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谁都逃不了!”一个生硬的汉语口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众人忙回身,只见大批全副武装的大叶士兵已涌入宅内,说话的人是为首的头目,估计职位应是百长之类的。齐杨氏不安地缩在他的身后,不敢正视众人的目光。
秦犷等人迅速拔刀,士兵们见状也迅速呈圆圈状散开,将他们包围起来。
百长的目光扫过众人,在看到抱着孩子的江平明时眼睛马上一亮,问身后的齐杨氏:“他是不是姓江?”
齐杨氏避开江平明的怒视,轻轻点了点头。
目标之一已经确定,他手中抱的孩子必然是前朝太子无疑。百长果断挥手,士兵们见令,从四面八方朝那一行人猛扑过去。几个先前还在帮着找孩子的家仆见状尖叫起来,抱头鼠窜。
其他同伴还未回来,现场会武功的加上秦犷也只有五人,面对几十倍于他们的士兵,几人心中暗暗叫苦,这回恐怕真是天要亡我了。
朱明义挡在最前面,杀得兴起,面对冲上来的大叶人,一刀劈死一个。秦犷将江平明和天骄护在身后,挥刀击退身边的士兵,不敢有丝毫大意。
正当几个汉子与敌人厮杀得难解难分时,朱老夫人挺身而出,带着一群女眷哭喊着扑上前去,对那些士兵又拦又打又咬,将秦犷他们掩在身后。
“娘!”朱明义扭头大叫,肩上马上挨了一刀。他愤怒地转过身,将手中的刀直捅入那个伤了他的大叶人腹中。那人惨叫一声,朱明义将刀抽出,自己被热腾腾的鲜血溅了一脸。
“明义、阿犷,你们快走!走、走啊!”朱老夫人拼命地推开一个士兵,回头大声喊道。
虽然通缉令上只写着三人的名字,但凶残的大叶士兵对于眼前胆敢阻挠他们抓人的女人们非常恼火。见百长没有出声阻止,兵士们对着眼前手无寸铁的妇女们挥起了长刀。顿时,惨叫声和哭号声此起彼伏。
秦犷他们知道,这些勇敢的女眷是拼上自己的性命来为他们换取逃命的时间和空间,纵使心中大恸,但他们的首要任务还是保护太子逃出去。
“快随我来!”孙伯见大叶士兵的围阵在众女眷们的干扰下出现了一出空隙,马上招呼秦犷他们逃走。
秦犷一手挥刀,一手拉着怀抱天骄的江平明,紧跟在孙伯身后,往大门口跑去。
其他四人在他身后,边跑边挡开追上来的敌兵。跑在最后的朱明义刚看见秦犷迈出大门,就听见自己的母亲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叫,身体颓然倒了下去,原本浅葱色的小袄被胸口的鲜血染得一片赤红。
“娘!!!”朱明义眼见自己的娘亲重伤倒地,双目发赤,忍不住返身欲杀回乱阵中。
一息尚存的朱老夫人拼尽最后的力气朝他叫道:“去、去保、保护孩子……”
朱明义目眦欲裂,还欲往她身边冲,却被前边的同伴一把扯住,高声道:“你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难道你想让你娘和众夫人小姐们的牺牲白费么!”
朱明义闻言露出极度痛苦的神情,眼角涌出大颗泪珠,被同伴拉着逃出了大门。
孙伯带着众人逃到了马厩。大雪依然下个不停。马厩里此时只剩三匹老马。
“表少爷,你们快骑上马、逃得远远的!”孙伯边叫边解开了栓马的绳子,三匹老马突然这么多人冲来,都不安地骚动起来,咴咴地嘶鸣。秦犷将江平明怀中的天骄抱过来,带着身子翻身上马,一签缰绳,转身对身后的同伴说:“照顾好江公子!他不会骑马!”
眼看着大叶士兵的长刀又挥了过来,其中一个汉子一把将江平明推向朱明义,不由分说道:“朱副使,我们几人中除了将军外就属你骑术最好,江公子就拜托你了!快走!这里就交给我俩,还能拖上一段时间!”
