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惘·堪首(下)
墨艳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整整一天后。
“师哥……”喉咙干涩到发哑,舔舔嘴唇,却没有料想中的干裂,温润的样子,定是师哥一直的照顾吧,“我,我睡了多久……”其实,我关心的是,你照顾我多久,一直未曾合眼。
“整整一天一夜,小傻瓜,你说你傻不傻……”满眼的疼惜和说不出的温柔,一瞬间就像是回到小时候,师哥曾是那样无微不至的照顾自己,就算责骂,也是带着关怀和宠溺,是什么时候开始呢?自从师哥知道自己的心意吧,自那以后,师哥开始避讳,开始闪躲,再也不会用这种关怀宠溺的语气安慰自己……
墨艳有些受宠若惊,偷偷用牙齿夹了夹舌头,痛,确定这不是梦,才安心下来,“师哥都说我是傻瓜,墨儿自然是真的傻。”生怕扰了这份自己希冀太久的气氛,墨艳的话说得不仅顺从,而且讨巧。
“总是说我护着徒弟这样的不好那样的不好,你呢,不也是为了徒弟,忍了那份疼,差点丢了命……”
“师哥……”一丝红晕染上脸颊,眼中荡起一波涟漪,这样的墨艳是那么的漂亮,“小凌那孩子,同纪在是不一样的,纪在身上的是桀骜不驯,而小凌自小懂得内敛谦卑,纪在太过张扬,心机老成……”
“墨儿,”赫连隼眉头蹙起,“这不是你该说的话。”
“对不起,师哥,墨儿错了……”墨艳自责不该一时脑热就说出这样的话惹师哥不高兴,慌着道歉。不过,自己其实真的是为师哥着想,莫名的,心里就会担心纪在那孩子会利用师哥,若不是看不透那孩子的心思,凭着师哥那么看好他,自己又怎会非要硬抢着去收他做徒弟?在修罗场,资质上好,根骨奇佳的人有的是,他哪里是真的非纪在不可?不过是担心自家耿直的师兄吃亏罢了,即使,最后仗着师哥拦着,到底是没有收成……
见墨艳一脸紧张的和自己道歉,赫连隼倒也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敏感了,“才醒,少说些话,劳神,墨儿,饿了吧?想吃什么,师哥去做。”
“都好,”墨艳温顺乖巧的点头,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只要是师哥做的,墨儿就都爱吃。”
“已经是独当一面的执事,还这么孩子气的,像个什么样子!”赫连隼说是轻斥,可语气中是那样满足的幸福,“再睡会儿,一会儿弄好了我叫你,听话……”
“嗯,谢谢师哥。”
墨艳满眼含情的目送赫连隼开门离去,些许的不舍,更多的是幸福。只是毕竟刚刚转醒,身后的杖伤自不必说的痛,这连日来的折腾也的确让他费心疲累,不过片刻,墨艳便安静的闭上眼,坠入梦境。
梦里有阳光,明媚,很美……
希腊。
已经三天了,还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不管是红黑会,还是修罗场,甚至就连老大,也没半点儿消息,小A不免有些惴惴不安,却又丝毫不敢表现出来,生怕敏感的凌哥多想。
而凌珲那边,虽然不必用刑,但依然被关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每天循环着的焦躁,不安,恐惧和悔恨,折磨着他的心,一刻也不得安宁……
越来越不好的预感,其实,在药性过去之后,自己的思维就再清晰不过,红黑会的少主,既然买得起自己的感情,送得起一间满是金色刑具的牢笼,如此,红黑会的实力,自然一定不容小窥,他们的少主死在自己的手上,死在S.O.U.L的顶层,他们岂会不发难,岂会善罢甘休?怕这次,自己的冲动不仅害了自己,更是连累了师父,连累了整个S.O.U.L。
不是不后悔的,可后悔的并不是杀了那个侮辱玩弄糟蹋自己的败类伪君子,而是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听师父的话远离这预谋的勾引,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隐忍下来,之后再找机会杀了他,这样至少不必脏了师父一手经营起来的S.O.U.L……
冷静下来才知道,原来,自己本可以有更多的方式和机会去处理这件事,不必连累大家,所有的代价,独自承着就好,可偏偏……,为什么,为什么那个混蛋要用烈性春药来刺激自己?自小对这种催情药物过激排斥的特殊体质,让自己一瞬间被绝望的怒火点燃冲动,做出的,竟是这样无法挽回的蠢事,连转圜的余地,都没留。
想得越多,就越自责,每每独处的时候,这份漆黑的孤寂就像是一场永远也醒不了的梦魇,缠绕着自己,无法呼吸……
自己是罪人,残破肮脏的身体,万劫不复的灵魂,溃烂发霉的内心,这样的罪人,何必苟延残喘在这逼仄的角落,何必要等待命运终究不会公正的宣判,何必让师父为自己的事儿忙乱阵脚进退维谷?
