从小到大都没有这么温柔地跟我说过话哎。”

还在犹豫要不要打电话给拜布尔，他自己就送上门了，弗朗西斯科还是装作没好气的样子：“嗯，你半死不活的时候，我可以对你温柔一点。不过，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我只是今天在各大媒体上看见你高调的姿态有点吃惊而已。”事实上，拜布尔看新闻的时候正好在啃汉堡，虽然没有在电视上看见那张和自己别无二致的脸，但还是被弗朗西斯科开记者会的行为惊讶到一块面包卡在喉咙里面差点噎死。

弗朗西斯科冷笑着：“所以，记住以后不要惹我，我可能会在下次新闻发布会时让摄影记者也进场。”

“嗯，那没事了。”拜布尔似乎忙着其他事情，也没想和弗朗西斯科多说，确定这个新闻发布会确实是弗朗西斯科主导的就可以了。

“等等……”弗朗西斯科连忙叫住他，可是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拜布尔……”

拜布尔有点不耐烦：“什么事情这么吞吞吐吐，一点都没有我弟弟的风范。”

弗朗西斯科略略沉吟，决定还是换一个方式来说：“你想不想要一个假期？我们可以互换身份，你可以正大光明地去想去的地方。”

拜布尔弯起嘴角，不死心地追问道：“你花花肠子打什么注意？”先是高调上新闻，再来竟然想要来掺和黑道上的事情。

弗朗西斯科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透过百叶窗的隙缝看着乔伊斯的睡容：“拜布尔，我不想让他永远处于危险和压力之中，既然一定要你死我活，那么我希望活下来的是他。”

拜布尔了然地笑言：“你说的是康斯坦丁·乔伊斯！”

“是。”

拜布尔不再想着捉弄弟弟，严肃地说道：“你想借用我的力量帮助乔伊斯推翻他老爸？你忘记妈妈的心愿了吗？如果必须有人要继承寇德家族，那么她希望至少另一个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

“所以，我需要你的身份，虽然想帮他，但是我并不想曼斯菲尔德家族惹上麻烦。”

“你是我弟弟，提出什么要求都不过分，不过，让乔伊斯来求我吧。”电话那头传来拜布尔阴险的笑声。

既然拜布尔这样说，弗朗西斯科也知道这件事情基本成了，所幸再提出点要求来：“那么你目前能不能先弄出点事情转移一下乔伊斯家族的视线，他们最近盯医院这边盯得太紧了……”

“我亲爱的弟弟，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来英国只是听演唱会吧？不和你说了，我订的披萨送过来了。”

“你……”弗朗西斯科话还没有说完，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就知道吃垃圾食品，看来要研究点抑制食用垃圾食品的新药了。”阖起手机，弗朗西斯科自言自语地按着病房门的电子密码，抬头便看见乔伊斯正要挣扎着起床。

弗朗西斯科赶紧跑到乔伊斯身边：“怎么了？”

乔伊斯红着脸眼睛瞟向卫生间的方向，急忙地推开弗朗西斯科想要自己起来。弗朗西斯科突然明白了什么，抱起乔伊斯走向卫生间：“反正不是第一次了，没必要害羞吧。”

的确，这一个星期来乔伊斯的吃饭洗澡卫生问题，弗朗西斯科从来未假人手。如果这只是一个医护工作者的责任，乔伊斯倒也不用忸怩，可是这个家伙就会趁机大吃豆腐，让乔伊斯颇为头痛。

看着乔伊斯恨得不能生啖其肉的样子，弗朗西斯科只是贴着他小巧的耳垂轻声说着：“那你快点好起来啊，你什么时候站着不晕倒，我就放你一个人解决个人问题。”

乔伊斯身上无力，只能软软靠着弗朗西斯科，再任由他把自己乖乖抱上床，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他今天就退烧，明天就痊愈，离这头色狼远远的。可是看着弗朗西斯科每天辛辛苦苦地照顾自己，他也明白，他越来越依赖于弗朗西斯科给的温暖了，如果在梦中惊醒，只要听到弗朗西斯科的声音就能重新入睡，如果哪里伤口疼痛，他一定是温柔地轻轻吹着气，虽然这样的动作对于疼痛于事无补。

乔伊斯只是坐在床上，并没躺下：“我不想睡了，睡多了头很晕。”他一个星期来睡的觉可以抵上两个星期的睡眠了。

“那我们说说话好了。”弗朗西斯科很“自觉”地躺到乔伊斯身边，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手指绕着他黑亮的长发。

“说什么？”

弗朗西斯科知道乔伊斯现在的身体还不适合去思考未来何去何从，摸着她黑如子夜的头发，突然对他的中国血统有了一丝好奇：“你妈妈是中国人，那你一定会念唐诗吧，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他们的诗歌如此工整？”

“不会。”乔伊斯回答第很干脆，小时候没有时间学，妈妈也没机会教，后来伊西利恩来到他身边，倒是想让他要教自己中文，可是在伊西利恩憋得快内伤的笑容里面放弃了这个想法。

“那中国话总会说两句的吧……”弗朗西斯科开始回忆着有时候开会遇到的中国同行，虽然他们基本都说着流利的英文，于是弗朗西斯科显摆地秀起了他的中文：“你好！”“谢谢！”