朱明义见情势紧迫,一把捞起江平明,将他甩上另一匹马,自己随后跨上马背,一掌拍马臀:“驾!”两匹马先后冲开前方的士兵,踏乱积雪,绝尘而去。
在场的士兵训练有素,立即分作两队,一队继续围攻剩下的二人,另一队去追逃犯。只是人腿怎跑得过马腿,他们很快就被远远地甩在后面。
剩下的两人自知逃生无望,便尽了最后的力气,能多杀一个敌兵是一个,继续与眼前的士兵浴血厮杀起来。百长眼见还有一匹马正原地踏着蹄子,马上冲了过去,骑上马就朝秦犷他们逃跑的方向追去。
“狗贼休想得逞!”只闻一声暴喝,其中一个汉子奋力将手中的剑掷了出去,那剑笔直如矢,直直地刺进了马上百长的背,贯穿了他的左胸。百长登时落马,雪地上洇出一片鲜红。那匹马受了惊,不顾一切地往前奔去,顷刻间就没了影儿。与此同时,那汉子也被数把长刀同时刺进身体,可怜一缕忠魂终归西去。
见自己的头儿如此突然地死在眼前,士兵们一时也没了主意。混乱中又听一声大叫:“别、别让他们逃了!”
众人回头,见是齐老太从屋里一颠一颠地跑出来,嘴里还叫着:“人呢?千万不能让他们逃了!”
仅剩的那个浑身是血的汉子仰天大笑道:“他们已经逃了!你想得到赏金?做梦去吧!”说罢一阵大笑,笑声在一声利器入肉的闷响后戛然而止。
齐老太双眼圆瞪,左右张望一圈,不见秦犷他们的踪影,难以置信地问:“跑了?”
齐杨氏听见外面没了打斗的动静,才敢出来,出来后第一句话也是“人跑了?”
“跑了!”孙伯大声说,看向主人的眼光带着不屑。
“你这个、你这个吃里扒外的死老头!不但不帮我们,竟然还把人放走了!那群野蛮人不过来了几天,你就为他们卖命了!”齐杨氏见不打了,才恢复了威风,指着孙伯的鼻子就骂起来。
“老朽我自认没什么能耐,但是我生是洛国人、死是洛国鬼,一片丹心还是有的!不像你们,为了钱财,竟然弃忠义与血亲于不顾!”孙伯义正词严地喝斥道。
“你、你只是一个下人,怎敢教训起自己的主子来了!”齐杨氏恼羞成怒,竟对那些大叶士兵说:“这老头帮助朝庭要犯逃走,就是有心与朝庭为敌!你们快把他抓起来!”
那群大叶士兵还不太懂汉语,议论了一阵子,便将孙伯押了,搀扶着伤员,将百长的尸首抬了,打道回府去了。
孙伯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挺直了身板,由得那些士兵将他押走了。
齐老太磕磕绊绊地跨过门口横陈的几具尸体,踉跄着追到门口的大路上,在茫茫大雪中望着大叶人远去的队伍,颓然捶胸长嚎一声:“没啦!我的一万两金子哟,全没啦——”
第 14 章
那场雪是当年冬季里的最后一场雪。翌年开春,全国大旱。西方和北方的少数民族为了到中原五省争抢水源,不断骚扰赫朝边境。中原五省的驻兵本是由老皇帝最宠爱的八王子央金负责,但这位年方十八的小王爷整个冬天都把精力在追捕秦犷等三人上,无心与频频来犯的异族交战。老皇帝在京中闻得他的种种行径,心生不满,便下旨命央金回京,将中原五省的兵权分别交给其他五个儿子。
大旱渴农事。田里庄稼不长,世间战祸不断,民间纷纷传言,这是因为大叶人逆天而行,夺了洛朝的江山,现在老天降罚了。朝庭养着那么些人马,也都要吃饭,无奈农事失收,便以各种名目设了种种苛捐杂税,甚至逼农民上交储粮;各地米商见世道乱了,忙不迭地囤积居奇,闹得老百姓怨声载道,一时间民不聊生。不久,各地就有赤贫之人纷纷揭竿而起,打着诸如“天亡大赫”之类的旗号明目张胆地造起了反。大叶人的统治不得人心,但其本身的作战能力毕竟强悍,强行把不少起义镇压了下来。那起义者们大都是世代靠种田为生的贫农、小商小贩甚至街头混子,从未经历过正规军事训练,他们的武器也不过是也耙子锄头一类的农具,这临时凑起来的队伍怎敌得过金革铁马、体型壮硕的大叶军队,死于大叶人的长刀之下者过千逾万,惨状直比半年前大叶人逼宫的时候。
