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语 下——初行

他放下筷子，笑容瞬逝：「不可能。」

哥哥跟以前一样，有什么事都不肯告诉我，彷佛自己是大英雄，啧！

我不知道秦家何时会破产，如果酷酷的秦大哥绝处逢生，稳住了秦家，我岂不是永远不能出来吗？所以我决定逃跑。

下次哥哥送饭时我扑向他？唉，我怕见到他精心做的食物我当场心软，乖乖吃下去。所以我采用了方案二——从二楼窗户逃脱！

二楼听上去一点儿也不高，但海边小屋设计宽敞舒适，天花板也比我高了两、三倍，安全着陆是大问题。

我凭肉眼估量要怎么跳最安全，乾躁的沙粒掺进脱皮伤口肯定很痛。趁着哥哥在隔壁房间埋首干活，我将床上的被子搬出来系到窗柩上。我拉了一拉，打个结，成了！一条从二楼直达地面的紧急扶手，像消防员的柱子。

戴上哥哥送的戒指，收妥钱包与手机。鞋子在楼下，我要不要把鞋子偷回来再逃亡？不管啦，先爬下去再讲！

我将窗户大开至极限，迈出我的头颅……呜呜？衣服太厚了，穿不过窗子！我连忙脱掉两三件冬衣，身上只剩内衣和贴身毛衣，冷得我想打喷嚏。不过我的身手矫健多啦，一下子，上半身整个探出去，连窗框也构不着，暴露在海风之中！

哈——啾——！哇，鼻水冒出来啦！

但我不能浪费时间抹鼻水。我凭着多年来练舞的卓越技术，一下子就整个人跃出窗外，海风如恶魔般死缠着我不放，害我背脊发冷，鼻水又长了一寸。我用力擤，从窗棂踩下去，脚一滑，差点就失足跌下去。

我紧紧抓住被子，事前明明绑得很稳妥，现在却有种随时断裂的感觉……

「叮——当——！」

……咦？怎、怎么回事？谁在这个时候按电铃？谁来了？干，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搞破坏！

现在下去可能会被发现，到时候插翼难飞了。还、还是爬回里面躲躲比较好。

话虽如此，这木屋的墙壁怎么这么滑呀？我的脚掌紧贴墙上，曲一曲脚趾也会往下掉，处境太惊险了！只要我一个不慎，屁股着地，发出巨响，引起众人注意……呜呼。

我勉强伸长脖子偷看，从屋子的侧处实在看不到正门，连影子都看不见。如果来人是是送货人员，他们大概也不会留意一个在冬天沙滩散步的青年，我大可以先喘口气；如果是崔丝缕，待她进屋后，我得马上逃亡了。