“不会，你说的什么我不明白。”乔伊斯虽然对他说的几句话有印象，但是跟伊西利恩学中文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弗朗西斯科有点失落：“你原来什么中文都不会啊，我一直觉得中文是一种很美好的语言……”

“唐慕乔。”乔伊斯终于用字正腔圆的中文发音说了一个词语，这下轮到弗朗西斯科愣神了。，乔伊斯淡淡地解释道：“我的中文名字，妈妈给的，叫唐慕乔。”

“汤……”弗朗西斯科觉得自己的舌头要打结了。

乔伊斯立刻纠正道：“不是汤，是唐，唐、慕、乔！”

“谭……什么……”弗朗西斯科的舌头继续打结。

乔伊斯终于体会到当初伊西利恩憋笑到内伤的心情了，只是脸上还是淡淡的：“不教你了，反正也没有谁会叫这个名字。”

“乔！”弗朗西斯科这个字念得极其标准，既不是英文的joy，也不是joe，就是中文发音的“乔”。弗朗西斯科侧了侧身，一张俊脸笼罩在乔伊斯上方，浅浅的笑容让他过于刚毅的脸部线条柔和起来：“我知道中国人的姓氏在前面，那么乔一定是你的名字，我叫你乔可以吗？”

乔伊斯知道自己不是个脸薄之人，可是听他这样喊自己，还是觉得脸上微微发烫，侧过头去：“随便你。”

弗朗西斯科的吻轻柔而细密地落在乔伊斯白皙的肌肤上：“乔……乔……”

乔伊斯没有躲开，听任那滚烫的嘴唇和呢喃在他脸上，额头，下颚上做着最亲密的接触。唐慕乔，唐家小姐爱慕着乔伊斯家的少爷，所以他相信他妈妈爱着他的父亲，因为他的出生和名字就寄托了母亲对于父亲所有的期待，而今天，有人这样亲昵地称呼着自己，乔……乔……乔……一声一声，在他的心头漾开涟漪……

第五十章

乔伊斯明显感觉到弗朗西斯科最近有些疲倦，每次看见他的时候，都会发现掩藏在眼镜后面的淡淡青黑色。想开口询问他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或者乔伊斯从心底就否定自己想要关心弗朗西斯科的想法。

那一天晚上，弗朗西斯科脚步虚浮地走进乔伊斯的病房，对着正在看书的乔伊斯笑了笑，嘟嘟囔囔地说着：“趴一会儿……我再去洗澡……”话没有说完，人就已经昏昏沉沉地睡去。

乔伊斯把书放在一边，静静凝视着半掩在被子里面的容颜，突然间很想伸手去摸一摸他的脸，指尖顺从思想从眉骨间抚过，蜜色的肌肤还留着一颗颗汗水，现在可是冬天啊。一只手的力量太过弱小，乔伊斯叫来了护士长，两个人帮忙才把弗朗西斯科的外衣脱掉，就这样翻来覆去的折腾，弗朗西斯科也没有醒过来。

乔伊斯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他，最近很忙吗？”

“对啊，这段时间医院的病人突然增加了很多，我想大概是因为上次的新闻发布会成了变相的广告。不过院长大人忙是因为最近接连做了几个大手术。”年近四十的护士长脸上带着慈母般的笑容，看着一向温和俊朗的弗朗西斯科窝在被子里面好像个孩子一般。

乔伊斯瞥过墙壁上的挂历：“快要圣诞节了。”

护士长笑了笑：“你的伤势恢复地很快，我想院长会特许你回家过圣诞节的。”

乔伊斯没有言语，低着头拥紧了身上的被子，前几天玛格丽特小姐来探望他的时候，有对弗朗西斯科提起过何时回利物浦的曼斯菲尔德家族老宅过圣诞节？当时弗朗西斯科看了看自己说过段时间再说。乔伊斯知道他是在顾虑自己的感受，可是很显然自己既不希望去利物浦，也不可能回维奥列特罗斯堡，也许，今年的圣诞节会一个人在医院度过吧。冷冷清清也好，不必在家族奢华庞大的宴会上带着虚伪的笑容应付形形色色的人。

不过乔伊斯大概不会想到，爱德华此刻并没有太多的心思来筹备一年一度的圣诞节晚宴。爱德华非常不理解，明明圣拉美莫尔医院的院长是个年轻人，却会如此强硬而死板，乔伊斯的伤按理说早就可以接回家来休养，可是弗朗西斯科硬是以他体质虚弱还要住院观察为由坚持不放人。医院那边虽然抓不到人，好歹还在他们的监控范围之内，可是底下却冒出很多小事让爱德华头疼不已，先是有几个帮派和组织绕过乔伊斯家族直接向俄罗斯黑手党进口武器，装有毒品的货轮在经过芬兰湾的时候被扣，还有某个警界高官在亵玩隶时候突然死亡……

乔伊斯家族一家独大，引起底下的不满和反抗也是常事；毒品的事情可以让货船主一人扛下，虽然有小报爆出上流贵族之间存在隶交易，到底也没有指名道姓说出是谁……这样的小事本来爱德华都不会放在心上，交给康斯坦丁·乔伊斯就可以高枕无忧，现在他有意要培养戴夫做接班人，正好拿这些“琐事”给他练手。目前还不是公开戴夫身份的最好时机，但是戴夫如果能做出些成绩，无疑会让他的正名之路更加顺畅。所以，爱德华让自己最得力的助手海特带着戴夫，以便让他更快地熟悉家族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