赫朝的开国皇帝,也就是大叶王,怎么也没想到这皇帝当起来是这般不顺利,他有时甚至怀疑起自己当初起兵进攻中原是对是错。眼下他一方面绞尽脑汁想法平息民怨,另一方面,还有一件事让他犯愁已久了——他年已老迈,然而至今还未立太子。大叶人也跟汉人一样遵从“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原则,按说他应该立皇后所生的长子阿伦为太子,但阿伦自小就倍受其母与众臣仆的疼爱,一直养尊处优,性格软弱,对政事也没远见,大叶王并不喜欢这个人入中年却无甚才能的儿子;朝中众臣为立太子一事争吵已久,一些汉族降臣和大叶族的老臣都主张应按祖宗规矩立嫡长子阿伦为太子,但其他几位王子也已在朝中扶植起自己的派系,众臣为到底要“立嫡”还是“立贤能”之事争辩不休,让大叶王心烦不已。
其他七位王子的声望,要属二王子格齐和五王子萨图的呼声最高。格齐性格果敢,勇武过人,生来一副直肠子,深得一些朝中元老赏识;萨图尽管在军事方面不如格齐功高,但为人长袖善舞,拉拢了不少权贵。八王子央金虽然战功彪炳、又得老皇帝宠爱,但因其年纪最小、又非皇后所生,再加上性情乖张,朝中支持他的官员并不多。央金向来我行我素,也从未表现出对太子和帝位的觊觎,老皇帝大概也未将他列入太子人选的考虑。
然而老皇帝此番叫央金回京,让朝中一些臣子以为皇上是特意将他召回京城、有意把太子之位给他,便纷纷见风使舵,转而打算去巴结央金。这消息传入阿伦耳中,他自是心中不满,对这平素无甚来往的异母幼弟顿生恨意。
央金在旧京接到圣旨,心里非常不痛快。这几个月他一直就过得很不痛快——那三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自打在上尧镇齐家的闹剧后,再也没有打探到他们的行踪。央金从前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未试过让人从自己眼皮底下溜走、还溜得如此彻底。几个月里他发动手下所有的人去寻找那两大一小,却没有结果,正在气头上,又接到父王命他回京的调令,郁闷得很。无奈皇命不能违,他只得暂时搁置搜捕计划,交出兵符,带着一批亲信准备回上沙城。
话说当日秦犷与朱明义一众在上尧镇附近相遇时,朱等人曾经跟他提起去年新科武榜眼出身的将军投敌卖国一事。这个归降敌军的将军姓岑,字子东。说来也巧,这岑子东当时投靠的正是八王子央金。他归降后,央金听闻他是武榜眼出身,便让他做了自己旗下一名副使。岑子东马上表现出感恩戴德的样子,兢兢业业地为央金办事,就连央金叫他带兵去镇压洛人的起义,他也义不容辞地完成任务,杀起同胞来毫不手软。央金心里虽然瞧不起他背叛同族的行径,却觉得此人尚可使唤,便将他提拔作了副将,权当一条恶狗养着了。
这岑子东是个心思活络之徒。他起初投降,就是知道这小王子是最得大叶王宠爱的幺子,跟着他,自己定能仕途通顺。但这大半年下来,他见央金并无争权的野心,心里不免担心将来自己随着主子一起失势,便打定主意,要怂恿央金去争太子之位。
在归京的路上,央金郁郁寡欢,在马车里懒懒地斜坐着。骑马侍在车外的岑子东见时机正好,便轻声隔着侧窗的帘子唤道:“小王爷!”
