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你又怎么了?”心思完全不在这边的罂随口就问。
“又?”冷哼一声,湮汐当真就被一个无心的字眼刺激的动火了,什么叫做又?为什么罂是这种不耐烦的语气?自己明明找了这么合适的机会告诉他这件事,难道这样也有错?“又怎么了!你说怎么了?我修罗场的使者大人,整颗心都在为MIRROR盘算,我生气,不应该吗?”冷冷的语气,湮汐难得这么开诚布公的说出自己的不满。
“不要总是为了我的一句话而怀疑我对修罗场的忠心好不好?”罂皱紧的眉头,话里带着烦躁。汐哪里都好,就是不够信任自己,难道,为了不惹湮汐生气,就要自己一直隐匿着对MIRROR的关心吗?这样的曲意逢迎,有意思吗?
“放肆,你这是和家主说话该有的语气?”太放肆了吧?这样落人口实的举动,还有这么多仆人在场,难道罂都不知道守着规矩和分寸吗?这么不懂事,是自己太过宠溺纵容他了吗?
家主?明明不让我称呼的词,为什么,你在发火的时候,就又拿这个身份压我?你答应过我,我们的爱情是平等的,没有上下属的羁绊,可你就是这么做的吗?
“属下知错,请家主责罚。”倔强的罂有些怄气,你爱听吗?那好,我说给你听,这回你总该满意了吧?
“你……”总是和自己这么叫板!请罚?罂,为什么一定这么犀利,为什么一定这么不肯退让,为什么我们吵架,就一定要针尖对麦芒?而,这就是你爱我的诚意?你说过的会爱我和顺从我,就是这样的吗?你的承诺从什么时候开始,是这么的不可信了?“滚,琴房给我跪着去,什么时候清醒了,什么时候再和我说话!滚。”
“是!”冷哼一声,罂竟极其坦然的起身,扭头便往内堡的方向走,没有半点儿犹豫。
看着罂丝毫不肯退让的背影,湮汐突然间很无力,自己精心的安排,明明不该是这样啊……告诉罂这件事之前,自己设想过好多种罂可能出现的反应,甚至还很期待罂会选择依靠自己,询问自己的意见或者寻求自己的帮助,自己竟还因为这样的念头,而觉得很满足,可是,现实呢?就是这样吗?多可笑,多残忍,又是这样吵起来,又是这样逼着自己罚了他……
怎么会这样?罂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和自己怄气……
003.
琴房。
均匀的铺着白色的苏格兰长毛地毯的琴房之中,只有靠近琴凳的位置是与周围不同的,一块大概一平方米的碎鹅卵石铺成的地砖取代了柔软的地毯,这里就是湮汐罚罂跪的地方。
湮汐从小的教育告诉他,如果是宠,就加倍的给他疼惜,如果是罚,就加倍的给他疼痛。有些霸道,但自小就按上位者的标准来培养的湮汐并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错。
罂走进琴房,心底依旧在和湮汐怄气,几乎是惯性的,关起门,自觉打开空调,将温度调低到十四摄氏度,而后,走到那块铺着碎鹅卵石的地砖前,利索的开始脱衣服,直到周身赤裸,这才冲着那面镜子墙,跪了下去。
抬眸,罂看到镜子里头的自己牵起的嘴角带着一种别样的讽刺和轻蔑,夕阳西下,温润的金光包裹着脱光的自己,正依着湮汐的规矩耻辱的跪在这里,不可免的,罂的脸颊因为羞愧而渐渐泛红,想要逃避,可那面大镜子里的身影却越来越清晰,镜中那赤裸裸的如同献祭一般低贱不堪的身子的主人,真的是自己吗?
这么些年,第一次,罂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像是个男宠,就像外头那些不堪入耳的传闻一样,自己就是个男宠,一个随时摆出低贱的姿势,虔诚的等待着湮汐来垂爱的男宠!这是一种耻辱!