如此的自己,就应该死去啊,这样满是羞耻和侮辱的过去,就像是被揉过的白纸上面的折痕,就算抹平,就算遗忘,就算视而不见,可终究,折痕依旧存在,白纸再回不到过去,发生,已然还是发生过,永远不会改变,残忍吗?残忍却是自己为自己打造的坟墓,死亡的证词……
不要再继续了,再不会相信,再不会有爱,灰色绝望的人生,还有继续下去的必要吗?自己,原本就是充满罪恶的累赘,死去吧,解脱自己,也解脱一切灵魂的束缚和羁绊,了断吧,逃避也好,自己真的没有勇气眼睁睁的看着这颠覆了的人生,没什么可留恋了,也没什么可以活下去的理由了……
凌珲闭眼,仰起头,一行行孤寂的泪,顺着眼角,滚滚而下,那是月光下绝望的侧脸,苍白,却美丽到妖冶,就似要散发生命中最后的光彩,别样的璀璨,却抵不住的稍纵即逝,流星一般,滑过天空,连一道清冷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心中是默默的道歉,对不起,师父,小凌终究不孝,终究让您失望了,对不起,小A,你凌哥,终究还是逃避了,终究还是懦弱的想到了放弃,对不起,家主,属下未曾尽忠,却终究给您惹来这样的麻烦,属下对不起您……
满口的血腥,或者流血不止而死,或者回血倒流而呛咳,再或者窒息而亡,可不管怎样,咬舌自尽都是从自己进入修罗场就被告知的愚蠢到不能再愚蠢的自杀方式,但自己没有其他选择,身上没有利器,甚至连衣服上的纽扣都是特殊的柔软材质……,只是,当死不会成为一瞬间能够完成的事,整个过程就会刻意变得更加蔓延冗长,自杀从来都是懦弱的,可自杀,也从来都是需要勇气的。
银色的月光下,苍白的嘴角旁,猩红的血迹是那么的妖艳,绽放,就像是那朵开在往生路上的曼殊莎华,缭绕的香气,致命的诱惑,是召唤?无望,那是数不尽的哀伤……
“凌哥,凌哥!!”疼到麻木的意识里,最后,是谁慌乱万分的叫喊声,是谁……
修罗场,璃苑。
房门开启的声音,让墨艳真的是微笑着睁开双眼,几乎脱口而出,“师哥……”
等到看清来者,墨艳猛然一瞬惊醒,下意识的欲要起身行礼,却不想太过激动牵扯了身后的杖伤,痛的眼前一黑,竟是直直跌落床上,“家主……”,竟连缓口气都顾不得,墨艳问安,“请恕……”
“行了,快躺好,说过了,私下里,没有那么多礼节的,趴着就好……”湮汐这时已经走到床边,“刚刚,还以为是赫连吧?见到是我,一脸的失落。”
“家主,属下没有,属下不敢,只是……,只是属下没有想到家主亲自过来,属下,属下受宠若惊。”胡乱的解释着,墨艳的背上激起层层冷汗,天,家主怎么突然这样说?自己和师哥……,在修罗场,明文规定不可互有兄弟之上的感情,如果自己对师哥的心思被主上察觉,那还了得?自己怎样都无所谓,若是连累的师哥,那自己果真罪该万死了。
笑而不语,湮汐不是不清楚墨艳心里的小九九,只是看墨艳这番惶恐,倒也知道现在还不是挑破这层窗纸的时候,于是索性不再谈及那个话题,“还是疼的厉害?”看着墨艳汗涔涔的额头,湮汐了然,却倏尔话锋一转,“不过记着痛还是好的。”
“家主说的是。”墨艳的脸,腾地一红。
“怎么?打你一顿,就懂得和我这个家主客气了?还是……,委屈得和我这儿怄气呢?”湮汐戏谑的口气真的不多见,甚至就是对罂,也是罕有这样的口气。
“家主,墨艳没有……,不敢的……”墨艳辩白着,声音小小的,其实,心中再澄澈不过主上是有多纵着自己,恐怕除了罂,能见到如此平易谦和的家主的,也就只有自己了,这是自己多大的殊荣?
“谢谢家主……”墨艳的这声谢是发自内心的,那一双大大的凤眼里含着圈圈的晶莹,或者是痛,或者是感动……
“听你一声发自内心的谢,就和听你一句急迫的求一样难,我姑且收着,”湮汐的语气轻松,“不过,你拼了命忍了痛救下来的人,可未必领你的情。”
“属下,不明白……”墨艳的眉头微蹙,眼中是不解的迷茫,家主不会平白无故来和自己说这些,墨艳虽然还是有些糊涂,但大抵猜得出家主所指,难道……,“是小凌出了什么事吗?”
“自杀,未……”湮汐说得直接。
“什么?”墨艳一时激动,语调都跟着发抖的上扬,起身,就要出去,扯动了伤口,闷哼一声,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上为了便于换药,并没有穿衣物,当着家主的面儿……,墨艳尴尬的红了脸,掩饰的又趴了回去,十足的狼狈。
“冲动的性子,不该改改吗?”看着墨艳身上缠绕的白色纱布下隐隐透出的血迹,到底还是没舍得说什么重话。
“属下知错……”墨艳歉然,却被更多的心痛和失望逼红了眼圈。
“难过了?”