“嗯?”央金将头靠在窗棱上,隔着帘子应了一声。
“小王爷,这个——恕属下僭越啊……您有没有想过要、要当太子呢?”赶了两三日路,人困马乏,岑子东见此时无人关心自己的举动,就小声向央金吐露了心思。
“太子?太子有什么好当的。我上头有七个兄长呢,就算我想当,也轮不到我啊。”央金兴致缺缺地答道。
“不,属下认为,凭您的文韬武略,若有意想争这太子之位,其他王爷们未必是您的对手啊……皇上也一向最喜欢您,只要您想,莫说太子,就是这天下,也早晚是您的了!”岑子东一番话说得小心翼翼,就怕触怒了主子,说到“天下”二字时,额上不禁冒出细汗。
“噢?你真觉得我的能力如此之大、可以胜任大赫王朝下一任天子之位么?”央金大致猜到这心思狡猾的属下意图为何,玩味地问。
“属下真心认为如此!”岑子东见央金没生气,知道自己有机会了,赶忙接着逢迎道:“大王爷无德无能,这已是朝中心照不宣的事了;其他几位王爷虽然多少都建了些功业,但小王爷您在文武方面都不输他们啊……而且朝中众臣早就催着皇上尽早把太子立了,但皇上还犹豫不决,这一来,八王之间必有纷争;到时候,就算您无心参与,也保不准有些人在背后向您放暗箭呢!您不如主动出击,先发制人啊……”
央金一听,也找不出反驳的地方,只好哼笑一声,道:“你这人今年也不过二十岁,怎的像老人家,说话这般絮叨!”
岑子东隔着帘子见不着央金的脸色,吃不准他此时的态度,只好小心地赔不是:“是、是……请恕属下僭越……不过属下对王爷一片赤诚,日月可表!王爷乃国家栋梁之材,属下说这些,都是希望能看见王爷前途无量、以德才壮大我大赫王朝!”
见央金没出声,岑子东话锋一转,马上又说:“而且,臣最近听说了一桩奇事……”
听到有奇事,央金顿时来了兴致,掀开帘子,急切地问:“什么奇事?说来听听!”
岑子东深知小王爷一向对民间奇闻轶事最感兴趣,这回也是早有准备,马上俯首对央金道:“当初大叶军队攻入洛朝旧京的皇宫,除了那个小太子被秦犷救走之外,包括献帝在内的其他皇室宗亲、妃嫔宦仆都被灭了口,宫也被一把火烧了……”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这有什么奇的!”央金不耐烦地打断他。
“王爷请稍安勿燥,听我把这事儿讲完……”岑子东见自己总算占了先机,便轻松了些,卖个关子继续往下讲:“那献帝的宫里藏了不少金银珠宝,都被兵士们搜了出来,献给了当今朝庭——不过呢,只有一样东西,他们把皇宫翻了个遍,也没找到——”
“是什么东西?”央金急忙问。
“那东西呀,就是三百年来洛朝皇帝代代相传的玉玺!”岑子东悠悠答道。
央金闻言愣了愣,皱眉道:“没找着玉玺?此事我还真不知情……不过反正洛朝已灭,没了他们的玉玺又如何?我朝自有新玺可用。”
“不不不,王爷您有所不知,那玉玺的下落,可大有文章呢!”岑子东眯起本来就不大的眼睛。
“哦?”
“此事说来话长。听说当年献帝还未成为太子的时候,当时最得宠的皇子并不是他这个大皇子,而是十皇子俊王……起初十皇子年轻气盛,传闻又有经世治国之才,明目张胆地想跟大皇子争夺太子之位。大皇子自然寸步不让,二人间的关系相当紧张。听说大皇子想带人抢了玉玺、逼他老子退位,自己做皇帝呢!当时在位的灵帝怕如此下去他兄弟二人会同室操戈,血亲相残,便做了一件事——”
“别卖关子,快说他做了什么!”
“是……灵帝将玉玺藏到了一个无人知晓之处,又分别赐给大皇子和俊王每人一块半圆的玉佩,那两块玉上各有奇异花纹,据说是拼成整圆后那花纹就是一张完整的地图,地图上的地方即是玉玺所在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