罂委屈的咬紧嘴唇,闭起眼不再去看那样羞耻的自己,可即使这样,却还是无法平静自己的内心……
直到被夜幕的黑暗吞噬之后,罂才敢缓缓睁开双眼,这样,就看不到那副耻辱的样子了吧?酸痛的膝盖已经麻木得没了知觉,体内贮存的些许温度也近乎完全被榨干,头脑一片混乱,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亦不知道自己熬过了多少时间……
怎么会变成这样?冷静下来的罂回想刚刚晚餐上的事情,忍不住一遍遍的问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
自己的在乎,湮汐的敏感,自己的烦躁,湮汐的火气,顶撞,苛责,怄气,动怒,冲动放肆没有分寸是自己的错,可是,这些并不足以令湮汐那样的生气,不是吗?仅仅是一个‘又’字何以让湮汐这么的计较,难道,以后自己每每和湮汐说话之前,都要小心翼翼的斟酌吗?
什么时候,自己就再没了在湮汐面前任性的资格?什么时候,自己也体味了那句,伴君如伴虎?难道,那些许留在儿时记忆中依旧清晰如昨的无限疼宠与回护,湮汐真的都已经收回了吗?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吗?还是,那被索要的自己追逐自由的代价?
心,好痛……
终于,膝盖的寒痛反噬,再无法抑制的是酸胀的刺痛,这怕是刚回修罗场时,受了修罗之刑跪在冰毯上五天落下的病根,湮汐总是怕自己旧伤复发而避免这样为难自己,可今天……就这么舍得吗?
十四摄氏度,的确太冷,膝盖,真的有些受不住。
腿在抖,冷……
湮汐真的生了那么大的气,都不过来看看自己吗?
罂突然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可怜,就像是一个乞丐,在向路人乞讨一丝关怀,这么卑微和脆弱的感觉……
冥想之中,猛地清醒,试出门锁响动,而后,熟悉的身影进来,竟带进来一股子那么渴望的暖流,这里的温度于自己而言,是那么的寒彻骨吗?好矫情,自己的体质什么时候也像洛洛一样畏寒了吗?真失望……
开灯,让光亮取代黑暗的瞬间,湮汐所见的罂,就是这抹带着失望的表情。
没来由的,本是说服自己消下去的火气,登时又有些不可控,罂他是什么表情?见到自己,失望吗?只是失望吗?为什么是失望……难道,就这么不愿意见到自己?
火气迷漫,可当湮汐强压住火气的走到罂的身边,看着罂有些瑟缩的冻的发白的嘴唇,心中又是一阵疼,而这疼,到底柔缓了内心的火气和燥热,冷静下来,这才开口,“想清楚了?”湮汐依旧绷着脸,但实则心中,早就不准备再计较什么,只是不好自己开口罢了——那是一种属于上位者要命的尊严,就算想要放过,也需要一个足够体面的台阶。
就是这样居高临下的审视着自己吗?湮汐素来最在乎自己的感受,今次何以这般的对待自己?是在告诉我,我们之间地位的悬殊吗?好可笑,不用你告诉,我也记得!
可是,又是谁在上午的时候,还那般宠溺的告诉我不要乱想的?是谁……
抿着嘴,罂掩饰了自己内心的委屈,依旧一脸的倔强,“回家主的话,想清楚了,属下认为,属下没错。”
罂的每个字,都像是戳向湮汐心口的刀:家主,属下,没错……这就是冷静了几个小时后,罂给自己的答复吗?就是这样的不服软?