“不,不难过……”墨艳的眼底,有晶莹之间的阴厉,“失望,选择死亡,逃避,那孩子,太不争气……”闭上眼,缓慢的让自己接受这个消息,心中的冷和痛,太突然太剧烈,如此相比,身上的伤,竟都不再明显。
真是难见墨会对人如此上心,这个徒弟,对墨来说,并不一般吧,所以冲动,冲动到连自己未说完的话,都敢打断,湮汐微微叹了口气,“墨,我刚刚是说,自杀,未遂,莽撞的性子!”
“没……没死?小凌……”墨艳眼底的黯然终于是笼了层光晕,“主上,属下……,属下想,先回S.O.U.L……”
“这么等不及?你确定,你身上的伤能够上的去直升机?能够支撑到希腊?逞强!”湮汐的口气已经有些严厉了。
“主上,属下……”墨艳知道是家主顾着自己,所以被骂他也不委屈,只是实在抵不住内心的担心,“小凌那孩子太倔太傲,属下怕没有属下在,别人管制不住他……”
“冠冕堂皇的借口!”他哪里是怕别人管制不住凌珲?他那是怕凌珲一时想不开再做出什么傻事,这次是侥幸,那么下次呢,墨艳怕没胆子再去赌了。
“属下……”主上的目光太犀利,就仿佛能洞穿一切,墨艳不敢再多说什么,趴在床上,咬着唇,纠结的眉下,眼神有些放空……
“我让沈懿过去了,现在估计已经到了,Oliver的医术无可挑剔,更略通心理学,他,总算有资格让你放心吧?”
墨艳一直用讶异的目光仰视着自家主上,直到湮汐把话说完,墨艳才难掩感激的哽咽开口,“谢家主疼惜,谢家主……”
修罗场的人都知道,神医Oliver是家主御用的全职医生,能让通晓医术的家主如此重用,那他的医术,必然了得,墨艳实在想不到,家主竟能派了他……
“你给我安心养伤,再折腾,我真不饶你!”
“是,是,属下不敢,属下……,有沈懿在,属下放心,属下,只是属下……”在湮汐身边这么些年,墨艳当然知道什么是适可而止,任性也要有个度,可是毕竟放弃了这次,几乎再难找到如此绝佳的机会,墨艳犹豫了一下,还是拼了身后的伤痛挣扎着起身,滑下床,在湮汐面前规规矩矩的跪下,“只是属下斗胆,想求您个成全……”声音越来越小,墨艳自己都没什么底气,瑟瑟抖动的身子,不知是因为痛,还是害怕……
“你还求上瘾了是不是?”
“不是,家主不要动气,属下知错了,属下……”
看着墨艳惨白的脸上因着疼痛而滚落的汗珠,湮汐又次想起冷谛临终前用他一生的忠诚换的那句叮咛和嘱托,心中掠过不忍,“成全什么?”
“属下斗胆……,凌珲做出如此玷污修罗场的事,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属下求家主成全,罚他终身只在S.O.U.L,终生不得再回修罗场,从此生死再与修罗场无关。”
玩弄心思都玩弄到自己头上来,湮汐听到这儿才终于是有些火气的,“坦白,或许我就允了你,耍心思就只有害人害己!糊涂东西!”
跪在地上的墨艳狠狠一抖,背上的冷汗恍若已经蜿蜒而下,积在腰间,而后透过纱布,直直刺激着臀上的伤,别样的刺痛,“什么都瞒不了家主,是属下私心,凌珲若还是修罗场的人,不管是刑门的追究还是西楼和北堂的审讯,他都难逃一死,属下……,属下虽是他师父,却知在规矩面前,属下保不住他,而今真的能够救他的,只有主上您,所以属下……,属下求家主成全。”感情之切,深深叩首。
湮汐微眯双眼,认真的思量着,墨艳果然想得周到又细致,凌珲有墨这样的师父,也是那孩子的造化了……
许是静默的时间太漫长,墨艳不敢抬起头,嘴上却还是努力的争取,“S.O.U.L从起步到现在,一直都是小凌在帮衬着,虽然主事是属下,但谈及对S.O.U.L的了解和用心,属下绝不及凌珲,家主,未来不管家主让谁过去主事,小凌都会是最难得的助手,家主,属下能够保证凌珲绝对的效忠,对修罗场对您,绝不会有二心,对S.O.U.L也绝不会有私吞的野心,家主……”
“墨,你不仅在求他的命,还在求他未来一生的保障……如此大的事,你总该,付出些什么吧?当然,除了生命。”
“属下……”墨艳一时真的没想好。
“三年之内,回修罗场,除了西楼之外,接手南园所有的事物,我要你从头学,给我在三年之后的南园点毒大会上胜出,理所应当的成为执事,做得到,这天大的面子,我给你。”
“家主……”墨艳皱紧眉角,有一丝为难,要知道,南园是修罗场主司奇门遁甲使毒用蛊的地方,想要成为他们的主事,这些都要精通不说,还要足够手段和足以让人信服的实力,而这些自己倒不是毫无涉及,只有毕竟荒废过,而且只有三年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