我紧张地聆听风的动静，不一会儿，哥哥开门了。

「啊，陈叔，你怎么会来了？有事吗？」

咦？陈叔？是老家的那个陈叔吗？我把耳朵凑近过去，当对方一张嘴，我就认出来了：是老家那位陈叔！

他恭恭敬敬地答：「行少爷，是这样的，老爷希望小少爷搬回家。」

呃？搬回老家干什么？老天啊，秦大哥软禁我，崔子行软禁我，该不会连那死老头子也争着要把我软禁在老家吧？我浑然出了一身冷汗，脚底都快滑下去了……崔逸向、你要冷静！

啊，相较之下，崔子行相当冷静地应对：「我没听爸说过。他为什么想小逸回去？」

「老爷担心行少爷公事繁忙，没暇照顾小少爷，还是让小少爷回去住比较妥当。」

「哦，是这样吗？」

「是的，行少爷不信，大可以打电话问老爷。」

「嗯，我信，我怎么可能怀疑陈叔呢？不过真巧，小逸不在喔。」

「不在？这是……」

「嗯，爸也知道吧。前天我跟小逸吵了一场，他嚷着不想跟我一起住，又不想回老家。我拗不过他，今早送他去火车站，现在他大概在返回S市的路途上吧。」

……哈？崔子行这家伙说谎还真流畅，我差点要抱着肚子大笑啦……呼呜呜！哎呀，脚好麻……忍着！

第40章：囚困的爱（节3）

那边的陈叔肯定被哥哥唬得愣愣呆呆了，他不确定地问：「让小少爷一个人回去，不怕很危险吗？前些天……他被黑社会……」

「别操心，我叫了两位朋友照顾他，不会有事。」

「啊，是这样吗……行少爷，我可以进屋看一看吗？」

「你想看什么？陈叔，你该不会认为我在骗你？」

「不……不……我是想看看……小少爷有没有漏了东西，那么陈叔可以拿给他……」

「哈，陈叔认为小逸是个冒失幼稚园生？就算小逸冒失，我也会检查他要带的东西，我不会让小逸毫无准备地走。」

哼哼，你真的很有准备，不过是早有准备地囚禁我！跟我说句对不起，然后早有预谋地将房间从外锁死！

就这样，毫无权力的陈叔被哥哥毫无难度地赶走，我甚至能想像到他回家后被老头子责难的情景。

我的窗面向着海，陈叔离开的方向当然是离开海边，他的脚步声远去了，他没有发现吊在窗外的我……万幸！等哥哥一回屋子，我就马上跳下来！

……嗯……嗯嗯……嗯？

没有关门声。

……咦，我是错过了？关门不会有声吗……啊啊，有了！

我听到缓慢的脚步声。

两秒后，一个影子在金黄色的沙地上飘忽；眨眨眼，在我的视野内，映出我所熟识的身影：俊俏得好比模特儿的脸，宽阔如田的肩膀，还有修长有力的腿……他穿得不多，简单的毛衣配上丝质围巾，很有多愁善感的味道。

啊……那是幻觉吗？哈、哈哈。

老头子啊老头子，你怎么偏要在这个时间派人抓我？

崔子行啊崔子行，干嘛你跟人聊天后不乖乖回屋子里，偏要跑出来四处逛？

就因为他蓦然在我眼前出现，我灵魂一晃，整个人都晃了。

我发现自己的手掌不再痛了，身体再没有被重力玩弄了，我不用再做爬墙侠了。

「……小逸！」

从二楼掉下来应该不会很痛吧？下面有柔软的沙子，肯定像床一样……我闭上双眼，尽量保持屁股坠地的姿势。

掉下来并没有我想像中屁股痛痛，意想不到的是，我感觉到一股春天的风好似绢带一样裹住我，让我身体变轻；风托起了我，让我飘浮，慢慢坐落在温柔的手臂上，不至于让我受伤半分……

手臂？

我霍地睁开双眼，发现一切跟我想像的不同。

我所见的不是蔚蓝色的海边天空，我听到的不是浪花拍打，皮肤碰触的不是一粒粒的沙。

「小逸，没事吧？你在做什么蠢事？」

哥哥满载着担心的脸，哥哥如碎星的呼唤，哥哥的手臂的温度……我不自觉往他身上靠拢，这下子，连他的气味也嗅得一清二楚，安心得令我好想阖好双眼，就这么全情享受他的拥抱。

但是哥哥的眉毛，除了透露出担心，还有奇怪的扭曲，所以我醒了。

我离开他的怀抱，寒风扫至，将哥哥前额稍长的头发都吹乱了，在眼睑上飘来飘去。他嘘了一口气才慢慢地从蹲跪的姿态慢慢站起，错不了，中途他按着左肘，露出痛楚的神色。

他贴近我，眼里还是我的影子，为我整理有点凌乱的衣摆和头发，嘴边不断喃喃。

「你真的这么讨厌我吗？竟然想到跳窗……」

我知道哥哥一定不会讲，对他而言，什么都是禁语，我什么都不应该知道。所以，我趁着他把全副精神放在我身上时，我逮住他的左手，扳开他的袖子。

「……呜！」

哥哥发出受伤野兽的低吟。

果然……果然！他！这混帐崔子行！我气得差点想一拳打到他的手、他那只保护了我、却充满丑陋伤痕的手！比我上次看到又多变多了！他、在软禁我的期间，他又开始自残！

或浅或深，或长或短……以后会留疤吗？会成为永生的烙印吗？

其中一道伤痕现在正在冒血，或许是刚刚救我时弄得裂开……

「小逸，回去喽。」

他快速把袖子拉回原位，突然背起我，大幅步地迈向小屋正门。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了，踢也不是，逃也不是，只得任由他背着，恨得咬牙切齿。