自负的冷冷一笑,“修罗场不是MIRROR,少把这些年在外头养的那些破毛病带回修罗场,”湮汐蹲在罂的面前,右手捏着罂的脸颊,冷魅的眼神直视着罂的一脸倔强,“我若想罚你,认错与否,并不重要,你应该懂。”
此时的湮汐,冷酷,无情,肃杀,这才是外人眼中修罗场的家主,只是,这样的湮汐,于罂而言,是那么的不熟悉。
犹记得,湮汐曾告诫过自己,不要试图碰触他的忍耐底线,自己会吃不消。果然今天才算见识,气势压人的湮汐,给人的是一种怎样的深入骨髓的恐惧,这样的湮汐,轻而易举的让自己在极力掩饰着的瑟缩显得是那么的幼稚,不堪一击。
好痛,湮汐的手指越收越紧,罂的两腮已经是不自然的泛白,可湮汐似乎还没够,邪魅的勾起嘴角,低沉磁性的声音里带着威胁,竟还似有诱惑,“你给我记住,你是我的人,心里也只能有我。”狠狠的说完,狠狠的甩开手。
“凭什么?”湮汐的话,触痛了罂心底的敏感,于是反击,冷冷的逼视着湮汐,“这就是你承诺给我的,平等的爱?”印象中,湮汐从未曾这样大动干戈的与自己起争执,罂的心底,有一种被舍弃被戏弄的错觉,无尽的痛,明知道,此时和湮汐这样下去,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但罂却无法压制住内心的委屈,想要去反驳——
“我不属于任何人!”
“你再说一遍。”湮汐的声音极冷,实然却是在掩饰心底的惶然,就算自己再强势,再霸道,再怎样,可罂毕竟是自己心底唯一的软弱,为了罂,自己甚至可以放弃一切,甚至可以不顾所有的去等待,去守候,自己不能接受,到头来,罂给自己的回应,便是一句,他不属于任何人!心脏如同暴露在暴风雨中,狠狠的接受着洗礼和冲刷,不能规避的痛,果然噬骨。
“我说,我不属于任何人,也不属于你。”我不是你的男宠,不是你的玩具,不是你的所有品,我只是我,只是万俟罂。
啪,一个夹杂着怒火的耳光极狠的抽下来,罂只是微微侧头,倔强的并没有顺势倒下。
湮汐放下的手依旧在抖,他真的没有想到,今天的一切,竟会演变成这样,甚至会后悔,会……,可,却由不得自己先回头了吧?毕竟,这些年习惯的上位者的自尊,不容许他不顾一切的说软话。
罂啊,为什么,你要这么犟,为什么?难道这次,就一定要这样的收场吗?你的心,不会痛吗?还是,你的心里,当真没了我,当真没了修罗场,当真……一丝恐惧萦绕在心底,而这样的湮汐,甚至有些懦弱,他怕,他怕失去罂,怕失去罂的爱,所以企图控制,企图霸占,企图独有。
004.
“你属于我,你属于我!”不能让十多年前的事情再次的发生,这次,不论如何,自己决不能够再放手给你自由,罂,我没有勇气,没有勇气再等你十三年,我等不了,你知道吗?你的湮汐根本不够强大,不够强大到你再次任性的离开之后,我还能阻拦那些修罗场的老人对你缉捕对你追杀,而规矩礼法刑罚之下,我是那么害怕失去,你知道吗?知道吗!
强势的俯身抱住有些颤抖的罂,湮汐一遍遍的重复,“你属于我……”像是魔咒,只为,说服自己相信。
不知是不是温度太低,罂的心,是不是在这么几个小时里,被冰冻的无法融化,冷笑,浑身僵住的罂并没有顺势倚在湮汐的怀里,而只是任由湮汐抱着,“汐,为什么要骗自己?”小小的声音,像是自问,又像是在问湮汐。
收紧的手臂一僵,湮汐不再用力,惊讶的抬头,不敢相信的对上罂冷漠的眼,“你说什么?”皱眉,心痛。
“我不属于你,你为什么要骗自己?我不想属于你……”不想属于你,只想爱你,汐,我要的爱,是平等的爱,不是宠溺,不是呵护,而是相互扶持的那种爱,可是,你为什么不能给我,为什么要说,我是属于你的?为什么……
一滴清冷的泪滑过脸颊,睫毛上碎碎的泪痕,明明是那么楚楚的模样,可出口的话,却为什么这么的心狠和残忍?为什么……
“你说,你不想属于我?”淡淡的重复一句,湮汐的心,凉透了,你不想属于我……不想,属于我……,这么些年,我对你的爱,对你的守候,对你的所有付出和珍惜,就换来一句,你不想属于我?好可笑,一直觉得你也如同我爱你一样的爱着我,可原来,我竟是在欺骗自己吗?竟是在,骗自己……哈,端木湮汐,你是傻瓜,你的爱也跟着廉价!