「崔子行你骗我！你……你说过，不会再这样做的！」

「对不起。」

「你记得吗？合约……我们的合约上讲过，如果你再这样，我也跟你自残！是你把我害成这样！」

他加快了脚下的速度：「对不起。不过我绝对不会让你这么做。」

「你……我、我讨厌你！崔子行，我讨厌你！一直以来……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我最讨厌你这种一点儿都不直率的人！」

「哈哈，没办法啊。哥哥这么脏，当然要把脏东西都藏起来，不让小逸知道。」

回到了我的房间后，他小心翼翼地把我带进浴室内，替我拂走脚底的沙，然后掩着自己受伤的地方。

「小逸，你也觉得很丑陋、很肮脏吧。你很讨厌，不是吗？所以你才会跳窗，离开我。」

我咬着牙，气愤得完全咬不出一只字。

我没掉眼泪，但鼻水却控制不了地奔出来，害我的脸湿湿的。

第41章：难以治愈的感情（节1）

哥哥有些事答应了做不到，有些事却认真得龟毛。

比如打击秦家。

比如不让我接触任何利器。

啊，我的房间本来就没有利器，只是他为免我学他一样做傻事，将玻璃杯换成纸杯，泡茶用的玻璃壶被拿走了，除了电脑萤幕和窗子，我找不出第二件有潜力成为凶器的物件。

打破玻璃杯、拿碎片来自残？真亏他想得出！该不会、他以前就是这样子……？

如果我在失去哥哥的那四年的日子名为放纵，那哥哥的日子叫荒唐吗？

一直以为哥哥风流快活，跟随老头子从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有未婚妻，也放肆地找女人男人来玩……但他过去到底怎么生活，他的伤怎么割回来，我完全不敢多想。

我只明白一件事：我绝对、绝对不能任由他再伤害自己。

我不再打算逃走。我静默地等到晚上，我听见隔壁的浴室传来水花声，我便马上冲进去——嗯，传说中把卡片塞进门锁的方法真的有效，浴室的门没有上锁，我顺利闯进去！

由瓦砖铺成的氲氤浴室内，哥哥上身赤裸，手中拿着一把颜色很熟稔的美工刀，手臂有一道鲜红的印记。

「你……你！崔子行！你不是劳作品，不要天天在干这种事！你放下来！快放下！」

哥哥动也不动，好像元神出窍了，只剩下一张铁青的脸，直到我把美工刀夺到手，他才作出反应，猛地扑向我这边。

我快快闪到门后，把刀片收回去：「你还想干什么！」

「小逸、刀子……」

「你还想要？」

「不是。」他单手叠到我的肩膀，整个人像泄气的皮球：「我不划了，你别拿在手里。把它丢出去吧。」

在这个时候哥哥变得异常听话，我狠狠地把美工刀掷向大海，刀子在银月下闪烁了光辉，继而旋转到远方，在黑色的大海里沈没。我不知道它是不是真的被抛进海里，但心头的气总算消了一半。

我正视哥哥，他也在这段短暂时间内回复过来，好像接受死刑的小罪犯。我搔搔头问：「为什么要自残？这样做会开心吗？」

他磨了磨唇皮，缓缓道：「不会开心，只是很痛快。」

「呃？」

「我也不喜欢这样。但是……我也不知道，很自然就这样做了……那算是一种放松方法吧。」

「放松有许多方法！干什么要用这么极端的、变态的方法！」

他擦擦鼻子，自嘲地笑：「那么，是我笨吧。」

我真不知道我该说什么了，为什么自残可以用一句「我笨」轻轻带过？而且，哥哥一点儿都不笨，一点儿都不笨的哥哥怎么会做这么蠢的事？

啊啊啊！在他回到老家以前，明明不是这样子的、他才不是这样子的！他……他……对了！

「是那死老头子让你变成这样，对不对？」

他脸色一凝，似乎万万没料到我会这么快揪出真凶：「不是，你误会了。」

「你别撒谎！」

「傻小逸，别把所有不好的事推到爸身上。」

「那要不然呢？四年前你跟我一起时还不是这样！老头子的电话一来，你整个人都变得怪怪的！」

哥哥没有回答。浴缸的水龙头缓慢地流出透明的水，将浴缸注满了一半，滴滴答答的让人很不耐烦，我一伸手就把它关掉。

盛满一盆水，探过水温，我才为哥哥清理那丑陋的伤口。最初他好似要拒绝，但我一瞪，他就失去威势，像只乖顺小能般放平了手臂。

「崔子行，你以后不准再做这种事！」

「嗯……你先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关于打击秦家的事，你不要过问，不要插手，不要告诉你那个姓秦的朋友。」

他……他又想对我实施愚民政策，什么都不允许我知道？我扭紧毛巾，尽量冷静：「……理由呢？」

他别过脸：「我不能告诉你。」

「嘿，我就知道！你呀，当然希望我什么都不知道，像只狗一样你说东我不敢去西，对不对？我在你心目中，我应该像个什么都不该知道的傻瓜！」

「不是。」

「那是什么！……啊，我懂啦，你把我当成微不足道的路人，我没权知道任何事，对吧！还是你要把打败秦家的事向老头子炫耀，你不想被我打扰？」

「不是的。」哥哥叹了一声，忽然张开双手，攻其不备地把我抱住，吓得我毛巾都掉下来，满肚子的恶言恶语根本抛不出口了……

他、他怎么忽然？我不是在骂他吗？

怀柔政策？他突然施展这种邪恶的政策吗？

第41章：难以治愈的感情（节2）

他抱我的力道柔得有如羽毛；他说话的嗓子也柔得像风，一下子就滑过。

「你说的全部都不对。我跟爸做了协议，所以我得让秦家破产。」

我花费了几秒才回神：「……果然是老头子叫你做的？」

「是我自愿。」

「哼，老头子叫你做什么你都心甘情愿，像头蠢奴！」

「关于这些事，待秦家破产，一切结束，我再告诉你。」

「……为什么要等到一切结束！为什么不能现在就讲！你说啊！」

「因为我怕啊，如果秦家没有破产……」

「秦家没破产会怎样？」

结果，他没说。

对于我死缠烂打的质问，崔子行正如缩头乌龟，我吼一句，他无视一次，由始至终不打算告诉我真相。

我真讨厌哥哥。

我最讨厌崔子行！

经过这么一闹，我和哥哥的关系变得更疏远。他还是会笑着送饭给我，但他顶多是温厚的狱卒，再也不跟我一起吃饭。他连装都不装了。

有时候，崔丝缕会前来海边小屋，她经过房门时，房内的我能清楚听见她问：「小向在里面吧，可以进去吗？」但她终究没有到来，能踏进我房间的只有哥哥一人。她总是到隔壁房间跟哥哥讨论商务问题，我已经懒得去偷听了，反正我阻止不了。

我也不够胆量阻止。

尽管我多么想反抗哥哥，但哥哥对于打击秦家之事太倾尽全力。我不敢想像，要是我把崔家的行动汇报秦永凡，哥哥会有怎样的反应……总觉得，他会当场崩溃。

秦家是黑社会，倒了也没关系……如果秦永凡真的有困难，我可以匿名帮助他。

现在我搞懂了，秦永凡不愿跟我联络，因为我家和他家的战斗太恶劣，水火不容。在这么敏感的时刻跟我通讯，难保会惹来相当大的麻烦，如果我无心的一通电话引来「秦永凡将业务秘密交给崔逸向」这种谣言，那就非常糟糕了。