缓缓的起身,像是抽空了力气,湮汐强忍着快要吐血般的呕痛,“原来……你不想属于我,是这样,”苦笑,湮汐冷静淡漠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抱怨,甚至没了强势和火气,“对不起,委屈你了,以后……,以后我不会再这样,这间屋子,你也不必再来,我不会罚你,不会在这样了……”原来,这样的爱,你真的无法接受,那么,我妥协,我不会奢求太多了,只卑微的希望,你能留在我身边,就好……
声音竟有了些哽咽,这样的湮汐让罂敏感的抬起头,看着湮汐的脸,那张素来都没有什么表情的面孔,竟好似带着一抹别样的悲伤和黯然,罂皱起眉头,隐隐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汐,好像完全误解了自己的意思,看着湮汐似乎要决然离开的样子,罂一脸急躁的拉住湮汐的裤管,“汐,你听我说……”
“不要说,”狠狠打断,不要再说了,不要说了,难道你非要亲口告诉我,要离开我,要离开束缚你的爱吗?罂,你不是心软的人吗?为什么,偏偏对我,这么的残忍?为什么……“我不想听,”紧紧闭着的双眼,在逼退了自己的泪水之后,缓缓睁开,湮汐冷冷开口,“一句都不想听……”
“汐,不是这样……”从未觉得,湮汐会有如此脆弱的一面,也从未想到,看见湮汐这副模样,自己的心里,会是这样的痛,痛到泪流满面,却依旧毫不自知。
湮汐并没回头,也并没看到罂的表情,误会以为罂执意要离开,所以硬着心,狠狠的挣脱罂拉住自己的手,吼了一句,“给我放开,我不想听!”不想听,真的不想听……看似强势的湮汐的心底,谁能想,竟有这样的脆弱和逃避。
“汐,不,湮汐……”看着湮汐决然离开的背影,罂的心,就像是破了一个大洞,而后,凛冽的北风吹过,生剌剌的痛……汐,你为什么都不听我解释,难道,你连听我说一句都这样的不情愿不耐烦了吗?
故意逼着自己无视罂的声音,湮汐出了门,才任由自己掉落那一滴压抑已久的眼泪,罂,你可不可以不这样的残忍?我的爱,真的很卑微,卑微到,我甘愿为你付出所有,甘愿为你承担一切,可这些,你都不再稀罕了吧……
罂,就算再强势,再怎样,抛却身份,我也是人,有血有肉的人,我也脆弱,也会受伤,也没有看起来那样的坚强,罂……
而依然跪在琴房中的罂,一瞬像是脱了力,瘫软下来,是懊悔吗?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湮汐那么受伤的样子,真的是第一次见,罂的心,狠狠的揪痛,甚至有些恨自己,不过是纠结着自己在湮汐身边的位置,自己难过,憋在心里不好吗?却为什么偏偏要说出来?为什么要去伤害他?为什么……自己什么时候,竟成了这么别扭和小心眼的性子,万俟罂,这样的你,好讨厌!
湮汐,我不是要和你怄气,不是的……以为,你会向往常一样狠狠的教训我一顿,而后,便会回到甜蜜的样子,我以为,我们不论怎样都不会彼此伤害,我的嘴硬,并不是第一次,可是,为什么,你却偏偏如此当真,如此在意,我……
心好痛,本该强势的你,却对我说——对不起,委屈你了——你在和我道歉吗?在和我道歉吗?为了我的任性,向我低头道歉吗?湮汐,不要这样,我真的好心痛,真的好难过,不要为了我去改变自己,不要,你还是你,还是最优秀的修罗场家主,不要改变任何,不要。如果,当真是因为我,破坏了你本该竖起的性格壁垒,那么,我甘愿消失,永远的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